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六點多，佃訪問完客戶，從最近的長原站步行回公司。
現在是七月下旬，梅雨已結束，氣溫雖高，但濕度很低，傍晚時分十分宜人。夕陽向住宅區那邊落下，斜照著遠處佃制作所的白色方形建築。
佃把沉重的袋子換瞭一隻手拎，從褲子後袋裡掏出手帕擦瞭擦汗，這時發現瞭那個人影。
一個人站在停車場的角落，正抬頭看著公司大樓。佃停下腳步，遠遠看著那人轉向門口，又猶豫片刻，走回瞭停車場。
那是誰啊？推銷的嗎？
他邊走邊想，如果是跑業務的人，這也太害羞瞭。結果走到附近再一看，佃不由得驚訝地停瞭下來。
“中裡！”
佃喊瞭一聲，中裡吃瞭一驚，回過頭來看見瞭他。
“社長……”
“你在這兒幹什麼呢？”
“呃，其實我剛好到附近來有點事。”
說著中裡誠惶誠恐地低下瞭頭，看來他是繞道過來，卻還在猶豫要不要露面。
“是嗎，所以你是來看我們的啦。外面挺熱的，進去喝點冷飲吧。”
佃快步走進公司，中裡扭扭捏捏地跟瞭進來。
“喂，我把中裡帶來瞭。”
他喊瞭一聲，就把中裡帶進瞭社長室。
打開空調，好不容易松瞭口氣，佃這時才認真看向曾經在自己手下幹活的人。
他原來是這樣的嗎？
這是佃腦中出現的第一個想法。中裡在佃制作所工作時一直有著目中無人的銳利眼神，讓人感覺他很有野心。
當時佃覺得這人並不壞，畢竟公司裡還是要有各種各樣的人才好。
可是現在，佃眼前的這個人瘦得臉頰都凹陷瞭，沒有瞭一絲鬥志，仿佛失敗的孤狼。所幸，他眼底還殘留著一縷光芒。
很快山崎就過來瞭，往佃旁邊一坐，問瞭一句：“過得怎麼樣？”
中裡沒有回答。佃說瞭一聲“發生瞭很多事情啊”，中裡便咬著嘴唇低下瞭頭。隨後他緩緩抬起臉，仿佛做瞭決定。
“那個，社長，我今天來是為瞭向您道歉的。”他堅定地說，“其實是我把山崎部長畫的設計圖交給瞭佐山制作所的椎名社長。非常對不起。”
他站起來，深深低下瞭頭。
“哦，你說那個啊。”
佃和山崎對視一眼。
“那件事就算瞭。”佃說，“那份設計圖後來怎麼樣瞭，想必你也知道。我不知你有沒有聽說，日本克萊恩在事後找過我們，已經談好瞭。”
“這個我聽說瞭。我本來想早點過來道歉的，可實在鼓不起勇氣。真不知該怎麼表達我的歉意。”
中裡坐回到沙發上，雙手置於膝上，再次低下瞭頭。
“別說這個瞭，公司那邊怎麼樣？”佃更擔心的是這個，“是不是很混亂？”
“嗯，其實我今天是到附近的另一傢公司去商量日後如何合作的事。所有公司的反應都不好，老實說，我真不知道佐山制作所今後會變成什麼樣子。”
中裡說佐山制作所現在由原來的專務代任社長一職，勉強繼續經營。椎名已被逮捕，公司自然也丟掉瞭“NASA”這塊金字招牌。失去的信用很難輕易恢復，甚至有人猜測他們可能會破產。
“我們這些剩下的員工正在努力維持。不過大部分老員工都辭職瞭，老實說，真的很辛苦。”
“那你怎麼辦？”佃問，“還要留在那邊嗎？”
中裡此前一直低著頭，此時他抬起頭，筆直地看向佃。
“我要留下來。”他清楚地回答，“事情變成這樣，也有我的責任。所以我要留到最後，為這個公司盡最大的努力。”
“不逃避嗎？”
“對。”中裡想也不想就做出瞭回答。
“很好。”佃這樣說道，“既然你已經決定瞭，那就勇敢面對吧。就算最後沒有成功，這些經驗也能在今後的人生中派上用場。現在公司那邊可能如同修羅場，但也有隻有在修羅場上才能積累到的經驗。”
“嗯，我記住瞭。”中裡說完站瞭起來，又開口道，“謝謝您還鼓勵我這樣的人，我會拼盡全力堅持的。”
他又一次深深行禮，然後就道別離開瞭。
“中裡他沒問題吧。”山崎在門口目送中裡的背影離開後這樣說道。
“誰知道呢。”佃回答，“有可能順利，也有可能不順利。不過啊，你註意到那傢夥的眼睛沒？”
山崎露出疑問的表情。
“那雙眼睛還沒有死，那是活人的眼睛。”
佃接著說：“怎麼說呢，總會發生各種事情嘛。這才是人生啊。”
“是啊。”
山崎應瞭一聲，轉身上瞭樓梯，他瘦高的身影很快就消失不見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