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一見傾心

    水紅袖的神情變幻,都被牧野靜風看在眼裡,牧野靜風由此猜出她至少知道冬醜死後那本武學經典的去處,只是在這種場合中不宜開口相問。

    漠西雙殘中的白廣正冷聲道:「說了半天,不過是一些不著邊際的猜測而已。」

    牧野靜風自知此時處境尷尬,無論他的話是對是錯,他人對他都會持懷疑的態度,若不是有蒙悅的「三日之約」,只怕又要刀劍相向了。

    若是無法離開絕谷,丟了性命倒也罷了,可他在江湖中人的印象只怕永遠也沒有機會挽回了,因為誰也不會知道絕谷中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甚至,到時極可能會把所有的過錯全壓在他牧野靜風一個人身上!

    若是如此,豈不是徹底辜負了師祖的殷殷期望?

    不!不能最終落得連自己父親也痛恨自己的地步!

    自進入不應山至今已有十數年,在這十數年中,牧野靜風曾無數次設想過父子相見時的情景,所有想像的情景都不盡相同,但又都是溫馨感人的。

    誰會料到真正的第一次相見,便是拔劍相向?

    牧野靜風心情沉重如負千斤巨石,他慢慢地踱著步,不知不覺已離開了眾人,進入一小片野棗林中。

    忽聽得身後有腳步聲傳來,未等他回頭,便聞一聲:「穆大哥!」

    卻是水紅袖。

    水紅袖走近他,顯得有些侷促不安,微垂著頭,與她平日的模樣大不相同,牧野靜風有些奇怪,正待相問,水紅袖卻已開口了,她道:「穆大哥,你是不是能斷定殺了青城派弟子的人,一定是按你所說的具有那種暗器手法之人?」

    牧野靜風很肯定地點了點頭,道:「司先生解剖屍體時我已仔細留意,已看出取他性命的暗器手法與一招『一見傾心』的暗器手法可謂完全相同。我之所以沒有在眾人面前十分肯定,不是因為擔心判斷出錯,而是擔心眾人會說我狂妄,自認為暗器手法無與倫比,以致更增添他們對我的敵意。」

    他苦笑了一下,道:「我不會害怕有強大的敵人,但我不願讓風塵雙子、苦心大師這樣的武林前輩成為我的敵人。」

    水紅袖迎著他的目光,道:「無論如何,我都是相信穆大哥的!」

    牧野靜風搖了搖頭,道:「不可以如此,因為這些日子每到黑夜,我便會突然變得邪惡不堪,那時的我可謂是詭計多端,陰險狠辣,你萬萬不可相信我。」

    頓了一頓,接著沉聲道:「甚至,如果在迫不得已時,你可以殺了我,以免我犯下更多的罪行!」

    水紅袖趕緊用手掩住他的嘴,淚水盈盈地道:「不!穆大哥,不許你這麼說,我相信穆大哥一定不會傷害我,何況……何況就算是死在穆大哥的手中,我也毫無怨言!」

    說到傷心處,她再也忍受不住,一下子撲入了牧野靜風的懷中,把臉深深地埋在他結實的胸前,嚶嚶而泣。

    牧野靜風一呆,想要推開她,卻被水紅袖緊緊抱住,泣不成聲地道:「你不是說過愛我嗎?為什麼會突然消失得毫無蹤跡可尋,以致讓我擔驚受怕?現在終於見到你了,可你為何總是想避開我?難道我不能與你共患難嗎?」

    她抱得很緊,彷彿是一個無助的小孩,像是擔心一鬆手,牧野靜風便會再次消失得無影無蹤。

    「我不會害怕受你牽累,在這世上只有你與如霜姐是真心待我的,除了你,我什麼都不在乎,我願意與你一起行俠仗義,也願意與你一起殺人放火,即使是一起去死,我也會很開心!」

    她的淚水已把牧野靜風的衣襟打濕了一大片!

    她所說之言聽起來很幼稚,甚至是很——傻!但卻深深地震撼了牧野靜風的心靈!如果說他已經知道水紅袖對他的一番情意,那麼,今天,他更知道了這一番情意有多真,有多深!

    真愛著,深愛著,還不夠麼?

    即使盲目,又如何?

