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大順買菜回來瞭,帶回來一箱啤酒。宋紅玉切好瞭菜,鄧立鋼讓她去衛生間換石畢過來炒菜,說她炒的菜水啦吧唧,白瞎材料。
宋紅玉本來就不喜歡炒菜做飯,這些女人的差事。她興致很高地進臥室,打開抽屜,拿出一個銀手鐲,套在手腕上,走進衛生間接替瞭石畢。
宋紅玉用刀逼著邱楓和甄珍,讓她們脫光瞭衣服,坐進瞭浴盆裡。她把衣服卷成兩卷扔在角落裡。浴盆裡一大一小兩個女人,面容憔悴,遍體鱗傷。
宋紅玉把玩著手裡的刀,旋轉出瞭一圈耀眼弧線。甄珍死死地盯著她,想看她下一步要做什麼。
宋紅玉停住手,用刀尖點著甄珍的額頭說:“自從看見你,就覺得你有一股勁,眼熟不知道像誰,我終於想起來瞭,你跟那個叫黃鶯的丫頭有一拼,死犟死犟的。煮爛的鴨子,肉爛嘴不爛。我用實際行動讓她明白瞭,刀子確實比她的嘴巴硬。那騷貨讓我剔瞭個仔細,除瞭一掛大腸,啥都沒剩下。”
說完她陰陰地笑瞭,一口整齊的白牙,讓邱楓打瞭個寒顫。憤怒漲得甄珍胸口憋悶,她死死地瞪著這個陰氣森森的女人。
宋紅玉說:“你想用眼皮把我夾死啊?黃鶯那個賤人跟我說,這個手鐲是她祖上傳給她的,非常珍貴,都珍貴瞭,那肯定值點錢,我沒賣留著當個戰利品收著。”
她從手腕上,擼下來那個銀手鐲。拽過來甄珍的胳膊,把那個手鐲上套在她的手腕上。
甄珍往下擼,宋紅玉用刀尖點瞭一下她的胸口。
“不是送你,沾點你的血腥氣,等你上瞭黃泉路,手鐲自然還是我的。”
甄珍掙紮,胸口被剔肉刀劃出一條一條的血印。
宋紅玉咬著牙根說:“你再敢往下擼它,我用刀一條一條地往下割你的肉。”
甄珍不動瞭,手鐲上,宋紅玉的體溫和她的體溫融合在一起。讓她覺得周身發冷,眼前一陣陣地發黑。宋紅玉在浴缸旁邊坐下,她揪著邱楓的頭發,把她拽到跟前。邱楓嚇得死死閉上眼睛。
宋紅玉盯著她的臉看瞭一會問:“你覺得你好看,還是我好看?”
邱楓哭出瞭聲,宋紅玉舉起手裡的剔肉刀,邱楓立刻把哭聲憋瞭回去。
宋紅玉放下刀,她問邱楓:“知道我為啥打你嗎?”
邱楓目光呆滯地看著她搖搖頭。
“我在你的身上,我看見瞭過去自己。”宋紅玉說得很真誠。
她的話叫人覺得很意外,甄珍抬起頭,目光盯在她的臉上。
“整天跟男人們混在一起,沒個能聊天的人,我也憋悶得慌。都是女人,我也跟你們掏一回心窩子。反正你們倆這輩子,是走不出這間屋子瞭,料你們也沒本事把閑話傳出去。”
甄珍和邱楓低著腦袋誰也不說話。
宋玉紅靠在墻上語氣很輕,像是自言自語。她說:“我傢在樺原縣,十四歲的時候,我媽得乳腺癌,傢裡賣房子賣地,借瞭很多錢去治病,沒能留住她。我十五歲出來打工掙錢,幫傢裡還債。我在發廊做過洗頭小工、在菜市場賣過水果、做過小時工、幫人遛過狗,拿到錢第一時間就往傢裡寄。十八歲的時候認識瞭一個煤老板,那人很大方,給我錢,幫我養活父親和弟弟。兩人同居瞭,半年後煤老板的老婆找上門,對我極盡羞辱,把我辛辛苦苦攢下來的錢全部拿走瞭,說是精神補償,煤老板一句向著我的話都沒說,跟著老婆撤回山西老傢去瞭。”
“經人介紹我做瞭酒吧促銷員,工作時間不限定,一周隨便去幾次,去一次200元,說是每周結算,但是,他每周都要卡一部分錢,為的是讓人留在那裡長期一點。每天8點鐘集合,排隊分組,每組人負責一個區域,濃妝高跟鞋是必須的。工作是陪客人喝酒玩遊戲,沒客人就充當美女客人。客人當中有學生,有成傢立業瞭的中年男人。”
“推銷酒的時候,我認識瞭鄧立鋼,他看我打扮時髦,長得漂亮,開始套我。我推銷多貴的酒他都買,他脖子上掛著金鏈子,手腕上戴著名牌表,看上去很有錢。跟他在一起的石畢,話語不多,對女人很體貼。我拿著酒杯過來陪他們,我叫過服務員,要一打啤酒。鄧立鋼說,我們要過酒瞭。我說,我陪你們喝,那點酒不夠。鄧立鋼來瞭情緒,由著我喝他桌上的酒。半個鐘頭,一打啤酒喝完瞭一大半,見鄧立鋼沒有再要酒的意思,我說,我們來玩猜碼怎麼樣?鄧立鋼說,我不會。我教他,我搖骰子受過專業訓練,輕巧敏捷。鄧立鋼知道我做瞭手腳也不拆穿我。喝到半夜,酒上瞭三撥,錢完全花到位瞭,鄧立鋼不再加酒,我找瞭個借口溜瞭。”
“第二天鄧立鋼和石畢又去瞭,我看見他們,笑著過來勸酒。
我說,酒吧裡的促銷小姐,並不是真正的啤酒促銷員,我們每天晚上陪客人喝酒,讓客人多掏錢買酒,玩骰子,不論輸贏,總有人喝酒。喝完瞭就買,這樣目的就達到瞭。促銷小姐,比服務員的收入要高得多。”
“泡完酒吧,鄧立鋼邀請我出來喝茶,我去瞭,茶館裡喝完茶,送我回傢的路上,鄧立鋼邀請我上傢裡去坐坐,這是一處高檔小區,我夢寐以求,想獲得居住權的地方。於是我去瞭,電梯上瞭頂層。我在沙發上坐下,環顧四周,房間裡幹凈整潔,彌漫著一股說不出來的味道。石畢打開冰箱從裡面拿出來一瓶冰鎮可樂遞給我,他也拿瞭一瓶,打開蓋子喝瞭。我喝完覺得不舒服,非要回傢,走出大門,就倒在那裡。鄧立鋼剛把我拽回去,就有人上樓瞭。”
“早晨我醒瞭,看到自己躺在床上,手被綁著動彈不得,想起來昨天晚上發生的事情,明白自己被綁架瞭。鄧立鋼把我揪得站起來,他跟我要錢,我說,我沒錢。鄧立鋼問,你一天二百,在酒吧裡掙的錢呢?”
“我說,寄傢裡去瞭。鄧立鋼讓我打電話跟傢裡要錢,我說傢裡沒有電話,也沒有錢。鄧立鋼說:“那你就活著出不去瞭。”
“當時我腿一軟跪在地上,石畢往起扶我。我說,我沒事,讓我這樣待一會。我低著頭,眼淚滴滴噠噠落下來,眼見著在地板上砸出瞭一個一個小小的水窪。鄧立鋼抽著煙,像看舞臺演出一樣看著我。我抬起頭,平靜地問他,我怎麼死?鄧立鋼一怔,他說我被綁架後的反應,跟他綁架過的所有人都不同。”
“隨便。他說。石畢看瞭他一眼,問我,用幫忙嗎?我說,不用。鄧立鋼笑著把一把剔肉的刀扔到我跟前。他說,我八歲的時候就去五臺山學瞭武術。再給你一把刀,五個你摞在一起,也別想是從我的手裡溜走。我說:“死算個啥?泡在糟爛的生活裡,我早就不想活瞭,兩眼一閉再也不用承擔責任,再也不用拼命掙錢養傢瞭。我坐起來,把刀拿在手裡,挽起胳膊看著手腕。”
“石畢問,你真不怕死啊?我說,命不就是一口氣嗎?沒啥大不瞭的。我把刀放在手腕上,做出切的樣子。鄧立鋼提醒我,動脈不在那個地方。他走過來,拿起我的手,把刀挪到準確的位置。我眼睛看著他,一刀切下去,血立刻竄出來。鄧立鋼沉住氣等待我求救。我兩眼緊閉一言不發,任由鮮血淅淅瀝瀝地落在地板上。石畢說,看出來你心裡有恨啊,這麼死法連眼睛都合不上。我說,當然有恨。石畢問,你恨誰?我說,恨你、恨他、恨自己、恨男人、恨女人,恨這個世界。鄧立鋼抓起一條手巾走過去纏住我的傷口,我睜開眼睛看著他問,你想幹啥?
