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流大尋呼

第一集 孔夫子出書

晨光明媚,鶯啼婉轉。

小橋流水之境,綠肥紅瘦之處,緩步踱來一中年男子。儒服素雅似學者,身材魁梧似力士,神態悠閒似野鶴。背手持一部線裝《全唐詩》第二卷,踱上橋來,口中吟道:

「遠上寒山石徑斜,白雲深處有人家……」

底氣充沛賽過夏青,音色優美不讓方明。

忽然,「嘟嘟,嘟嘟……」BP機聲響起,男子腰部長衫隨之震動。男子用書拍拍腰部,低聲說:「搗亂」。又昂首再吟:

「遠上寒山石徑斜,白雲深處有人家……」

BP機又響。男子煩躁,背不下去,怒道:

「唯BP機與小人為難養也!」

重新吟哦:「遠上寒山石徑斜,白雲深處有人家,白雲深處……」

BP機又響。男子長歎一聲:「唉,自從上次徵文獲獎,得了這麼個BP機,我老孔就沒安生過!就是跑到白雲深處,也跑不出這玩意兒的覆蓋範圍。」一邊撩起長衫,掏出BP機,念到上面的漢字顯示:

「速回電話給南子夫人!」

電話亭,古色古香。遠處有人練京劇小嗓。

男子一腿踏石凳上,一手操起電話,另一手持書探人後頸搔癢。

「喂,南子夫人嗎?我是小孔、孔丘啊。」

南子夫人泡在浴缸裡,周圍有四名侍女伺候。南子妖媚地握著電話說:

「該死的小孔,我呼了你一早晨,人家中央尋呼台是從不會出錯的,我還以為你又在做什麼鬼學問,不願意理我呢!」

孔子說:「哪裡哪裡!我剛才正在背詩,背到『遠上寒山石徑斜,白雲深處有人家』就怎麼也背不下去了。」

南子一陣嬌笑,說:「你真笨!下面不就是先『停車』後『做愛』嗎?」孔子:「哦,對對對,停車坐愛楓林晚,楓林晚,夫人實在聰明,夫人紅於二月花!」

南子:「謝謝,我說小孔,你還在研究你那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哪?多沒勁啊!你就不能寫兩本《金瓶梅》什麼的,又有名又有利,廣大婦女還喜聞樂見。你前些年給我寫的那些詩也不錯啊,什麼『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要不是嫁了我們大王這個死鬼,說不定就被你給打動了。」

孔子:「夫人有所不知,寫小說和詩歌不算學術成果,不能評職稱。我最近整理了一下這些年的研究,打算出版一本《論語》。這本書要是一問世,在國際學術界的地位肯定會超過柏拉圖和釋迦牟尼。可是出版局那些小人愣是不批給我書號,說我是自學成才的,沒有博士學位,沒在國外混張綠卡,不能享受學術出版資金,還說我的學術傾向有問題。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不知夫人——能否助孔某一臂之力。」

南子:「我倒是有個主意,就怕你太清高,不願意跟我同流合污呀。」說著撩起一把水,又讓水從掌中流下。

孔子一躍坐上石案,說:「夫人有何高見,但說無妨。你還不知道我麼?我從來就不是頑固保守之徒。」

南子:「這話我愛聽!我呼你就是為了這事兒。小孔你聽著,你幫我辦件事,我就幫你把那本書出了。」侍女服侍南子出浴。

孔子:「願為夫人效勞。」

南子:「是這麼檔子事兒,我們大王這些日子讓一個跳舞的狐狸精給迷住了,把我跟他那段可歌可泣的羅曼史都給忘了。我苦思苦想了三天三夜,只有這一招能重新點燃這死鬼對我的愛情。就是請你,孔丘——當今最著名的大文豪,學術界第一大腕兒,給我寫一部長篇紀實文學,比如叫什麼《走上聖壇的南子夫人》。寫出我對大王死去活來的愛,寫出我的多才多藝,天生麗質,再配上一組比基尼照片小孔你說我們大王,不,所有的男人,能受得了這個刺激嗎?」說著點燃一支香煙銜在嘴角。

孔子說:「當然受不了,那我的《論語》呢?」

南子:「這容易,把你的《論語)作為附錄,放在書的後面不就結了?這還省得再去要書號了,而且,我可以通過婦聯增加這本書的訂數,這樣,你的讀者不也跟著擴大嗎?」

孔子:「這恐怕不合適,我那畢竟是學術著作,怎麼能跟比基尼……」跳下石案。

南子:「小孔你真是死腦筋!有個叫老子的寫了本《道德經》,不也是先搞了個紀實系列叢書,叫做《不道德的女人們》,然後把《道德經》作為最後一本出版的嗎?再說把你的書跟我放在一起,不也等於給你增光嗎?我還沒要你廣告費呢!這本書要是出來,也算是了了咱倆的一段情不是?小孔你想想,過了這村可沒這店了。我要是失了寵,以後別說再也幫不上你什麼忙,就連電話也可能給我撤了,你就是拿著大哥大,都別想再聽到我的聲音了……」

孔子:「夫人容我考慮考慮,欲速則不達。」

南子:「還考慮什麼?你下午就來採訪,材料都給你預備好了。我等著你啊,孔。」說罷對著電話一吻。

孔子一怔,手中書滑落於地。

孔子書房,竹刀筆墨雜陳,不倫不類。

一根白頭髮,被細心拔去。孔子在整修儀容。曾晰在為他吹風,冉有扯起孔子長衫的一角,按在條案上熨燙,公西華用一支大毛筆為孔子擦皮鞋。孔子自己用電動剃鬚刀在臉上精耕細作,其他弟子散立於室內和門外。

子路怒氣沖沖,闖進門來,嚷道:「是誰造的遙?是誰造的謠?說老師要去跟南子幽會!」孔子不動聲色:「嚷什麼,子路,我是要去見南子。」繼續閉目剃鬚。

子路:「怎麼?是真的?老師,您不能去,誰不知道那南子是禍國殃民的狐狸精。本來就有些小人製造您和她的桃色新聞,弟子們當然不信。您怎麼能跟這種女人不清不白的,那往後弟子們不都成了好色之徒啦!」

「放肆!」孔子睜開眼,「你懂什麼!君子性非異也,善假於物也。那南子荒淫無恥,老師我焉有不知?可是我的《論語》出版不了,你們誰有辦法?南子又不是老虎,見她一面,還能把我吃了?說不定我還可以勸她改邪歸正哪。只要《論語》出版,我的職稱問題一解決,咱們的儒學就可發揚光大,縱然有點桃色新聞也沒什麼可怕。將來的歷史還不是由我們來寫?桃色的帽子戴在誰的頭上不是由我們決定?後人哪裡會知道我孔丘到底是怎麼一回事?這就叫話語便是權力,小子們,學著點!」

