第四章 初升的太陽

——第一次內戰爆發(1642~1643)

埃塞克斯仍然按兵不動,他寫信給上院,希望能再與國王嘗試議和,若不然,他就正式履行他的職責,以武力解決問題。如果他的信能早到幾天,也許會大受歡迎,可現在形勢發生了變化。6月16日,貴族們聽說連打敗仗,就堅稱他們願意效忠國王,並準備了新的議和條款;下議院議員們卻不是這樣,他們的憤怒多於灰心。

國王的諾丁漢起兵

國王得知議會的各種安排後,也從舉棋不定的猶豫中掙脫出來,表現出更大程度的堅毅。王后從荷蘭運來了為數不多的武器軍火,但答應會運更多過來。國王派出招兵的人,在西北各郡取得了一些成功。樸茨茅斯守將戈林起義效忠國王。全國各地都有保王黨起事,他們強行進入議員和他們朋友的家宅,劫奪錢財馬匹軍械,送到約克。查理覺得這樣違反秩序的行為有損他的事業,便要抑制他們,但又要激發保王黨的熱心,就親自巡行約克、萊斯特、德比、諾丁漢與林肯等郡。每到一處,他都感謝貴族的忠誠,親切地與平民談話,宣佈他恪守本國法律,篤信本國宗教。演說過後,鄉紳們防守莊園,市民們重築城牆,民團每天操練,一切都預示著戰爭即將到來。在國內很多地方,戰爭都處於一觸即發的狀態。雙方對壘過幾次,也流過血,不過與其說是戰爭反而更像打架。國王曾進攻赫爾和考文垂,未獲成功,卻給議會落下口實,說國王先發起衝突。雙方都怕對方說自己先開戰,儘管已準備犧牲一切來維護權利,可都害怕對未來負責。8月23日,查理終於決定正式號召他的人民武裝起事,在諾丁漢舉起國君的旗幟,旗上寫著口號「該撒的東西應還給該撒」[ 出自《聖經·新約·馬太福音》,第22章,第21節;又見《馬可福音》,第12章,第17節;又見《路加福音》,第20章,第25節。

]。國王在諾丁漢等了幾天,盼望國人熱情響應,結果卻無人前來。議會在離北安普頓十多英里遠的地方建立軍隊,有幾團人。保王軍少將雅各布·阿斯特利爵士擔心國王的安全,和幾個樞密顧問官一起力勸國王再同對方談判。國王卻說道:「怎麼,還沒開戰就先講和!」但他們認為國王兵力單薄,堅持言和。8月25日,派了四個代表前往倫敦,卻毫無所獲,下院甚至不許他們傳口信。9月中旬,國王離開諾丁漢。他雖不願意離倫敦更遠,但由於西方諸郡更支持他,於是將大本營駐紮在什魯斯伯裡。

埃塞克斯伯爵上任一個多星期了,9月9日,他從倫敦出發,很多群眾擁著他,在空中搖著代表他家族的橘黃色旗子。他到達北安普頓,那裡已經聚集了近兩萬人。他奉命傳遞一份請願書給國王,勸國王回倫敦。國王若不聽從的話,他可以跟隨國王,無論走到哪裡。議會指示:無論使用任何方法,都要盡力拯救國王的兩個兒子威爾士親王與約克公爵,脫離那班背信棄義的樞密顧問官們,送交議會。

請願書最終未能遞交,因為國王宣稱,他決不肯從叛逆手中接受請願書(10月16日)。國王在什魯斯伯裡加強了力量,恢復了自信。許多新兵終於從西、北兩方趕來,他奪取幾郡民團的軍械(這幾郡略有抵抗),以裝備新兵。議會送到愛爾蘭的裝備要在切斯特登船,也被國王截下。各地天主教徒和鄉紳都給他送來錢財,他的黨徒也秘密從倫敦送錢出來。現在,他麾下約有一萬兩千人。他的外甥魯珀特親王[ 弗雷德裡克五世和伊麗莎白的次子,波希米亞的國王。伊麗莎白是查理一世的姊妹。

],9月初從德國帶來馬隊,一來就蹂躪鄰近地方,得到了擄掠殘殺的惡名。埃塞克斯緩緩前進。9月23日,他到達伍斯特郡,離國王不過十多英里,卻在這裡待了三個星期,還未採取任何行動。查理見敵軍按兵不動,自己打了幾次小勝仗,局勢略有改善,就大膽起來,決定前往倫敦,爭取一擊結束戰爭。國王出發後的第三天,埃塞克斯回師追趕國王,保衛議會。

於是,倫敦一片騷動,沒人料到這樣突如其來的危險。保王黨剛開始有所行動,人民就很恐慌,但這種恐慌很快變為憤怒。議會行動堅決,充分利用人民的憤怒,立刻採取防衛措施來反抗國王,並對保王黨進行嚴厲打擊。他們派人查看城裡城外的馬廄,凡是合格的馬匹都被征為軍馬;又發動熱心市民匆匆築起許多堡壘,大街上有鏈條攔阻,堆放了許多障礙物;民團終日操演,一接到號令就可以出發。

10月24日早上,從倫敦幾英里外的阿克斯布裡奇傳來一個消息,說兩軍已經交戰,議會軍隊大敗,很多軍官或戰亡或被俘。據說消息來源是一個蘇格蘭人——詹姆士·拉姆奇爵士,這位騎兵上校在逃經該鎮時傳出消息。幾乎同時,又傳來一個大不相同的消息,說埃塞克斯打了一個大勝仗,國王的殘軍紛紛敗走,軍隊正派人奮馬揚鞭趕來倫敦,報告這個好消息。

議會和人民一樣,不知道真實情況,就吩咐關閉全市店門,民團不許離防,市民候命,還要每個議員宣誓在任何情況下,都堅決服從埃塞克斯統帥。10月26日,沃頓勳爵和斯特羅德先生才從軍中送來戰況和戰果的正式報告。

