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像往常一樣在日落時分離開,但我很煩躁,心裡很苦澀。我拒絕換地方,那位孕婦又說瞭幾句,語氣更強硬,後來那位老頭也走過來,對我說瞭類似這樣的話:這又不費什麼事兒,今天您給我們行個方便,沒準明天我們也會幫到您。我們隻僵持瞭幾分鐘,可能我都沒來得及再次明確拒絕他們,我隻是搖瞭搖頭。尼娜的丈夫忽然喊瞭一句,結束瞭這場爭執,他雖然很遠,但聲音很大。他說:“算瞭,我們地方夠瞭,別打攪那位太太瞭。”所有人都走開瞭,年輕的救生員最後也走開瞭,他小聲對我道瞭歉,回到瞭他的位置上。
我待在沙灘上,一直假裝在看書。事實上,這一大傢子人說的方言,在我的耳裡好像放大瞭一般,他們的叫喊、說笑聲讓我無法集中精力。他們在慶祝某件喜事,又吃又喝,歡歌笑語,旁若無人,就好像沙灘上隻有他們,或者我們在那裡,隻是為瞭見證他們的幸福。他們用摩托艇運來瞭許多傢什,張羅瞭一頓豐盛的午餐,吃喝瞭好幾個鐘頭:葡萄酒、甜點、烈酒,應有盡有。沒人再看我一眼,也沒人說諷刺、影射我的話。我穿好衣服準備離開時,那個挺著大肚子的女人離開人群,朝我走來。她遞給我一個小碟子,上面是一塊樹莓冰淇淋蛋糕。
“今天是我的生日。”她嚴肅地說。
盡管心裡抵觸,但我還是接過瞭蛋糕。
“祝您生日快樂,您多少歲瞭?”
“四十二歲。”
我看著她的肚子,隆起的肚臍眼就像一隻眼睛。
“您肚子真漂亮。”
她露出很滿意的神情。
“是個女孩。之前一直沒有懷上,現在才來。”
“您還有多久生?”
“兩個月。我弟媳很快就懷上瞭,生瞭個女兒,我卻等瞭八年。”
“該來的總會來的。謝謝您的蛋糕,再次祝您生日快樂。”
我吃瞭兩口蛋糕,想把碟子還給她,但她沒接。
“您有幾個孩子?”
“兩個女兒。”
“很快就懷上的嗎?”
“我懷第一個女兒時二十三歲。”
“那她們很大瞭。”
“一個二十四歲,一個二十二歲。”
“您看起來很年輕。我弟媳說,您肯定不到四十歲。”
“我快四十八歲瞭。”
“還能這麼美,您真是幸運,該怎麼稱呼您呢?”
“勒達。”
“妮達?”
“不,勒達。”
“我叫羅莎莉婭。”
這次我堅決把盤子遞給她,她接瞭過去。
“之前我有些煩躁。”我有些不情願地為自己辯解。
“有時大海會讓人不安,您是在擔心女兒嗎?”
“孩子總是讓人擔心。”
我們道瞭別,我意識到尼娜在看我們。我悶悶不樂地穿過松林,現在我覺得自己錯瞭。換把遮陽傘有什麼呢?其他人都換瞭,包括那些荷蘭人,為什麼我就不願意換呢?是自負、優越感在暗中作祟,還是我想要捍衛自己慵懶的沉思,又或者想給他們上一課,告訴他們什麼是禮貌?我真愚蠢。我一直很關註尼娜,隻是因為我覺得,從表面看她和我更接近,至於羅莎莉婭,她長得很醜,也不講究,我都沒有正眼瞧過她。那些人一定叫過她的名字很多次,但我從沒註意過,我把她排除在外,對她毫無好奇心,對我來說,她就是個平庸粗俗、面容模糊的孕婦。這就是我的想法,我真是膚淺。還有我說的那句話:孩子總是讓人擔心。對一個即將分娩的女人說這樣的話,真是不應該。我總是說些傲慢、諷刺或者讓人產生疑慮的話。比安卡曾哭著對我大喊:“你總覺得自己最好。”瑪爾塔說:“如果你隻知道抱怨,為什麼還要把我們生下來?”我心事重重地走著,這種時刻總會出現這些隻言片語:孩子很憤怒,會很不高興地責問你,為什麼要把他們帶到這個世界上?有風,松林散發著紫色的光。我聽見身後傳來嘎吱聲,或許是腳步聲,我轉過身,四周一片寂靜。
我繼續向前走,忽然背部受到重重一擊,像被臺球打中瞭一樣。我嚇瞭一跳,疼得叫出聲來,屏住呼吸轉過身,看見一顆松果滾進瞭樹叢裡,像握緊的拳頭那麼大。我的心臟怦怦直跳,用力揉著後背,想減輕疼痛,我疼得喘不過氣來。我望著四周的灌木叢,又抬頭看著天空,頭頂上的松樹在風中搖曳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