孔子起身:「曾晰、冉有跟我去,帶上兩瓶孔府家酒。子路好好看家,有事呼我,別一天到晚馬馬虎虎的。」

孔子見南子。一組畫面蒙太奇,畫外配幽默音樂。

侍女引孔子師徒入內室。孔子施禮,曾皙獻上孔府家酒。南子屏退左右,曾晰、冉有亦退下。南子對孔子施展嬌媚,孔子心旌搖蕩,強自鎮定。曾皙、冉有在帷幕裡偷看竊笑,侍女則竊笑曾、冉二人。南子講述自身歷史,孔子師徒揮筆記錄。南子著比基尼,冉有在旁連連拍照,孔子與曾晰嚥口水。曾皙如癡如醉,孔子寫一紙條遞給曾,上曰:「非禮勿視」,然後孔亦如癡如醉。

孔子書房內,眾弟子分頭寫作。每人戴著一部步話機,孔子坐前面持對講機指揮。

孔子:「第三章進展如何?」

公西華:「已經進人尾聲,保證今晚上交稿。」

孔子:「嗯,除了顏回,你是最快的了。」

樊遲:「老師,我想在這第五章裡寫一段南子小時候幫她爸爸種菜的回憶,您看好嗎?」

「胡說八道。南子這樣的美人,怎能幹那又髒又臭的下賤活兒?你這沒出息的樊遲,就知道種菜,你不會寫南子種花嗎?」

「報告老師,宰予睡著了,他的第八章才寫了一半。」

「這個宰予,真是朽木不可雕也;糞土之牆,不可圬也。這本書的稿費沒他的份,第八章,顏回替他寫完吧。」

顏回:「老師,這裡南子的三圍數據是不是太誇張了,應當再去實地考核一下。」

孔子:「這不是做學問,藝術誇張是必要的。」

街頭小販叫賣:

「請看孔夫子最新力作一一《走向聖壇的南子夫人》!」

「快來瞧,快來看,南子夫人對大王忠心赤膽,海枯石爛永不變。」「快來看,快來瞧,南子夫人最新玉照赤條條。」

街頭巷尾亂七八糟的廣告語,市民爭購《走向聖壇的南子夫人》。一摞摞書擺上書攤,擺到南子夫人面前。南子眉開眼笑,翻看自己的玉照。

一摞摞書擺上書攤,擺到孔子面前。孔子苦笑,翻到後面,看附錄《論語》。

孔子念道:「學而時習之,不亦樂乎?嗯,這麼簡單的字,怎麼還印刷錯了!你們的這句也印錯了麼?」

下面的學生捧著書,卻都在看南子的照片?

孔子自語:「不管怎麼說,總算是問世了。我相信後人一定會明白,這附錄,才是真正的正文。」對眾人道:

「今天晚上咱們會餐,每人拿出稿費的百分之五,就吃涮羊肉吧。」學生們七嘴八舌:「老師,等您拿到了職稱,可得再請大家搓一頓呀。」「今天這頓也應該老師請。」

「老師,您再給我們找點兒這種活兒千吧。別老講那些八股文了,教育體制要改革!」

「我要學攝影,憑什麼總讓冉有那小子霸著照相機。」

突然,書房外一陣吆喝:

「孔丘是住在這兒嗎?」

闖進幾個官差和士兵。

孔子上前:「敝人就是孔丘,幾位先生有何見教?」

「《走向聖壇的南子夫人》是你寫的嗎?」

「是我寫的。」

「你不知道大王最寵愛南子夫人嗎?」

「有所耳聞」。

「大王看了這本書,氣得犯了冠心病!你怎麼敢如此放肆地描寫我們大王最最寵愛的南子夫人?還有那些不堪入目的相片,讓老百姓的眼睛把南子夫人高貴的肉體都給看髒了。大王已經宣佈,這本書既黃色,又反動,不論售出與否,要一律沒收,立即焚燬。對於你,除了收繳全部非法所得,另外還要交納一百瓶孔府家酒作為罰金。你再寫一篇檢討書,不得少於兩千字,明天一早到農貿市場當眾宣讀……」

火光熊熊。

火光中孔子在宣讀檢討,火光中一頁頁《論語》和南子的玉照被燒焦、翻捲。火光中南子出浴,偎進大王的懷抱,而大王的手裡還保存著那書上撕下的照片。

南子軟語道:「大王終於回心轉意了。」

大王:「還不是你施展的陰謀詭計?」

南子:「是孔丘幫了我一個小忙。」

大王:「這個孔老二,實在討厭。要不是看在你的面上,我非宰了他不可,竟然在我的小心肝身上打主意。哼,這回我看他再敢亂寫。」

南子:「大王,孔丘這人還是有點才氣的,連一本書也出版不了,怪可憐的。要不,您把他調進宮來,給您當個文秘,或者是管個宣傳什麼的吧。」大王:「不行啊,小傻瓜。孔丘這樣的人,要是讓他有點權力,恐怕比我還壞十倍呢。就得讓他吃苦、受罪,窩囊一輩子,這樣也許他反而能給大下做點好事呢。燒了他一本書,他不會絕望的。不信,你等著瞧。」

斜陽草樹,尋常巷陌。

踱來一中年男子,背手持書一卷,口中吟道:

「遠上寒山石徑斜,白雲深處有人家……」

忽然,BP機聲響起,男子腰間長衫隨之震動。

男子撩起長衫,取出BP機,念著上邊的漢字顯示:

遠上寒山石徑斜,白雲深處有人家,停車坐愛楓林晚,霜葉紅於二月花。高天流雲,回聲久遠。

第二集 王昭君出塞

歌管樓台,鞦韆院落,簾幕無重數。

穿過月亮門,登上白玉階,匆匆跑來一名十五六歲的小侍女,輕羅小扇,頭挽雙鬟,一手拈著一封精緻的信件,上插三根雞毛。

侍女邊入室邊喊:

「昭君姑娘,昭君姑娘,那個畫畫的毛博士又給你送來一封信!」

妝奩鏡前,畫眉籠畔,昭君背身玉立,綽約婀娜。她聞聲轉過身來,明眸剪水,若顰若喜,輕輕嗔道:「哼,這個毛延壽。」伸手接過信來,一根根拔下雞毛,不經意地丟在地上。

小侍女蹲下。一根根拾起,合成一束,口中問道:「他又給你寫了一首詩吧?毛博士真是多才多藝!」說著站起。

「去,一邊玩去!」昭君揮袖,「小孩子懂得什麼!」

小侍女做個鬼臉,返身跑出,一邊吹著手中的雞毛。

昭君從信封裡取出一張精美的賀卡,一面緩緩移步,走向花園,一面輕聲吟誦:

「最是那一低頭的溫柔,

像一朵水蓮花不勝涼風的嬌羞。

道一聲珍重,

道一聲珍重,

沙揚娜拉!」

昭君撅了撅嘴:「哼,沙揚娜拉,就好像他出過國似的!」此時已身在花園。

「嘟嘟,嘟嘟。」BP機聲響起。

昭君從胸口提出一掛項鏈,項鏈下端繫著一個小巧的BP機,兀自搖晃,響著。

昭君看了看,把BP機塞回胸口,回身入室,走到金獸香爐前,取下獸頭,原來這是一部電話機。

「喂,是皇上辦公室嗎?哦,尹公公,您好,我王昭君哪。是您老呼我嗎?皇上要派人給我們畫像?算了吧,我早都不抱希望了。咱一不會溜鬚拍馬,二不會搔首弄姿,三不會跳貼面舞,自打進了宮,皇上就沒拿正眼瞧過咱。皇上他老人家不瞭解情況,咱也不生氣。問題是下邊這些基層部門的混蛋們,一個比一個流氓,要不讓他們佔點便宜,就愣壓制你一輩子。我個人埋沒了無所謂,可老這麼下去,誰還願意到宮裡來呀?還不如到匈奴國呀、羅馬國呀去呢,哪怕在那邊刷盤子打工,也比悶在這兒受氣強啊!尹公公,您見多識廣,又在斯巴達留過學,您就不能勸勸皇上,咱也搞一個反腐倡廉?」