原來,10月23日,兩軍在凱因頓附近,沃裡克郡的埃奇山下打了一仗。當時埃塞克斯趕上國王的軍隊,他雖有一部分炮隊和幾團人馬留在後面,卻決定立刻攻擊。國王也做出同樣的決定,雙方都急於求戰。埃塞克斯意在拯救倫敦,查理的目的卻是掃除對他滿懷敵意的種種障礙。午後兩點鐘,兩軍開戰,力戰到傍晚。誠實的福蒂斯丘爵士所率領的騎兵剛一衝鋒就投降了,議會的騎兵被削弱,被魯珀特親王打得狼狽而逃。可是親王太過魯莽,又想乘勝追擊,一口氣追趕了兩英里多,完全不顧後方發生什麼事。最後,漢普登的炮隊前來阻擊親王,親王只好折回戰場,這才看見國王的步兵隊已經被擊潰。統帥林賽伯爵受了致命重傷,還被俘虜;國王的大旗也落入議會軍隊手中;國王一度成為孤家寡人,面臨被俘的極大危險。查理和他的侄子力勸軍隊再戰,但他們已潰不成軍,亂成一團,實在無計可施。兩軍都在戰場過夜,兩軍都自以為取得勝利。議會方面損失了較多的士兵,國王方面則損失了許多有名的人物和軍官。破曉時分,國王查看他的軍隊,發現有三分之一的步兵和更多的保王黨失蹤。這些人並非全部戰死,而是因為天寒又缺糧,加上第一次交鋒的兇猛,使許多志願人員開始厭戰,就分散了。國王還想再打,以便一鼓作氣開往倫敦,但不久他就發現這是辦不到的。議會軍隊也在討論同一問題,職業軍官們(都是在大陸編入隊伍的),如達爾比爾上校等,以自己的經驗指出,軍隊裡都是新兵,他們已經嚇慌了,不可能馬上投入戰鬥。議會只有這一支兵力,應多加訓練再作戰,不可孤注一擲。於是,埃塞克斯將大本營遷到沃裡克,在國王軍隊後面,這樣可以密切關注他們的動靜。幾天後,國王向倫敦方向前進,卻不打算立即到達倫敦,他將大本營紮在牛津。當時全國的大市鎮中,牛津對他最忠誠。

倫敦與牛津都公開舉行了感恩禮拜儀式。議會的朋友們奔走相告,雖然議會只贏得一場小勝利,卻得到大解放。但不久他們就看出,這次解放並不完全。國王的軍隊散佈在各處,離倫敦更近,大部分逃兵已經回營;埃塞克斯的軍隊卻離倫敦更遠。好幾個地方的守將,還未開戰就投降國王或自行逃走。國王將大本營遷到裡丁。魯珀特親王到處搜刮擄掠,直逼倫敦四郊,令倫敦人心惶惶。上院提議講和,於是令埃塞克斯率軍靠近倫敦,又要求國王給六個代表頒發安全通行許可證。前天夜裡(11月2日),國王才宣佈約翰·伊夫林爵士為叛徒,因此不准他加入六人行列。下議院議員們就收回提議。11月7日,埃塞克斯回來了。11月8日,市長召集市民們在市政廳開一個大會議,布魯克勳爵和哈里·文爵士代表議員前去參加,他們鼓舞市民的勇氣,號召他們投到將軍麾下。國王得到黨羽的情報,得知倫敦的一舉一動,就加快進兵,很快到了離倫敦僅十五英里的科恩布魯克。議會不再堅持讓伊夫林當代表,願意只派五人前往。11月11日,查理友好地接待了他們,說:「無論在什麼地方,即使到了倫敦城下,我也願意講和。」11月12日,國王的答覆在上院宣讀,彼得·基利格魯爵士前去談判停戰條件。他在離倫敦七英里的布倫特福,看見雙方又發生了衝突。原來國王雖然同意議和,卻仍繼續前進,出其不意地攻擊駐紮在布倫特福的霍利斯隊伍,希望能一鼓作氣攻進倫敦。沒想到霍利斯這一小隊士兵打得很勇猛,駐紮在不遠處的漢普登和布魯克勳爵及時率軍趕到,大家共同抵禦國王的全部軍隊達幾小時之久。倫敦已聽見炮聲,卻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埃塞克斯此時正在上議院,聽到這個消息,立刻帶領他所能召集的人前往支援。可是還沒等他到達,仗就打完了,參戰的議會軍受到很大損失,在一片混亂中撤走。國王佔領了布倫特福,卻停頓下來,好像無意前進。

倫敦大為憤慨,此時人們什麼都不談,只談國王的背信棄義和殘酷不仁。有人說國王本來企圖在夜深時攻城,置城內居民的生命和財產於不顧,任憑那些姦淫擄掠、無惡不作的保王黨糟踏。人們咬牙切齒地怨恨國王,說他居然將戰爭帶到倫敦城下,致使萬千人民大難臨頭。議會立刻利用這樣的憤怒情緒,請學徒們投軍,答應他們從軍的時間將作為學藝的時期計算。倫敦市從市民團中選出四千人,交給斯基龐統領。整整一天一夜,這些民團士兵和志願兵陸續列隊出城,加入軍隊。布倫特福戰役過後的兩天,埃塞克斯由兩院議員陪同,檢閱了兩萬四千人,隊伍部署在特倫罕草地上,行列森嚴,如臨大敵。這裡距離國王的前哨還不到一英里。

在特倫罕草地上,將軍們的軍事會議重新召開了,這個會議是在埃奇山戰役時開始的。漢普登和他的朋友們熱烈要求立即進攻,他們說目前人民意志堅決,渴望勝利,機不可失;老軍官們仍持反對態度。此時發生了一件事情,使反對者的論據更為有力。一天,正當軍隊列陣準備向國王開戰時,不知什麼原因,有二三百個從倫敦騎馬出來看熱鬧的旁觀者,忽然拍馬狂奔回城。議會軍隊一見這種情形,勇氣頓時動搖,許多軍人流露出想棄軍回家的樣子。誤會解除之後,他們才恢復鎮靜神色,婦女們送來許多食物慰問自己的丈夫及兒子,軍人們重新恢復自信。埃塞克斯堅決不肯僅憑眾人的一腔熱血去冒險打仗,他命令已經前進的軍隊撤回來,在四周採取守勢。國王也很怕遭遇,因為軍火已空,於是也下令退兵,最後回到牛津過冬,退兵的時候毫無阻攔。