    一種久違的不羈與豪邁之情又回到了牧野靜風的身上。

    自從死谷一戰失蹤二個月後再現江湖,牧野靜風一直生活在一種灰色的世界裡,他的心情一直沉重如石。

    如今,水紅袖的傾情之言終於深深地觸動了他的靈魂,讓他壓抑著的豪情一下子釋放出來!

    是的,他本就是一股來自山野之風,不羈與奔放才是他的本性!江湖中的坎坷與磨煉損去了他的不少稜角,讓他有些面目全非了。

    如果你換一種心情看待世界,那世界便會成為另一番景象。

    牧野靜風忽然感覺到在水紅袖與敏兒兩人身上都有一種力量,但卻又截然不同。水紅袖便如一杯烈性的美酒,飲之會熱血沸騰;而敏兒則是香美的湯,讓人不至於醉得太深!

    敏兒總是把一切事情辦得妥妥當當,恰到好處,就如春天吹拂過的一陣清風;而水紅袖則是席捲一切的烈火,只求把自己與心愛的人一起在愛火中燃燒,而不顧其他!

    男人當然不能沒有激情,所以男人需要水紅袖這樣的女人;但同時男人又不能永遠陷於一種狂野之中,所以男人又需要敏兒這樣的女人。

    牧野靜風的心中突然升起一個念頭:「我應該同時擁有敏兒與水姑娘,否則無論如何都是一種缺憾!『可這對她們豈不是有些不公平?

    牧野靜風將水紅袖的嬌軀輕輕移開,溫柔地為她拭去臉上的淚水。

    此時的水紅袖溫馴得就像一隻小貓,兩人默默地對視著。

    雖是無語,卻有一種款款之情在暗暗滋生。

    牧野靜風的目光明朗而熱烈,水紅袖還是第一次被他如此注視著,一種類似於微醉的暈眩感在她的全身蔓延開來,這使她嬌軀酥軟,幾乎站立不穩,臉上也是一片桃紅,紅至耳根、玉頸!

    形態動人至極!

    終於,水紅袖再也承受不了牧野靜風那種似乎可以溶化她心靈的目光,嚶嚀一聲,倒於牧野靜風的懷中,嬌聲道:「為什麼這麼看著人家?」

    牧野靜風微微一笑,道:「原來哭鼻子的女孩也這麼美麗動人。」

    水紅袖又喜又嗔,耳語般道:「不許你取笑紅袖!」

    牧野靜風正待開口,忽聽得二聲慘叫,立即又戛然而止!

    就像一根弦突然繃斷了一般!

    兩人齊齊色變!聲音離他們相距不過七八丈!

    ※※※

    乍聞慘叫聲,兩人只怔了片刻,隨即相視一眼,不約而同地向聲音傳來之處掠去!瞬間即至!

    牧野靜風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

    谷中又多添了一個亡靈!

    死者赫然是戴可!這個在青城派走向沒落時接過大權的掌門人,一直在小心翼翼如履薄冰般維持著青城派的局面,唯恐一不小心脆弱的青城派就會土崩瓦解。只怕他沒有想到在青城派尚未覆亡之時,他已先慘遭不幸!

    牧野靜風怔怔地望著地上的屍體,只向水紅袖看了一眼,便轉過臉去了。

    戴可死狀極為可怖!他的臉色竟成了一種詭異的幽綠色,而他的雙眼睜大到了極限,雙目竟是赤紅欲滴血!

    沒等牧野靜風從巨大的驚愕中清醒過來,東西兩端各有衣袂掠空之聲響起,首先聞聲趕到的是龐予,隨後是牧野笛,轉瞬間苦心大師等人也先後趕到!

    每一個人的臉上都寫著震驚!

    一陣難堪的沉默,眾人都把目光投向無人處,不願與別人的目光相觸。

    是誰能夠在極短的時間內取了戴可的性命?

    司如水在目睹戴可慘烈死狀的一瞬間,腦中立刻浮現出一幅清晰的與此類似的畫面。

    一樣的幽綠色之臉容,一樣的赤紅如欲滴血的眸子!

    這一幕,他在死谷一戰上已經看過!

    這就意味著在死谷背後山坡上出現過的黑衣人,此刻便在絕谷中。戴可就是被他所殺!