跳上一隻波斯貓來,昭君撫弄之。貓欲吃糕點,昭君批其嘴巴,貓慚而去。昭君繼續說:

「既然是聖旨,那畫就畫吧。來給我畫像的是哪一位呀?毛延壽?」「毛延壽拜見昭君姑娘!」

一英俊書生躬身施禮,小侍女在旁滿含敬仰,昭君端坐微笑靜觀,面前置一几案。

毛延壽長眉細目,白面朱唇,拘謹中掩飾著得意:「我獻給昭君姑娘的詩,都收到了吧?」

昭君不語。小侍女搶道:「都收到了!」

昭君白了她一眼,吩咐道:

「別在這兒多嘴,去煮點咖啡來。」

毛延壽道:「甭費事了,有杯可樂就行了。」笑著目送小侍女出去,再轉回頭來。

「有什麼可樂的?」昭君問。

「哦,可樂之事就在眼前,真是天賜良緣,讓小生能夠當面為昭君姑娘畫像。雖然只是遠遠地看見過姑娘幾次,但我敢斷定,大漢朝舉國上下,您是第一美人。我已經私下畫了幾張速寫,請昭君姑娘過目。」

毛延壽從袖中掏出一卷速寫,呈上几案。昭君翻看幾張,有回眸一笑者,有低眉含羞者,有彈奏琵琶者,姿色生動,不可方物。

昭君略為開顏:「你這不是已經畫過了麼?已經可以交卷了。」

「那怎麼行?小生今日要畫出姑娘的國色天香,要畫姑娘的全貌。皇上見了,定會封你為貴妃。」

「那就多謝毛博士了。」

「不過——姑娘你如何謝我呢?」毛延壽目露狡黠。

「我人宮三年,沒得過任何賞賜,真是沒什麼值錢的寶物拿得出手,不知毛博士……」

「我哪能索要姑娘的東西呢?萬一趕上運動,查出來,還不是盡拿我們這小人物開刀?我是說,我這畫一呈給皇上,姑娘定會成為最受寵幸的貴妃,那時在皇上耳邊美言幾句。可以說是一句頂一萬句呀!」

「你是說……讓我……為你……」

「對。昭君姑娘,我毛延壽跟您一樣,是懷才不遇呀!從小就刻苦學畫,廢寢忘食,我們學校裡的廁所都讓我畫滿啦!前年的人體美術大賽,要不是規定只許畫上半身,我非得第一名不可。就憑我這才華,現在才混個中級職稱,這哪年才能爬到宰相啊?當然,這個宰相,稍大了點。我只求姑娘封為貴妃後,給我弄個三閭大夫,八府巡按什麼的。」毛延壽伸出手指比劃著。

「我給你弄個五馬分屍吧?」昭君調侃。

毛延壽沒聽出譏諷:「姑娘的意思是答應了?好,那時您在宮裡,我在朝上,咱倆裡外一棒尖兒,嘿嘿,這牡丹江一帶,可都是我們的啦!來,開畫!」

架布揮筆,頃刻畫就。果然秀色可餐,呼之欲出。毛延壽呈請王昭君欣賞品鑒,昭君頷首欣然。

毛延壽道:「姑娘滿意,我這就呈給皇上了,姑娘可別忘了咱們的合同。」

「我一定盡力便是。」昭君勉強答應,不快。

毛延壽挾畫走出月亮門,又返回白玉階前偷聽昭君與小侍女對話:「昭君姑娘,你當上了貴妃,讓毛博士當什麼官呀?」

「哼,我讓他五馬分屍。想不到這個毛延壽,是個如此無恥下賤的小人。這樣的人當了大官,還有活著的好人嗎?這朝中上下,到處是結黨營私,欺上瞞下,連這麼個畫畫的也利用他那點權利幹這種卑鄙之事,我王昭君的美貌,是靠他畫出來的嗎?我寧肯一輩子見不到皇上,也不能跟這種人棒什麼尖兒。原來看他寫的詩,還以為挺純情的,竟然也是一肚子爛下水。有朝一日見了皇上,非好好揭發揭發這些敗類不可。」

毛延壽驚恐。自語:「我讓你揭發!」

朝堂之上,天子端坐,畫工們依次呈上所畫宮人之像,各具風采。有宦官一旁唱名。

毛延壽呈上王昭君像,畫像上加了幾道皺紋,添了幾顆黑斑。皇上鎖眉不悅,問道:

「聽說這個王昭君姿色還不錯嘛,怎麼竟然如此不堪?」

毛延壽答:「奴才的畫像,一向依照現實主義原則,以尊重生活的本來面目為上。其餘的事情,奴才不知。」

「嘟嘟,嘟嘟。」BP機響。

皇上低頭一看,說:「哦,這個尋呼台辦得不錯嘛,現在連匈奴國的熱線也能聯繫上了。」

皇上抄起御案上的無線電話:

「喂,我就是漢朝掌櫃的,你哪一位啊?是呼韓邪單于呀,我說,你拽魚也沒有用,你們那兒都是沙漠,沒水哪來的魚呀?這麼著吧,你給我弄500條獵狗,我要搞個愛犬樂園。然後我給你運去點生猛海鮮,按批發價,怎麼樣?不過,我個人的回扣可得另算,我管這麼大一漢朝我容易嗎我?上次你求親的那事啊?我這不正給你選人哪嘛!放心,肯定都比你老婆漂亮。你要不滿意,咱包退包換,還可以免費上門維修。好,為了兩國的友誼,為了民族團結,我認你這個干女婿了,下月來領人吧。」

放下電話,皇上說:「匈奴來要姑娘,今天選完貴妃後,再淘汰出最後一百名,問問她們誰願意嫁給匈奴,一共十來個名額。剩下的,分給三品以上官員做小保姆。」

毛延壽卑瑣地一笑。

昭君房內。

小侍女恨恨地撕碎一張通知:

「太不公平了!不但沒選上貴妃,還給淘汰了。皇上一定是個瞎子,他不會親眼來看看昭君姑娘有多麼美麗嗎!」

昭君站在窗前,凝望遠方。

一排大雁勇敢地向北方奮飛。

小侍女繼續發洩:

「還說什麼有出國名額,誰願意去匈奴那破地方啊?又乾又冷、沒吃沒喝的,整個一第三世界!還不如去柬埔寨、索馬裡呢。奇怪,毛博士不是說,他的畫一呈上去,皇上準得封你為貴妃嗎?」