戰爭進入相持階段

當初國王退兵的時候,將軍們的遲疑引起人們種種猜測,議會領袖們雖努力壓制,卻徒勞無功,甚至在倫敦市,也有許多人滿腹懷疑。主和派在城內大肆宣揚他們的主張,聲勢逐漸壯大。12月19日,一些人遞上請願書,一面慷慨激昂地譴責天主教士和專制,一面卻要求議會恢復和平。議會把這些請願書壓下沒有發表,並威嚇起草請願書的人,由於許多請願書是從鄉間遞到貴族院的,人們認為貴族們比較願意接受這樣的請願書。不過,與此相反的請願書也不少。一方面,有新選出的地方官員及本市的公會會員;另一方面,有較下層的市民與群眾,他們都很崇拜下議院中那些大膽的領袖。因為多少要給主和的人一些滿足,於是商定由本市公會正式遞請願書講和,但不是由議會講和,而是要國王自己提出講和。1643年1月2日,市公會的一個代表團奉兩院許可前往牛津。當他們敦促國王回倫敦的時候,國王微笑了一下,答應鎮壓所有的騷亂。他打發代表團帶著他的答覆回倫敦,並委派一個人去當著市民們宣讀他的答覆。1月13日,人們聚在市政會聽他讀信。曼徹斯特勳爵和皮姆在場,如果國王有所指控,他們就準備用議會的名義予以駁斥。國王的信又長又尖刻,滿紙都是指責他人的話,可並未表示他願意講和。皮姆和曼徹斯特勳爵作出答覆。群眾大喊:「我們要和他們同生共死!」之後的一段時間,沒有人再提和平請願書了。保王黨嘗試調停雙方,也始終沒有得到更好的結果。

各郡的情況卻並非都是這樣,議會黨與保王黨之間的鬥爭很激烈,而且都是居民們自發進行的,幾乎完全不問牛津與倫敦在幹什麼。不到六個月,全國各地都出現了好戰的同盟會,人民可自由參加。這些同盟會成立之初,就按照自己的觀點立場或求國王或求議會,委任並授權他們的領袖,給予募兵、抽稅之權及各種必要措施。此後他們就各自為政,幾乎全憑自己的判斷行事,有時會報告倫敦或牛津,說明他們的情況,有時也要求給予協助或請示辦法[ 當時有兩個主要的同盟會。在北方,達勒姆、諾森伯蘭、坎伯蘭、威斯特摩蘭諸郡支持王室;在東部,諾爾福克、薩福克、牛津、亨廷頓、貝德福德、埃塞克斯、林肯和赫特福德郡支持議會。其他還有幾個地方,例如中部的北安普頓、沃裡克、萊斯特、德爾比和斯塔福德諸郡的同盟會支持議會,東南部的多塞特、薩默塞特、德文和康沃爾諸郡的同盟會也支持議會。

]。如果本地沒有這種同盟會,一些有錢有勢的人就會招募人數不多的隊伍同對手進行戰爭。在某地,如果短期內,主和的輿論佔了上風,也會表現為獨立組織。1643年2月,在約克郡和柴郡,雙方都認為與對方勢均力敵,如果戰鬥只會導致兩敗俱傷,所以就訂立了正式的中立條約;幾乎同時,在英吉利兩端的德文郡與康沃爾郡互派委員,彼此嚴肅地相約互不侵犯。議會與國王都譴責這種協定。雖然訂立了和約,但人們的自我克制能力並不值得信任,因此他們不久也衝突起來了,和其他地方的人一樣厲害。東方、中部以及東南各郡,都是富庶的地方,以議會方面的勢力為最雄厚;北方、西方及西南各郡,田產分化較少,工業也欠活躍,高等貴族勢力較大,因此國王的力量佔優。不過,即使在國王勢力強大的地方,也被充足的反對力量限制著。議會方面還有一個有利條件,凡是支持議會的郡,大都是密集和毗連在一起的,共同形成一個堅固的圓形地帶以保衛倫敦。保王的各郡卻相反,從西南蔓延到東北,從地角到達勒姆郡形成一條狹長地帶,被議會勢力攔腰隔斷。這些地方本來就不夠團結,彼此間消息又不靈通,因此很少合作,僅能保衛查理設在牛津的大本營後方。當然這個地方全是保王派,可惜它是一個深入敵境、形勢孤立的地區。

時值嚴冬,雙方的主要軍隊幾乎都毫無活動。每天每處都有出其不意的小戰鬥,一些小城池在雙方手中爭來奪去,雙方有輸有贏,彼此得失的規模相當。市民們此時雖還沒有成為真正的軍人,卻能遵守紀律,積累經驗。有幾個領袖開始嶄露頭角,但還不足以聞名全國,因為他們的影響還只限於地方一隅。儘管人們的感情沸騰,但兩派在對待對方的態度上還是彬彬有禮,都沒有完全消滅對方的意圖。保王黨雖然有時姦淫擄掠,又無遠見卓識,卻並不凶殘;長老會會員雖然為人嚴峻,奉教若狂,卻仍然尊重法律與人道。在歷代內戰中,這樣的先例很少。親朋好友、左鄰右舍雖各為其黨,卻不曾永遠斷絕往來,當有需要時,仍能彼此相助。俘虜們只要答應不再打仗,大多數就被釋放了。只有魯珀特親王的殘忍野蠻引起人們的憤怒,群眾一提到他,無不表示反對與憎惡,把他看作一個粗野無教化的外國人。雖然各處都在進行戰爭,但那種促使戰爭加速了結的狂怒並不曾出現,雙方好像都害怕過重地打擊對方。議會和國王都繼續在那些無關大體的辯論和毫無結果的會議中浪費時光。

2月中旬,王后的歸來推動了事態發展。王后在荷蘭待了一年多,顯示出非常靈巧的活動能力,她能夠使保守謹慎、熱愛共和的荷蘭人關注她的事業。英國貴族在荷蘭很有勢力,她的女婿、荷蘭的州長,當然會全力支援她。議會也曾派出沃爾特·斯特裡克蘭前往荷蘭首都海牙,請荷蘭聯邦不要忘記當日英格蘭曾出力幫助他們取得自由,因此現在他們至少應該保持中立。但是荷蘭人不聽,公然對他表示惡感。斯特裡克蘭等了很久才得到召見,最終只得到政府模稜兩可的宣言。王后帶著四艘裝滿軍械、火藥、軍官與戰士的船返回英國,議會立即命海軍上將巴頓進行攔截。1643年2月22日,王后的船隊在伯林頓上岸,巴頓才追上他們。巴頓炮擊該地,炮彈落在王后的住房上,甚至她的臥室裡。她匆匆起床,在鄉下躲避了幾個鐘頭。不久,全國都在傳播她面對危險如何勇敢的消息。紐卡斯爾勳爵帶領一隊士兵護送她到約克,鄉紳們欣喜若狂,滿腔憤怒地聲討那個叛徒巴頓。許多天主教徒趕來投靠王后,紐卡斯爾勳爵不久就發現,他的麾下已經有為數可觀的士兵。王后繼續住在約克,她並不急於和丈夫會合,寧願自己一人發號施令。只要有人獻策,王后都肯傾聽。儘管她內心最中意的是暴力的計策,卻仍很小心地表示對所有效忠的人都一視同仁。同時,她秘密和議會的某些領袖們談判條件,並頗有成效。斯卡巴勒的守將休·喬蒙德利曾在一個月前打敗過一批保王分子,卻在3月底答應把該市鎮交給王后;約翰·霍瑟姆爵士也有意打開赫爾的城門,請王后進來,而當初他曾很無禮地閉門不許國王進城。總之,整個北方的保王黨都充滿熱忱和希望。議會派卻憂心忡忡,保持沉默,三番五次地寫信到倫敦求援。

