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大順和宋紅玉,被陸續押解到安全局,四個罪犯全部落網。為防止意外發生,我決定帶著人犯連夜開拔。公安部有規定,外地警方來抓人,當地警察要配合。我不敢讓綏錄市公安局,知道這次抓捕行動。知道瞭,這幾個人我一個都帶不回來。這樣的事情太多瞭,命案逃犯非常值錢,誰得到誰就搶功瞭。在綏錄的地盤抓人,就是從人傢的嘴裡搶食。他們完全有權力,把罪犯扣下來。理由很充分,罪犯在綏錄市生活瞭十年,他們在綏錄轄區,犯沒犯案子?我們必須查清楚瞭才行。
沒有開囚車來,是因為不敢聲張。四個嫌疑犯,帶著頭套腳鐐和手銬,押在一輛中巴上,另外兩輛車上,押著鄧立群和宋紅玉的弟弟。大傢輪換著開車,一路人歇,車不歇。實在太困,就吃辣椒提神。
黎明時分,汽車開進加油站,給汽車加油。特警們分別押著嫌犯上廁所,甄珍押著宋紅玉從女廁所出來,我押著鄧立鋼往男廁所走。宋紅玉從頭套下面的縫隙裡,看見瞭鄧立鋼腳上的鞋。她認出來,是鄧立鋼走過來瞭。那雙腳走到宋紅玉的跟前。
宋紅玉說:“老公,我在這兒呢。”
鄧立鋼聽到她的聲音,立刻停住瞭腳。
宋紅玉說:“這輩子沒跟你過夠,下輩子我還做你媳婦。”
甄珍狠狠地搗瞭她一胳膊肘,宋紅玉疼得一口氣差點沒上來。
鄧立鋼說:“跟我在一起是一條死路。”
宋紅玉說:“人生出來,就在往死的路上走。”
甄珍又搗瞭她一胳膊肘,宋紅玉強忍著沒喊出聲來。
車輛上路,換葛守佳開車,林暉坐在副駕上,警惕地註意著前方的路況。楊博守著石畢,甄珍守著宋紅玉。我守著鄧立鋼。四個人在路上的表現,完全不一樣。石畢睡佛一樣,一覺連著一覺。吉大順徹底垮瞭,爛泥一樣癱在座位上。宋紅玉一會哭一會笑。鄧立鋼腰板筆直,坐在座位上跟我聊天。他問我喜歡看什麼書?我說,逮著什麼看什麼。他說:“我喜歡看偵破小說,福爾摩斯探案全集一共九本,我全都看過。”
我問:“哪九本?”
他說:“《血字的研究》《四簽名》《回憶錄》《歸來記》《巴斯克維爾的獵犬》《恐怖谷》《最後的致意》《新探案》《怪案探案》。”
“電視裡的法制節目看嗎?”我問他。
他說:“必須看啊,知己知彼,百戰不殆。”
“口氣挺大。”
“十年中,你兩次跟我擦肩而過,這是事實吧?”他腦袋上蒙著面罩,看不到表情,聲音裡透出來的得意很是刺耳。
我說:“常言道,事不過三,你沒逃過這個三。鄧立鋼,你記住,三是你的吉祥數字。”
鄧立鋼不服氣,用鼻子哼瞭一聲。
我說:“你看啊,你不使用信用卡,不乘坐飛機,不住酒店,不在公開場合留下任何身份信息。你以為如此小心謹慎,安穩的日子,能夠一直延續下去。沒想到十年後,咔嚓一聲折在瞭我手裡。”
我拍拍他的肩膀說:“睡吧,睡吧,到傢想睡也睡不成瞭。”
鄧立鋼不再說話,不知道他是不是睡著瞭。反正我不敢睡,我的眼睛裡,佈滿瞭血絲,幹得像有砂紙,在眼皮裡面硬磨。
兩千公裡的路程,一口氣幹過來瞭。汽車開進雪城,我扯下鄧立鋼頭上的面罩。讓他往窗外看。
“你看看這是什麼位置?”我說。
鄧立鋼眨巴著眼睛,慢慢適應瞭光線,他說:“我離開雪城已經十年瞭,這裡我完全不認識瞭。”
我指著前面的紅綠燈告訴他:“這裡是青檀街和通匯街的交叉路口。”
“那我知道瞭。”他收回瞭目光。
我說:“當年你是從這裡跑路的,審判也將在這裡進行。鄧立鋼,你從起點回到終點瞭。”
鄧立鋼閉上瞭眼睛,懶得再跟我說話瞭。
罪犯押進瞭看守所,大傢繃緊的神經松下來,立刻覺得全身癱軟。我組織瞭一場冰球賽,刑警隊十二名警員,每組六個隊員,在冰球場上激烈地廝殺著,雙方隊員,身體不斷發生猛烈地碰撞。沒上場的警員們在護欄後面,敲打著護欄吶喊。冰球傳到我的腳下,我揮桿擊球,冰球射入球門。看球的人吹口哨喊叫。有人把帽子手套扔進場子裡。
楊博一把把我撲到瞭護欄上。熱氣噴在我的臉上。
我摘下頭盔問他:“幹一架嗎?”楊博摘頭盔:“來吧!”