昭君一絲苦笑,輕聲道:「沙揚娜拉。」

小侍女:「姑娘你別太難過了,當小保姆就小保姆吧,說不定主人老爺看上了你,當個一品誥命夫人,也不比當貴妃差。是吧!」

昭君搖了搖頭,平靜地說:

「去,通知皇上辦公室,我嫁匈奴。」

皇上在御花園打檯球,弄臣們聲聲喝彩。

BP機響。皇上從球案下摸出電話,說:「剛玩一會兒就呼。當個皇上真不自由。」另一隻手將球桿插入龍袍內搔癢。

「什麼?王昭君報名要嫁給匈奴?好,正愁沒人愛去呢,這有人自願,也就省得指名攤派了。好好給她倒扯倒扯,多賞她幾身像樣的時裝。把這幾年給她打的白條也一塊都兌現了,免得她到外邊胡說八道。明天各大報紙要發頭條新聞,題目叫這個這個……《為民族團結做奉獻,到邊遠地區寫青春!》副標題是這個這個……《千里走單騎,王昭君出塞會匈奴!》下月初一,呼韓邪單于就來迎親,咱們好好準備一場晚會,讓那些匈奴傻帽見識見識咱們的國粹!」邊說邊一桿擊出,球花四綻,幻成迎親大典。

朝堂上火樹銀花,皇上舉杯與呼韓邪單于共飲。一組飛天舞蹈過後,呼韓邪單于說:

「大漢朝的藝術的確是精彩,精彩!直看得小婿眼花繚亂,再看下去,恐怕吃不消了,是不是就請昭君姑娘一展芳容吧。」

皇上大笑:「哈哈!著急了,是不是?好,就請昭君姑娘參見呼韓邪單于!」一連聲傳喚:「請昭君姑娘!請昭君姑娘!」

前呼後擁,花團錦簇,王昭君雍容華貴,上堂拜見:「參見陛下!」皇上和呼韓邪單于同時看得呆了,滿堂官員亦瞠目結舌。

呼韓邪大喜過望,起身向皇上施禮道:

「昭君姑娘真是天仙下凡,大漢朝賜我以如此美人,足見誠意。我匈奴感激不盡,今後絕不侵犯大漢朝一寸土地!」

皇上咬著下唇,驚喜,後悔,怨憤,貪戀。不得已說道:

「王昭君乃我漢朝舉國第一美人,為兩國和睦,甘願遠嫁貴國,望貴國待她……就如待寡人一樣!」

皇上轉頭對王昭君說:

「王昭君,你的心思,寡人此刻已然盡知。你在宮中受了幾年委屈,到匈奴之後,雖享榮華富貴,但不要忘了你是漢朝人。你想要什麼珍寶,儘管開口,寡人盡數滿足你的要求。」

昭君說:「我只想,要一幅畫像。」

皇上說:「寡人明白你的心意。傳旨,命一百名畫工上殿,同時為昭君畫像。」

王昭君:「謝陛下聖恩。」

呼韓邪單于:「久聞昭君姑娘色藝雙絕,能否今日一展歌喉啊?」

音樂聲起。

王昭君手持琵琶,玉指翻飛,妙聲歌唱:

「不要問我從哪裡來,

我的故鄉在遠方。

為什麼流浪?

流浪遠方,

流浪……」

妙歌聲中,滿座陶醉。妙歌聲中,百名畫工各顯其能。毛延壽也伏在一個角落裡,忽有兩名武士上前,將他拉出殿外。

歌聲反覆而激越,直上藍天。

高天下,出塞隊伍迤邐婉轉。

歌聲中,毛延壽被綁上殿來,皇上將他所畫昭君之像擲向其臉。毛延壽被綁赴刑場,胸前掛一大牌,上寫:「反革命侵害名譽犯」。刀揮頭落。

歌聲中,皇上伏案做反思狀。忽起,揮筆寫下:「反腐倡廉」。四壁掛滿王昭君畫像。

王昭君與呼韓邪並行於馬上。呼韓邪與之說笑。昭君掏出一張賀卡,扔到路邊。呼韓邪回馬,彎身拾起,追上昭君,讀道:

「最是那一低頭的溫柔,

像一朵水蓮花不勝涼風的嬌羞。

道一聲珍重,

道一聲珍重,

沙揚娜拉。」

出塞隊伍與昭君畫像疊映,長空大雁翱翔,漸遠漸逝。

第三集 諸葛亮出山

炎炎烈日,聒聒鳴蟬。石碑:臥龍崗。

寂寞小山村,破舊石板路。茅簷低小,村人閒散。牆壁上刷寫著七扭八歪的標語:

「打倒賣國賊曹操!」

「砸爛孫權的狗頭!」

「劉備隱瞞反動歷史,十惡不赦!」

「劉表是個婊子!」

「攘外必先安內,反對民族分裂。」

「吃他娘,穿他娘,曹公來了不納糧!」

「熱烈慶祝虎牢關大捷!」

「桃園三結義是梅花黨的黑幫兇!」

「官渡死難烈士永朽不垂!」

「一人參軍,全村光榮。」

「殺光、燒光、搶光是我們的基本國策!」

標語下,閒人們下棋(用石子),短衣長衫,參差坐臥。幾個少年圍著一個三條腿的檯球案用木棍、泥丸打土檯球。一個少年把啃了兩口的饃暫放一邊,被黃狗叼跑。少年急追,則見石板路盡頭有一所相比之下略為齊整的宅院,院門上懸一匾:「孔明小學龐統題」。

院中一少婦,正在曬被單等物,眉宇間透出颯爽英姿,動作麻利,又似含怨帶氣。被單上印有廣告:一呼就通——188。

少婦以柳條抽打一回,遮目看看太陽已高,轉身疾走上台階,推開門叫道:

「孔明,孔明!還不起床!太陽都曬屁股了。一天到晚睡大覺,讓我跟你喝一輩子西北風!」門上寫道「窮且益堅,不墜青雲之志」。

屋內一聲長長的呵欠,一男子洋腔怪調地慢慢吟誦:

「大夢誰先覺,平生我自知。

草堂春睡足,窗外日遲遲。」

走出門來一瘦高漢子,一副王志文的德行。邊走邊系長衫,外帶伸懶腰。把剛才的四句詩又變成古怪小調隨口亂哼,然後唱《空城計》。

少婦在背後以柳條抽其臀部:「你還唱!你還唱!你就會唱《空城計》!」

孔明躲閃告饒:「夫人掌下留情,你要把我打死了,將影響整個國際局勢的發展。我的屁股是隨便打的嗎?我是諸葛亮啊!」

「哼!諸葛亮,諸葛亮,你以為你喝了一肚子墨水,就比別人高一頭啊?我現在算看透你了。原來在大學裡,我是那麼的崇拜你,多少皇親國戚都讓我拒絕了。可是跟了你之後,你一沒當上官,二沒賺來錢,跑到這窮鄉僻壤的臥龍崗來當孩子王。一個月掙不了半瓶醋,你,你太讓我傷心了。你知道外面現在都怎麼評價你嗎?」

