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剛變小一點,我就把包頂在頭上跑瞭出去。我不知道要去哪裡,但確定自己不想回傢。如果下雨,在海邊度假就會變成這樣:路上都是水窪,衣服過於單薄,涼鞋不防水,腳會打濕。終於,大雨變成瞭毛毛細雨,我想要過馬路,但忽然停瞭下來。我在對面的人行道上看到瞭羅莎莉婭、科拉多、抱著孩子的尼娜,她女兒身上披著一條紗巾。他們剛離開玩具店,走得很快。羅莎莉婭一隻手抓著新買的娃娃的腰,像拎著一個包袱,那個娃娃看起來像真的一樣。他們沒有看到我,或假裝沒有看到我,我的目光一直追隨著尼娜,希望她轉過身來。
陽光透過雲朵間的天藍色縫隙照射下來,我走到車旁,發動汽車向海邊駛去。我腦中閃過各種面孔、動作,出現又消失,悄無聲息,無法捕捉。我用兩根手指摸瞭一下胸口,想緩解過快的心跳,就像這樣也能減慢汽車的速度。我覺得車速很快,但其實不到六十碼,痛苦來襲的速度很快,你不知道它從哪裡來,怎麼向前逼近。我想起那時我們在海灘上,有我前夫詹尼、他同事馬泰奧,以及馬泰奧的妻子露西拉——一個很有文化的女人。我記不得她是做什麼工作的,隻記得她時常讓我和兩個女兒的關系陷入困境。通常她很友好、善解人意,不會指責我,也不陰險。但她會不由自主地誘惑我的女兒,讓她們隻喜歡她,想向自己表明,她擁有一顆天真純潔的心,如她所說,可以和兩個孩子心心相印。
她和羅莎莉婭一樣,在這些事中,文化和階層差異並不重要。有時馬泰奧和露西拉來我們傢做客,有時我們去郊遊,有時會一起去度假,比如夏天去海邊。我總是很煩躁,不快樂的感覺越來越明顯。兩個男人談論工作、足球或其他東西,露西拉從不和我聊天,她對我不感興趣,但她會和我兩個女兒玩。為瞭吸引她們的註意力,還會專門想出一些遊戲和她們一起玩,假裝和她們一樣大。
我發現,她使出渾身解數,一門心思想征服我的兩個女兒。隻有當她們完全被迷住瞭,不僅渴望和她度過一兩個小時,而且想永遠跟她在一起時,她才會罷休。她嗲聲嗲氣,模仿小孩子的聲音,這讓我很厭煩。我教育女兒不要嗲聲嗲氣,不要矯揉造作。露西拉表情豐富,說話時聲音嬌滴滴的,故意像小孩子那樣。她表現得很嬌媚,帶得我兩個女兒和她一樣,一開始是說話方式的倒退,逐漸延伸到行為舉止。我費瞭很大力氣,才幫她們養成獨立自主的習慣,這對我來說非常必要,可以幫我騰出一些屬於自己的時間,但露西拉一來,這些習慣幾分鐘內就被打破瞭。她一出現,馬上扮演起善解人意的母親,充滿想象力,總是愉快、熱情:真是個好母親。真是該死!我開車時沒有避開路上的積水,有時故意沖過去,濺起兩道高高的水花。
那時的憤怒又在我胸中燃起。我心想,當一兩個小時的好母親,這可真容易啊。隻是路過、度假、參觀,取悅兩個女孩,真是輕松愉悅。露西拉從沒想過,之後會發生什麼,她打破我定的規矩,破壞掉屬於我的領地,她會回自己傢裡,照顧她丈夫,投入工作,追求成功。此外她還經常用一種表面上很謙虛的口吻,炫耀她的成就。最後隻剩下我一個人,一直做牛做馬,卻成瞭壞媽媽。我得整理凌亂的房間,規范女兒的行為舉止。她們無法忍受那些規矩,總是說,露西拉阿姨說過、露西拉阿姨讓我們這樣做。該死的女人,該死的女人!