我倆把頭盔、冰球桿、手套都甩落在冰面上。看到我倆這個動作,隊伍立刻亂瞭,兩隊隊員相愛相殺地撕打在一處。場外看球的警員,興奮地有節奏地敲響護欄助威。
老規矩,從冰球場出來,我們十幾個男人赤身裸體,大汗淋漓地坐在汗蒸室裡,七嘴八舌地議論著,叫人興奮到發狂的綏錄城追捕。
我說:“這次行動,弟兄們辛苦瞭,老規矩我請大傢吃飯。”
楊博說:“你又喝不瞭酒,詐唬啥?”
“我不能喝,你們喝呀!”
“能不能敞開瞭喝?”葛守佳問。
我說:“有多大的口子都敞開,有尿性,你把喜慶樓給喝黃瞭。”
楊博說:“別喜慶樓瞭,還是老規矩,吃火鍋喝啤酒,實實惠惠的。”
我們去瞭青檀街那傢火鍋店,弟兄們圍桌而坐,鮮紅的湯汁在火鍋裡翻騰著。大傢說笑著頻頻碰杯,甄珍夾在我們中間,笑得相當開心。我們拼酒的時候,甄珍溜出火鍋店,走到瞭當年杜仲父親開的那個店的門口。門口的那個樹墩還在,工藝美術店,已經換成瞭蛋糕冰激凌店。甄珍買瞭一個冰激凌,問店主:“原來這裡是工藝美術店吧?”
店主說:“是啊,那傢店搬走瞭。”
“搬哪去瞭?”甄珍問。
店主說:“在青檀大廈裡租瞭一個攤位。”
青檀大廈裡富麗堂皇,年輕人摩肩接踵地在裡面購物,喝冷飲,吃飯,看電影。甄珍走到地下一層。跟電梯對著的櫃臺裡,擺著一艘木質的大郵輪。甄珍立刻被它吸引住瞭,走過去細細地端詳那隻大郵輪。櫃臺裡沒有人。甄珍在雪糕店裡拿買瞭一把雪糕,回到瞭火鍋店。雪糕配火鍋,冰火兩重天。
周末,我把甄珍,叫到傢裡來吃餃子。甄珍來後的第一件事,是給彭程補課。彭程正值叛逆期,隻要往板凳上一坐,就像蒺藜狗子紮在屁股上,怎麼坐都疼。一物降一物,鹵水點豆腐。甄珍偏偏治得瞭他。
甄珍給彭程講解作業,她說:“水桶裡裝著水及大量的冰塊,冰塊觸到桶底,冰融化後,桶內的水面,A高於原來的水面,B等於原來的水面,C低於原來的水面。你選ABC哪一個?”
彭程咬著筆桿半天沒答上來。
“答不上來?”
“你選哪個?”彭程反問她。
甄珍說:“我選A。”
“為什麼?”彭程問。
甄珍說:“冰溶化後,水面上升,高於原來的水面。”
彭程疑惑不解地看著她。
“這麼說吧,容器內冰浮在水面上,冰化水質量不變;這道題的冰不是浮在水面上。這是這道題的突破口。”
坐到餐桌旁邊吃飯的時候,甄珍問彭程:“服不服?”
彭程:“不服。”
“下面的題你自己做。”
“你剛才還說,驕傲使人落後。”
甄珍說:“隻有自己有一桶水,才有可能給學生一碗水。你們老師說過這話吧?”
“說過。”
“實話實說,你姐我真的有一桶水。”
程果和我偷笑。彭程不說話瞭,埋頭啃雞爪子。
我問甄珍:“你爸媽搬回雪城瞭?”
甄珍說:“嗯,把租出去的房子,收瞭回來,重新裝修瞭一下。”
“老兩口還吵嗎?”我問。
“老瞭,吵不動瞭。註意力全都轉移到,他們養的那隻貓身上瞭。整天追著那隻貓,咪咪,咪咪地叫。”
程果說:“趕緊處個對象,結瞭婚生個孩子,你爸媽立刻有正事幹瞭。”
“我不行。”甄珍一口拒絕瞭。
程果問:“怎麼不行?”
甄珍:“灤城回來以後,我有過很長時間的心理障礙,爸媽為我的病搬到瞭外地。現在雖然病好瞭,但是我對男人,還是有很強的戒備心。”
我說:“刑警大隊的那幫小子,出去喝酒都帶著你,我沒看出來你有啥戒備心啊。”
甄珍叫起來:“他們是我的傢人啊!”
彭程突然問:“姐,兩個電阻並聯時,電路的總電阻怎麼計算呢?”
甄珍張口就來:“雞(積)在河(和)上飛!”
罪犯落網,我第一時間,給劉亮打瞭電話。劉亮正央求著老婆喝湯藥。
“喝瞭藥,身子就不疼瞭,也能睡著覺。聽話,喝啊?”
老婆臉沖墻,不理睬他。
聽到電話鈴響,劉亮放下藥碗接電話。他問我是哪一位?