鄧立鋼說,跟我一起幹吧,捎帶著把你恨的人一溜幹翻。
後來我私底下問他,你為啥這麼做?鄧立鋼說,你這個娘們太有尿性瞭,你對自己都這麼狠,對別人肯定沒的說。拉你入夥的好處是,女人負責往回帶人更簡潔方便。”
“從那一天開始,我跟他們一夥開始作案,鄧立鋼喜歡我,我膽子大,不怕困難不怕死,不奴顏婢膝,我負責在夜總會裡往回帶人,鄧立鋼他們負責敲詐勒索。我這個人長得看上去沒有一點進攻性,女人對我沒有防范心理,我一釣一個準。鄧立鋼給我瞭足夠還清傢裡債務的錢,給瞭我想要的生活。給瞭我一個女人需要的愛。他讓我把靈魂深處的東西全部翻騰出來瞭,他讓我活得無德無情無拘無束。他說,這一單做完,帶你去別的城市享福。我不領情,說,去另一個操蛋的城市,住在另一個操蛋的房子裡。鄧立鋼問,那你想幹什麼?我說,回傢。鄧立鋼威脅我,你不跟著我,我就去你傢,把你爸跟你弟弟都殺瞭。在我手裡過瞭這麼多人,也不差你傢這兩個人。我問,你怎麼不現在就把我殺瞭?他回答得很直率,因為喜歡啊。我問,不喜歡就處理掉瞭?鄧立鋼看著我笑,說,一日入局終身入局,你最好讓我永遠喜歡著。”
宋紅玉的話,讓甄珍和邱楓,起瞭一身雞皮疙瘩,面前站著的,到底是個什麼樣的女人啊!
石畢推門進來,瞟瞭一眼浴缸裡泡著的人,把兩瓶可樂放在浴缸旁邊。
宋紅玉問:“飯好瞭嗎?”
“還有一條清蒸魚,八分鐘就好,你去吃飯吧。”石畢說。
宋紅玉跟在他的後面出去,隨手從外面把浴室的門鎖上瞭。
邱楓明白她活著出不去瞭,哭得抬不起頭來。沒什麼社會閱歷的甄珍,反倒比她冷靜,兩隻眼睛嘰裡咕嚕轉著,四處查看。
浴室的墻角處立著一臺絞肉機,浴缸下面有一塊活動的瓷磚,裡面是為下水道留的檢修孔。對面墻一人高的地方,有一扇窄小的窗子。她看到浴室門上有一個插銷。像看到瞭一線生機,腦袋裡像有一百隻蜜蜂在“嗡”“嗡”地飛。她使勁晃瞭一下頭,讓自己鎮定下來。
邱楓不哭瞭,從水裡爬出來,拿過來浴缸旁邊的可樂,扭開瓶蓋就要喝。
甄珍一把搶過來說:“這裡面肯定下藥瞭。”
邱楓說:“我知道,反正活不出去瞭,怎麼死還不是個死?”
她搶過瓶子喝瞭一口,甄珍搶過去,把瓶子裡的可樂,全部倒在地上。
鄧立鋼、石畢、吉大順和宋紅玉圍著飯桌吃飯喝酒。
吉大順說:“今天桌上都是硬菜啊。”
鄧立鋼說:“一會要出大力氣,得吃飽喝足才幹得動。”
他扭頭看瞭吉大順一眼,順手親昵地在他的脖梗子上拍瞭一掌。
“豬學會瞭上樹,你竟然能看出來公安佈置的陷阱,為這個咱哥倆碰一個。”
吉大順一臉得意:“我的姓不是白給的,吉,吉祥、順,順暢,我吉大順特別地紮西德勒。”
宋紅玉說:“你紮西德勒個屁呀,在巖輝城的時候,要不是老大盯得緊,那顆頭骨,不定惹出啥禍事呢。”
吉大順見她揭老底,立刻低下頭,扒拉盤子裡的菜。
鄧立鋼說:“你這人啊,腦袋裡有坑,偏又貪財好色。去年,舊病復發,喜歡上瞭一個年輕的女孩。非要帶著她一起浪跡天涯。”
石畢問:“哎,大順,你說說,那個女孩到底哪好?”
吉大順說:“胸大,屁股翹,嘴唇軟和得像面條。”
石畢噗嗤一聲笑瞭。
“你看你,我正說在興頭上呢。”吉大順覺得掃瞭他的興。
鄧立鋼說:“你他媽的光吸溜面條瞭,沒註意她的眼睛。這個女孩性格暴躁,不好控制,一旦翻臉,肯定能壞瞭咱們的大事。”
石畢說:“你記住,女人是火車路過的站臺,錢財才是男人的終極目標。好看的女人,危險性高。你不聽老大的,那就不是危險性的問題瞭,是貨真價實的危險。”
吉大順不再言語,吸溜吸溜地喝著湯,女人的哭聲清晰地傳過來。吉大順放下湯勺,轉移瞭話題,他問:“是哪個在哭?”
宋紅玉用鼻子哼瞭一聲:“姓邱的那個,歲數小的那個倒比她有尿性。
初生牛犢不怕虎,死,這個字對甄珍來說,沒有比她大八歲的邱楓,體驗得那麼深刻。水已經涼透瞭,甄珍從浴缸裡爬出來,從角落裡拿過來胸罩短褲套在身上。寒意從體外蔓延到心裡。邱楓坐在浴缸沿上一直在哭,她越哭越絕望,甄珍拽瞭一條毛巾,披在邱楓的身上。伸出胳膊摟住她,輕輕拍著她的後背。邱楓伸開雙臂摟住她嚎啕大哭起來,甄珍也被她帶哭瞭。
鄧立鋼怕哭聲被外邊聽見,一巴掌拍在桌子上,站起來要往浴室走。門鈴突然響瞭,鄧立鋼立刻站住腳,給宋紅玉使瞭一個眼色。宋紅玉抓起剔肉刀,沖進衛生間。
門口站著房東兩口子,見敲門見沒人應,拿出來鑰匙準備開門。開門瞭,鄧立鋼迎瞭出去,石畢跟在他的後面。男房東的目光從兩個男人的臉上掃過去。
“這麼按門鈴,怎麼就不出來開門呢?”
“我兄弟從外地來,高興,喝得有點多,睡過去瞭沒聽見。”鄧立鋼面帶歉疚地回答。
男房東說:“樓下住戶,衛生間屋頂漏水,說我這房子的防水沒有做好,我得進去看看,要真是我這裡的事,還得把衛生間的地面刨開,重新做防水。”
鄧立鋼說:“你現在不能去,我老婆在浴室裡面洗澡呢。我還是跟你下去看看是不是咱們房子的事。”
宋紅玉用刀尖逼住甄珍和邱楓,勒令她們倆止住哭聲,宋紅玉側耳細聽,聽到外面嘈雜的腳步聲走遠瞭,她決定出去看看,走出衛生間,再次用鑰匙鎖上瞭的門。甄珍立刻跳出浴缸,把門從裡面插上瞭。她拿起浴缸下面的那塊瓷磚,使盡全身力氣,朝那扇窄小的窗子砸去。窗子上的玻璃碎瞭,風灌瞭進來。
宋紅玉剛走到戶門口,就聽到玻璃破碎的聲音,立即跑回來,用鑰匙開衛生間的門。門被從裡面插住推不開。她拎起斧子想砸。樓下房東,說話的聲音,清晰地傳上來。宋紅玉怕動靜大,驚動瞭他,重新鎖瞭衛生間的門。吉大順從臥室裡鉆出來,他問:“哪裡的玻璃碎瞭?”
宋紅玉:“浴室,那兩個賤貨,從裡面把浴室門鎖上瞭。”
“你趕緊找老大拿主意,我按老規矩,還是到外面車裡等著,警報解除,打電話告訴我。”
兩人說著一起出門去瞭。
聽到戶門鎖被撞上的聲音,邱楓從浴缸裡跳瞭出來,掙紮著往窗子上爬,她的胳膊肘勉強能夠到窗臺,卻沒有力氣撐上去。
“窗子太窄瞭,就算能上去,我也鉆不出去。”她滿臉的絕望。
甄珍說:“我能鉆出去。”
“這裡不是一樓,你鉆出去能怎麼樣?”邱楓問得有氣無力。
“大聲呼救,就算我掉下去摔死瞭,院子裡的人看見瞭,也會立刻報警。”
邱楓點點頭,她蹲下身子,讓甄珍踩著她的肩膀,兩條腿打著顫,掙紮著站起來。甄珍爬上窗臺,硬是從打爛玻璃的窄窗子裡面爬瞭出去,碎玻璃碴,劃得她周身上下鮮血淋漓。
鄧立鋼和石畢,正跟樓下跟業主討論漏水的事情,宋紅玉找來,在鄧立鋼的耳邊嘀咕瞭幾句。鄧立鋼立刻對房東說:“你們再好好查查。傢裡來人瞭,我們得回去招呼一下。”
說完他拽瞭石畢一把,三個人一起走瞭。
甄珍鉆出窗子,看到窗子旁邊焊著一個放空調的鐵架子,甄珍爬過去,慢慢直起腰,站在空調上面。地面離她近二百米遠,寒冷和恐懼,讓她抖成瞭一片枯葉。甄珍用餘光看到,隔壁房間的空調,離她站著的地方,有一米多遠,她決定邁過去。樓下健身區活動的人,註意到瞭頂樓窗戶上,站著的少女。一個傳十個,人們仰著頭往上看。少女渾身是血的單薄身影,站立在空調上面。人們大聲喊叫起來,不讓她往下跳。有人掏出來手機報瞭警,說小區裡有人要跳樓。
甄珍一躍而起,跳到瞭隔壁的空調上,她身子晃瞭兩晃,差點載下去。健身活動區響,起一片驚呼聲。甄珍站穩瞭身子,撿起空調架上的半截磚頭,使勁全身力氣,砸爛瞭玻璃窗鉆瞭進去。吉大順把這一切看在眼裡,知道事情不妙,一溜小跑出瞭小區。
隔壁傢裡沒有人,看到茶幾上的電話機,甄珍立刻抓起來撥110報警。她聽到有人尖叫:“我被綁架瞭!”原來是自己在尖叫。甄珍努力讓自己鎮定下來,她聲音哆嗦著說:“我被綁架瞭!已經逃到瞭隔壁,還有一個女的被囚禁在浴室裡,快來救她。”說完嚎啕大哭,對方再問什麼,她完全聽不見瞭。
甄珍哭著扔瞭電話,抓起沙發上,一件男人的兩用絨線衫,披在身上。她跑到門廊裡,拿起鞋架子上,一雙男人的運動鞋,套在腳上。開門出去。她發現自己所在的位置是頂樓,雜亂的腳步聲,順著樓梯往上跑,電梯從下面快速往上升。甄珍知道,這一切都是沖她來的。絕對不能在這個時候,順著樓梯往下跑。她急忙退回到剛出來的那間屋子,把門從裡面鎖上。腳步聲到瞭隔壁的門口停下,甄珍的心都快從嗓子眼裡跳出來瞭。她屏住呼吸,從貓眼裡往外看。鄧立鋼站在隔壁的門口,準備掏鑰匙開門。這時電梯到達頂層,門開瞭,兩個小區的保安從電梯裡出來,看到鄧立鋼站在門口。
身材魁梧的保安說:“下面的群眾反應,這個單元的樓層有一個女的要跳樓。”
鄧立鋼心中一驚:“跳瞭?”
