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節 香頭的道德

在香頭的制度中,確實有一些特殊的道德概念存在,雖然事實上每個香頭並不一定遵守這些道德標準,但是在表面上沒有一個香頭承認其行為是與這些原則相違背的。我們若是分析香頭的道德,可以分開三個方面來看。

一、性

在現在的鄉間,兩性間的壁壘還是相當堅固,在許多方面,男女避免身體接觸,但是,香頭與一個異性來「扎神針」(用手指象徵針來扎病者的患處)便很算不上一回事。雖然,在極端的情形之下,香頭也會意識到由兩性間的差異所引起的心理上的不自然狀態。

剛秉廟李香頭曾說,她「壇口」上有時逢到男子來看病,而恰巧又是睪丸發腫,或是生殖器上生瘤子和生瘡,甚至有梅毒模樣的,她自己雖然是女性,但是以救人為主,所以也不能顧慮許多。李香頭的丈夫也同作者說:「她今年雖然快六十歲了,畢竟是個女的,可是為行善,所以也沒法子。」

二、經濟

求香的人每次不拘多少,都要付一些「香資」,數量則不一定,少則幾分錢,多則幾毛錢,全由各人心願所出,香頭是絕不加以勉強的,因為香頭的本質是濟世救人。所以,有一次西直門外大柳樹村關香頭,當參加他師侄成府槐樹街李香頭「壇口」上「安龕塑像」典禮時,曾降「王奶奶」神,囑告各香頭對於瞧香者的香錢不可強要。「她」說(「王奶奶」借關香頭「位」說):「我們原為救人救世,有香資的可以擱幾個,沒有的不可討要。他(指瞧病者)本來就沒錢,你(指香頭)再擠兌他,那不是救人,是害人了。」

但是,香頭對於香資如何處置呢?是不是完全歸做香頭的酬勞呢?這一點可以說是香頭絕對否認的。因為香資是對於神的貢獻,而不是對於香頭的貢獻,香頭僅僅是神的代理而已,所以,求香者必須將香資放在神前的香桌上,而不能直接遞在香頭的手中。關於香資的處置,成府曹香頭說,當他得有香資之後,除去用一部分「請香」(即買香的神聖的說法),其餘的錢都放在香桌底下一個大黑罈子裡面,等到錢積有成數,便用來添置供品。每月算一次總賬,收支出入都寫在黃紙疏表上,裝在封筒內焚化,上達老神仙。剛秉廟李香頭的說法,與此大略相同,她每月初一、十五日晚間焚表奏明娘娘,在香資中除掉堂前的供品和「當差的」的生活費之外,完全請「錢糧」(即購置全份黃錢元寶香燭焚化),交老娘娘收執,老娘娘有三座「庫」,專為儲蓄「錢糧」的。

同樣對於許願的物品,香頭也是不能加以強迫的,因為許願是由求香者自己的情願,香頭是不應加以建議的。但有時事實與此相反。剛秉廟李香頭說,某個香頭曾命令一個求香的許下二十四尺紅色「花洋標」(一種細布),結果此香頭用此布做了一床棉被。別人許願添「海燈」的香油,也被他做菜吃了。這樣,老神仙便走了。從此,該壇便無靈驗。

海澱張香頭當他的叔伯師哥王香頭「圓寂」時,他去上祭,看見他師哥顯魂,全身是血,這是罪大惡極受懲罰的象徵。張香頭看到「當差的」受到這樣懲罰,非常寒心,回來之後便向他「壇口」上的老神仙辭壇(辭差)。老神仙說:「你不要寒心,這是因為王香頭竟『壓願』(將助善者的願品壓起不獻與神,留作自用),所以有罪。」

按照香頭的規矩,就是神前供品鮮果,「當差的」都不准吃。老公墳王香頭曾說:「老神仙堂前的鮮果子全都是藥材。當差的不敢吃,若是吃了,老神仙必定『拿法』。這是留著切給求香的人的。」香頭若是利用香資和供品來飽自己口腹之慾,旁人便要說他竟修了「五臟庵」了(俗語嘲笑專用金錢費在飲食上面)。但是,海澱張香頭「壇口」上老神仙許可「當差的」吃供品。

總而言之,香頭不可以對人顯露出貪財的傾向來,否則便會引起旁人的指責,說其「嗓子眼兒大」、「口臭」(這都是「敲竹槓」的意思)。一個范姓鄉民同作者說,可以不必到曹香頭「壇口」求香,因其向來以「敲竹槓」出名,完全「倚佛吃飯,賴佛穿衣」。本來許願應該出於病人的本心,絲毫不能勉強的,但是,曹香頭就不這樣想。范某又說他自己與曹香頭本是朋友,曾經規勸過曹香頭許多次,但是,他聽了低頭不語。為了這種緣故,范姓便不到曹香頭「壇口」上去「助善」了。

三、慈善

香頭既然是以「救人救世」為主旨,所以在慈善事業上不能無所表現。於念昭的母親說,前四、五十年,當她年輕的時候,所見到的香頭稍有一點聲望的,全都不受病人的香資,只有在病者痊癒之後,與其送禮道謝。以往在清河附近素村有一位陳香頭,到各家去瞧香,無論幾天幾夜,茶水不擾,據她自己說,瞧香完全為的是行善,神仙不准她在人家吃喝,不遵命則神仙打嘴。前數年,在六道口平郊村東里許有一位德香頭,是個旗人,老姓姓劉。因為他與人瞧香不圖利,所以人稱他作劉善人,並且他向人募化的錢全都用來修廟。

以上二則全是以往的情形,據於念昭的母親說,不圖利的香頭在現在便很少見了。成府曹香頭同作者說,他平日對於乞丐分文不給,乞丐也不到門前討要。每逢初一、十五日,他給乞丐的錢比較普通應給的加倍,若是恰巧逢到他下神的時候,他便隨手抓一把錢交與求香者轉給乞丐。

曹香頭又說,他因為幫忙眾人的緣故,所以每逢有病家請他,無論是白天、夜晚、雨雪、大風等惡劣天氣,必定立刻就去。

有一次,一家請曹香頭「出馬」(即出診),此家非常之窮苦,連「請香」的錢都沒有。曹香頭說:「不要緊。」自己拿出現洋貳圓,交給該家,令其除請一股「高香」之外,再備一頓「包餃子」,告訴該家,「多會兒你們有錢再還我」。過了一年,該家經濟比較充裕,要將錢還給曹香頭,曹香頭哈哈一笑說:「這錢我早就施捨了。」

四、清潔

據作者所知,保持身體清潔也是香頭所應遵守的一種道德,因為身體上不潔與神接觸,便是罪過。剛秉廟李香頭說,她自己避免接觸不潔的東西;同時,她又嘲笑藍旗汪香頭,因為後者家道貧寒,有時不得不自己出外拾糞去,在李香頭看來,香頭拾糞實在是奇聞。

《四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