議會自身也覺得很為難。剛開戰時,議會預期可以迅速成功,不料加稅使人民口出怨言。現在有人建議重新講和,同時建議為證實雙方的誠意,應在開始議和時就遣散各自的軍隊。本傑明·拉迪亞德爵士贊成這個提議,他說:「我們不能像在日耳曼那樣打仗,如今我們四面環海,只能像在鬥雞場內打仗一樣。除了拿我們的頭顱與肋骨和敵人拚命之外,再無堅固的堡壘。有人在本院說過,我們的良心迫使我們去懲罰殺害無辜的兇手,但是先生,今日若不嘗試議和,那麼將來所流的無辜的血,由誰去負責?流血傷亡是莫大的罪孽,它污染了大地。我們為什麼還要將這片土地污染下去呢?」2月17日,這個提議被否決,不過多數票只比少數票多三票。拉迪亞德的話被許多好心人傳誦,下議院的領袖們一想到要被迫求和,就不寒而慄。因為他們知道,只有接受會對下議院造成致命傷害的條件,才能換來和平。但最終他們還是讓步了。3月20日,雙方進行初步磋商之後,議會派五個委員前往牛津,奉命在二十天內先討論停火,然後談判和約。

國王禮貌地接待他們,他們也賣弄排場以顯示尊嚴。但是談判一開始,那些華麗的排場就不起作用了。議會和國王都不能接受對方的條件,因為這些條件在戰爭開始前就被不客氣地拒絕過。國王與下議院的領袖們都不願讓步。王后從約克寫信給他,勸他不要講和,她因為國王不經自己同意就開始談判而感到不快。她對丈夫說,若不能正式派衛隊保護她,她就要離開英格蘭。國王密令駐紮在牛津的軍官們遞呈文阻止停火,議會委員們在私下談話的時候,竭力以未來相恐嚇,也是枉然。幾個從蘇格蘭來的委員,請他召集蘇格蘭議會,表示願意居間調停,國王也不聽,還警告他們不許干預英格蘭的事。最後,他答覆委員們,他願意到議會,條件是會議地點必須遷到一個離倫敦至少二十英里的地方。議會一得到這個答覆,立刻讓委員們連夜趕回倫敦。

議會委員們在牛津的行動,尤其是他們與國王和宮廷的交往,使主戰派對他們無法信任。此時的情形很不妙,事事都暴露出分裂的跡象,但人們又想加以掩飾。春天到了,無論是主戰派還是主和派,都必須考慮戰爭的問題。就在委員們回到倫敦的那一天,埃塞克斯又出發了。漢普登仍主張立刻開往牛津,圍攻國王,但埃塞克斯或是由於不夠自信,或是由於對成功感到不安,拒絕了這個冒險的計劃。他仍然駐紮在牛津和倫敦之間,決定為議會安全著想,先攻克裡丁。

4月27日,裡丁被圍十天後終於投降。漢普登再度提議攻取牛津,埃塞克斯堅決不肯。他絕不是一個懷有二心的人,更不是畏縮不前,只是一直懷著不忍作戰之心。正因如此,戰事還沒開始的時候,下議院裡就有人憤怒地反對他,甚至提出能否撤換他。據說有人提議由漢普登接替他。不管漢普登有沒有統帥軍隊的能力,他在埃塞克斯麾下只能當一個上校。自開戰以來,別的人都已經取得更為獨立的地位以及更大的榮譽。在北方,費爾法克斯和他的父親,一直以最大的勇氣和紐卡斯爾勳爵爭奪這片地區的控制權;曼徹斯特勳爵成為東方諸郡的盟主,曾給北方和中部各郡的議會黨提供過有力支援,手下有好幾隊組織完善的民團隨時準備出征;克倫威爾上校也已在同一地區以各種驚人的戰績聞名,他的神機妙算和指揮有方,證明了他的天才和能力;西方和南方,有位威廉·沃勒爵士擊敗過幾隊保王黨,在三個月之內攻下好幾處地方,因而獲得「征服者威廉」的稱號。有人說,議會何愁沒有將軍和軍隊?因此,如果埃塞克斯拒絕去征討保王黨,那麼他必須讓位給別人。

漢普登以及政黨的魁首們一直力勸這位伯爵好好振作起來,也無意與他分離。此時意見分歧還沒有公開爆發,只在掩蓋下偷偷起著活躍作用,埃塞克斯不久就感覺到它的效果了。那些表面上對他敬重無比的人,實際上卻用盡力氣偷偷阻撓他;那些擁護他的人,認為口頭上替他說說話就夠了,不肯再費力給他實際的支援。不到一個月,他就不得不抱怨說,軍隊情形很糟,一無軍餉軍糧,二無軍服裝備。他把軍中所缺物資告知主管供應的各個委員會,可是他的敵人比他的朋友更積極活動,在各委員會裡擁有更大的影響。將軍的所有申請都沒有結果。第二次戰役雖已開始,卻看不出什麼具有決定性的改變。

此時,另有一支軍隊正在不聲不響地逐漸形成。當時,牛津和倫敦的軍隊每天都會發生小摩擦,議會軍常吃敗仗。特別是保王黨的馬隊,議會軍的騎兵見到它就害怕。漢普登曾和克倫威爾談到過這個問題,於是克倫威爾決定訓練一支精銳的騎兵部隊。他到東方各郡招募青年,其中大部分都是他的舊識,全是小地主或小地主的子弟。他們全是勇猛耐勞、奉教狂熱的人,因為信任克倫威爾而投到他的麾下。他們參軍後立刻被禁止享受家庭的安樂,禁止染上軍人的放縱習氣,奉命遵守最嚴肅的紀律,進行最嚴格的訓練。他們的領袖堅持要求他們在軍中盡心竭力,要求他們將信教的狂熱精力和軍人恪守紀律的堅決性結合起來。等到開戰的時候,志願軍組成一支約有一千人馬的隊伍,由克倫威爾指揮。