壯保安:“打碎玻璃鉆回屋去瞭。”
鄧立鋼平靜下來,他說:“肯定不是我傢,我老婆在樓下。”
瘦保安走過來,敲甄珍藏身的那扇門,甄珍並住呼吸,一聲不敢吭。她知道鄧立鋼是魔鬼,兩個保安也未見得攔得住他。這扇門開不得。
瘦保安說:“這傢沒人,還是讓我們去你傢看看,回去我們對領導也有個交待。”
鄧立鋼渾身上下摸瞭一遍:“我忘帶鑰匙瞭,得下去找我老婆要她的鑰匙。”
兩個保安跟他上瞭電梯,電梯快速下降。
甄珍乘機打開房門,沖下樓梯,連滾帶爬地往下跑。
街道報警,110警車開進小區,小區裡的人立刻圍瞭上去,三個巡警從車上下來,一個巡警沖著壯保安說:“有個女孩報警,說自己被綁架瞭,電話的IP地址是這個小區,8號樓1單元3001房間。女孩說,隔壁的房間還有一個女人被囚禁在浴室裡。”
壯保安扭頭找鄧立鋼,他已蹤跡皆無。石畢和宋紅玉,先鄧立鋼一步逃出小區。甄珍跑到單元門口,看見一群人圍著警車七嘴八舌地說什麼,她像見到瞭救星,撒腿就往那裡跑。突然被攔腰拽回來抱住,那人的手臂鐵鑄般硬,死死箍著甄珍的腰,另一隻手緊緊捂住甄珍的嘴。他像阻止女朋友胡鬧的情人一樣,拖著甄珍從一樓底商的後門穿出去瞭。美發店的師傅站在門口,抽著煙看熱鬧。這一對男女撕扯拖拽著,從他面前走過去。他覺得有些好奇,女人瘦小,套著一件不合體的男式外套。腳上套著一雙大碼男士運動鞋,裸露的兩條腿上,很多處割傷還在流血。女人的嘴被捂著,一雙眼睛裡滿是驚恐。美發師上前,追瞭兩步。鄧立鋼扭過頭,匕首一樣的目光紮過來,美發師像被定住一樣,站在那裡不敢動瞭。
吉大順的車一直著著火,停在路邊,石畢和宋紅玉已經坐在車上。見鄧立鋼拖著甄珍走到小區後街,吉大順立刻開車迎瞭上去。車停住鄧立鋼身邊,吉大順跳下車,打開後備箱,掏出來一塊破佈,塞進甄珍的嘴,把她塞進後備箱。車門後備箱全部落鎖。坐在副駕的鄧立鋼長舒瞭一口氣,把袖筒裡藏著的一把匕首,插進瞭靴筒裡。汽車吼叫著以最快的速度離開。這次出逃,比以往都狼狽,不但贓物沒帶出來,還把邱楓這個重要的人質,留給瞭警方。
鄧立鋼咬著牙根罵道:“看這個小丫頭像隻兔子,其實她是隻狼。這次絕對不能讓她溜瞭。到瞭安全的地方,我要親手把她大卸八塊,再細細地絞成肉餡喂野狗。”
吉大順問:“哪兒安全?”
鄧立鋼說:“上高速!”
甄珍在後備箱裡被顛得頭昏眼花,她弓著腰身曲著腿,努力讓兩隻被綁在後面的手,摸索著可以碰到的一切東西。連累帶憋她渾身是汗。她的手碰到瞭一個拉手,甄珍像撈到救命稻草一樣,死死地攥住瞭那個拉手。
ATM機前的監控顯示,車牌XXX的車輛,在幾十個ATM機前都有過停留。嫌疑最大。那輛車最後出現的地方,在灤城和業小區附近。這個消息,讓我們離鄧立鋼靠近瞭一大步。
我接到灤城公安局打來的電話,說被綁架者打110電話求救,那個電話的IP地址,是和業小區8號樓1單元3001室。車和人的信息都對上瞭。我立刻駕車直奔和業小區。
吉大順車開得飛快。前方路口紅燈突然亮瞭,吉大順來不及踩剎車,跟綠燈路口開來的一輛車撞在一起,吉大順的車沖上馬路牙子,撞在一棵樹上,車立刻熄瞭火。再打火,怎麼也打不著瞭。鄧立鋼和石畢開車門跳下車,使勁把車推下馬路牙子,吉大順再打火,車發動起來瞭。吉大順打方向盤。就在鄧立鋼和石畢開門上車的瞬間,後備箱裡的甄珍用盡全身的力氣,拉動瞭那個拉手。後備箱蓋彈開,甄珍從後備箱裡滾落在馬路上。馬路上一片緊急剎車聲。鄧立鋼從後視鏡裡,看到瞭趴在馬路的甄珍,立刻叫道:“停車!停車!”吉大順一腳剎車,鄧立鋼跳下車,飛快地朝甄珍跑過去。
我的車從對面開來,這一幕清清楚楚地看著眼裡。我一眼認出來,從車上下來的人是鄧立鋼!我略一減速,楊博立刻拉開副駕的門,跳下車去。
鄧立鋼見勢不妙,立刻返身逃回到車上。吉大順把油門踩到瞭底,敞著後備箱蓋的汽車,箭一樣竄瞭出去。
我血灌瞳仁,瘋瞭一樣,大聲喊叫著,狠踩油門追瞭上去,我用眼角的餘光從後視鏡裡看到,楊博往起扶爬在馬路上的甄珍,甄珍連喊帶叫,連踢帶咬。看她那股子拼勁,我知道,這丫頭活下來瞭。現在,我的眼裡沒有別的瞭,隻有前面那輛車,和車裡坐在的混蛋!
我和前車的距離,眼看越縮越小。一輛滿載物品的大貨車,從岔道拐上來。吉大順擦著大貨車的車身,超車過去。大貨車司機下意識躲閃,車尾甩向一旁。車上的紙箱子掉下來,噼裡啪啦地砸在路面上。
我急打方向盤,躲閃避貨車甩過來的車尾,我的車撞在路邊的欄桿上,汽車熄火瞭。前面那輛車,一路煙塵很快不見瞭蹤影。我急得跳腳罵街,也無濟於事。
在通往高速公路的岔道口上,我找到瞭那輛被遺棄的車。鄧立鋼這夥王八蛋,又從我的指頭縫裡溜走瞭。
邱楓被救出來的時候,幾乎崩潰瞭。她蜷縮在角落裡,抖成一團。她聽見外面進來嘈雜的腳步聲,嚇得兩手抱頭,死死地閉著眼睛。心裡一遍一遍地默念:“這是夢,一定是夢!求求你快醒過來吧。”
浴室的門被敲響,邱楓覺得死活走不出惡夢瞭。一個陌生的聲音在門外說:“我是警察,有個女孩子報瞭警,我們來救你。”
邱楓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蜷縮在那裡,一動不敢動。警察破門而入,邱楓失聲尖叫,淒厲的喊聲傳出去很遠。房東夫妻看見她,一絲不掛遍體鱗傷的樣子,嚇得話都連不成句瞭,男房東說:“我、我不知道,我們、我們真的不知道啊。”
邱楓和甄珍獲救後,被送進瞭醫院,邱楓噩夢連連。她夢見自己,被橫七豎八的鋼筋水泥,死死地困在縫隙中。喘上不上來氣,她兩手抓住胸口,大聲喊叫,可是怎麼也喊不出聲來。她被憋醒瞭,喘息著睜開眼睛。看到頭頂上方的液體,一滴一滴地往下滴著。她才明白自己真的活著逃出魔爪瞭。
彭兆林陪著甄珍走進病房。邱楓掙紮著爬起來,跟甄珍緊緊地擁抱在一起,淚水打濕瞭彼此的肩頭。
邱楓嗚咽著說:“真沒想到,還能活著見到你。”
“沒有你,我也逃不出來。姐,咱倆都活著出來瞭!”甄珍流著眼淚說。
彭兆林問甄珍:“你這麼小的年齡,竟然這麼勇敢。站在三十層樓高的地方,你一點兒都不害怕嗎?”
甄珍說:“生死面前,我已經忘瞭啥叫害怕,看見隔壁的窗戶,像看見瞭一條活路。我給我自己打氣,我說,甄珍,你必須過去,過去瞭,你有機會活下來,邱楓也有機會活下來。我都沒想到,我能跳得那麼準。”
醫生進來查房,看見甄珍在這裡,他說:“回病房好好躺著,還有一些檢查要做。”
我看瞭一眼邱楓問:“她怎麼樣?”
