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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安娜·利維亞·普魯拉貝爾餐廳已經開始供應魚子醬瞭。賈德正用一份卷起的《旗幟晚報》撣著一張空長椅,眼下還沒顧上放縱自己的胃口;不過與此同時,他回想起一篇讀過的關於如何采收這些魚卵的文章。鱘魚是大型魚類,有四英尺長,而被養在明顯小於那個尺寸的水箱裡。當它們的魚卵成熟,就會被手工摘取,這顯然是為確保對魚卵造成最小損害。考慮到魚的尺寸之大,那些肩負宰殺任務的人往往肌肉發達,言下之意,也就是往往訴諸暴力。於是形成瞭不可磨滅的景象:袖子高高卷起的彪形大漢們,用拳頭把魚活活打死。富人們的廚房裡,謀財害命的勾當肆意進行。

那篇文章旨在激起讀者的震驚,但賈德隻覺得司空見慣。養尊處優者的山珍海味通過殘忍手段來獲得,這幾乎算不得什麼新聞瞭。以任何文明的標準來看,奢侈品都該如此衡量——財富如果不創造痛苦,它就一錢不值。因為標準的自由主義者們總抱怨富人可以免受生活中殘酷現實的沖擊。這是可笑的無知:是富人創造瞭這些現實,並確保它們繼續發生。這也正是廚房的用途,以及監獄、工廠和公共交通。

所以富人們——他指的是權貴們,面對血腥暴力也能昂首闊步向前——這正是發展事業的代價。因此,彼得·賈德沒有把時間浪費在為他同窗的殞命悲傷上。傳統媒體緊跟著推特,眼下無疑正在抽絲剝繭地梳理故事,而他也將接到電話,被要求發表評論:無可否認的是,內政大臣的老朋友成為公眾野蠻行為的犧牲品,蘊含著一種絕妙的諷刺。但是假裝憤怒或悔恨從來難不倒他——令人發指的野蠻行徑,其肇事者,我相信,將受到英國司法的嚴懲;他也不會被未來的前景嚇倒,或為斯萊之死而失眠。人總是要死的,這種事經常發生。蒙蒂思的失誤會如何影響賈德自己這盤大棋,現在對他而言才更重要。

直到長椅幹凈得不能再幹凈瞭,他才滿意地坐下。長椅上方有樹冠遮蔭,位於一片有圍欄的廣場上。這個廣場並不方正,其實是個長方形:靠近普雷德街,離帕丁頓不遠,而又地段隱蔽。廣場每側都排列著一些酒店,但它們面向的是普通外國遊客或外地商務人士,這兩類人都不太可能下午這麼早就出沒在這裡。如此一來,這就成為進行一次短暫碰面的安全場所。在等候中,賈德翻看起《旗幟晚報》。像往常一樣,他又被報道瞭,這是好消息——哪天連這些娛樂小報都忽視他,他就知道自己的事業完瞭。報紙裡實際寫瞭什麼並不重要,隻要其中帶張照片,他的身價就還在。

他聽見她的鞋跟踩在路面發出的噠噠聲,足足一分鐘後,她才現身。

賈德又卷起報紙,用它在長椅上拍打起他旁邊那片地方。“它還是相當幹凈的,”他說,然後補充道,“我指的是長椅,不是這份小報。”

“我還是站著吧。”

“你想站著?你真的想站著嗎?哎呀,你可太客氣瞭,”他的語氣從頂樓直接砸到瞭地上,“但我說坐的時候,你就坐下。”

戴安娜·泰維納坐下瞭。

肖恩·帕特裡克·多諾萬。

這就是瑞弗找到的名字,黑箭最近招募的一名成員,職位是分管戰略-行動的指揮官,一個頗適合這類機構的偽軍事化頭銜——瑞弗不難想象,一群陸軍老兵、監獄服務部門淘汰人員及前社區警察構成瞭該機構的基層員工。也許這麼說不太準確,但他渾身上下幾乎到處都疼,尼克·達菲的一拳就好像動畫片裡演的那樣,能把疼痛向外擴散,直到他身上每一寸都一碰就疼,慘遭蹂躪。他攥緊瞭手中的鼠標,但他必須控制住復仇的念頭,集中精力完成手頭的任務——肖恩·帕特裡克·多諾萬。

