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死亡之令

    牧野靜風沒有想到他的到來會讓小黑子一家那麼高興,他們簡直就像看到了長年在外現在終於回家了的親人!

    最高興的就數那個老婆子,她握住了牧野靜風的手問他傷好了沒有?還會不會暈眩?什麼時候開始能下地的?……牧野靜風一一回答後,她滿意地笑了。

    牧野靜風心想:「如果我見了奶奶、外婆,一定也是與這位老奶奶一樣!」

    溜溜不知什麼時候靠在了他的身邊,乘他不注意,飛快地把他的褲腳撩上來些,看了一下傷痕又放下了,然後逃得遠遠地咬著一隻手指沖牧野靜風直樂.老婆子道:「這孩子……」自己也笑了。

    牧野靜風被這一農家人的善良所深深打動了,他噙著淚對老婆子道:「老奶奶,我這條命是你們一家人揀回來的,大恩不言謝,晚輩對你們一家人的恩情會永銘心頭!老奶奶,我沒有什麼東西表示謝意,就給你磕幾個頭吧。」

    言罷,他鄭重地跪了下來!自他懂事起,除了師祖,他還從未向其他人下跪過,而這一次,他的心是真誠的!

    老婆子一下子慌了手腳,趕忙道:「快起來,快起來!換了誰也都會這麼做的……」

    小黑子想要把牧野靜風扶起,卻覺得牧野靜風竟是重若泰山,哪能扶得動?不由暗自嘀咕:那天自己怎麼能抬得起他?

    牧野靜風恭恭敬敬地磕了九個響頭,方站了起來,無意中他看到屈小雨正注視著他,眼神頗有些複雜。

    自然,小黑子一家人免不了要留他吃一頓飯.雖然是一些農家菜,卻也將一張八仙桌排得滿滿的,足以體現這家人的一片熱情。

    席間,牧野靜風有些感慨地想:「明明是他們救了我,現在卻反過來由他們盛情招待我……」

    回到倚弦莊,已是夕陽西斜的時候了,在回來的路上,並未再見著那兩具屍體。

    剛進莊內,便聽得老家人上前對屈小雨稟報道:「小姐,莊主已經回來了。」

    遠遠地,便見屈莊主在滴水簷處相迎,他見了牧野靜風便道:「聽老家人說你們去了小黑子家中,我還擔心這麼遠的路,你的身體吃不消呢,現在看來,我的擔心是完全多餘了,沒想到穆少俠的身體是如此強健!」

    牧野靜風有些不安地道:「有勞莊主操心了,其實在下的傷已完全好了.這些日子裡有勞莊主及令千金悉心照料,在下感激不盡.在下還有些事未曾辦妥,需得告辭了。」

    屈莊主不悅地道:「天色已經不早了,屈某怎會讓你離去?若是你執意要走,便是瞧不起屈某了,至少也得明天再說.」既然屈莊主如此一說,那牧野靜風自然也不好再堅持.賓主正在聊天之際,卻見老家人突然跑著碎步過來了,神色顯得有些驚慌,他見了屈莊主便道:「莊主,小人有事相告!」

    屈莊主對牧野靜風歉意地笑了笑,便隨老家人走到一個涼亭裡去了.只見老家人神色似乎頗為緊張,對屈莊主說了些什麼,屈莊主的神色也慢慢地凝重起來.最後,卻見老家人從懷中掏出一件什麼東西交給了屈莊主。

    屈莊主神色更為嚴峻了,他忽然轉過頭來,對著屈小雨道:「小雨,你過來!」

    屈小雨依言走了過去,樣子顯得有些忐忑。

    牧野靜風心想既然他們之間的說話是不便讓自己知道的,自己還是迴避一下的好。於是他轉過身去,沿著長廊慢慢向前走著。

    隱約傳來屈莊主的聲音,似乎頗為嚴厲,然後是屈小雨的嚶嚶哭聲,好像受了什麼委屈似的。

    牧野靜風不由有些不安了。

    過了一陣子,他的身後傳來腳步聲,然後聽得屈莊主幹咳一聲,牧野靜風忙回過頭來.屈莊主說了一句很讓牧野靜風感到意外的話:「今晚我要讓人去外面拉一車炭回來,穆少俠如果……咳……如果執意要走的話,不妨乘他的馬車去,反正順路,當然……咳……」

    他邊說邊咳嗽,顯得頗感為難的樣子。

    牧野靜風很是不解,方纔他還執意挽留,怎麼一轉眼卻又暗示自己今晚就可以離莊了?