一個月過去了,幾乎平靜無事。裡丁的陷落,一度使牛津恐慌萬分,國王甚至在那裡思忖是否應該逃走。議會被內部的不和所掣肘,它應付內訌所花費的精力大大多過才付外敵。議會有時想讓所有人滿意,但通過的議案卻總是得不到結果。長老會派要求長期成立一個教士大會以徹底改革教會。大會果然召開了,但議會自己就指定了一百二十一名會員,另有三十名非聖職人員,十名貴族,二十名眾議員。這個大會既無權力,又不能獨立,只能在議會有所咨詢時,提供建議。有人指控王后賣國,沒有一個人反對,5月23日,皮姆把議案送住上議院,但之後再沒有人過問此案。由於國璽不在,法律的執行每天都受到阻礙,其他公共事務和私人事務也無法進行。5月中旬,下議院命人另鑄一個大璽,不料貴族院拒絕同意這個行動。上院害怕成為濫用君權的象徵,而不是他們沒有大璽的認可就行使君權。有時,議會各派能夠共同表決通過一個議案,形成一種看似一致卻沒有任何作用的假象。更多的時候,各派勢力不相上下,在彼此抵消之後,力量就化為烏有。看來要等待某些外部條件來迫使他們永遠聯合,不然就只能永遠分裂下去。

5月31日,下議院破獲了一件牽涉甚廣的大陰謀。據說有幾個貴族,幾個下議院議員,還有一大批市民都牽連在內。他們策劃要武裝保王黨,奪取倫敦塔,搶奪軍火庫以及重要軍事據點,要拘捕兩院的領袖們,最後將國王的軍隊領進倫敦。下議院派出一個調查團,負責將事情弄清楚,並拘捕相關人員。

被捕的人包括下議院議員埃德蒙·沃勒,一個有名的詩人——湯姆金斯和他的妻舅,一個富有的市民——查洛納,還有其他幾個人。他們都承認存在著一個陰謀,不過所說的情形有詳有略。至於這個陰謀的動機和範圍,各人的理解卻不同。有人只不過想拒絕納稅,有人想逼兩院和國王議和,也有許多人只是出席過某個會議,還有的人不過是幫助列出某些市民的名單。雖然看法與動機各不相同,但陰謀卻是久已形成,而且逐漸發展的。現在回憶以前的蛛絲馬跡,三個多月前的那次談判,沃勒就是前往牛津的幾個委員之一,從那以後就常有人與牛津通消息。有幾個加入保王黨的商人,因躲避議會的制裁,就離開倫敦,成為國王身邊的重要人物。其中有個名叫赫爾的,秘密住在比肯斯菲爾德,受托傳遞消息。有個貴婦名叫奧比涅,議會特許她前往牛津辦理私事,回來的時候她帶著一個小盒子,裝有國王的命令,授權幾個陰謀家用國王的名義徵兵收稅。

目前的證據已經超過法律需要,議會如果能找到材料的話,還可以翻出更多的證據。沃勒極其卑劣地想要保命,就不斷指控別人,毫不猶豫地誇大這次陰謀的範圍。波特蘭勳爵和康韋勳爵都曾從他那裡接受過秘密指示,他的答話又牽涉到諾森伯蘭勳爵和其他許多人。被捲入的人們雖然沒有做過法律意義上犯罪的事,但許多人知道此事並表示贊成。不過,議會沒有利用敵人的卑鄙表現,只傳來七個人到軍事法庭受審,最終只定了五個人的罪,其中查洛納和湯姆金斯被判處死刑。7月5日,死刑執行,他們像勇士一樣視死如歸,帶著令人感動的至誠,對自己主張的正義性表示懷疑。查洛納走上死刑台時說道:「我曾經禱告上帝,如果我們的策劃是不光明的,那麼就讓世人知道吧。看來上帝已經聽見我說的話。」湯姆金斯說道:「這件陰謀被人發現,我倒是覺得高興,因為它很可能會產生不良後果。」沃勒原本也該判死罪,但在他親戚(克倫威爾就是其中之一)的幫助下,被免除一死。

幾天之中,下議院的領袖們揚揚得意,以為揭破陰謀以及懲辦預謀的人,就可以暫緩他們的黨內糾紛。不料希望很快破滅。倫敦幾處大教堂剛剛舉行過感恩禮拜,頌聲還在耳畔;由於時局緊迫而舉行的議會團結大宣誓,餘音還沒停息,議會就覺得自身已被外患與內鬥逼迫得更加厲害了。

議會的敗退與反抗

國王得知倫敦陰謀敗露的消息,卻並不在意,因為他幾乎同時得到消息,他的將軍們在南方、西方、北方都取得大捷。6月19日,發生了一件意外的事,使他又想到了倫敦和議會。前一天,有傳言說兩軍在離牛津十多英里的查爾格雷夫打過一場騎兵小仗,魯珀特親王奇襲議會軍,漢普登受了傷。這個新聞在牛津引起一番轟動,他們幾乎不敢相信這樣一個人會倒下。國王聽到這個消息,就想趁此機會同這個強有力的仇敵講和。這時漢普登的鄉下鄰居蓋爾斯博士恰好在牛津,他又常和漢普登保持密切聯繫。國王便吩咐博士,以博士自己的名義派人去問候漢普登。博士表示遲疑,說道:「我一直被他認作是一個不祥的人。有一次我的貨物被劫,我向他求助,結果信差剛進他家門,就有人來報,他的長子死了。很久之後,我因同樣的問題去求他,不料信差剛進家門,又有人來報告他已出嫁的愛女奈特利夫人的死訊。」雖然這樣說,博士還是接受了國王的委託。6月24日,信差剛到達,就看見漢普登已奄奄一息。他的肩膀被兩枚子彈擊傷,度過了極度痛苦的六天。信差告訴他是誰派他來進行問候,漢普登聽了全身震動得很厲害,好像要說話,卻說不出來,再過幾秒鐘就死了。國王聽到這個消息感到非常滿意,終於有意講和了。在牛津的宮廷中不再提起漢普登的名字,即使提起來,也是以勝利者的語氣說:漢普登戰死的地方,就是他從前反抗國王的地方,當時他是執行議會關於民團命令的第一人,也是募兵反抗國王的第一人。

議會和人民卻不一樣,全部表現出最沉痛的悲悼。從來沒有一個人能像他那樣博得全國人民的信任。溫和的人信賴他的明智,激進的人信賴他的愛國赤誠,老實的人相信他的正直,連好玩陰謀的人都佩服他的謀略。他為人謹慎小心,遇事卻敢冒險上前。他的死亡使大家措手不及,人們的希望受到震動。不過,人民的愛戴和信任也使他的美德和英名永存於世。