    那麼,誰是黑衣人?難道黑衣人能隱匿於絕谷某一處,而不為眾人所知嗎?

    這種可能性很小很小——這豈不是等於說在場的這十幾個人當中,有一個便是黑衣人?

    想到這一點,司如水的神色不由變了變!他的目光迅速地掃過眾人!

    在場的除清風樓及青城派門下弟子外,幾乎全是名門正派的高手,而敏兒雖曾是殺手門的人,但同時她又是蒙悅、司狐的女兒!

    誰是黑衣人?

    誰是兇手?

    略一思忖,司如水開口道:「在下知道殺了戴幫主的人是誰。」說完這句話,他很留意地觀察眾人的神色。

    可惜他失望了,每一個人的臉上都只有一個表情:驚愕!而沒有慌亂與不安!

    誰都知道司如水是誠信篤厚之人,所以眾人都對他的話深信不疑,關切地聽著他的下文。

    而青城派的兩名弟子更是神色緊張激動,雖然他們知道能輕易取下他們掌門性命之人的武功一定遠在他們之上,但他們仍時刻準備為戴可豁命一搏!

    司如水正待開口,卻聽漠西雙殘中的鮑六娘不鹹不淡地道:「此事並不繁雜,我看誰最先到達戴幫主這兒,誰的嫌疑就最大!」

    她雙耳基本已聾,所以她所說的話幾乎是喊著講出的,這與沉重詭秘的氣氛有些不協調。

    她與她的男人白廣正之間有一種獨特的互通音訊的方式,所以雖然她耳力不好,但仍能迅速地知曉眾人說話內容,而她方纔所說的話,其矛頭便是直指牧野靜風!

    眾人對漠西雙殘都無甚好感,所以對鮑六娘的話都不以為意。

    忽聞牧野笛沉吟道:「不知是何人先發現戴幫主的屍體?」

    牧野靜風應道:「爹,是孩兒最先發現的!」

    牧野笛『哼「地一聲,道:」閣下何必妄自菲薄地稱我為父?蒙大俠與你的三日之約,你能兌現嗎?」他始終不肯承認牧野靜風是他的兒子!

    牧野靜風的心中有一種苦澀升起,忖道:「要想消除我與爹之間的誤會,看來並非易事。

    至於『日劍』蒙大俠的三日之約,我若是出不了絕谷,自然無法實現,如此一來,我與爹之間的誤會豈不是永遠也沒有機會消除了?」

    不待他再多說什麼,漠西雙殘已異口同聲地道:「原來如此……」

    話雖說的模稜兩可,但其中的含沙射影之意卻是人皆盡知。

    水紅袖忍不住道:「二位的意思是懷疑戴幫主是我與穆大哥殺的了?」。

    鮑六娘等她的男人把話「傳」給她後,立即冷嘲熱諷道:」姑娘何必如此氣急敗壞?可莫讓人以為你這是做賊心虛!」

    水紅袖氣得俏臉煞白,牧野靜風不願把事弄僵了,忙向水紅袖使了個眼色,不料卻被鮑六娘看在眼裡,見風就是雨地叫道:「你們是欺我們耳目不便,想要使詐不成?」

    水紅袖氣不過,立即道:「本姑娘終於明白你們為什麼會一盲一聾了,原來是老天爺恨你們無事生非便借此懲罰你們!」

    這次,白廣正還沒有把話傳過鮑六娘已先暴怒!俗話說禿子面前不提「光」字,如此直言他們的殘缺之處,自是犯了他們的大忌!

    白廣正的雙手青筋暴起,斜斜踏出一步!

    水紅袖微微冷笑,瞧著白廣正的舉動,忖道:「就算穆大哥有所顧忌不便出手,本姑娘也要與你鬥個明白!」

    她卻不知道漠西雙殘一向是秤不離砣、砣不離秤,一旦交手,她就必須同時應付漠西雙殘兩個人!