我說:“我是彭兆林啊。告訴你一個好消息,殺害劉欣源的罪犯落網瞭。”
聽筒裡沒有任何反應。我以為斷線瞭,連著喂瞭幾聲。
劉亮身子抖成一團,他聲音顫抖著說:“我打開瞭免提,你大點聲再說一遍。
讓我老婆和我閨女都能聽見。”
我的話從話筒裡面清清楚楚地傳出來:“殺害劉欣源的那夥罪犯,全部落網瞭。”
劉亮說不出話來,眼淚決堤似地噴湧而出。劉亮的老婆,硬撐著從炕上下來,她走到桌子旁邊,兩隻眼睛死死地盯著電話。
劉亮哭著問她:“聽見瞭?”
劉亮的老婆,拿起來電話,放在耳邊小聲問:“我傢新源聽見瞭嗎?”
“殺人償命,你的女兒能閉眼瞭。”我的語氣十分堅定。
劉亮的老婆掛瞭電話,眼淚成串地掉下來,隨後嚎啕出聲,她越哭,聲音越大。
劉亮走過來,輕輕拍著她的後背,醫生曾經說過,她要是能哭出來,病情會往好瞭發展。可她偏偏一個眼淚疙瘩都沒掉,眼下的這場大哭來之不易,這是她積攢瞭十年的眼淚啊。
三天後,劉亮帶著老婆趕到雪城來。推開辦公室的門,看見我,拉著老婆“噗通”一聲雙膝跪下。我嚇瞭一跳,連拉帶拽地,把白發蒼蒼的老兩口攙起來,安頓他們在沙發上坐下。
劉亮老淚縱橫,死死地攥著我的手說:“昨天晚上,我夢見我傢新源瞭,十年瞭,我第一次夢見她。女兒還是離開傢時候的模樣,她跟我說,爸,我的仇報瞭,可以放心地走瞭。真真亮亮的,一點都不像是夢。”
劉亮的老婆憨笑著頻頻點頭。她打開瞭摟在胸前的一卷東西,是一面錦旗。一米五寬,兩米長,上面寫著十六個大字:社會良心 匡扶正義,神警雄風 罪犯克星。老兩口說,審判罪犯的時候,他們一定出庭。
鄧立鋼在雪城公安局是有案底的,他被緝拿歸案以後,有檢舉的,情況屬實,罪行羅列到位,有被害人傢屬出現的,給他罪加一等。讓他服罪,是一個艱難的過程。
預審工作就是靠思維邏輯,來判斷供述者的清白。一句頂一句,一環扣一環,預審員要全神貫註尋找漏洞和切入點。是針尖對麥芒的近距離較量,如果說抓捕過程中,嫌疑人是在困獸猶鬥,預審環節,就是他們的最後一搏。
鄧立鋼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模樣,半閉著眼睛,由著預審員問。
預審員問:“南豐的那個案子是你做的嗎?”
鄧立鋼翻瞭一下白眼:“不是。”
預審員問:“那是誰做的?”
鄧立鋼答:“我哪知道?”
預審員:“你怎麼會不知道?”
鄧立鋼身子往後一仰,滿臉的不在乎:“我自己屁眼流著血,哪還顧得上別人長痔瘡。”
再問,他就把腦袋往桌子上撞,說頭疼。看守押著戴著頭套的鄧立鋼回牢房,石畢被看守押著往外走。聽到腳鐐聲,鄧立鋼明白這是石畢被帶出去審訊。
鄧立鋼大聲說:“南豐的那個,咱們沒做啊。”
看守搡瞭他一把。戴著頭套的石畢,腳步略一停頓,從他身邊走瞭過去。
葛守佳說:“肯定殺瞭,他怎麼可能留活口?”
“我還不信邪瞭,明天我去審。”楊博說。
審訊的時候,鄧立鋼蔫頭耷拉腦地坐在桌子旁邊,楊博和葛守佳坐在他的對面。
楊博問:“你到底說不說?”
鄧立鋼嘆瞭一口氣:“人的壽命太短瞭,宇宙存在1500億年瞭,我在它跟前就是一粒灰塵,不對,連灰塵都算不上。你讓我說啥?”
“別跟我扯沒用的,有一點可以肯定,我比你活得長,有的是時間等你。”楊博說。
鄧立鋼兩眼真誠地望著他:“你能等啊?”
“能等。”楊博回答得相當肯定。
鄧立鋼突然把腦門,使勁往桌面上一磕,“砰”的一聲脆響,他半天沒有抬起頭來。
葛守佳喝道:“抬起頭來,回答問話!”
鄧立鋼慢慢抬起頭來,腦門上鼓起一個包,滿嘴是血。
楊博一臉沮喪:“鄧立鋼這個王八蛋,這一次咬傷瞭舌頭,縫瞭四針。下一次還不一定出什麼幺蛾子呢。”
我說:“我去會會他。”
審訊室,面積十平米,四周彌漫著一股淡淡的鐵銹味。審訊室的墻上貼著《犯罪嫌疑人權利義務告知書》。
鄧立鋼手銬腳鐐在身,腰板筆直地坐在審訊桌前。看見我開門進來。立刻身體放松,靠在椅背上。
他說:“這些人裡,我還是最得意你。”
“那你可真得意對瞭。”我順著他的心縫說。
我讓看守把他的手銬打開。把買來的紅腸和熏雞放在桌子上:“雪城最正宗的,吃吧。”
鄧立鋼撕開包裝就吃,一口咬下去,他陶醉地閉上瞭眼睛。
“奶奶的,一進嘴魂都飛瞭。”
“跟小時候一個味兒吧?”我問他。
他說:“我一生出來,就在爛泥裡漚著。哪有吃這個的命?”