漢普登之死成為議會接下來兩個多月噩夢的開始。埃塞克斯的仇敵們繼續掣肘他,致使軍需嚴重匱乏,他屬下的將領們又不斷打發信差來要錢、軍服、軍火和軍械。與此同時,戰事失利的消息不斷傳來。6月30日,北方的費爾法克斯在艾瑟頓澤地吃了敗仗;威洛比勳爵已難以堅守林肯州,原是議會保障的東部諸郡聯盟就快要開門迎接敵軍了;西南的情況更不妙,威廉·沃勒爵士一周內連輸兩仗,每次都敗給康沃爾的農民。議會的軍隊毫無紀律,往往整隊整隊地逃跑。議會派來的監軍,原是奉命激發軍人們的熱情,不料監軍們自己先恐慌起來,又把恐懼傳給別人。七八月間,多爾切斯特、韋默思、波特蘭、巴恩斯特普爾、比德福、湯頓、布裡奇沃特巴思等地先後投降敵軍,連國內第二重鎮布里斯托爾也被攻克。倫敦每天都能聽到城池喪失的消息。牛津卻正相反,隨著自信心的加強,軍力也與日俱增。7月13日,王后帶了三千人與幾尊大炮,在凱因頓沙丘與國王會師,去年兩派第一次交鋒就是在這個地方。當天,威爾莫特和霍普頓兩人在威爾特郡的朗德韋沙丘大敗議會軍隊。查理夫婦凱旋回到牛津。

埃塞克斯仍然按兵不動,他寫信給上院,希望能再與國王嘗試議和,若不然,他就正式履行他的職責,以武力解決問題。如果他的信能早到幾天,也許會大受歡迎,可現在形勢發生了變化。6月16日,貴族們聽說連打敗仗,就堅稱他們願意效忠國王,並準備了新的議和條款;下議院議員們卻不是這樣,他們的憤怒多於灰心。下議院促請上議院迅速通過關於國璽的議案,卻被拒絕。7月初,下議院議員們以自己的權威命人刻了一顆大璽,一面刻上英格蘭和愛爾蘭的國徽,另一面刻的是下議院在威斯敏斯特開會,卻沒有任何代表貴族院的象徵。在這種分歧下,貴族院本來極有可能會鼓吹埃塞克斯將軍的議和主張。不料,就在6月20日前後,國王因為前幾次勝仗而高興到忘乎所以,就正式宣稱,聚集在威斯敏斯特的那些人已經不再構成兩個真正的議院。由於許多議員已經退出,又缺乏辯論的自由,議會已失去合法存在的根據,因此他不再稱他們為議會。最後,他還嚴禁全體臣民服從那個叛逆的集團。這個不分青紅皂白的加罪之詞,反而促使兩院重新團結起來。7月5日,兩院共同議決派代表去請求蘇格蘭人,派兵增援英格蘭的基督教徒,因為他們有被天主教士永遠奴役的危險。當埃塞克斯的信到達上院的時候,上院已決定不再送議和條件給國王,而要求他先收回關於不再承認上下兩院合法地位的聲明。

埃塞克斯並不強求別人接受他的看法。他勸告他們議和,原是出於一片忠誠,既然議會決定開戰,他就遵守議會的旨意。幾天之內,倫敦各派重新團結起來,人人都對埃塞克斯表示敬重,他很快就得到軍火與援兵。沃勒雖然打過敗仗,但議會仍然對他的勇敢表示感謝,仍將他看作一個極其有用的人。6月29日,下議院在霍瑟姆把赫爾城獻給國王之前,將他逮捕並關進倫敦塔,聽候懲辦;7月3日,費爾法克斯勳爵接管了他的軍隊。7月22日,議會下令在東方各郡招募新兵,歸曼徹斯特勳爵統率,克倫威爾擔任副指揮官,任中將。由兩名貴族和四名下議院議員組成的委員會正快速趕往蘇格蘭。教士大會中的大多數教士已離開倫敦,分別前往他們的教區,撫慰人民,號召他們重新努力。在倫敦市的一所教堂裡,每天都有教士舉行特別的禮拜儀式,求上帝護佑那些為保衛國家和法律而出征的戰士。每天早上,鼓聲一響,就有成群的市民前往街頭堡壘做工事。議會和人民從來沒有展現過這樣充沛的活力,也從來沒有這樣團結一致。

但是危險仍在增加,國王到處得勝,人民雖然情緒高漲,卻也有一些人不肯再受議會的牽連。住在沃克的格雷勳爵原本奉上院之命到蘇格蘭去聯絡,卻藉故推辭,貴族院就將他送到倫敦塔裡關起來。拉特蘭伯爵本來應該和他一同前往,現在也借口有病不走。下議院的委員們只好自己前往,因為北方大路不安全,費爾法克斯又無法分兵護送他們,就只能走水路,走了整整二十天(7月20日至8月9日)。當時,國王接受勸告,刊布了一篇較為溫和的宣言,這樣又有了議和的希望。8月4日,由於諾森伯蘭伯爵的提議,上議院議決同國王講和。這次的條件較為溫和,其中要求:雙方立即遣散軍隊;由於親附國王而被排除的議員,重新請他們回到議會;民團及教會問題,留待將來談判,一個問題歸宗教會議解決,另一個問題則歸議會審議。次日,他們把這些條件送到下議院,同時高傲地宣稱,現在到結束國家災難的時候了。主戰派被人如此出其不意地襲擊,就竭力抵抗,說這樣的冒險或許會使之前的努力全部白費,又要求至少等到蘇格蘭的回音再作決定,但全無效果。最終,九十四票對六十五票,議決對貴族的提議加以考慮。

此時,主戰派受到劇烈震動。在這樣的逆境中求和,得到的絕不是和約,而是大敗,於是他們決心全力反對這個計劃。8月6日晚,市長彭寧頓(他不在國王大赦之列)召集市參議員們來市政會開大會,翌日就遞了一個威脅性的請願書,要求下院取消上院的議案而代之以一個新議案。遞呈人阿特金斯同時把新議案送上。有人寫了一些小冊子,在前一天四處分發,動員了不計其數的人們來做這個議案的後盾。貴族們費盡力氣才從人堆中擠進去,向下院抱怨群眾的粗暴無禮。下院已經開始討論議和了,辯論許久之後,八十一票贊成講和,七十九票反對,議院內沸騰起來了。聚集在院外的群眾宣稱,一定要得到使他們滿意的答覆才肯解散。反對講和的人慷慨激昂地要求重新投票,堅持說原來的投票有錯誤。於是重新投票,仍是八十一票贊成講和,但對方的數票人稱他們共得到八十八票,議長立刻宣佈了這個結果。主和的議員們驚惶萬分,茫然不知所措,只有狼狽離院。