    悲天神尼低誦一聲佛號,微微上前一步,恰好擋在了水紅袖與漠西雙殘之間,她合什道:

    「戴幫主死得蹊蹺,其蹊蹺之處在於殺人者的目的,貧尼認為兇手的目的是為了製造混亂,我們不能中了他的奸計!」

    有悲天神尼插手,雙方只有偃旗息鼓,而悲天神尼的話對司如水的觸動也是最大的,因為他可能是所有人中對此事瞭解最多的人。

    「如果兇手就是黑衣人,如果黑衣人的目的是為了製造混亂,那麼此時就一定不能將自己的推測說出來,否則到時人人自危,相互猜忌,恰好中了黑衣人的計謀!」司如水如此思忖。

    要查出誰是黑衣人,惟一能為司如水提供線索的只有牧野靜風。司如水與范書兩人曾見到牧野靜風與黑衣人一起帶著陰蒼離開死谷。

    當下司如水對牧野靜風道:「在下有事要與你相商,能否應允?」

    牧野靜風鄭重地點了點頭,他對司如水的性格頗為瞭解,心知他絕不會對自己不利。

    龐予忙道:「司先生……二位要小心些!」

    他本是要讓司如水提防牧野靜風,但轉念間又覺不妥,於是臨時改了口。

    牧野靜風暗自苦笑了一下。

    牧野笛卻道:「龐樓主多慮了,在下認為世間還不會有人傻到把一種計謀連用二次!」

    牧野靜風雖知他的話中之意,但他終是父親,又豈能與他多作計較?當下便大踏步地向一側走去,司如水隨之而至。

    水紅袖猶豫了片刻,最終還是與眾人留在原處。

    無意中,她感覺到敏兒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時,很是複雜。

    ※※※

    在離人大約十幾丈的地方,牧野靜風與司如水同時停了下來。

    他們曾經攜手對敵,如今,彼此間已有了一種尷尬——也許正是這一份尷尬,說明他們並沒有完全排斥對方,沒有人會在自己的敵人面前感到尷尬的。

    司如水先開口道:「你認為戴幫主會是什麼人殺的?」

    牧野靜風搖了搖頭,反問道:「你為何在眾人面前說你知道兇手是誰?」還有半句話他沒有說:這與你平日的性格可有一些不符!

    司如水像是看透了他的心意,道:「你是否以為我是信口開河?『牧野靜風沉默著——

    有時,沉默也是一種回答。

    司如水自顧繼續說下去:「確切地說,我只知道一半,而要想知道另一半,也許只有請你幫忙方能知曉!」

    牧野靜風的目光一跳,然後又慢慢地恢復了平靜。

    司如水背著手踱了幾步,慢慢地停了下來,緩緩地道:「對於黑衣人,你知道多少?」

    牧野靜風神色倏變,失聲道:「他?難道此事與他有關?」

    司如水點了點頭,道:「二個月前我在死谷西側山坡上曾見到死狀與戴幫主完全一樣的屍體,這是全身經脈、五臟六腑全在一瞬間被震碎才會出現的死狀,能做到這一點的人世所罕有,尤其是在面對戴幫主這種一流高手的時候!」

    牧野靜風靜靜地聽著。

    司如水繼續道:「當時死谷西側山坡上的人是被一個武功奇高的黑衣人所殺,而當時你便與這個黑衣人在一起,至今我仍不明白黑衣人究竟是什麼身份,當時為何你會對他言聽計從?難道他是一位不願透露真面目的前輩高人?」

    牧野靜風長長地吐了一口氣,嘶聲道:「我之所以成了今日這個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模樣,全拜他所賜!」

    他的神情隱有難言的痛苦與憤怒,顯然黑衣人與他之間有著非同尋常的宿怨!

    當下,牧野靜風把自己的遭遇細細說與司如水聽。

    當他說完後抬頭時,驚訝地發現司如水的臉色顯得很是蒼白,像是被什麼東西嚇著了一般!

    好不容易司如水的神色才慢慢緩和過來,有些吃力地一笑,道:「若不是我對師父很瞭解,而且如今他老人家可能……可能已不在人世,聽你這番描述,說不定我會把黑衣人與我師父聯繫起來。」

    他的臉上有了仰慕之色:「也許我心中有這樣一個念頭就是一種罪過了,普天之下誰不知我師父可昭日月?我若能及其萬一,也不枉此生了。」

    牧野靜風驚訝地道:「此事與懸壺老前輩有何關聯?」——

《正邪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