醫生說:“右額頭骨,粉碎性骨折。左側三根肋骨骨折。斷瞭的肋骨紮到瞭肺,導致血氣胸,是否有別的內傷,需要進一步檢查。”
甄玉良和洪霞,神情激動地沖進病房,面前站著的女兒,叫他們吃瞭一驚。可憐的甄珍瘦骨嶙峋,遍體鱗傷,一雙大眼睛深陷在眼眶裡。洪霞心如刀絞,一把抱住甄珍,甄玉良走過去摟住女兒。一傢三口緊緊地抱在一起,嚎啕大哭。
邱楓被彭兆林扶著慢慢坐起來。
甄珍走過來,拉著她的一隻手說:“一出院,我就回雪城瞭,不能在這陪你。”
邱楓說:“為瞭以後的生活,咱們倆,一下都不要回頭。徹底把經歷過的痛苦全部忘記。”
甄珍問:“以後不再見面瞭?”
邱楓態度堅決地說:“不聯系,不見面。”
過去鄧立鋼的團夥做完案,會把地仔細拖一遍。再用酒精,細細地塗抹一回。腳印指紋,處理得幹幹凈凈,不留痕跡。撤離的時候,用空氣清新劑,把屋子噴一遍。這次倉惶出逃,什麼都沒來得及做,房間裡留下瞭指紋,經查對,跟1103大案的案犯鄧立鋼、石畢、吉大順吻合,其中一個女人的指紋,應該是宋紅玉的。這個綁架案,跟雪城碧水園的1103大案並案瞭。
這次解救行動,算不上成功。被綁架者,是自救活下來的。我的心裡滿是挫敗感,這是我跟鄧立鋼,第二次擦肩而過瞭。晚上睡不著,我一遍遍虛擬著,既能保護人質,又能抓住罪犯的方案。可虛擬就是虛擬,一切已經不可挽回。我隻能重回老路,抓住目前唯一的線索,那就是甄珍父母,往上打錢的那張卡,卡上面還有六萬塊錢。
鄧立鋼這個混蛋,反偵察能力很強,我跟他,總是相差半步。他到一個地方,換一個手機號,我就得重新確定上監聽。追著追著,在山西境內,我竟然把他追丟瞭。我像沒頭蒼蠅一樣,四處亂轉。一度完全失去瞭這夥罪犯的線索。後來我才知道,他們上瞭五臺山,躲避風頭。寺廟是清凈之地,住下來不看身份證,也不用登記。
住在五臺山,開始的時候,鄧立鋼很虔誠。天天燒香禱告,求菩薩保佑他平安無事。半個月後,緊繃著的神經松下來,看到廟裡的捐款箱裡每天塞滿瞭錢,那個文殊大和尚,下山去辦事的時候,開著車的竟然是一輛寶馬。他立刻動瞭綁大和尚的念頭。私下裡他跟石畢商量,該怎麼做。
石畢說:“你明天早上四點半起床,出來看一看,心裡就有主意瞭。”
第二天天剛亮,鄧立鋼掙紮著爬起來,走到院子裡,他看到大和尚正領著弟子們在練拳,弟子們隊列整齊,出拳迅速,喊聲震耳。一套組合拳結束,大和尚出來做動作展示。他身輕如燕,出拳如閃電霹靂。俯沖如捉兔之鷹,奔跑如捕鼠之貓。出手軟如棉,沾身硬似鐵。鄧立鋼看得目瞪口呆,明白十個他,也別想近身。鄧立鋼立刻打消瞭念頭,叫醒瞭同夥的三個人。
“收拾東西,下山!”他說。
他們前腳叫瞭一輛黑車下瞭五臺山。我們後腳就租瞭那輛黑車上瞭山。
開車的小夥子健談,他說昨天送下山的那幾個人,跟我們說話的口音,一摸一樣。
“男的女的?”我的神經立刻繃緊瞭。
“三男一女。錢給的大方,臨瞭還給瞭我一串菩提子的手串。”
我問:“他們說去哪瞭沒有?”
“我把他們送到火車站,就接瞭下一撥客人上山瞭。”小夥子搖頭。
一瓢涼水澆在頭上,我明白又撲瞭個空。所幸的是,那張銀行卡,在梅嶺市有瞭動靜。一天中,被連續取走瞭兩萬塊錢。取錢的人,依舊是吉大順。我們起身追到梅嶺市,我跟林暉化妝成保安、楊博和葛守佳化妝成拉板車的,守在這夥人取過錢的地方。一周過去瞭,那張銀行卡,再沒有一點動靜。經費告罄瞭。局裡有規定,出差在外,一個人,一天八十五塊錢。住地下室四十五塊錢,技偵是當地警局支援的,車費,飯費,都要從我們的這筆錢裡出。不夠,我就自己掏腰包往裡面補。腰包掏空瞭,打電話跟局裡要錢,上面給我下達的指示是,你馬上回來。
我灰頭土臉地回到局裡,薑局長說:“人救回來瞭,你已經完成瞭任務。局裡的案子這麼多,咱們人手不夠,你追瞭這麼長久,結果不理想。我看,還是先撤一段時間吧。”
“如果能給我保障經費,再給我半個月時間,我肯定能把這夥王八蛋的蛋黃敲出來”我恨得牙根咬出瞭血。
薑局長說:“這就是現實,沒有如果。”
案子就這麼擱淺瞭。我心裡明白,不是領導不讓做,是局裡沒有這個精力和財力瞭。
甄珍活著回到瞭父母身邊,有瞭嚴重的心理問題。不能提被綁架的事情。一提她就渾身顫抖,說話連不成句子。她不敢去上學,不敢去陌生的地方,不能面對陌生人。白天精神恍惚,晚上噩夢連綿。洪霞因為女兒離傢出走,很是自責。甄玉良也因女兒的悲慘遭遇,不能原諒洪霞。甄珍救回來瞭,他們的夫妻關系反倒瀕臨破裂。眼下女兒終日閉門不出,跟父母一句話沒有。甄玉良帶著甄珍去醫院看病,他跟醫生介紹病情說:“她的心跳特別快、呼吸急促,厲害的時候會上不來氣。”
醫生替他補充:“有窒息感、瀕死感、失控感。”
甄玉良點頭:“對!對!”
醫生問:“是不是,經常大汗淋漓,渾身沒勁,還會腹瀉?”
甄玉良說:“沒錯。”
醫生說:“這是驚恐發作的典型癥狀。”
他拿起筆寫病例:“服一個星期的藥試試看,這種病得慢慢調養。”
洪霞和甄玉良背對著背,誰也睡不著。甄珍在夢裡連聲慘叫,安頓好她,回到床上,夫妻倆心有餘悸。
甄玉良長嘆一口氣說:“好好的一個孩子,憑啥遭這樣的罪呀!”
洪霞說:“整件事是我引起的,我死的心思都有瞭。你就別一針一針地紮我瞭。”
甄玉良坐起來靠在床上,他說:“為瞭甄珍,咱倆吵瞭無數架。解決問題瞭嗎?沒有。心理醫生建議,最好帶她換一個環境,去沒有人知道她過去的地方。這樣她會慢慢康復,咱們傢的日子,也會慢慢走上正軌。”
洪霞也翻身坐起來,她問:“我們的傢在這裡,還能去哪?”
“回老傢,我父母盼著我們回去呢。”甄玉良說。
洪霞的眉頭皺起來:“房貸還沒還完呢,不能扔在這兒啊。”
甄玉良說:“房子租出去,用房租還貸款。我去意已定,如果你不願意走,那我帶著甄珍走。工作我已經找好瞭,甄珍的學校也好聯系。這場禍是父母帶給她的,為瞭她,我們做點犧牲是應該的。”
洪霞看著他,半天沒有說話。一周後,甄玉良帶著甄珍來跟我告別,甄珍不錯眼珠地盯著我看。我笑著問她:“你幹啥這樣看我?”
甄珍說:“答應我一定要抓住那夥罪犯,抓住他們,我才敢回雪城來看你。”
“我答應你,你也要答應我,要好好學習,我會經常給你打電話,檢查你的作業。”我說。
我拿出來一個嶄新的筆記本遞給她。
“沒啥東西送給你做紀念,這個筆記本送給你。”
甄珍接過筆記本,抱在懷裡,沖著我深深地鞠瞭一躬。
甄珍一傢搬到瞭鶴溪,甄珍進入高中繼續讀書。洪霞和甄玉良各自擇業上班,甄珍一直跟我保持著聯系。她從不問破案的事,我也一句不提。案子雖然再次擱淺,我心裡的那根弦一直緊繃著,隨時準備一躍而起。
心理醫生的話很管用,甄玉良一傢搬回老傢以後,新生活,新環境,新面孔,讓甄珍的病情,有瞭很大的好轉。她不再做噩夢,失眠的情況越來越少。甄玉良有瞭新工作,洪霞開瞭一傢便民店,賣蔬菜水果礦泉水,兼早上賣早點。洪霞做的雞蛋灌餅,口碑極好,門前買早點的人,需要排隊。兩口子輪流負責,接送甄珍上下學,沒有一句怨言。
學校裡沒有人知道,甄珍的身上,曾經發生過什麼事情。她被老師安排在教室的最後一排,班主任是個男老師,風趣幽默,知道如何調動同學們的積極性。他在課堂上拿著四個作業本,一排一本,讓大傢往後傳著看。
老師說:“高中生瞭,字還醜得沒臉見人。中國的方塊字,是最有美感的字體,看看被你們寫成瞭什麼樣子?有的像蜘蛛爬,有的像驢打滾,一撲棱一片。”
學生們哈哈笑。
老師說:“這四個同學的字寫得橫平豎直,值得你們學習。尤其是新轉來的甄珍同學,整篇作業,沒有一個字拉拉胯。你們都好好看看。一樣的四十五分鐘一堂課,一樣的寫作業,人傢是怎麼做到,形式和內容,結合得如此完美?”