我問:“你爸幹啥的?”
“鍋爐工,一個月三十二塊五,養活我們一傢四口。自己活得糟心,喜歡喝兩口,一喝就多。喝多瞭,不是打我媽,就是打我和我弟弟,我特別恨他。發誓好好跟他幹一仗。”
我手裡剝著花生米,認真地聽他說。
“我偷瞭錢,跑到五臺山去學習武術,沒等功夫學成,我爸病死瞭,仇還是沒報成。”
我問:“啥病?
“肝癌。”
“那年你多大。”
鄧立鋼想瞭一下:“十一二吧。”
他熟練地把燒雞肢解瞭,有滋有味地吃著。
“你學過人體解剖嗎?”我問。
鄧立鋼嚼著雞大腿說:“那點事兒用學嗎?一回生二回熟。問這幹啥?”
“好奇呀!”
“你這人真行,碧水傢園那點兒破事,你一咬就是十年。”
“你光做瞭那一件案子嗎?”
鄧立鋼從嘴裡掏出來一塊雞脆骨放在桌子上。
“你覺得那案子坐實瞭?”他問。
我說:“你留在墻上的手指印,是翻不瞭案的。”
鄧立鋼不吃瞭,眼神柔和地看著我,像看著自己的親兄弟。
“這樣看著我幹啥?”我問他。
“咱倆算得上勢均力敵,我知道你想幹什麼。”
“你說說,我想幹什麼?”
“看似閑聊,實際在圍城打援。”
我看著他笑瞭,他說:“我被你琢磨瞭十年,就是快生鐵坨,也被你磨成鐵片子瞭,你還有啥不知道的?”
我說:“就算你是一眼枯井,我好歹也要跳下去摸一摸吧?再說瞭,你這一輩子,盡翻人傢的燒餅,抽人傢的吊橋。屎不頂到屁眼,肯定不往外拉。”
鄧立鋼“噗嗤”一聲笑瞭,把油膩的手在身上抹瞭一把。
“看出來瞭,你在跟我下盲棋?好,你走第一步,拱卒。”他說。
我說:“1993年,你開出租車,撞瞭女乘客,那是你第一次殺人。”
鄧立鋼臉上的笑容消失瞭:“吉大順這個臭嘴巴,為瞭多活三十秒,爹娘老子,他都能分部位摘零件,要高價賣瞭。”
我說:“你做的那些事,我用笊籬撈瞭十年,撈出來的全是幹貨。你們作案的足跡,遍及廣東,湖南,福建,陜西,山西,天津,黑龍江,遼寧,吉林等地。我說的沒錯吧?”
鄧立鋼拿起一個雞爪子啃起來。
“你們綁小姐,因為小姐流動性大,隱蔽性強,職業說不出口,連名字都是假的。沒名沒姓,查起來,能省去很多麻煩。每次綁架兩個小姐,這樣效率高,來錢快。小姐的傢,不能是本地的,本地人容易被發現。找漂亮的小姐,這樣的小姐翻臺高有錢。被綁架瞭以後,給傢裡打電話,不讓她說確切地址,在天津一定說在沈陽,精心策劃,天衣無縫。”
鄧立鋼放下雞爪子,看著我不說話。我收起笑容,目不轉睛地看著他。審訊室裡一片寂靜。
我點著一根煙,深深地吸瞭一口。鄧立鋼看我的目光,有瞭些別的內容。我把煙從嘴上拿下來,掉瞭一個個,塞進他的嘴裡。鄧立鋼使勁地吸瞭一大口。煙灰燃出來老長,掉在他面前的桌子上。鄧立鋼一口一口地吸著,直到那根煙全部吸完。
鄧立鋼說:“還是那句話,抓我的這群人裡,我還就服你。”
“有你這麼服的嗎?”
“讓我說實話,老兄,你也給我撂一句實的。”
“你說。”
“你是不是,從我弟弟看病這件事上,找到突破口的?”
我點點頭。
鄧立鋼嘆瞭口氣:“這就是命!再三強調不能回雪城,他偏偏偷著跑回去,氣得我把他的胳膊都打斷瞭。”
我說:“你的整個計劃,算得上天衣無縫,但是百密必有一疏。你給你媽漂白身份,張慈雲三個字,一個字也沒改,隻是把她的身高和年齡改瞭,我很奇怪,這不該是你的疏忽啊。”
提到母親和弟弟鄧立鋼沒那麼硬瞭。
他說:“我媽有病,記性不好,記不住新改的名字。一但出去走丟瞭,反倒會節外生枝。”
審訊室裡陷入沉默。我不錯眼珠盯著他,看這盤棋,往下他再走哪一步。
鄧立鋼緊閉雙唇不再說話,我也一個字都不再問。他憋得滿腦袋淌汗,我心裡著急,汗水順著手指尖往下流。
鄧立鋼終於開口瞭,他說:“人狂無好事,狗狂挨磚頭。我就是愛自己跟自己扛勁。一抬眼走到頭瞭,我這輩子,沒有吃不瞭的苦,也沒有扛不瞭的硬。隻有一個坎過不去,那就是我兒子。”
他抬起頭看著我說:“你不要把我的事,告訴我的兒子。”
鄧立鋼有這個心思,是我沒想到的。
“為啥?”我問。
他說:“我怕我兒子長大以後,抬不起頭來。”
我說:“他現在才三四歲,到長大成人,還有幾十年的時間,怎麼可能瞞得住?早知今日,你何必當初呢?”