    這其中定有古怪!

    於是牧野靜風故意道:「眼看就是酷熱的天氣了,莊主要拉炭來有何用處?」

    屈莊主「啊」了一聲,尷尬地笑道:「我……正因為這種天氣不會有人買炭才去購買的,因為這時候的炭一定很便宜!」

    牧野靜風道:「莊主又如何知道我與馬車是順路的呢?」

    屈莊主幹咳了一聲,道:「這兒出去到二里路之外才有岔路,這一段路你們定是同路的。

    再說就算不同路車伕也可以先拉穆少俠一程,反正炭也不急著用.」

    牧野靜風心道:「既然不急著用,你為何要讓人連夜出去拉炭?」他斷定屈莊主一定是有什麼為難之事了,於是他笑了笑,道:「今天走了這麼多路,有些累了,明天一早,我再動身也無妨。」

    屈莊主有些急了,一急便道:「穆少俠,請你務必快快離開這兒……」

    牧野靜風心道:「果然不出我所料!」

    他故意道:「屈莊主是嫌我在莊內呆的時間太久了吧?」

    屈莊主忙道:「屈某哪有此意?」

    「那卻為何急著要讓我走?」

    屈莊主「唉」了一聲,道:「總之請穆少俠……我……咳……」他開始咳嗽了。

    牧野靜風正容道:「屈莊主,你分明是把我當作忘恩負義的小人了。」牧野靜風故意把話說得很嚴重。

    屈莊主果然沉不住了,他道:「穆少俠此話怎講?」

    牧野靜風道:「我看莊主及屈姑娘的神色,似乎遇上了什麼棘手之事,為了不連累我,你才執意要我離開倚弦莊.如此說來,莊主豈不是把我當作忘恩負義之人了?若是莊主看得起我,本應讓我略盡微薄之力,以報厚恩才是!而莊主卻要讓我在此時離開倚弦莊,這豈不是要陷我於不仁不義之地嗎?」

    屈莊主長長地歎息了一聲,道:「穆少俠聰明過人,終是瞞不了你.既然如此,我便明說了吧,不過屈某有一個請求,請穆少俠聽了之後,便離莊而去!」

    牧野靜風不置可否地一笑,道:「莊主請講。」

    屈莊主從懷中慢慢地掏出一物,遞給牧野靜風,道:「穆少俠可識得此物?」

    牧野靜風伸手接過,這是一塊二寸寬三寸長的金屬牌,不知以何物鑄成,竟是異常的沉重!

    此牌呈紫紅色,泛著幽幽之光,讓人不由自主會聯想到凝固的血。在牌子正面雕著一輪落日,正要沉入山巒之後,夕陽呈血紅色,紅得不可思議,讓人有觸目驚心之感!

    殘陽如血!

    是用死者的鮮血將這輪殘陽塗抹得這般紅的嗎?要不然為何有著一種妖邪之氣息?

    牧野靜風在目睹這塊紫紅色的牌子之後,竟不期然地心生沉重之感。

    他搖了搖頭,道:「我並不認識這塊牌,但我卻能感覺到它身上有一種邪異詭秘的氣息.」

    屈莊主緩緩地道:「不錯,因為它本就是來自於地獄之中!」

    夕陽斜斜地照在了屈莊主的身上,他的聲音顯得有些不真實——就像夕陽的光芒一樣,看上去很是奪目,卻已毫無熱量.

    牧野靜風疑惑地道:「地獄?」

    屈莊主望著遠方的落日,幽幽地道:「那是群魔聚集的地方,一個如同地獄之尊一般可怕的人統治著這一群人,他們的最高信條就是要驅去光明,讓黑暗統治世界!」

    世上有這樣的地方嗎?