兩天後,8月9日,一大早就有兩三千名婦女包圍威斯敏斯特大廳,頭戴象徵和平的白色帶子,遞上一張語調悲哀的請願書,表示贊成上院主張。約翰·希皮斯利爵士走出來告訴她們,下院也願意講和,希望她們先回家。婦女們還是不肯走,到了12點鐘,人數增至五千之多。一群人走入下議院的大門喊道:「講和!講和!」警衛隊是幾個民團士兵,勸她們退出,反而使她們更加激動起來。衛兵只好強迫她們退到樓下,有人放了幾聲空槍嚇唬她們,她們卻說:「不過是火藥!」就開始扔石頭打民團,民團隨即以實彈還擊。這時候有一小隊騎兵到來,手執大刀衝向群眾。婦女們讓開一條路使騎兵衝過,又一面打罵他們。最終,在幾分鐘可怕的擁擠以後,她們全都散了,只剩下七八個受傷的婦女在那裡啼哭。此外還死了兩人,其中有一個許多人都認得,她是一個歌手,自幼就在倫敦大街上唱古老的民歌。

用欺騙和暴力贏來的勝利使下議院議員們很不體面,尤其是正在以法律名義進行改革的時候。現在已經有一句流行話:凡是責難國王的事,議會自己沒有一樁未曾犯過。上議院十分憤怒,人民已經流血,自身肝腸上的創傷已經超越其他任何感覺。波特蘭、洛夫萊斯、康韋、克萊爾、貝德福德和霍蘭勳爵,都離開倫敦到國王那裡去了;諾森伯蘭伯爵回到他在貝特渥斯的堡壘。這些都是知名人物,他們雖不構成議會的全部勢力,但至少曾作過議會的後盾。幾個市民領袖見自己受到孤立,十分吃驚,好像受到威脅一樣。現在蘇格蘭那邊仍沒有任何消息,甚至不知道委員們是否平安登陸。他們每天都怕聽到國王正向倫敦前進的消息,也怕聽到國王已經包圍格羅斯特的消息,那是議會手中唯一的西部大城,也是阻斷西南和東北王室軍隊聯繫的重鎮。危險使熱情發生了變化,兩派現在都在認真考慮各自的處境。無論哪一方的勢力,都沒有強大到能夠打倒對方,也沒有強大到無論戰或和都穩居優勢。於是暫時拋棄所有的不信任,暫停所有的個人野心,派出一個包含幾位最熱心主戰的議員在內的委員會,去見埃塞克斯,告訴他議會正在設法招練新兵,同時以充分的軍需供給他的軍隊。總之,他們把國家命運交到他的手中,並保證議會完全信任他。因此,埃塞克斯伯爵專心作戰,滿腔熱情,似乎已別無他求。霍利斯一度打算舉家隱居大陸,已經申辦護照,現在又取消了,決定留在國內。無論在什麼地方,曾被控為怯懦或叛逆的人,現在都帶頭籌備作戰;他們過去激烈的反對者也熱心支持他們。這些明智的行為,不久就收到效果。沃勒和曼徹斯特正在分別訓練後備軍;各種必需物資及時送到埃塞克斯的軍中,此時只有他的軍隊可以作戰,四隊倫敦民團自告奮勇投到他的麾下。8月24日,埃塞克斯嚴格檢閱軍隊以後,當著兩院幾乎全數議員的面,統領一萬四千人浩浩蕩蕩地出發,準備日夜兼程地前進,以支援格羅斯特。國王已在兩個星期前緊緊包圍了那個地方。

查理在最近幾次得勝之後,沒有下定決心攻取倫敦,是他深以為憾的。他曾做過攻取倫敦的計劃。在攻下布里斯托爾之後,他立刻派遣菲利普·沃裡克爵士通知紐卡斯爾勳爵,要他從北向南進軍,和國王的軍隊會師倫敦城下。但勳爵不願意離開他的勢力範圍所控制的地區,更不願在國王軍隊中屈居於那個其貌不揚、缺乏教養的外國人魯珀特親王之下。他以赫爾仍在敵人手中為由,拒絕離開約克郡。沃裡克把這個答覆帶給國王,國王卻不敢公然表示不悅。王后仍舊勸他向倫敦進軍,但是查理不太歡喜冒險。許多優秀軍官勸他圍攻格羅斯特,國王最終同意了這個建議。8月10日,他親率軍隊佔據了能夠俯瞰格羅斯特的高地,不算居民的話,該鎮只有一千五百人防守。

國王一到,立刻要格羅斯特投降,限兩小時內回話。還沒到兩小時,就有兩個代表從市內出來,一個是普特西軍士長,一個是市民。他們來到軍營,說道:「我們從格羅斯特市來,現回話與陛下。」於是有人帶領他們見國王,他們捧著一封信讀道:「我們是格羅斯特的居民、地方官及駐守軍人,謹復陛下,我們將按照我們的誓詞和忠誠,效忠陛下並為陛下的子孫守衛此城。因此我們感到全體都有義務服從議會兩院所昭示的陛下命令。天神庇護,我們決心防守此城。」大臣們聽到這幾句簡單的答覆如此堅決,如此清楚,正準備表示譏笑和憤怒,查理卻示意他們不許動手。國王和他的仇敵們一樣嚴肅,說道:「你們若寄希望於救兵,那就大錯特錯了。沃勒已經完蛋了,埃塞克斯來不了的。」使者們一回到城裡,居民就放火燒了四郊,如此,他們只需要守衛城牆以內的地方了。

戰鬥持續了二十五天(8月10日到9月5日),保王黨全力攻城,城裡的人以不知疲憊的勇猛進行防衛。守軍只留一百五十人作為後備軍,其餘兵士日夜不息地站在城防前列。市民與軍人同甘共苦,婦女協助丈夫,子女協助母親戰鬥。守將馬西開城擊敵數次,只有三個人乘此機會逃走。保王黨軍隊久攻不下,開始肆無忌憚地蹂躪四郊以示報復。軍官們命士兵擄人勒索贖金,交了贖款才重獲自由。營內的士兵日益不服從命令,營外的人民對保王黨也愈加痛恨。國王原本希望圍困這個城市,餓死守城的人,忽然聽見埃塞克斯快到了,令他大感意外。魯珀特親王從大軍中撥出一隊騎兵,企圖阻攔,卻沒有成效。埃塞克斯伯爵在大路上長驅直入,勢不可當,敵人反而被他擊退。查理想施緩兵之計,就打發一名使者前去議和。埃塞克斯答覆道:「議會不曾命令我議和,議會只命我解格羅斯特之圍,現在我要去解圍,我願將骸骨留於城下。」於是繼續前進。第二天即9月5日,他正在普雷斯伯利高地上部署他的軍隊(離城五英里),看見國王的大營中一片大火,他就知道格羅斯特已經安全了。