鄧立鋼說:“我沒算計到我能當爹,孩子突然就來瞭,不雙手接著不行。宋紅玉那窄骨盆,也就能當一回媽,這個便宜,讓我占瞭。她是被我拖累瞭,沒參與過我們的事,完全不知情。”
我笑瞭:“抓住你老婆的人,就是當初差點被她弄死的那個女孩。那個叫邱楓的女人也還活著,宋紅玉可以說是罪大惡極,怎麼可能不知情?”
鄧立鋼垂下眼簾,等他再抬起眼睛,眼眶裡有瞭淚光。
他說:“人那,其實到死那天才知道,這一輩子根本不夠用。”
我說:“我國法律,殺人償命。你殺瞭那麼多人,欠下那麼多血債,早就走上不歸路瞭。量刑的事情我伸不上手,你傢裡的事,我都能幫著解決。你媽看病,養老送終,孩子撫養,力所能及的,我能伸上手的,肯定幫忙。說說吧,你現在最大的心願是什麼?”
鄧立鋼低聲說:“我想看看我兒子。”
我立刻打電話,給綏錄市安全局的喬志,讓他去托兒所,用手機拍一張,鄧立鋼兒子的照片發過來。照片很快發過來瞭,小男孩孤單單地坐在秋千上,一雙大眼睛盯著鏡頭。
我把照片打印出來,交給瞭鄧立鋼。
我說:“我批準你把這張照片,帶到監所裡面去。”
鄧立鋼拿著那張照片,感情這個東西,由遠而近,在他身體裡炸開瞭。眼淚傾斜而下。滴滴噠噠砸在照片上。他急忙用袖子擦幹凈瞭,又一撥眼淚落上去。鄧立鋼索性哭起來,他哭得一塌糊塗。我一張一張地給他遞紙。用完的面巾紙一團團扔在桌子上,像一朵朵白紙花。鄧立鋼哭透瞭,逐漸平靜下來。
“你想知道啥?問吧。”
我心頭剛一松,他立刻補充瞭一句:“老哥,我敬重你,咱倆聊,聊啥都可以,但是不能攝像,不能記錄。”
他提出來的條件,我都答應瞭。
鄧立鋼擦幹眼淚,兩手抹瞭一把臉說:“從小到大,我就沒這麼難受過。感情在我眼裡就是泡屎,可這泡屎,把我的五臟六腑攪合碎瞭。”
“我也有兒子,我懂。”我說。
鄧立鋼說:“我爸死瞭,我媽讓我回學校上學,我性格不好,因為打架把對方造成重傷,學校把我開除瞭。從那起,我開始在社會上混。我媽身體不好,我挑起養傢的重擔,做買賣沒本錢,弄瞭輛三手車,開始拉黑活。1993年那次犯事,純屬意外。”
那個女人租我的車去草營,我說那麼遠的路,我的車走不瞭表。她說,十五裡路,撐死二十塊錢。我告訴她,前面場橋修路得繞行。她覺得我誑她,堅持走場橋。到瞭場橋看到路障,她才相信瞭。連聲說觸黴頭,我說,怕我給你繞道,這一掉頭回去,繞得更遠。她說,頂多三裡。三裡?八裡都不止!她說我敲詐她。我立刻停車,讓她滾下去。我把她扔在路邊,自己開車走瞭。這女人的脾氣比我還臭,追著車罵我。她罵我的時候,把我媽卷瞭進來。我心裡的火立刻壓不住瞭。開車走瞭一半,又掉頭回來追她。那女人心知不好,撒腿就跑。她越跑,我越火大,開車撞倒她。女人嘴硬,躺在地上還接著罵。我搶過來她的提包,從錢包裡面拿錢。女人滿臉是血,嘴終於軟瞭,求我把她送到醫院。我說,我撞你這一下,是因為你嘴損嘴臭,這下咱倆扯平,誰也不欠誰瞭。你命大就爬回去,命不濟就地刨個坑,把自己埋瞭。女人再次求我,說卡裡有錢,給我密碼取錢,送她去醫院留她一命。我把女人的嘴裡塞瞭一隻手套,把她塞進後備箱裡。到ATM機取瞭三次錢,再換一個ATM機,把卡裡的錢全部取光。車開到僻靜處,打開後備箱,女人已經死瞭。當時我就懵瞭,不知道該怎麼辦。半夜回到租住的陋室,把女人扛進屋,肢解瞭。我這人天生就知道,肢解屍體,該從哪裡下刀。我把她切成二十塊,用垃圾袋裝瞭,連夜開車二百公裡,一袋一袋。扔到沿途的荒山野嶺裡。”
我說:“一個采藥人發現報瞭案,有人說她上過你的車,你逃出雪城,套頭瞭李建峰的身份證,才敢回來。”
鄧立鋼嘆瞭一口氣:“萬事起頭難,真的上瞭手,就覺得沒他媽的那麼難瞭。後來有瞭幫手,幹起來就更手拿把掐瞭。我們準備去哪,就先把絞肉機發過去。我在工廠的時候是鉗工,會機械修理,吉大順是電氣工,我倆都有手藝。我們到哪都租高檔小區,高層帶浴盆的,三室一廳,註重包裝自己,往大老板的架勢上捯飭。金表金項鏈,公文包一夾,一忽悠一個準。”
我一言不發地看著他。
鄧立鋼說:“你不用這樣看我,我早就有思想準備,不就是個死嘛。93年把我抓住就是死刑,現在是2011年,我在這個世界上多活瞭十八年,賺瞭!我要是再能漂白一回,你們連我的影子都摸不著瞭。”
我問:“還怎麼漂?”