甄珍興奮地小臉透出瞭紅暈。她在一天一天地起著變化,甚至要求父母不要接送她上下學瞭。甄玉良夫婦表面上答應瞭,暗地裡目光,一刻不敢,從女兒的身上離開。
為破1103大案和灤城綁架案,我記瞭整整兩大本筆記,心裡頹喪到傢的時候,我就翻日記本看。
程果面帶嘲笑問我:“情書寫滿兩本瞭?”
我嘆瞭口氣說:“從2002年碧水傢園碎屍案開始,到2004年灤城綁架案,我把想到的,總結過的,成功的失敗的,都記在這兩個本子裡瞭。”
“有用嗎?”程果問。
我說:“沒啥用。”
程果說:“誰說沒有?將來退休瞭,閑居在傢,留著當寫作的素材。”
“我的文筆,你還不知道?”
“知道,知道,情書寫得都像判決書。”
案子擱下瞭。心懸得難受,我弄瞭一把大剪子,打算把這兩本日記毀瞭。剪碎瞭十幾頁紙,又後悔不已往一起粘。程果嘲笑我幼稚,我無言反駁。整天眉頭緊鎖,程果發現,我眉心的川字紋打不開瞭。她知道,我在為案子的事耗心血。
於是一句多餘的都不問,這是我們夫妻之間,多年的默契。周末,程果和兒子拉著我去滑雪。我沒心思,娘倆硬拖著我去瞭。心思不在滑雪場,兒子幾下就超過瞭我。他不停地滑到我身邊,然後無情地超過我。我知道我再不留神,會在兒子面前尊嚴掃地。我深吸一口氣,調整好心態,上下身協調到位,兩手撐桿躍下雪坡,用最快的速度把兒子遠遠地甩在瞭後面。
白天超負荷的運動量,也沒能讓我順利入睡,睡在我身邊的程果,發出輕微的鼻息聲。我一點困意都沒有,鷹隼一樣,盯著屋頂上的幾塊污漬。污漬突然變幻成鄧立鋼的臉。我一骨碌坐起來,睜大眼睛仔細看,污漬還是污漬。我躺不住瞭,穿衣服出門跑步。深更半夜的雪城,睡不著覺的,不止我一個人。江邊有跑步的,有打拳的。一個五十多歲的老爺們兒,手裡拿著一個網球拍,網球用長繩拴在球拍上。他用球拍把網球狠狠地打出去,然後又用那根繩長繩把打出去的球拽回來。如此孤獨的網球打法,讓我覺得,我沒那麼孤獨瞭。
雪城的天亮得早,早市的早點攤開張瞭,筋骨活動松瞭,我饒有興致地逛著早市。賣蔬菜水果的,賣海鮮蛋禽的,賣鞋襪帽子的。百貨雜物應有盡有。
我買瞭第一鍋炸出來的油條,買瞭豆漿和包子。回到傢,老婆兒子還都沒起床,我進廚房開始張羅早飯。煮瞭皮蛋瘦肉粥,用黃油煎面包片,煎香腸、煎雞蛋,給兒子做瞭一個三明治。
在飯桌上,我問彭程:“三明治好吃嗎?”
他說:“下次裡面再放點培根。”
小子把下次都約上瞭。
程果吃油條喝豆漿,她問我:“又是三點醒的?”
我點點頭。
程果說:“凌晨一點到三點,是醜時,肝經當值。中醫說,總在這個時候醒,是肝火太旺導致的,肝氣不舒暢需要調理。”
“聲明在先,我不吃藥啊。”
“你想幹啥?”程果問。
我說:“我想把房間重新粉刷一遍。”
程果愣愣地看著我,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我沒聽錯吧?”
我說:“沒有聽錯。”
程果說:“房子是咱們結婚的時候,買的二手房。買的時候,說要重新裝修一下。你明日復明日地陷在案子中,一直沒倒出來時間。我已經沒這個心勁瞭,你怎麼突然心血來潮瞭?”
我目光堅定地看著她問:“讓不讓我幹吧。”
程果立刻放下筷子,舉雙手贊成:“既然太陽意外地從西邊爬出來瞭,那就讓它好好照耀一下這個傢吧。”
她二話沒說,當天就收拾收拾,帶著兒子住到公婆傢裡去瞭。
我上街,買瞭刷墻用的塗料和工具。兩手叉腰,四處打量,算計著從哪開始下手。最終我瞭兌乳膠漆,登著梯子從房頂開始刷起。晚上,躺在床上,我盯著刷瞭一半的屋頂發呆。白天沒刷到的那塊污漬,突然變幻成鄧立鋼的臉。我轉過身去,鄧立鋼的臉出現在對面的墻上。蟑螂產卵,一張疊化成四張,四個罪犯在墻上追著我的視線跑。脖子上的動脈,在深夜裡跳出戰鼓一樣的聲響。他們面帶嘲笑的臉,激怒瞭我,我跳下床,掄起來大錘,追著那四張臉一陣亂砸。出瞭一身的透汗後,腦袋清醒下來。看著被砸瞭幾個大洞的墻,知道麻煩大瞭。於是打電話叫來楊博,要他幫我拯救殘局。刑警大隊的弟兄們聚集在我傢,他們一隻手拿著油條,一隻手端著豆漿杯,圍著滿地的碎磚,吵成瞭一鍋粥。
葛守佳問:“你傢房子誰設計的?這也太不合理瞭。”
我說:“九零年蓋的房子,笨點兒是有道理的。”
楊博建議:“我看,幹脆把砸過的墻拆瞭,把房間不合理的結構,全部重新調整一遍。”
“這得多少錢?我沒錢!”我喊瞭起來。
“沒錢,過命的交情有吧?”楊博問我。
我說:“有也不能用。”
林暉撓撓腦袋說:“我叔自己開著磚廠,我用出場價,弄點來不是啥大事。”
顧京說:“彭隊帶著咱們在外面跑,沒少搭自己傢裡的錢。哥們弟兄搭一把手,花最少的錢,辦最牢靠的事。”
幾天後,程果帶兒子回來,檢查我的勞動成果,開門進屋,眼前的情景叫她大吃一驚。
房間裡的格局,全部改變瞭。陽臺和客廳之間的墻,被打通瞭。客廳顯得寬敞明亮。走廊過道被拆除,面積用來擴充瞭衛生間。
程果大吃一驚問“這得花多少錢啊?”
“刑警隊的那幫哥們,找親戚朋友幫忙幹的,沒花多少錢。”我故意說得輕描帶寫。
彭程跑進自己的房間去巡視,上面睡人,下面是書桌的上下鋪,讓他心花怒放。
程果一把摟住我的脖子,興奮地滿臉通紅。
“我們終於住上新房瞭。你真的是為我才做的嗎?”她在我耳邊輕聲問。
我的脖子被她勒得很緊,憋得我幾乎喘不上氣來。
我從牙縫裡擠出來一句話:“不是,是鄧立鋼那個混蛋,逼著我幹的。”
程果掐著我胳膊上的一絲肉,咬著牙問:“你說句好聽的能死嗎?”
我跟自己較勁的時候,鄧立鋼一夥,在西北的綏錄市紮瞭下來。正如我所料,那裡治安情況較差,人員居住很雜,為瞭不引入註意,四個人分三處居住。鄧立鋼和宋紅玉住在一起,吉大順和石畢各自租瞭房子。吉大順的房子在巷子的深處,巷子口有一傢雜貨店。老板娘肖麗英,是一個三十歲有幾分姿色的女人。吉大順經常來這裡買東西,一來二去兩人混熟瞭。肖麗英的丈夫吳建棟,跟她一起來城裡打拼。一雙兒女留在瞭偏遠的山裡,由爺爺奶奶照看。吳建棟話少,木頭木腦的。用肖麗英的話說,三棒子打不出一個響屁來。給他當老婆,日子過得憋悶。吉大順不一樣,買五袋方便面,能逗得肖麗英笑半個小時。他若是有些日子沒來,肖麗英會覺得心裡缺瞭一大塊。吉大順相貌下乘,泡女人卻是高手。三勾兩掛,就把她勾搭上瞭手。肖麗英沒見過啥世面,吉大順讓她床上地下,全方位體驗到瞭做女人的快樂。窩窩囊囊的吳建棟,咽不下這口窩囊氣,跟肖麗英吵瞭一架。肖麗英給瞭他兩個選擇,一,離婚;二,回老傢種地照顧兒女,不要再出來瞭。那男人選擇瞭後者。吉大順沒有身份證,又不回原籍補辦,曾經引起過肖麗英的懷疑。以為他小偷小摸,犯瞭事不敢回傢。絕對沒想到,他身上背著的竟然是命案。吉大順拿著吳建棟的身份證,出去辦瞭幾回事,竟然沒被認出來。肖麗英為瞭能跟他長久在一起,帶吉大順回山溝裡的老傢。那地方窮得鳥不拉屎,戶籍管理松懈得很。肖麗英花瞭點錢,就用吳建棟的名字和身份證號,給吉大順套頭做瞭身份證。肖麗英和吉大順,倆個人在綏錄市,明鋪明蓋地過起瞭小日子。
鄧立鋼看中瞭肖麗英趟出來的這條路,給她錢和各種好處,讓她挖門盜洞找關系,解決這一夥逃犯的身份問題。這個忙,肖麗英還真就幫成瞭。她用鄧立鋼給的錢,打通瞭鄉裡的關系,幫助這夥罪犯,先是在她戶籍所在省,最偏遠的山裡落下瞭戶,鄧立鋼根據在綏錄市買房。可以落戶口的政策,讓這夥人在當地購置瞭商品房,再把戶口遷到綏錄市,定居經商。幾經騰挪,身份被徹底漂白,四個罪犯,搖身一變,成瞭綏錄市的合法公民。
經人介紹,石畢認識瞭,開茶葉店的馮雙環。馮雙環比石畢大四歲,人高馬大,相貌平平。石畢和馮雙環見面,一點浪漫色彩都沒有。
馮雙環問:“離婚瞭?”