我偶爾也能體會到一絲報復的快感,但這種時候很少,也很短暫。比如,有時露西拉來得不是時候,兩個小姐妹正沉迷於自己的遊戲。她們太專註瞭,把露西拉阿姨的遊戲推到後面,要是強行讓她們玩兒,她們會很厭煩。露西拉強顏歡笑,心裡很苦澀。我覺得她很受傷,就像真的是受到我女兒排擠的夥伴。我得承認,我有些幸災樂禍,但我不懂怎麼利用這一點,不知道怎麼利用優勢。我馬上就心軟瞭,或許我在暗暗擔心,她對兩個女兒的情感會變淡,這不是我希望的。因此,我遲早都會說出類似這些話,像是在為她們開脫:她倆習慣於自己玩,或許有點太自得其樂瞭。露西拉會打起精神,表示贊同,說起我女兒的壞話來,指出她們的缺點和問題。她說,比安卡太自私,瑪爾塔太脆弱,一個缺乏想象力,一個又太愛幻想。老大封閉在自己的世界裡,有點危險;老二被寵壞瞭,事兒特別多。我聽她這樣說,我對她的小小報復現在都翻轉過來瞭。我覺得,兩個女兒拒絕瞭她,露西拉現在要踩踏我,就像我是她們的同謀。我又痛苦起來。
那段時間,她給我帶來瞭很大傷害。不論是她和我兩個女兒開心地遊戲時,還是被她們排擠後生氣時,她都讓我覺得:我錯瞭,太自我瞭,不適合做母親。該死的女人,該死的女人,該死的女人。那次在海灘上,我覺得自己真是個失敗的母親。那是七月的一個上午,露西拉單和比安卡玩,疏遠瞭瑪爾塔。或許她不想和瑪爾塔一起玩,是因為她太小瞭,或者覺得她太笨瞭,瑪爾塔讓她沒有成就感,我不知道為什麼。我敢肯定,她一定對瑪爾塔說瞭什麼,孩子哭瞭起來,這讓我很受傷害。她任憑瑪爾塔在詹尼和馬泰奧的太陽傘下啜泣著,而他們倆聊得火熱,根本就不管孩子。我拿起浴巾,在離海邊不遠處攤開,氣急敗壞地躺下曬太陽。瑪爾塔朝我走瞭過來,她隻有兩歲半,或三歲。她搖搖擺擺地小跑過來,想和我玩,她身上全是沙子,一下子趴在我肚子上。我討厭身上粘上沙子,也討厭弄臟我的東西。我對著丈夫大喊:“快來把孩子帶走。”他跑瞭過來,看到我已經忍無可忍瞭,害怕我大吵大鬧。他能感受到,我控制不住瞭,有段時間,我不在乎人們對我的看法,不分公共和私人場合,都有一種強烈的渴望,想像演戲一樣表現我的憤怒。“把她帶走,”我對詹尼大喊,“我再也受不瞭她瞭。”我不知道為什麼生瑪爾塔的氣,可憐的小傢夥,如果露西拉對她不好,我本應該保護她。但我好像聽信瞭那個女人對孩子的指責,這讓我很生氣。但我相信她說的是真的,我覺得瑪爾塔真的很笨,總是在哼唧,我再也受不瞭瞭。
詹尼把瑪爾塔抱在懷裡,他看瞭我一眼,意思是“冷靜點”。我氣憤地轉過身跳入水中,想洗掉沙子,擺脫炎熱。我回到岸邊時,看到詹尼正和露西拉一起陪著比安卡、瑪爾塔玩耍,詹尼在笑,馬泰奧也走瞭過去。露西拉改變瞭主意,她決定和瑪爾塔一起玩瞭,她想告訴我,她也可以這樣做。
我看到瑪爾塔在笑,雖然還在抽搭著鼻子,但她真的很開心。一下子,兩個孩子又被她俘獲瞭,我心中湧起一股無名的怒火,想要破壞眼前的一切。我不經意間摸瞭摸耳朵,發現一隻耳環不見瞭,那不值什麼錢,雖然我很喜歡,丟瞭也沒關系。我一下子很激動,對著丈夫大喊:“我丟瞭一隻耳環。”看瞭看浴巾,也沒找到,我喊得更大聲瞭:“我的耳環丟瞭。”我怒氣沖沖地打斷他們的遊戲,對瑪爾塔說:“看到瞭嗎?你讓我丟瞭隻耳環。”我帶著仇恨的語氣對她說這些,好像她得承擔嚴重的責任,這對於我的生活特別重要。我又往回走,手腳並用,刨開沙子尋找。我丈夫走瞭過來,還有馬泰奧,也找瞭起來。隻有露西拉繼續和兩個女孩玩遊戲,對我的失態不理不睬,也讓我兩個女兒置身事外。
回傢後,當著比安卡和瑪爾塔的面,我對丈夫大發脾氣,說我不想再見到露西拉那個爛人,再也不想見到她。我丈夫為瞭息事寧人,就答應瞭我。我離開詹尼後,他和露西拉有過一段關系,或許希望她能離開丈夫,照顧我的兩個女兒,但這兩件事她都沒去做。她愛詹尼,這千真萬確,但她已經結婚瞭,後來她也不再關註比安卡和瑪爾塔。我不知道她過得怎麼樣,是不是還和她丈夫一起生活,或者他們分開瞭。她是不是再婚瞭,不知道她有沒有養自己的孩子,我一無所知。那時我們還年輕,不知道後來她變成什麼樣瞭,她在想什麼、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