“那個時候,我就把媳婦和孩子都殺瞭。”
他的語氣如此平靜,我驚出瞭一身的冷汗。
他說:“把我兒子從樓上推下去,把宋紅玉、石畢、吉大順全部弄死,這樣我就徹底安全瞭。”
鄧立鋼停頓瞭片刻,苦笑瞭一下說:“死就死吧,我也也活夠瞭,跟老婆和老丈人吵架的時候,跳樓死的心思都有。”
我問:“為什麼沒跳?”
鄧立鋼說:“我這個人有個原則,寧可當罪犯,也不當受害者。我不怕死,死瞭躺在墳墓裡的好處,就是不用怕一天天變老,不用怕有病,不用努力回憶,害怕這兩個字到底有多少筆劃。”
我問:“你覺得你會有墳墓嗎?”
鄧立鋼垂下眼皮片刻後,重新抬起眼睛看我。
他說:“老兄,你的棋下得狠,每個棋子下面,都藏著一把匕首,稍不留神,我就被你割瞭喉。”
審石畢沒費什麼勁,石畢是鄧立鋼團夥中,學歷最高的。我問他怎麼走上犯罪道路的?
他說:“上高中時,我父親去世,母親改嫁。繼父不喜歡我,我一直處於寄人籬下的感受當中。我腦子好使,成績一直不錯。大學畢業後,分在工廠裡當助理工程師。我不喜歡這個工作,經常逃班。母親生病,急需一筆錢。我盜竊廠子裡的電纜線去賣,被工廠開除瞭。我開始鼓搗買賣做生意。掙瞭一筆錢後,結婚瞭。我老婆身材長相,都是一流。她慫恿我貸款,買瞭輛汽車倒騰啤酒,掙來的錢全攥在我老婆的手裡。我常年在外面跑,老婆有瞭外遇。給我戴瞭綠帽子以後,她提出瞭離婚,把傢裡的錢,全部卷走瞭。”
說到這裡,他沉默瞭下來。我看著他,等待他繼續往下說。
他說:“那幾年是我人生的最低谷。在我窮困潦倒的時候,鄧立鋼伸手拉瞭我一把。我第一次跟著他出去綁架人,嚇得魂飛魄散。那一次到手五萬塊錢。這讓我嘗到瞭甜頭。以後再做就自如瞭。”
我問他:“你殺人就沒有罪孽感嗎?”
石畢說:“有啊,一冒頭,我就把它壓下去。殺第一個人,讓我崩潰瞭一下。殺第二個人,感覺好一些。後來越來越麻木,殺瞭多少人,我沒仔細算過。把自己當成野獸,就會忘記做人的痛苦。我常做噩夢,見到警察和警車就心驚。我也想過收手,但是分到手的錢很快就花光,沒錢的時候,鄧立鋼大大方方地給我錢用。我就是抱著報答他的心態,跟他一起幹到瞭最後。”
我說:“我打聽瞭,被捕後,你傢裡沒有人來看你,也沒有人給你存錢,鄧立鋼把自己的錢,掛在你的賬上讓你隨便花。”
“他對我很夠意思。”石畢說。
“為瞭感謝他,很多事,你都替他背著瞭?”
“人確實都是我殺的,他隻是到現場,幫助我處理過屍體。”
我笑瞭:“你這義氣,講得一點用都沒用。一個案子就夠斃他的,別說還有你想幫他掩蓋的那些。”
石畢不說話瞭。
我說:“馮雙環在你被捕後,很快就將商店轉讓出去,至於帶著孩子去瞭哪裡,就沒有人知道瞭。”
石畢嘆瞭一口氣說:“萬般帶不走,唯有孽纏身。如果讓我在無數個錯誤當中,找一個對的。那就是我沒有再成傢,也沒有後代,死瞭也沒啥牽掛的。馮雙環是個世界上,唯一對我實心實意的女人。我對她心存感激,她對我做什麼,我都不會怪她。”
我問他:“你覺得鄧立鋼,會跟你鐵到底嗎?”