石畢答:“嗯。”
“沒孩子?”馮雙環問。
石畢答:“沒有。”
馮雙環說:“我丈夫死瞭三年瞭,我兒子今年七歲。”
“嗯,我知道。”
“不嫌棄?”
“不嫌棄。”
馮雙環說:“那你就搬過來住吧。”
石畢說:“好。”
石畢幹活勤快,話很少,每天接送馮雙環的兒子上學,像親生父親一樣盡責。
隔壁餃子館的胖嫂,哪都有她一嘴。她盯著領著孩子走遠瞭的石畢。
“姓孫?”胖嫂問。
“嗯。”
“叫啥?”
“孫學全。”
“看上去不是個粗人。”
“心細著呢。”
“他是哪的人?”
“不是咱們西部區人。”
“都說抬頭老婆低頭漢,你看他走路低著頭,這種男人不好琢磨。”
“看見我傢老爺們帥,吃醋瞭?”。
“呸!”胖嫂就地吐瞭一口唾沫。
馮雙環挽起她的胖胳膊說:“跟你說實話,我真沒想到他能喜歡我,他的條件配我,富富有餘。你說他看上我啥瞭?”
“說的說呢,他為啥能看上你啊?”
“我也納悶呢,要論胖,他應該看上你才對呀!”
胖嫂過來擰她的嘴,倆人嘻嘻哈哈笑成一團。
“哎,你給我掏個底,你喜歡他啥?”胖嫂問。
馮雙環說:“長得好,脾氣好,說話聲音也好聽。”
胖嫂一臉壞笑,伏在她耳邊小聲說著什麼。
馮雙環回手給瞭她一巴掌:“我就知道,你就沒按好下水。”
胖嫂嘿嘿笑:“扯證嗎?”
馮雙環一副當傢做主的模樣,嘴一撇說:“這才哪到哪?等日子過穩當瞭再說。”
鄧立鋼開的永順臺球館,在一座二層小樓上,地下室是永順推拿按摩房。樓上樓下都是鄧立鋼的產業。來這裡打臺球的多為年輕人,有一半人是跟著鄧立鋼混的小弟兄。宋紅玉沒事過來,坐在收銀臺裡收收錢。她跟鄧立鋼過著同居的日子。宋紅玉不是居傢過日子的材料。這種今天看到明天,波瀾不驚的日子,讓她無比焦躁。鄧立鋼也膩歪瞭跟一個女人,柴米油鹽,日復一日地扯淡。兩人一言不和,就大打出手。鄧立鋼下手狠,宋紅玉也不是軟柿子。總是找茬戳鄧立鋼的軟肋。鄧立鋼問她到底想幹什麼?
她說:“這種寡淡日子,活著跟死瞭一樣!我是過得夠夠的瞭,我要回老傢去!”
“身份漂瞭,房子買瞭,戶口也遷進城瞭,能做的我都做瞭,你還想咋地?”“不能坐飛機,不讓住旅店,不能給傢裡任何人打電話,我就算被判瞭刑,好歹還有個親屬接見的日子吧?”
鄧立鋼被判刑兩個字,捅瞭肺管子,抬腿踹瞭宋紅玉一腳。
“你的嘴是垃圾箱嗎?啥都敢往裡面裝?”他瞪起瞭一雙牛眼。
宋紅玉拎起凳子朝他砸過去。兩人拳打腳踢,戰爭很快升瞭級。雙方都恨不能致對方於死地。嬌小的宋紅玉,終究不是鄧立鋼的對手。鄧立鋼一把拎起她後脖領子,準備狠狠地摔。宋紅玉“嗷”地一聲,狼嚎一樣地哭瞭。這女人性子硬得像鑄鐵,鄧立鋼就沒見她這樣哭過。他手一松,宋紅玉空口袋一樣,軟軟地堆在地上。
“王八蛋,你他媽的讓我懷孕瞭!”宋紅玉流著眼淚,呻吟一樣地罵道。
鄧立鋼心頭一顫,一種從來沒有過的感覺湧上心頭。他一屁股坐在地上,眼睛盯在宋紅玉的臉上。
“真的?”他問。
宋紅玉哭:“五個月瞭,弄不下去瞭。”
“弄啥弄?既然奔咱們來瞭,那就生下來。”
宋紅玉以為自己聽差瞭,瞪著眼睛看著他。
鄧立鋼的聲音,柔得自己聽著都渾身發麻:“咱倆啥都經歷過瞭,養個孩子有啥難的?明天就去辦結婚手續,把孩子名正言順地生下來。”
宋紅玉往前蹭瞭兩下,跟他肩並肩靠在一起,鄧立鋼伸出一隻胳膊摟住她。宋紅玉立刻伸開雙臂,死死地跟他抱在瞭一起。
身份的漂白,讓鄧立鋼吃瞭一顆定心丸,兒子的降生,讓他又吃瞭一顆定心丸。鄧立鋼決定再吃一顆定心丸,他要潛回雪城,把母親和弟弟接過來,免去後顧之憂。鄧立鋼安排宋紅玉跟孩子,乘飛機回雪城,他選乘火車回去。如果宋紅玉過安檢的時候被扣押,他會及時逃脫。最終宋紅玉安全登機、安全著陸,鄧立鋼知道身份的漂白徹底成功瞭。
這一次回雪城,鄧立鋼順利地接走瞭母親和弟弟。張鳳慈和鄧立群的戶籍,先是被落到瞭S省偏遠的山區,然後遷出來落戶在綏錄市。宋紅玉的父親和弟弟,也用同樣的手段在綏錄落瞭戶。第三顆定心丸吃下肚。鄧立鋼認為在綏錄的日子,會安安穩穩地過下去瞭。
鄧立鋼的母親和他剛出獄的弟弟,突然在雪城消失瞭,跟他們同時消失的,還有樺原市宋紅玉的父親和弟弟。這件事,狠狠地給瞭我迎頭一棒。我帶人搜查瞭他們的傢,一點有價值的信息都沒有。這種情況在以往案件中是很少見的。惱怒過後,我很快冷靜下來,任何事物都有正反兩方面。鄧立鋼和宋紅玉攜帶全傢出逃,那麼他們的目標就會被放大,這給偵查帶來的機會,也就成倍增加瞭。就算用腳指頭想,都可以肯定,這一夥人,一定是去瞭治安情況較差的地方。他們身上有錢,隱名埋姓紮下來不成問題。分撥的可能性不大,就算分撥,至少也兩個人在一起。
背井離鄉,孤獨和失落感會時常襲來。鄧立鋼每年春節,都把大傢聚到傢裡吃一頓飯,刻意營造出親情濃烈,其樂融融的氣氛。其實每次聚會,石畢和吉大順心裡都非常緊張。他們知道鄧立鋼心狠手辣,對他都抱有戒心,怕他在酒菜裡面下毒。鄧立鋼和宋紅玉兩口子吃哪個菜,他們才跟著下筷子。酒也是他們傢的人先喝,他們才敢跟著喝。
2008年,5月12日,汶川發生強烈地震,我帶隊進川抗震救災,榮立瞭二等功,同年8月我帶隊負責奧運會安保工作,獲得瞭嘉獎。
2010年,我升職,任雪城市公安局副局長。甄珍高中畢業後,考入瞭公安大學。畢業後,主動要求回到雪城。通過入職考試,順利地進入瞭刑警大隊。這丫頭整天追在我屁股後面,師傅師傅地叫。既然認定我當師父,那我必須嚴格要求她。
休息日的私教課程是跟蹤,我頭戴棒球帽,身穿牛仔服,低著頭在街上走。甄珍穿帽衫,帽子拉起來遮住眉眼,不遠不近地跟在我的後面。我上瞭公交車,她也擠瞭上來。我乘亂突然跳下車,她沒來得急下車,公交車就開走瞭。三兜兩轉,好不容易,她在一個胡同裡,重新盯住瞭我。我拐進一個岔道裡,她又沒瞭目標。氣喘籲籲地在胡同裡尋找,我一把揪住她的脖領子,把她拽到瞭我跟前。
我一項一項地給她打分:“臉上掛相,扣掉10分,暴露身份,扣掉10分,丟掉目標,扣掉10分,被目標抓獲,扣掉20分。這次考試不及格。”
我要甄珍跟刑警隊的男人們,一起訓練體能。一分一厘不能降低。甄珍先開始很生氣,我一步都不退讓。慢慢地她也適應瞭。我有空就去訓練場,盯她的訓練。我親自給她做示范,我一腳踢到男隊員的腳脖子,順勢往起一撩,對方立刻摔倒。甄珍學以致用,第一次占瞭上風。
“加強控制,用力壓他的頭。呼吸,夾住他的胳膊,漂亮!”我在旁邊指點她。甄珍騎在男隊員的身上,兩手交叉卡住對方脖子,男隊員一翻身,把她壓在下面。
“不要疲軟,你要讓他疲軟!”我沖她喊。
甄珍翻身躍起,一個側背把男隊員摔在地上。
我拍拍她的肩膀說:“這個世界上,沒有擺脫不瞭的困難,隻要你竭盡全力,就能把劣勢轉變為優勢。”
甄珍跟刑警隊的男人們混熟瞭,大傢也不用拿她女孩兒來對待。喝酒喊她一起喝,出去踢球,也喊她一起去。不上場,坐在一邊當拉拉隊員喊口號。甄珍的傢不在雪城,逢年過節,程果就讓我把她叫到傢裡來。兒子彭程14歲,正是對人愛答不理的年齡。甄珍初次進傢門,他躲進屋裡,吃飯的時候,不得已才出來。問到期中考試成績,彭程一臉的不耐煩。甄珍上學選修瞭一門心理學,知道他正處在挑戰父母權威的階段。她說話順著彭程的心縫走,很快,彭程就開始跟她過話瞭。
他問甄珍會不會打遊戲,甄珍說,不服咱們就練一把。兩人立刻離開飯桌,去打遊戲。程果想制止,被我用眼神按在瞭原處。
甄珍三比零,把我兒子幹得服服帖帖的。彭程像隻小狗一樣,跟在她的屁股後面,開始叫姐。兩人躲進房間裡,甄珍逼他拿出來作業。用他能接受的方式,給他講題。兒子的成績開始上揚,每到周日,彭程就盼著甄珍來,我在不在傢,甄珍也像回自己傢一樣,買菜做飯,幫程果調理彭程。
程果問過甄珍:“你高考成績那麼好,幹啥上公安大學?學的還是刑偵,這哪是女孩子的工作?