他趕快進城,送去各種食物,極力讚揚守將、士兵和居民們的勇敢,讚揚他們救了議會,並給議會爭取到了營救時間。隨後,輪到人們熱烈感謝埃塞克斯了。兩天後,他就啟程返回倫敦,因為眼前的使命已經完成,現在只有他的軍隊才能保護議會。

在他回去的途中,一切都很順利。有好幾天他用計使敵人完全弄錯他所走的路,西倫斯特以及儲存在那裡的許多軍糧都落入他的手中;他的馬隊幾次打退魯珀特親王所統率的騎兵,大獲全勝。等到9月19日快到紐伯利的時候,他看見敵軍已先到一步,佔據了該鎮和附近的高地,並攔住通往倫敦的大路。國王親自站在隊伍前列。這一帶地方對議會不懷好感,當地人把所有東西都很小心地掩藏起來。無論戰爭輸贏,他們都非打這一仗不可。

埃塞克斯沒有遲疑,翌日破曉,他親領前鋒攻擊主要的高地,趕走佔據高地的軍隊。他輪流和各隊交戰,又依次攻打各重要據點,直到天黑,雙方一直奮勇地相持不下。倫敦的民團表現得特別出色,魯珀特親王打散敵人的騎兵後,曾兩次衝向民團,但他們仍站得密密麻麻,長矛如刺蝟一般巋然不動。埃塞克斯、斯基龐、斯特普爾頓、梅裡克等將領身先士卒,僕人們、工匠們和隨營的閒人們也衝出陣來,如同最勇猛的軍官一般勇敢。天黑後,兩軍仍保持著各自的陣地,事實上埃塞克斯是有所進展的,但保王黨軍隊擋住了他的去路。他本來期望明天再打,不料天亮後,他吃驚地發現敵軍已經撤退。他就趁機飛速前進,除了魯珀特的馬隊幾次來攻毫無結果以外,再無攔阻。兩天後,他的軍隊順利到達裡丁。

這場惡戰使保王黨灰心喪氣,比起他們的對手來,他們並不缺乏勇氣,可是他們的堅韌卻遠不如對方。保王黨這次損失巨大,在國王的記憶中留下了最深刻的印象。二十多個著名軍官陣亡,其中有幾個不但官居顯要,而且德才兼備。例如新婚不久的森德蘭勳爵,陣亡的時候不過二十三歲。他才識兼優,無論是明智的領袖還是本黨基督教徒都愛戴他。又如凱爾納豐勳爵,是個優秀的軍官,他以待人公平贏得軍人的愛戴,他最重誠信,說過的每一句話都會算數。又如福爾克蘭勳爵,他是保王黨的光榮。雖被倫敦斥為公敵,卻是一個愛國人士;雖是牛津的一個大臣,卻被人民所敬重。在過去的幾個月裡,他看到人民所受的痛苦,預見到更大的災禍,他的希望破滅,內心深處長期處於不安。與朋友們在一起的時候,他總是兩手托住頭,一言不發,最後慘然地喃喃自語道:「和平!和平!」只有看到議和希望時,他才能稍微振作一下。戰爭的那天早上,他比往常任何時候都更高興,他對朋友說:「我對這種時局感到厭倦了,我預料本國將來要受許多痛苦,但我希望在天黑之前擺脫痛苦。」於是他自告奮勇投入拜倫勳爵的隊伍,剛一開戰就有一粒子彈打中他的肚子,他墜馬而死,但是沒人看到。翌日才尋到他的屍首。他成為這個崎嶇動盪時代的道德犧牲品。他的朋友們,特別是海德,因為失去這個好朋友而感到無比悲痛;大臣們卻因為一向與他不和,對他的死無動於衷;查理表示了相當得體的惋惜,但是之後同大臣們議政的時候,他反而覺得輕鬆多了。

9月24日,兩院派來的代表團到達裡丁,向埃塞克斯表示感謝,詢問軍中所需,還問他要求些什麼。議會得救,而且自認為現在的形勢已足以避免危險捲土重來。和平談判也同樣順利。當埃塞克斯正在格羅斯特解圍的時候,哈里·文終於抵達愛丁堡,同蘇格蘭人簽訂了很親密的同盟和協約。這是一個莊嚴的政治性和宗教性條約,它的宗旨是聯合兩國力量來保護同一事業。當天蘇格蘭就分別召開了國會和宗教議會(8月17日),投票批准。次日,蘇格蘭委員們啟程前往倫敦。兩院在倫敦同教士會議協商之後,也批准了這個盟約(9月18日)。一星期後(9月25日),全體議員在威斯敏斯特的聖馬格雷特教堂,免冠肅立,舉手向天,宣誓恪守盟約。盟約承諾改革教會並拯救兩萬一千名蘇格蘭人。這個盟約受到倫敦市的熱烈歡迎。長老會的憂慮消除了,希望也實現了。9月26日,埃塞克斯進入倫敦,議會和倫敦市民為他舉行了盛大的歡迎儀式。伯爵和他的朋友們決心盡量利用這次勝利。他走入貴族院,向他們辭職,求他們允許自己退隱到大陸(10月7日)。他說國家已無危險,因此他逗留在這裡的責任已經解除。當他統兵的時候,已經飽受痛苦,而且他預料不久後這些痛苦將會重來。威廉·沃勒爵士仍然擁有一個不受他節制的獨立官職,他自己擔任著大元帥的名位,就必須獨自負起全部責任,現在卻有人擁有不服從大元帥命令的權利。他已經無法忍受這種地位的痛苦。貴族們聽見他的宣言,大為詫異,決定即刻同下議院會商。下議院得知埃塞克斯的宣言後,就迅速趕來告訴上議院:沃勒已辭職,以後願聽大元帥的指揮,而不再聽從議會指揮。他們要求派一個委員會,在議會散會以前就把這件事辦妥。沃勒和他的朋友們毫無怨言地服從了,埃塞克斯和他的朋友們則是勝而不驕。如此,兩黨好像在開始競爭的時候就言歸於好了。

《王權的覆滅:1640~1649英國革命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