    世間有這樣的人嗎?

    牧野靜風靜靜地看著屈莊主。

    屈莊上的嘴角輕輕地抽搐了一下,就像是被什麼東西嚇著了似的,他道:「這個地方就是死谷!」

    死谷!

    死亡之谷——在這兒,死亡是它的主色調、主旋律牧野靜風自語道:「又是死谷……」

    屈莊主道:「這塊牌子就是死谷的索魂令,收到此令的人,只有兩條路可以走:一條是死路,即與死谷的索魂使者相抗拒,可直到今天為止,還沒有任何人能夠從索魂使手下逃得性命!」

    牧野靜風道:「那麼另外一條路呢?」

    屈莊主臉色變了變,沉聲道:「另外一條路是一條生不如死的生路,即是甘心為死谷之僕,供死谷驅逐直到戰死或老死!」

    牧野靜風的心一下子變得沉重了,過了良久,他忍不住問道:「難道就沒有例外嗎?」

    屈莊主道:「也許可以說有一個半的例外。」

    「一個半?」牧野靜風很驚訝地道.

    「不錯,其中的『半個』指的是武帝祖誥,他是七聖之首。死谷在二年前曾極其隆重地派出四十人,送出二塊索魂令,其中一塊索魂令送到了武帝祖誥手中。武帝祖誥乃武林正道公認的領袖人物,死谷此舉等於公開向武林正道下戰書!在每塊索魂令的後面都注有時間,那是死谷給對手的最後期限!祖誥手中的索魂令上所標注的時間是今年的中秋節!」

    牧野靜風不由道:「為什麼時間相隔這麼長?」

    屈莊主道:「武帝祖誥乃何等人物?連死谷對其也不得不忌憚三分.但他們既然敢對武帝公開叫板,亦說明他們的實力已是極其可怕!武帝祖誥是武林正道的一面旗幟,旗幟一倒,邪將勝正,整個武林便要進入一片黑暗之中!」

    頓了頓,又道:「所以,今年的中秋節,可以說是正義與邪惡之道決一死戰之時!一旦這張索魂令也如以前的那些索魂令一樣——魔道得逞!那麼便等於宣告邪惡戰勝了正義!」

    牧野靜風道:「但自古以來,邪惡從來都是戰勝不了正義的。」

    屈莊主歎息道:「那是從整個歷史之局來看,但在這個過程中,有某些時期會出現邪魔當道的局面,而這樣的局面,也許只是一轉眼便過去了,也許會持續很長時間,十年,百年,數百年……」

    牧野靜風道:「莊主稱其為『半個』是什麼意思?」

    「因為江湖中人認為武帝祖誥與死谷各有一半取勝的機會。」

    「那麼還有一個呢?」

    「這是半年多前死谷送到風塵雙子手中的那一塊索魂令,這風塵雙子乃七聖中其中兩個,其武功當然是超凡入聖,足可傲視天下!自從風塵雙子收到索魂令之後,就突然消失了,再也沒有人見過他們.他們既未被死谷所殺,又不曾甘心為死谷驅從,所以可以說是一個例外。」

    牧野靜風忽然想起了什麼,他將手中的索魂令翻過去細細一看,神色大變,失聲道:

    「這上面所寫的時間是……是今夜子時!」

    屈莊主緩緩地點了點頭.