甄珍說:“那件事情以後,我有瞭心理問題。覺得隻有跟警察在一起,我才是安全的。既然這樣,那就幹脆當警察算瞭。”
2011年,我去北京開會,順便去醫院看看在這裡住院的大舅哥。大舅哥心臟出瞭問題,給他陪床的是我的小舅子,小舅子嘴碎,話特別密。我心裡裝著會議上的事,有一搭沒一搭地,跟他們哥倆閑聊。
我問大舅哥:“好好的,怎麼突然心臟就出問題瞭?”
大舅哥說:“得這病不分年齡,前幾天出院的那個,還不到四十歲呢。”
小舅子插話說:“大哥提起那個人,我倒想起個事來。那人剛做瞭這個手術,在床上躺著。我想過去問問他,這個手術的有沒有什麼危險。看見他床頭上掛著病例卡上面寫著孫什麼的。看看他那張臉,覺得眼熟。使勁想瞭半天,終於想起來瞭,這小子跟我中學同校不同班,因為劣跡斑斑,所以有名。我想,他不是姓鄧嗎?怎麼改姓孫瞭?”
姓鄧這兩個字,觸動瞭我的敏感神經。我急忙掏出來手機,調出來裡面的鄧立鋼的照片讓小舅子看。
小舅子搖搖頭說:“不是他。那人圓腦袋細脖子,有點駝背,從背影看像個王八。”
我想瞭一下,從手機裡調出來鄧立群的照片,給小舅子看。
“沒錯,就是他。”小舅子指著照片語氣時分肯定。
我激動得周身發涼,脊背上的汗毛都立起來瞭。我找到院領導,動用公安手續,調出瞭醫院那幾日做手術人的名字,其中一個叫孫學明,經查,除瞭病是真的,姓名籍貫,出生年月全是假的。
鄧立群從水面一露頭,我的神經觸角,立刻全部張開瞭。回到雪城,我發揮人海戰術,對鄧立鋼的社會關系,一次又一次地進行瞭精心梳理。
從鄧傢的一位遠親那裡獲悉,鄧立鋼的弟弟鄧立群,兩年前曾一人返回雪城治病,他無意中發現,鄧立群病歷卡上的名字,叫“孫學明”。
我在雪城醫院,果然查到瞭叫“孫學明”的病人。掛號單上,登記的地址是假的。根本無處尋找這個人。我從鄧立鋼的關系網裡,撈出來他的表哥黃老琪。
黃老琪是張鳳慈的親外甥,五十四歲。早年間,混跡黑社會。觸犯法律坐過監獄,因為好賭,妻離子散。現在房無一間,地無一攏,開著一個小麻將館混日子。他居無定所,三天兩頭換地方。手機也老是換號。三傳兩轉,黃老琪知道我在找他。立刻主動給我打瞭電話:“二哥,說聽說你到處找我,啥事啊?”
我說:“想跟你喝點酒,去新開胡同那傢餃子館吧,咱倆好好聊聊。”
我先一步到那裡,要瞭兩涼菜,一斤餃子,兩瓶啤酒。黃老琪隨後也到瞭。幾年沒見,黃老琪老得有點不像樣瞭。皮膚松弛,頭發花白,手裡還拄著一根拐杖。
“你的腿怎麼瞭?”我問。
黃老琪說:“年輕的時候打架傷過,老瞭找上來瞭,股骨頭壞死。”
“可以置換,鈦鋼的材料,很結實。”
“查瞭價錢,三萬多塊,我這條命也不值這個價。”
我看瞭他一眼,拿起酒瓶給他倒酒,他舉起酒杯跟我碰瞭一下,一口幹瞭。我又給他滿上。
黃老琪伸手抹掉嘴邊上的酒,嘆瞭口氣:“唉,有錢的時候,身的零件整整齊齊的,沒錢瞭,身上的零件一個接一個地掉鏈子。”
“你那麻將館掙錢嗎?”我問。
“屁崩的兩個錢,也就顧得上這張嘴。二哥,你這麼辛苦地找我,是想幫襯一下我嗎?”
我笑瞭:“你這個歲數,管我叫哥不合適。”
黃老琪說:“新橋區的人,老的小的都管你叫二哥,我這叫跟風。”
“他們是跟著我弟弟叫的。”我說。
黃老琪搖頭:“二哥不是隨便叫的,沒有點道行,肩膀頭上,扛不起來這兩個字。二哥是仁義的代名詞。”
“黃老琪,你一把歲數,咋還離瞭?我聽說,你老伴年輕的時候,也是新橋的一朵鮮花呢。”我說。
黃老琪用鼻子哼瞭一聲:“她要是鮮花,牛都不拉屎瞭。女人都是勢利眼,你有錢,她哄著你,暈著你。你摔斷瞭腿,她立刻照著屁股,狠狠踹你一腳。”
黃老琪一杯一杯地喝酒,看得出來,他有日子沒錢沾酒瞭。酒精上瞭頭,黃老琪膽子大瞭起來。
他把臉湊到我跟前,壓低聲音說:“男人啊,牛逼不牛逼看前科。我年輕的時候,有用不完的蠻力,是我們那一片,出瞭名的大黃牲口。手裡不光有雙管獵槍,連手雷都有。我說綁誰,那就綁誰。現在沒權瞭也沒錢瞭,法制社會確實約束人啊。我年輕的時候,那也是前呼後擁的,傢裡天天大魚大肉不拉桌地吃,現在混得連個傢都沒有瞭。”
我問他:“你還想吃啥?”
“來盤香腸,再切盤醬牛肉。”
我給他要瞭,又跟服務員要瞭一小碗冰塊。黃老琪喝酒,我嚼冰塊。
黃老琪喝到位瞭,問我:“你到底找我啥事?你問吧,知道的我都說。”
“你還有什麼沒跟我說的?”我問他。
黃老琪急瞭:“彭局,你能不能好好嘮嗑?我都跟你說過瞭,我要是還有知道的,肯定願意讓你拿去立功。”
“我找你,你能隨叫隨到,積極配合,外地警方找你,你能積極配合嗎?”我笑著看著他。
黃老琪臉一繃說:“那我不能勒他。”
我說:“當初鄧立鋼傷瞭人,是你給他辦的假身份證,用李建峰的名和身份證號,鄧立鋼去照的像。你還親自把身份證給他送到天津。”
黃老琪說:“這個我已經交待過瞭,班房也坐過瞭,刑也服瞭。你咋還舊事重提呢?”
“鄧立鋼跟石畢他們幾個人,在外省連續作案,殺瞭不少人。用的不再是李建峰的身份證瞭。”我說。
“不用問,肯定又套頭瞭。”
“你表弟鄧立群,因為搶劫被判瞭七年,放出來沒多久,就全傢搬走瞭。這事你知道不?”
“我姨他們啥時候搬走的,我確實不知道。”
“那你知道什麼?”
“我知道的還不如你多呢。”
我把臉繃瞭起來:“鄧立群回雪城來看病,你知道不知道?”
黃老琪一怔。
“到底知道不知道?”
“我知道的時候,他已經走瞭。”
我看著他不說話,看得黃老琪渾身不自在。
我說:“黃老琪,你給我演戲是不是?”
黃老琪夾起一塊醬牛肉塞進嘴裡,有滋有味地嚼著。
牛肉下肚,他放下筷子說:“二哥,你要真想問出來這檔子事,你得配合我,咱倆演一出。”
我采納瞭他的主意,在麻將館當著眾人的面,把黃老琪拘瞭。傢屬要求探望,黃老琪動手給自己化瞭妝,用油彩在臉上塗瞭一層青紫色,他讓我把他銬在鐵椅子上。親屬看到黃老琪這副模樣,嚇得變顏變色。
我繃著臉說:“黃老琪涉嫌包庇鄧立鋼,知情不舉,一會就帶去看守所,能不能出來,還兩說著。”
找瞭個茬,我假裝出去接電話。黃老琪跟他傢的親戚們使反間計,他垂頭喪氣地說:“放屁拉抽屜,誰也別遮臉瞭,你們有啥就說吧,別硬挺著瞭,看看我這個熊樣子,立鋼他們在外面,吃香的喝辣的。咱們在這替他們遭罪,太不值當的。”
鄧傢親屬心生忌憚,再次被問詢,開始有啥說啥瞭。
我問鄧立鋼的表姐:“你姑姑張鳳慈有工作單位,她走瞭,誰給領的工資?”