石畢搖頭:“身份漂白後的這幾年裡,總感覺到他有可能會幹掉我。我處處提高警惕。我從心裡害怕他,又不敢跟他散夥。我承認這個世界上,隻有他跟我是同一類人。他能看透我,我也能看透他。因為看透瞭,才不能在一起待著。我這個人,越是一個人待著,越跟自己過不去。甚至會出現一些瘋狂的念頭。”
彭兆林:“啥念頭?”
石畢:“殺人很簡單,承受這一切,活著才困難。我想整死自己,幾次都沒下去手。到瞭綏錄以後,我拼命地吃,玩命地睡,想讓自己胖得走形,誰都認不出來。老天爺連這點忙都不肯幫,我胖成這樣,還是讓你們認出來瞭。”
我說:“都說舉頭三尺有神明,老天爺公平。”
石畢嘆瞭一口氣,抬起頭看著我:“認命,認命,我的命我得認。我一共做瞭十起案子,每一次殺兩個,我參與殺害的有二十個人。”
他抬起眼睛看著我:“我最後問你一句。”
“你問吧。”
“你是不是在碧水傢園,立櫃的夾縫裡,找到瞭我藏在那裡的駕照?”
我點點頭。
石畢說:“藏駕照的事,我一直沒敢說,鄧立鋼知道會立即砍瞭我。”
石畢在監獄裡,吃得下睡得著,人越發肥胖起來。他說睡著瞭,就不想要死的這件事情瞭。
吉大順的情況很糟糕,肺癌轉移到淋巴,進入到末期,他對自己的現狀,比較滿意。知道不用等到宣判,他就兩腿一蹬,一路小跑,找閻王爺報道去瞭。
我滿足瞭他的要求,讓他看老婆孩子一眼。他的老婆和十七歲的兒子站在他的病床前。吉大順掙紮著坐起來。
老婆眼淚成串地往下掉:“你看你人不人鬼不鬼,到底圖啥呀!傢和孩子都不要瞭。這麼多年,你在外面混,想過我們娘倆嗎?”
吉大順點點頭,又搖搖頭,他的目光久久地停留在兒子的臉上。
吉大順說:“你媽來我想到瞭,你來我真沒想到。”
兒子垂著眼睛嘟囔瞭一句:“我媽硬拉我來的。”
“你過七歲生日的那天,爸給你打過電話。你還記得嗎?眨眼又十年過去瞭,爸真的沒為你盡過啥責。爸爸對不起你,你能原諒爸爸嗎?”吉大順問。
兒子把目光轉向別處,語氣平靜地說:“我媽一個人,拉扯著我過瞭十年,苦和難就不說瞭。眼下日子剛有點起色,突然冒出來一個爹來,還罪大惡極。我對你的感情隻有一個字,恨!”
吉大順點頭:“理解,我理解。我得的是絕癥,沒幾天活頭瞭。你們能讓我見最後一面,我滿足瞭。”
吉大順的老婆哭著,拉著兒子出去瞭。吉大順靠在床上喘息著。我進來,把枕頭墊在他的後背處,讓他坐得舒服一點。
吉大順說:“你滿足瞭我的要求,我也滿足你。”
他從逃亡到綏錄講起:“到瞭綏錄,我們全都漂白瞭身份以後,鄧立鋼定下一條鐵的紀律:我們對外宣稱是堂兄弟,對內約定,私下不見面,不聯系,不溝通。任何人,在任何時候,任何情況下,都不能再回雪城,更不能跟雪城的任何人建立聯系。我一度想脫離鄧立鋼,回雪城去。鄧立鋼摸透瞭我的心思。趁著回雪城接他媽和兄弟,找到我的媳婦和孩子。他先是把一摞錢放在我老婆的面前,說,嫂子,我這次回來得匆忙,沒給你們準備禮物,這五千塊錢,給大侄子買點吃的用的吧。我老婆感激得眼淚快掉下來瞭,她問鄧立鋼,我那口子身體還好吧?鄧立鋼說,好著呢,我給四哥打個電話,你倆聊一聊。他撥通瞭我的電話,說四哥,是我,我在你傢呢。我吃瞭一驚,他說,你跟嫂子說兩句話吧。我老婆在電話裡問我,人傢都能回來看看,你怎麼就不能?你心裡還有沒有我們娘倆?我明白,事情沒有那麼簡單,我支開我老婆,讓她去做飯。我在電話裡問鄧立鋼,怎麼突然回去瞭?你不是說任何情況下,都不能回雪城嗎?他說,你想傢心重,我替你看看弟妹和大侄子。看見我老婆領著兒子出去瞭,他壓低聲音說,你死也給我死在外面。你要是再動回來的心思,你媳婦和孩子,我都給你做瞭。從那以後,我沒再跟提想回雪城的事。”
護士進來換輸液架上的液體。吉大順仰著頭,看著液體一滴一滴地滴下來。
他的臉上突然臉上露出瞭笑容:“我這輩子活得不虧,錢和女人哪一樣,都沒少沾。臨瞭得瞭絕癥,等不到執行死刑的那一天,閻王爺就給我發瞭貼,好歹混瞭個自然死亡。”