    牧野靜風沉默了片刻,道:「既然如此,屈莊主就萬萬不該在這時候讓在下離開倚弦莊了,卻不知死谷的人怎麼會與你結下怨仇?」

    屈莊主道:「我閒隱於此已有二十年,又怎會與死谷結下什麼怨仇?哎,全怪小女不知輕重……」

    「這事怎麼能怨我?」不知什麼時候屈小雨也走過來,她委屈地道:「難道爹爹希望女兒不加反抗不成?」

    屈莊主道:「可……可你也不能殺了他們啊!」

    屈小雨道:「誰說是我……誰又知道他們會是死谷的人?再說,難道死谷的人就可以為所欲為了嗎?」

    牧野靜風聽出了蹊蹺之處,他忙道:「莫非此事是因為在下今天於林中殺了兩個蒙面人之事而起?」

    屈莊主閃爍其辭地道:「穆少俠多慮了,我可不知道什麼蒙面人……」

    牧野靜風正色道:「莊主不必再隱瞞了,這兩個人是我殺的,所以我就更不能走了。」

    屈莊主急道:「可你是為了我女兒才出手的……」這便等於承認了牧野靜風的猜測。

    牧野靜風誠懇地道:「屈莊主,現在不用再談論別的事情了,而是要商議如何對付死谷的人!」

    屈莊主道:「他們的索魂令是送到我們倚弦莊上的,穆少俠又何必作無謂的犧牲?」

    牧野靜風自顧道:「依我看屈莊主急著要我離開,說明你不會是那條生不如死的生路,對不對?」

    屈莊主道:「這個自然!屈某多少還是有些骨氣的!」

    牧野靜風道:「好吧,如今我們就該考慮考慮如何與他們決一死戰了。對了,如果我們殺了他們的索魂使者,以後他們會不會再糾纏不清?」

    屈莊主道:「這個……以前從未有人能夠殺掉索魂使者.據說索魂使者並非一個人,而且武功也是高低不同,大概是依對象的不同而派出不同的索魂使者,他們行事慎密,在對某人下手時自然早已做好了詳盡調查,對手的武功如何,他們大概全是瞭然於胸的。」

    屈小雨忽道:「我們為何不學學風塵雙子兩位老前輩的做法?」

    屈莊主道:「這談何容易?風塵雙子本就是行蹤撲朔不定之人,追蹤與反追蹤的本領舉世無雙,所以才能神秘失蹤半年多.至於其他人麼……也有人曾想以此法得以脫困,但最後的結局反而更慘!」

    他看了牧野靜風一眼,又道:「既然穆少俠已執意留下,那麼有些話我便直說了。目前我們惟一可能的勝算就看穆少俠你了.因為死谷的人對他們的實力自視甚高,他們相信不可能會有不相干的人甘心捲入與死谷的爭戰之中,所以在估計我們的力量之時,不會將穆少俠考慮進去。」

    屈小雨接過話題道:「爹的意思是如此一來,他們派出的索魂使者之武功就不會太高,而穆少俠與我們聯手出擊,也許就勝券在握了?」

    屈莊主點了點頭,有些無奈地道:「至於勝了之後又如何,我卻不得而知了,我想死谷是絕對不會接受失敗的。」

    牧野靜風朗聲道:「好歹也要挫一挫他們的銳氣,讓他們不至於太囂張!」

    屈莊主大概是被牧野靜風的豪氣所感染了,也大聲道:「既然穆少俠如此說,我便豁出這條老命與他們拚死一戰了。不怕穆少俠笑話,屈某在莊內安置的小擺設,還是有些用場的,以這些東西迎接死谷的人,也讓他們吃點苦頭!」

    屈小雨道:「我奇怪的是死谷的人怎麼這樣快就得到了消息?」

    屈莊主道:「這還不簡單?那兩個死者定是還有同夥,在暗中窺視了你們殺人的整個過程.而且據我猜測,這件事並不會是他們向倚弦莊送索魂令的主要原因,也就是說即使不發生這件事,他們一樣也會對倚弦莊下手的。只不過時間遲早不同而已。」

    其實屈莊主這種想法在牧野靜風心中已有。

    屈莊主又道:「沒想到我隱於此處二十年了,居然還有人惦記著我,也不知我是應該高興呢還是應該傷心。」言罷,哈哈一笑!

    牧野靜風心道:「看屈小雨的劍法輕功頗為不弱,那麼屈莊主的武功恐怕更為高明了,卻不知在成為倚弦莊主之前,他又是什麼身份?』雖然無法得知,但既然被死谷視為異己,大概是一位俠義之士吧?

    牧野靜風無意間往西邊望去,只見夕陽已落至山邊,給西邊的天空抹上了一片血紅!——

《正邪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