表姐承認,張鳳慈的工資是她月月給領的。
我問:“為什麼給她領工資?”
她說:“他傢欠我的錢。”
“欠什麼錢?欠瞭多少?”
表姐吭吭哧哧地說不出來。
我說:“知情不舉,也是犯罪。”
表姐耷拉下來腦袋,好一會才抬起來頭說:“鄧立群做心臟手術,欠瞭我三萬多。”
“我給你算算賬,從你領工資按手戳那天,一直到現在。鄧立群欠你三萬,你領走瞭四萬。憑啥領這麼多?現在警方找不找他們,既然你領瞭這份工資,那你就是懷疑的重點。”我的表情很嚴肅。
表姐嚇白瞭一張臉,她說:“當時鄧立群在北京住院,沒有錢,我給他送去三萬塊錢,我領他媽勞保開資的錢,堵我的窟窿。”
我問:“北京哪傢醫院?”
表姐答:“安貞醫院。”
我問:“鄧立群用什麼名字住的院?”
表姐想不起來瞭,站在一邊的表姐夫說:“孫學明。”接著他又冒出來一句話,叫我吃瞭一驚。他說:“鄧立鋼很生氣,差點一腳,把他弟弟從病床上踹到地下去。”
表姐瞪瞭丈夫一眼,怪他多事。
我問他:“你和鄧立鋼見面,嘮沒嘮嗑?”
表姐夫說:“嘮瞭。我問他,這麼多年離傢,你在哪住呢?鄧立鋼說,你們到傢的時候,我也到傢瞭。”
鄧立群有個媳婦,在他入獄的那一年,跟他離婚瞭。她跟我說:“幾年前,鄧立鋼和宋紅玉回來瞭,住在鴻賓樓裡,鄧立鋼就是那次回來,把他媽和鄧立群接走的。”
我立刻派人去查那個賓館,賓館早已倒閉關門瞭,房子還在那裡。原始登記材料已經無處可查。
黃老琪被放出來,傢裡的親戚罵他說:“你把鄧立群住院的事,透露給瞭警方,最少掙瞭二十萬。”黃老琪說:“我要有二十萬,能過成這個慫樣子?別看老子瘸瞭一條腿,誰想沖著我的臉吐唾沫,老子照樣一刀豁瞭他!”
知道他不是一盞省油的燈,鄧傢的親屬沒人敢再招惹他。
掌握瞭這個信息,我連夜給刑警大隊開會,仔細地分析案情。
我說:“鄧立群改瞭姓,肯定是把身份漂白瞭。拖傢帶口,這麼大一個群體走瞭,不可能隱藏在在一線二線的大城市,因為目標太大瞭。他們在三線四線的城市裡,生活下去沒問題。在南方的可能性很小,居住環境飲食習慣,包括語言交流都會有困難。”
我拿著圓規,以北京為中心,劃瞭一個黃河以北的半徑。
“這裡是適合他們生存的地區,這個半徑,就是黑吉遼,包括內蒙還有河北等省市的一二線城市。”
雪城公安局,一場大規模的網絡搜索開始瞭。刑警們埋頭上公安網,查人頭像。先從孫姓,開始模糊查詢。後面帶上明字,然後是孫學,後面是百分比。從他出生年份半徑裡面的人開始細查。年齡往上放寬五年,往下放寬五年。工作瞭大半個月,沒有結果。我又開始失眠瞭,睡不著覺,把他們的照片打印出來,坐在燈下看。腦袋裡突然靈光一閃,立刻跳下床,重新上網。我把查詢年齡,往下又挪瞭兩年。查到倒數第二頁,第一個人竟然就是孫學明!這是整個案件的轉折點。
凌晨四點鐘,我跟雪城公安局指揮中心,要來省公安廳值班臺長電話。隻有通過他,跟N省公安廳,值班臺長聯系,授權給雪城公安局密碼,我們才能查N省整個戶籍的詳細資料。
授權事宜辦妥,凌晨四點,我們進入到N省的戶籍信息,查到孫學明的出生戶籍地是S省。令人振奮的是,跟他在一個戶口上母親,名字竟然一字未改,還叫張鳳慈。石畢改名叫孫學全,出生地也是S省,再往下翻,看到瞭同是S省出生地的孫學飛。他就是鄧立鋼。孫學飛的妻子叫范瑩,出生戶籍H省希鄉。此人就是宋紅玉。他們幾個人全部在一個戶籍上。出生年月日以及籍貫全部改過瞭,身高胖瘦也全都改瞭。如果不是把他們吃透瞭,光看他們的表格,很可能會忽略過去。看照片沒錯,確實是當年漏網的那幾個罪犯。落戶的時候,他們做瞭精心策劃。幾個人從S省遷到N省綏錄市,孫學飛的妻子范瑩,從H省希零遷來,幾個人全部漂白瞭身份。
抓住戰機,我帶領七個人的小分隊,立即動身。小分隊六男一女,知道要去抓鄧立鋼一夥罪犯,甄珍強烈要求參加這次行動。考慮到宋紅玉是女犯,需要女警一路羈押。我滿足瞭她的願望。
通過上級領導,直接找到管理國傢安全的安全局。安全局有一個叫喬志的技偵人員,是甄珍公安大學的同學。我們的車一開進安全局的院子,他立刻跑出來陸續跟我們握手,看到甄珍從車上跳下來,他發自內心的高興。
安全局局長,是個五十歲的男人,毛發濃重,腮幫子上的胡茬,刮得泛青。
他說:“公安部有規定,外地警方來抓人,應當由當地公安局配合。說說吧,你們為什麼不找公安局,反倒要找我們安全局配合?”
我說:“這個案子案情重大,我們初來乍到,綏錄的情況掌控不瞭。罪犯在這裡盤踞的時間很長,我怕本地警力的社會關系復雜,一旦有個跑風漏氣的,出瞭差錯,將追悔莫及。你們墻上掛著的,對黨絕對忠誠的這個條幅,讓我吃瞭一顆定心丸。我相信你們!”
局長點點頭:“明白瞭,你放心,我們安全局的紀律是鐵打的。我把喬志派給你們使用,有什麼要求,盡管跟他說。”
這次抓捕任務,鄧立鋼是重中之重。智者千慮必有一失,鄧立鋼絕頂聰明吧?誰能想到,他也有馬失前蹄的時候。早年間他登記摩托車的電話號碼,尾數是三個8。以為這個號碼早就被他廢瞭,沒報太大的希望。沒想到半個月前這個號碼有瞭動靜。鄧立鋼竟然鬼使神差地使用瞭這個號碼。我讓喬志拿著這個電話號碼,上瞭監聽臺子,在監聽臺上,我發現四個罪犯,竟然都活得好好的,這真有點出乎我的意料。就憑鄧立鋼那股兇殘勁兒,我以為有的人,可能已經被他滅口瞭。
我監聽到,鄧立鋼在電話裡說:“《新聞聯播》報道說從2012年1月1日開始,中國公民申請領取、換領、補領居民身份證將增加指紋信息。”
他叮囑大傢,一定要保存好身份證,丟瞭也不要去補辦。他這番話再一次證明,這夥人不但有罪,而且罪孽深重。逃跑之前,他們還是三十來歲的小夥子,十個年頭過去瞭,現在都是四十冒頭的人瞭。留著檔案裡的身份證上的黑白照片,跟本人現在肯定有瞭很大的差別。
我激動得腦袋冒汗,一碗冰下肚,嘴凍木瞭,血壓回到正常值。我把工作中,每一個細小的環節,都做得紮實牢靠。化妝偵察,手機定位,語音監聽全都用上瞭。從精確鎖定,到最終確認。臺球館和足療館,是孫傢這個戶口本上,所有人員活動的核心地帶。我一點一點,把他們的關系網擴大。這一夥人的行動路線,逐漸清晰起來。
甄珍的監視目標,是化名為范瑩的宋紅玉。二十二歲的甄珍,完全不是7年前那副羸弱的模樣,她身材高挑,長期的體能訓練,讓她腿腳利落,身體的彈性極好。就算宋紅玉跟她走個對頭碰,也未見得能認出來。
綏錄的冷,跟雪城不一樣。雪城的冬天,寒冷濕潤,綏錄的冬天,風呼嘯著打在臉上,如同小刀割肉。
街道兩邊的樹木,光禿禿的,看不見一點綠。甄珍頭戴毛線帽,身穿運動服,化妝成晨練的跑步者,她圍著鄧立鋼居住的高檔小區,一圈一圈地慢跑著。她不時地從遛狗的,買菜的,上學的人們身邊跑過去。嘴裡一圈一圈地數著,數到第十五圈的時候,宋紅玉出來瞭,她的手裡牽著一個三四歲的孩子。
盡管有著充分的思想準備,甄珍的心還是“咯噔”瞭一下。腳脖子有點兒發軟,她踉蹌瞭兩步才站穩瞭。
宋紅玉長發盤在頭頂上,身穿白色羽絨服,緊身褲,鹿皮靴,脖子上圍著一條鮮紅的羊絨圍巾,她保養得很好,身材和相貌,看上去變化不大。
孩子仰著小臉看著媽媽,嘴裡不停地問這問那。宋紅玉嘴角掛著笑容,耐心地回答著。甄珍被綁架的日子裡,從來沒見過,宋紅玉的臉上有過這樣的笑容。甄珍想不通,這樣的惡魔,怎麼會有人類的感情?並且因為這份感情組成瞭傢庭?她更想不通的是,宋紅玉這個殘忍的女人,怎麼有資格做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