「說我是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里之外,對嗎?」孔明做健美操動作。

「呸!人家現在編出了新詞兒,說是三個臭皮匠,頂個諸葛亮!你想想,你的價值也就是三個臭皮匠,你還美什麼呀?告訴你,你再不給我混出個人模狗樣來,我可要去當公關小姐了,反正如今天下大亂,用人的衙門多著哪。」

孔明一聽,歎了口氣:「唉,親愛的夫人,別生氣了,這些年讓你老人家受委屈了。可你好歹也是歷史系畢業的,應該知道大器晚成的道理,許多偉人都是年輕時默默無聞,就像我似的,把一顆愛心都放到你身上。後來也不怎麼著時來運轉,嘿,大展宏圖,搖身一變,就讓世界充滿愛了。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得讓這個人先遭點罪,那孔夫子當年出本書是多麼困難?王昭君那麼漂亮——都快趕上你了,不也是給擠對得出了塞嗎?」

「你就會用這些大道理哄我,你就不會來點實惠的?等你大器晚成的那—天,我都成劉姥姥了,你正好喜新厭舊是不是?」

「哪有的事?親愛的,我能不為你操心嗎?你以為我成天睡大覺,其實這些日子,我也在想轍呢。我諸葛亮這麼大學問,能在這草廬裡忍一輩寺?你不懂,這是提高知名度的一種訣竅。我諸葛亮不出山則已,一出山,我保誰誰當皇帝!只本過眼下我還拿不準投奔誰最好。」

「你不是有那麼多老同學嗎?龐統、徐庶、司馬徽,還有你哥哥諸葛謹,最小的都混上辦公廳主任了,你不會找他們商量商量?」

「夫人所言極是,我這不正等司馬徽的回音哪嘛!他說曹操那兒這兩天要舉辦一個人才交流洽談會,我讓他給我弄張入場券,怎麼到現在還不呼我?……」。

「嘟嘟,嘟嘟。」BP機響。

孔明從懷中掏出BP機,念道:

「曹丞相唯才是舉,機不可失,速來領票前往。」

孔明拉過夫人,喜道:「親愛的,機會來了,我這就去,非弄個師長旅長干千!快去,把我的羽毛扇拿來!」

「這麼熱的天,換一把蒲扇吧。」

「你不懂,羽毛扇能顯出有學問,有性格,蒲扇是我在家裡專門給你扇風時才用的。」

夫妻相視而笑。

夫人在院子裡收被單,天已過午。馬蹄聲。

叩院門聲。夫人問:「誰呀?」

「請問諸葛孔明先生住在這兒嗎?」

「沒錯兒。」夫人上前打開院門,「請進。」

門外走進三人。一個黃胖子,大耳朵上戴著兩個小風輪代替耳環,迎風直轉。一個赤面長鬚,有點像蕭伯納。另一個豹頭環眼,虯髯黑面,好像出獄的泰森。三人皆腰上佩劍。門外繫著幾匹馬。

黃胖子拱手施禮:「在下劉備劉玄德,特率關羽張飛兩位兄弟前來拜見孔明先生。」說著掏出名片遞上。關張二人肅立不動。

夫人接過名片,說道:「哎呀,太不巧了,來了兩位老同學,硬把他拉去喝酒了。這些日子,老有人來請他去做事,其實也就是當個主任、部長什麼的,您想我們孔明能圖這些個嗎?兵荒馬亂的。騙子滿地都是,哪有呆在家裡舒服啊。做點學問,教幾個學生,好歹也算是個希望工程,您說呢?」

劉備尷尬地一笑,說道:「久聞孔明先生高風亮節,想不到夫人也是見地非凡。我劉備絕不敢強請孔明先生做事,只是誠心誠意來求教於孔明先生。既然孔明先生不在,就請夫人轉達我劉備的問候,我們兄弟改日再來拜訪。」回頭一個手勢,關羽遞上一兜禮物,劉備轉遞給夫人,說:「這點小意思,不成敬意。」

夫人說:「您太客氣了,怎麼好意思!」

劉備說:「咳,不過是幾袋麥乳精,一打長筒襪,實在讓夫人見笑了。等我們打了勝仗,一定把最好的戰利品拿來獻給夫人,告辭了。」

三人出門上馬,沿石板路馳去。張飛說:「這個娘們兒,說話靠不住」關羽說:「大哥,諸葛亮八成就藏在屋裡,不出來見咱。」

張飛一聽,怒道:「讓我一個人去,我一條繩子就把他捆了來,媽的敬酒不吃吃罰酒,我最惱火讀書人這些臭毛病。」

劉備一擺手:「不許亂來!得罪了諸葛亮,我們的事業就無法成功啊。我想諸葛亮今天,八成是去曹操那兒應聘去了?」

關羽一怔:「啊?」

張飛不解,道:「大哥,那咱為何要白來—趟?」

劉備詭秘一笑,不語。馬蹄聲漸遠。

月明星稀,蛙聲時作。

孔明在夜色中牽一瘦驢,垂頭喪氣走回家門。

推開屋門—看,燭光下,夫人正撩起裙裾在試長筒襪。見孔明歸來,夫人忙上前:

「哎,回來啦?怎麼也不咳嗽一聲,怪嚇人的!洽談得怎麼樣?」

「哼,別提了!」孔明—屁股坐下,端起茶碗一仰而盡,順手把羽毛扇扔到一邊。

「別急,慢慢說。」夫人端來一大盆水,孔明扒了長衫,赤膊而洗。

「他媽的,說我專業不對口,知識結構不合理,不能直接轉化為生產力!」「哎?你的學問他們不知道嗎?上知天文,下曉地理,文史哲,政經法,樣樣精通,數理化也是一流的呀。怎麼不能轉化為生產力?你不是還發明了機器人,用那個什麼木牛流馬搞長途販運嗎?還有你發明的喀秋莎弓箭,一射就是連發二十四響的,殺人效率多高啊!」

「咳,我都說了,可人家那招聘條件裡不管這些。人家卡死了就三條:第一要會外語,你想我這麼大學問,用得著外語嗎?將來出國時,我帶個翻譯不就得了!」

「是啊。那第二條呢?」夫人給他換毛巾。

「第二條要求會電腦打字,五筆字型每分鐘要打100個字以上。你想這是我幹的活嗎?這都是打雜的小立本干的。君子動口不動手,讓我打字,那些沒文化的人幹什麼呀!」

「那第三條呢?」夫人有點生氣。

「這第三條最愚昧,要求具有五年以上實踐工作經驗。你想啊,那工作了五年還跑去洽談的人,準是在原單位沒混好啊。越有本事的高手,一般就越閒著不出來,只要一出來,一鳴驚人,哪能三年五載就跳槽呢?可這道理跟他們說不通。那個曹操就喜歡養活些跳槽的傢伙,他手下除了叛徒就是內奸,全是一色的機會主義分子。我能跟這些人一個鍋裡攪馬勺嗎?一賭氣,我回來了。這不中午每人發了個熱狗,我吃了一半,剩這一半留給你嘗嘗。」

