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假期的第一周已經快過去瞭:海邊天氣晴朗,微風徐徐,沙灘上還有許多空著的遮陽傘。外國人也來這裡度假,意大利各地的方言、當地方言和外語混雜在一起。

到瞭星期六,海灘上人就多起來瞭。我的遮陽傘周圍,到處可以見到便攜小冰箱、水桶、鏟子、沙灘椅和救生圈。我從書上抬起瞭眼睛,在人群中尋找尼娜和埃萊娜的身影,仿佛她們是讓我打發時間的風景。

我用目光搜尋著她們,發現她們把躺椅挪到瞭離海水幾米遠的地方。尼娜趴在躺椅上曬太陽,在她旁邊,以同樣的姿勢躺著的,我猜是那個娃娃。她女兒則拿著一把黃色的塑料灑水壺走到海邊,裝滿水。水壺裝滿水後很重,她用雙手提著壺,一邊喘著氣,一邊笑著回到母親身邊,給她身上灑水降溫。灑水壺空瞭,小女孩就又回去裝水,同樣的路線,同樣的費勁,同樣的遊戲。

也許昨晚我睡得不好,也許是在沒意識到的情況下,一些不快的事情在我腦中閃過。事實上,那天早上看到她們,我感到很厭煩。我覺得埃萊娜的方法很笨拙:她先給母親的腳踝澆水,然後給娃娃澆水,問她們水夠不夠,兩人都說不夠,她又接著澆水。還有,我覺得尼娜太矯揉造作瞭,她先是高興地喵喵叫,用不同的音調重復那種叫聲,聲音像是從娃娃嘴裡發出的。她說:再來點兒,再來點兒水。我懷疑她這個舉動不是出於對女兒的愛,而是為瞭向我們——海灘上的所有人,不管男女老少,展示她是個年輕漂亮的母親,完美地扮演著她的角色。

小女孩不停地往母親和娃娃身上灑水,母親的身體在發亮,她的頭發被灑水壺噴出的水柱打濕瞭,粘在頭皮和額頭上。小女孩以同樣的方式往娃娃——娜尼、尼萊或妮娜——身上灑水,但娃娃不怎麼吸水,水從藍色塑料躺椅上滴到沙子上,沙子沾水後顏色變深。

我盯著來回走動的小女孩,感覺很不舒服,卻不知道為什麼。也許是因為她們的遊戲,也許是尼娜在陽光下炫耀著她的幸福。哦,或者是她們的聲音讓我不舒服,是的,尤其是母親和女兒模仿娃娃的聲音。她們要麼輪流和娃娃說話,要麼同時說,大人模仿孩子、孩子模仿大人的語氣交織在一起。她們想象那是同一個聲音,從同一個喉嚨裡說出來的話,實際上,娃娃是沒有聲音的。顯然,我無法進入她們的遊戲,那雙重聲音讓我越來越厭煩。當然,我離得很遠,她們跟我有什麼關系呢?我可以繼續看著這場遊戲,或熟視無睹,那畢竟隻是一種消遣。但事實上,我感到很不自在,就像面對一件糟糕的事,腦中產生瞭一個荒唐的想法:想要求她們作出決定,給娃娃配個穩定、一致的聲音,要麼是母親的,要麼是女兒的,隻有一種聲音。

那種感覺就像輕微的疼痛,如果一直想著它,就會變得難以忍受。我開始心煩意亂,有那麼一剎那,我想站起來,走到她們的浴床前,停在她們眼前,打斷她們的遊戲說:“夠瞭,你們不知道怎麼玩這個遊戲,別玩瞭。”我毫不猶豫地離開遮陽傘,朝她們的方向走去,我再也無法忍受瞭。當然,我最後什麼也沒說,我經過她們身邊,眼神直視前方。我想,太熱瞭,我一直討厭待在人多的地方,每個人都用同樣的調子說話,帶著同樣的目的走來走去,做同樣的事情。我想,一定是周末的海灘讓我神經衰弱,我走到海邊,把腳泡在瞭水裡。

《暗處的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