吉大順伸出兩根手指:“醫生跟我說瞭,我最多還有兩個月。”
他嘆瞭一口氣:“鄧立鋼隻要還活著,我的心就得拎著。他這個人心狠手辣,叫人琢磨不透。你要是惹瞭他,他臉上一點不掛相。等你覺得沒事瞭,他會突然給你一悶棍。跟他在一起的這十幾年,我心裡有根弦,始終繃得緊緊的。眼看就要崩斷瞭的時候,被你們抓進來瞭。壞事變好事。趁我還有這口氣,想問什麼你就趕緊問吧,我做過的事我都認。”
宋紅玉沒入夥之前,吉大順負責往回釣人,在煙臺的時候,他釣回來瞭一個叫吉雅的媽媽桑。
吉雅被膠帶捆住手腳躺在地上,蓬亂的長發蓋在臉上。鄧立鋼揪著她的頭發把她拎得坐起來。吉雅把蒙在臉上頭發甩在一邊,一張白皙的臉露瞭出來。吉大順的眼睛粘在她的臉上,目光漸漸地直瞭。他捅瞭一下石畢,石畢沒搭理他,轉身進廚房瞭。吉大順跟瞭進去。
石畢燒水煮面,吉大順站在他旁邊看他做飯。
吉大順說:“綁她的時候,沒覺得她這麼漂亮,這女人可真耐看。”
“耐看又能咋地?”石畢眼皮都沒撩。
吉大順說:“你這人綠帽子戴怕瞭,見不得漂亮女人。”
石畢沒搭理他,把煮好的面撈到碗裡,肉鹵澆在面上。
“幫我想個辦法,把她留下,”吉大順央求他。
石畢看瞭他一眼,沒有說話。
“你倒是吭一聲啊。”
“就算我能拉金子,你也得讓我蹲一會吧?”
吉大順:“行,你就當廚房是茅坑,踏踏實實地蹲著吧。”
石畢端著兩碗面出去,吉大順端著灶臺上剩下的那一碗,跟在後面出去瞭。。
鄧立鋼、石畢和吉大順坐在沙發上吃飯,吉大順的目光不時掃向吉雅。
鄧立鋼吃著面對吉雅說:“你們那個行業賺錢,我知道。”
吉雅低著頭說:“我卡裡隻有那麼多錢,是我的全部傢產。”
“多少?”鄧立鋼問。
吉雅說:“五十萬。我把密碼告訴你們,你們拿瞭錢放我回去,我立刻回老傢去,再也不出來瞭。”
“五十萬沒瞭,你不報警才怪。”鄧立鋼不信她。
吉雅賭咒發誓:“我報警,你就殺瞭我。”
鄧立鋼說:“提醒得好,身份證在我手裡,找你也容易。”
“我兄弟是個狠人,吐口唾沫,地能砸個坑。”吉大順煽風點火。
吉雅頻頻點頭:“我知道,我肯定不報警。報警對我一點好處都沒有。”
鄧立鋼扔給她紙和筆,讓她把密碼寫下來。
吉雅寫瞭。
鄧立鋼對吉大順說:“你一筆一筆地取錢,老規矩,別在一個地方取。”
吉大順取回來錢,交給鄧立鋼。鄧立鋼坐在餐桌前數錢,吉大順在臥室裡跟吉雅翻雲覆雨。石畢走到臥室門口,敲瞭一下門,提醒他:“喂,差不多行瞭。”
吉大順跳下床穿好衣服,重新捆住瞭吉雅的手腳。他借著出外取錢的機會,偷偷買一些蛋糕面包,帶回來給吉雅吃。
“錢取完就放你回傢。”他安慰吉雅。
吉雅膽怯地看瞭一眼門。
“你姓吉,我也姓吉,一筆寫不出兩個吉來。你隻要聽我的,我保證叫你從這扇門裡走出去。”
吉雅使勁點頭。
吉大順把一塊蛋糕掰開,一點一點地喂她吃。
“快點吃,別讓外面那兩個貨看見。”
吉雅落淚:“你對我好,我知道。”
“你別出瞭這個門,立刻翻臉不認人。”
“不會!絕對不會!”
吉大順伏在她耳邊小聲問:“出去以後,我要是約你,你敢赴約嗎?”
吉雅竭力迎合他:“敢,我一定赴約。”
吉大順找個機會,就向鄧立鋼求情。
鄧立鋼嘲笑他:“看看你那德行,見到漂亮女人,就像狗看見骨頭一樣,淌著哈喇子。”
石畢提醒吉大順:“好看的女人,危險性高。如果還往上撲,那就不是危險性的問題瞭,是貨真價實的危險。”
鄧立鋼說:“石畢是讀過大學的人,比你有見識。”
“他被綠過,啥女人在他眼裡都該殺。咱們五十萬到手瞭,還是把人放瞭吧。”吉大順說。
鄧立鋼心情不錯:“送你個人情,蒙上腦袋,拉得遠遠地扔瞭,死活由她去。”
吉大順眉開眼笑:“好,好。”
“沒你啥事,石畢,這差事你去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