夫人咬了一口:「真難吃,還不如我做的豆包呢!」隨手扔到桌上,「那你這一賭氣,就又準備大器晚成了是不?」

「哪裡哪裡,你甭急嘛。」孔明抓起蒲扇為夫人扇風,「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過兩天我打算上孫權那兒看看,我哥哥諸葛謹不是在那邊嗎?讓他做我的經濟擔保人,只要孫權試用我幾天,准讓我當個大都督。嘿嘿,曹操這個老王八蛋,將來我非把他燒得半死不活,讓他後悔當初為什麼不磕頭求我出山不可!」

「今天劉備來了,還送了這些東西。」夫人說著撩起裙擺,「你看,好看嗎?」

「劉備這個賣草鞋的,沒什麼出息。跟著他到處流竄,還不如在這兒教書。」孔明從桌上拈起劉備的名片,輕蔑地看了看,「再說劉備大搞任人唯親,有關羽張飛二人在,我去了頂多是四把手,不幹。」說著將名片在燭上點燃。

馬蹄聲脆,劉關張帶領僕僮若干,在門前下馬叩門。音樂聲中,一組鏡頭剪輯:夫人巧言令色,劉備謙恭多禮,送上許多禮物。告辭出門,夫人開顏。

關羽在馬上問:「大哥,既然明知諸葛亮這次又不在,為何還要徒勞往返一回?」

劉備微微一笑:「孫權那裡容不下他,我這裡給他鋪好了台階,讓他高高興興地往我的圈裡鑽!」

燭光下,諸葛亮趴在榻上,夫人為之捶背,一邊問他:「不是有你哥哥推薦擔保嗎?怎麼又不行啊?」

孔明欠身恨恨地說:「本來就快成功了,可半路突然殺出個周瑜周公謹。這個臭小子在孫權面前血口噴人,說我是被曹操俘虜了又放出來的,是到他們東吳臥底的。還說什麼,『既生瑜,何生亮』。說是『有他沒我,有我沒他,留他留我,三爺,您決定吧!』孫權那個糊塗蟲一聽,就要殺我。幸虧哥哥從中說情,再加上周瑜的老婆小喬跟你是老同學,我才撿了條命回來。」

夫人說:「他那是嫉妒你,怕你搶了他的飯碗。咳,誰讓你早不出山,說什麼大器晚成!現在好工作都讓人家佔了,你今後就成天草堂春睡足吧!」說著難過起來。

孔明起身,拿過蒲扇為夫人扇著,說道:

「哼,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現在軍閥混戰,天下大亂,誰最後坐天下還說不定呢,我就不信我這匹千里馬拽不到伯樂!有朝一日,我非把周瑜這小子氣死不可!」

夫人說:「要不,你就到劉備那兒先將就幾天吧。我看劉備這人出手很大方的,有大家風度。人家看咱家那頭驢太寒磣,一張口,就給了咱一頭大青騾子。他那兩個把兄弟呆頭呆腦的,肯定算計不過你。你要去了,準能掌大權。」

孔明一聽,起身轉了一圈,揚眉道:「對,這個隊伍是他當家,可用不了多久,就得我當家!」

夫人接道:「可是老娘要當你的家!」

孔明一笑,道:「好,就這麼著咱們準備準備,等那個大耳賊再一來,馬上把他侃暈!」

陽光燦爛,人聲嘈雜。臥龍崗百人空巷。

院外一隊軍校侍衛,人強馬壯。周圍村人們指點議論。幾人扯著橫幅:「熱烈歡迎孔明先生出山!」

「劉備是知識分子的貼心人!」

「諸葛亮,就是亮!」

「臥龍崗散淡者協會正成立!」

院內傳出爽朗的談笑。室中孔明、劉備對坐。夫人坐一旁,身邊堆滿禮物。關、張侍立。

孔明大侃特侃:當前國際局勢是這樣的,自董卓以來,豪傑並起,跨州連郡者不可勝數。曹操比於袁紹,則兵微而將寡。然操遂能克紹,非惟天時,抑亦人謀也羽毛扇直搖。

張飛忍不住,道;「先生說話能不能通俗點?」

關羽拉了張飛一把,劉備斥責道:「三弟不學無術,還不向孔明先生謝罪?」

孔明道:「哪裡?劉關張桃園三結義,天下誰人不知?我諸葛亮何德何能,今後甘受劉關張三位任意驅遣。」

劉備眼珠一轉:「孔明先生見怪了,劉備此次三顧先生,決定把軍中大事全部托付于先生,莫說是關張二弟要聽先生驅遣,就是劉備自己,也甘願為您牽馬效勞,拿合同來!」

關羽呈上合同。劉備說:「軍中所有將先生均有先斬後奏之權,請簽字吧。」

孔明看過合同,說:「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執筆簽字。

二人相視大笑,攜手出門。—推門,門掉了。二人踏著門上的「窮且益堅,不墜青雲之志」的大字並肩而出,院外鼓樂齊奏。

一行人上馬而去,村人尾隨。

幾個小孩兒議論:「孔明先生當大官去了,往後誰給咱們當老師呀?」

「我來當你們老師!」過來一卑瑣書生,伸手摘下「孔明小學」之匾,換上另一塊匾,上寫「二諸葛小學三仙姑題」。二諸葛說:「今天我才徹底明白,教師是陽光下最神聖的職業,真是一步登天啊!我怎麼早沒想到呢?」然後唱京劇《空城計》中一句:「我本是臥龍崗散淡的人……」

孩子們茫然地望著二諸葛,又望望遠去的人馬。人歡馬嘶,馳出村外,只剩下一塊默默的石碑:臥龍崗。

「我本是臥龍崗散淡的人……」

(二諸葛即片頭追狗的少年書生)

第四集 楊貴妃出奔

車轔轔,馬蕭蕭。雷鳴電閃,風雨交加。

逃難的隊伍中有人高喊:

「弟兄們,不能再走啦!再走就是送死!」

隊伍開始停頓,幾個人輪番煽動。

「弟兄們,咱們保的是皇上,不是楊貴妃、楊國忠這些狗雜種!」

「咱們又凍又餓,都是楊國忠這個大奸臣給害的!」

「楊國忠勾結安祿山,引狼入室,是個賣國賊。」

「還有楊貴妃,天天勾引著皇上不理朝政,咱們才落到這步田地!」

「楊貴妃是狐狸精變的!在娘家時就未婚先孕,後來隱瞞了她的流氓歷史,混進皇宮,她是睡在太唐天子身邊的陰謀家、野心家!」

「不宰了楊貴妃和楊國忠,咱們大家早晚是死路-條!」

隊伍中紛紛響應,兵器碰撞。

「對,就在馬嵬坡這兒宰了他們!」

「不殺不足以平民憤!」

「走啊,找皇上說理去!不殺妖孽,咱就不幹了!咱們要皇上給個說法!」隊伍人喊馬嘶,掉頭逼向一座營帳。眾聲喧嘩,喊著「殺死楊國忠」、「殺死楊貴妃」。

營帳內,唐玄宗李隆基來回疾走,心急如焚。楊貴妃—旁望著他,驚惶不定。高力士垂首恭立於前,言道:

「請皇上快拿主意,將士們一旦造了反,可就一切都保不住了。」

李隆基:「你是說,我保不住我的貴妃了?」

高力士偷眼瞧了瞧楊貴妃:「皇上,丟卒保車,大局為重啊。俗話說,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只要您保得住這萬里江山……」

李隆基一揮手:「萬里江山也比不上我的貴妃回眸一笑!我要是連心愛的美人都保不住,還算什麼大唐中興的聖明天子?還有什麼面目駕馭這萬里江山!」

外面喧曄不止:「殺死楊貴妃!」

李隆基走到小窗口前向外望。外面火把伴著風雨,照著一些筆跡拙劣的標語橫幅:

「清君側,除四害!」

「火燒楊國忠,油炸楊貴妃!」

「毒蛇在手,勇士斷臂。」

「誰是最可愛的人?」

六軍將士,鼓噪吶喊,形勢一觸即發。

李隆基心亂如麻,直搓雙手。

楊貴妃道:「皇上,您不用為難了。奴家甘願一死,以謝天下。只願皇上掃平大難之後,別忘了奴家對皇上的這點恩愛。」說著舉步欲出。

李隆基痛如刀割,一把抱住楊貴妃:「玉環,我絕不會讓你去死!我們來個金蟬脫殼之計,給你找個替身。你趕快趁著大雨,逃離這個險地。等局勢一好,我一定接你回來!」

「不,奴家不能連累皇上。國事至此,豈有單獨逃生之理?奴家生是皇上之人,死是皇上之鬼,就請皇上賜奴家一死!只要有個說法……」

「玉環,你的心意我愧領了,但我絕不能讓你死。你要是真心為我好,就聽我的話,快快逃走。」

李隆基說著,掏出一部「大哥大」,交給楊玉環:「給,帶上這個。你就是到了天涯海角,一呼128,我也能收到。咱們每個禮拜天的子時三刻,準時聯繫一次。」

楊貴妃接過「大哥大」說:「皇上,我捨不得離開你呀,你可要多保重。」

李隆基說:「你一路上也是步步風險,一定要多加小心!」

外面喧嚷愈烈,有兵戈撞擊聲。

李隆基說:「你快到裡面換了衣服,趁我出去時從後面逃走。」

楊貴妃含淚道:「皇上,奴家若有個三長兩短,九泉之下也要祈禱皇上重振國威。」

李隆基動情地抱住楊貴妃:「玉環,再叫我一聲李三兒吧!我永遠忘不了你!」

楊貴妃淚光閃閃,叫了聲:「三兒,我愛你!」

二人緊緊擁抱。

喧嚷聲已到門口。衛士攔阻聲:「站住!不許你們驚了聖駕!」

李隆基推開楊貴妃:「快走,玉環。記著,不論多麼困難,一定要活著,像牲口一樣的活著!」說到後來,已經是在吼。

楊貴妃依依不捨,喃喃道:「天長地久有時盡……」

李隆基接道:「此恨綿綿無絕期!」

說罷,李隆基一推楊貴妃,轉身走向營門。外面傳報:「聖上接見六軍將士,全體肅靜!」

轟隆一聲霹靂,大風捲起帷幕,掀翻了桌案上的一切。

大雨中,楊貴妃打扮成秋菊模樣,跌跌撞撞奔行在崎嶇的山路上,花衣服上濺了許多污泥。

前面一座小廟,楊貴妃奔到門前欲進,聽見裡邊幾人說道:

「楊貴妃怎麼會沒死?我親眼看見她吊死的。」

「那不一定,說不定皇上玩了個聲東擊西,這邊吊死個小宮女,那邊把她給放了。」

「一日夫妻百日恩嘛!」

「所以大將軍叫咱們在這兒等著,萬一那楊貴妃真的跑了。落到咱兄弟手裡畫,嘿嘿。」

「嘿嘿,你準得尿了褲子!」

楊貴妃一聽,急忙轉身離去。奔跑中,鞋子掉了一隻。再跑一段,一跤撲倒,摔暈過去。

楊貴妃醒來,發現自己躺在一張床上。被褥整潔,窗明几淨。桌上有文房四寶,四壁有書架古玩。花布衣服搭在椅背上。

外間屋傳進來一女一男談話聲。

女的聲音:「這兵荒馬亂的,你弄這麼個鄉下姑娘來幹嗎?有你這麼學雷鋒的嗎?」

男的聲音,是上海普通話:「夫人莫要著急,聽下官慢慢道來。」

楊貴妃側耳傾聽。

外間客廳裡,夫婦二人。妻健壯直憨,在擦拭傢俱。丈夫瘦削戴眼鏡,跟著夫人解釋:

「現在的確是兵荒馬亂的,所以難民比較多,大批的民工潮湧向城市,都希望找到一份安定的工作。俗話說,亂離人不如太平犬嘛!所以,現在正是我們實現僱傭小保姆的最佳契機!她們只求有吃有住,工錢可以大大降低。所以,我特地把這個難民從郊區運回來,就是為了一方面減輕夫人的體力勞動,另一方面又節約了夫人的經濟開支,我對夫人的這份苦心,真可以說是忠孝雙全!所以……」

「別所以啦!雇個小保姆倒是可以,就是這麼個鄉下姑娘,髒手髒腳的,也不知懂規矩不懂。等回頭我買菜回來,教育教育她。」

夫人提籃出門,嘟嘟嚷嚷:「哼,連泥帶水,弄得滿屋髒兮兮的。」

丈夫掩上門,回身自語:「髒兮兮的?嘿嘿,待會兒拿瓶浴液,給她渾身上下洗一洗,恐怕比那楊貴妃還要滑溜呢!」說著走向小屋。

楊貴妃紮著圍裙,戴著套袖,一身小保姆裝束,在拖地擦屋。彩電裡在播放京劇《四郎探母》,楊延輝唱:「我好比籠中鳥,有翅難展……」

男主人推門而進,見楊貴妃在幹活,上前握住拖把,說:

「哎呀小環,你怎麼又幹起活來了?我不是講過,母老虎不在家時,你就不用工作嗎?小環,我對你的感情,你真的就那麼無動於衷嗎?看,我又給你買了一瓶華清池浴液,據說是楊貴妃和皇上洗澡時用的。小環,你需要什麼,只管告訴我。我畢竟還是這個家裡的男人嘛!」說著關掉電視。

楊貴妃不置可否地笑笑,轉個方向繼續幹活。男主人繼續糾纏:

「小環,你就不能陪我說一會兒話嗎?我會講許多笑話給你聽!我會講高力士脫靴,會講李白光喝酒卻作不出詩,原來他喝的是假酒!我還會講安祿山調戲楊貴妃,皇上一吃醋,一個大哥大飛過來,叭!把楊貴妃打出了乳腺癌!我編的《笑話大全》獲得了全國社會科學優秀成果一等獎。小環,你愛聽什麼……」

男主人喋喋不休圍著楊貴妃轉。轉到門口時,門突被推開,將男主人撞個嘴啃泥。女主人浩然正氣,走進門來。

夜深人靜,星光燦爛。

楊貴妃坐在窗前,凝望星空。錄音機播放著「抬頭望見北斗星」的旋律。

主人臥室內,男主人跪在搓板兒上,頭頂一碗水,女主人坐在床上打遊戲機。

有頃,男主人說:「夫人,差不多了,都二十分鐘了。」

夫人說:「我不累。」

男主人:「可是我實在挺不住了,求求夫人開恩吧,下次再也不敢對小保姆進行性騷擾了。」

夫人放下遊戲機:「你說這事兒怎麼了吧?」

男主人:「將小保姆辭退,永遠不許上門。」

夫人搖頭:「那我可看不住你,俗話說。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著。你這麼大的學問,她那麼漂亮的臉蛋兒,要是合起來騙騙我,把我賣了我還幫你們數錢呢!」

男主人:「不敢不敢,絕對不敢!不知夫人有何高見,下官言聽計從。」夫人一笑:「我的話你絕對聽嗎?」

「那是當然,沒有夫人,哪有下官的今天。特別是沒有岳父大人的提拔,下官連個秀才也不會考上,哪能當上今天的教授?夫人的話,就是我的聖旨。下官永遠聽夫人的話。一百年不動搖!」

「那好。我有個好主意,把她——賣了。」

「賣了?買賣人口是犯法的!」

「放屁!你調戲婦女犯不犯法?什麼叫法呀?現在的世道你還不清楚?抓住了那就叫法,抓不住呀,那就叫發啦!」

「可是,誰會買一個小保姆呢?再說,她不會老老實實讓咱們賣呀。」「笨蛋!小保姆能賣幾個錢?你不是說,她長得有點像楊貴妃嗎?」

「是的,我在一位領導家裡見到過楊貴妃的畫像。」

「這就好辦了,你不是認識一個日本的文物商,專門收集咱們中國各種各樣的冒牌貨嗎?你告訴他,有一個假楊貴妃,假得可以以假亂真,弄到日本去,一展覽,嘿,准比秦始皇兵馬俑還賺錢!」

「那怎麼跟小環同志解釋呢?」

「你就說介紹她到日本去打工。她一個鄉下姑娘,還不是見錢眼開?咱們給她這麼點工錢,她都願意千,要說是去日本,她還不得樂死。」男主人實在挺不住了,撲通趴下,水碗跌落,說了句:「夫人實在英明!」小屋內,楊貴妃悄悄打「大哥大」。傳出李隆基的聲音:

「玉環,是你麼?」

李隆基在一簡樸的屋子裡,用一本畫報夾著大哥大在說話:

「你還在那兒當小保姆麼?委屈你了,玉環,都是我害的你。我現在算是完了,皇上也當不成了,每天被軟禁在這裡,要不是還能在電話裡聽到你,我簡直不想活下去了。玉環,看來我們一時還不能相聚。有些人懷疑你沒有死,還在找你。你如有可能,最好到外國躲一躲。這幾個月來,我無日不在思念著你。玉環,你還記得我們七月七日長生殿麼?」

楊貴妃含淚低聲答道:「記得,夜半無人私語時。」

李隆基:「在天願為比翼鳥。」

楊貴妃:「在地願為連理枝。」

李隆基:「玉環,你一定好好地活下去。只要你過得比我好,我就是身在地獄,也死而無憾了。你我今生今世不能相逢,全是我李隆基無能。來生來世,我一定與你白頭偕老。」

楊貴妃:「奴家不論流落到天涯海角,這顆心永遠是你的……三兒,你知道嗎?我,我已經……有了……」說著手撫腹部。

李隆基一喜:「啊?玉環,是真的?你一定好好保重,我上天人地也要派人去照顧你。」

楊貴妃:「千萬不要冒險,我會照顧好自己的。做女人的,只要有個說法……」

李隆基:「時間到了,下次暗號照舊,128。」

楊貴妃:「等著我的好消息吧。」

「好消息,好消息!」

幾個報童在街上叫賣。

「好消息!楊貴妃死裡逃生,逃到日本,大力傳播中國文化!」

「好消息!楊貴妃在日本傳播茶道和武士道!」

「請看楊貴妃在日本主演八十六集連續劇《長恨歌》!」

從一扇宅門走出一衣冠簡樸之人,買了份報。此人正是李隆基。展報一看,大幅楊貴妃戲裝彩照,通欄標題:《大東亞藝術之母——楊貴妃》。

報紙由特寫拉成中景,已拿在楊貴妃手裡。她跪在榻榻米上,對兩位來客說:

「想不到消息這麼快就到了國內,皇上身體好麼?」

胖一些的來客說:「不瞞貴妃,皇上日夜相思,食慾不振,神情恍惚,坐立不安哪。」

另一個說:「真可謂是行宮見月傷心色,夜雨聞鈴腸斷聲。」

胖子說:「所以皇上一看見報紙,就命我二人火速前來探望。皇上說貴妃千萬不可回國,就在這日本平安度日,皇上就放心了。」

楊貴妃:「請二位轉告皇上,日本人待我很好。我原來是被當做假楊貴妃買來的,後來日本人發現了我是真的,他們的天皇還向我求婚呢,這是怎麼個說法!」

胖子問:「貴妃可曾答應?」

楊貴妃:「我乃是中國的貴妃,雖說皇上已經退位,那我也不能嫁給小鬼子啊!」

兩位來客一嘀咕,胖子說:「我二人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楊貴妃:「但講無妨。」

另一人道:「皇上特地囑咐,望貴妃考慮日本國情,便宜行事。依我二人之見,皇上在國內喪失人身自由,生命安全也得不到保障,貴妃與皇上此生已難以破鏡重圓。然而貴妃若能嫁給日本天皇,則必能通過天皇向我朝施加壓力,利用外交手段保護皇上安全,使他安度餘生,這樣,貴妃與皇上都可免除擔憂,豈不兩全其美?請貴妃三思。」

楊貴妃一蹙眉:「這……」

婚禮進行曲。

楊貴妃身穿婚紗,挽新夫走向畫面深處。

李隆基燈下念詩:「漢皇重色思傾國,玉宇多年求不得。楊家有女初長成,養在深閨人未識……」

楊貴妃與新人舉杯,酒光蕩漾。

賣她的男主人搖頭晃腦燈下念詩:「春寒賜浴華清池,溫泉水滑洗凝脂。侍兒扶起嬌無力,始是新承恩澤時……」

楊貴妃與新夫燈下對視,新夫的臉變成李隆基之臉,在念:「七月七日長生殿,夜半無人私語時……」

楊貴妃無聲泣下。新夫一怔,不解地說:

「這是怎麼個說法?」

婚禮進行曲。楊貴妃婚禮場面在電視裡。賣她的男主人對女主人說:「原來就是咱家的那個小環呀!這是怎麼個說法呢?」

女主人:「什麼說法不說法的,就是那麼回事,弄得虛無縹緲的。」李隆基也在看電視,一邊踱步緩緩吟道:

「忽聞海上有仙山,山在虛無縹緲間。」

畫外聲中,雲山縹渺。

畫外聲結束:

「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恨綿綿無絕期。」

《47樓207:北大醉俠的浪漫宣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