要尋獲這個名字並不難:早在二月時斯萊·蒙蒂思就在發給行業媒體的新聞稿中將其公佈瞭出來——“很高興地宣佈”以及“在軍隊中有過令人欽佩的經歷”,等等。在網上簡單搜索一下就能發現,多諾萬那“令人欽佩的經歷”包括被開除軍籍前在軍事監獄待過一段時間,該事實獲得的報道就少多瞭。還有一張照片,是多諾萬和另一名被任命的本傑明·特雷納,站在他們新老板的兩側,就像一支香檳酒杯夾在瞭兩個一品脫馬克杯之間。他們誰都沒有露出笑容,但蒙蒂思充滿優越感的神態不止是裝出來的。“看看我的跳舞熊呀。”瑞弗腦補著。然而,他的假笑已經從臉上永遠徹底地抹掉瞭。

退伍軍人,高級職位,艱難歲月。對瑞弗而言,此人已經很符合目標瞭:可能還會有其他嫌疑人,但不妨先從這個著手。又一陣疼痛像電流般傳遍他的全身,他臉上抽搐瞭一下,咬牙挺瞭過去,然後把他發現的信息用郵件發給瞭幾碼開外的其他下等馬。

飯點早就過瞭,馬庫斯·朗裡奇嘟囔著要去買午餐,假裝沒聽見雪莉·丹德爾的回應——說到雞肉法棍三明治什麼的,就溜出瞭辦公室。院子裡前所未有地難聞;街面上熱得像地獄。他在地鐵站旁的博彩店裡填好一張三點二十分托斯特那場比賽的投註單,這是他在工作的掩護下細細研究過的。他一邊等待,一邊站在那兒,瞪著那臺混賬的輪盤賭機器。它看起來有點像活生生的東西,有一對魔鬼的眼睛,還咧著大嘴……馬庫斯沉浸在這些思緒裡,忘記瞭關註比賽,直到最後才抬頭瞥瞭一眼,正趕上最後沖刺時刻。那感覺就像被一名超模揍瞭一拳:好一個近乎痛苦的美妙時刻。一百六十英鎊直接進瞭腰包,是他以二十塊錢賺得的甜蜜回報。

他收好自己贏的錢,出門時還拍瞭拍那臺機器,制造加倍傷害。

馬庫斯本可以而且應該徑直回到斯勞屋,但他被之前的成功鼓舞瞭。這就是他一直在等待的轉折點。而路對面有一排“鮑裡斯自行車”……他心想:去他的吧。比坐地鐵快。於是他從剛剛變厚的錢包裡掏出借記卡,從架子上掃瞭一輛。攝政公園,他來瞭。

路易莎·蓋伊將一綹頭發別到耳後,又拉瞭拉襯衫,好讓身上涼快一點;關於昨晚的一夜情,一段短暫的回憶不請自來,令她煩躁——那是一間最差勁的單身公寓,有一個月沒換的床單和堆在水槽裡的盤子,然而,熱情、激烈的性愛也帶給她三個小時無夢的忘卻。她搖晃瞭一下上半身,拒絕讓蘭姆的嘲諷進入腦海。

“我一直以為每天晚上的激烈運動已經把你的腦子震壞瞭,原來它還能轉得起來。”

它當然能,但說真的,蘭姆安排給她的任務都用不著動什麼腦子。她所需的隻是盲目的信仰和魔鬼的運氣。

羅德裡克·何憎惡谷歌、雅虎、必應以及其他所有常見的搜索引擎:他宣稱,它們的搜索范圍隻占所有互聯網內容的不到0.5%,反正他寧可吃一片純素的披薩也不想用它們。但是,鑒於路易莎寧可給他烤一片披薩,也不會請他傳授一下關於暗網的知識,那些搜索引擎就是她唯一可以依賴的瞭。但話雖這麼說,她還能怎麼辦呢?如果卡特懷特猜中瞭的話,肖恩·帕特裡克·多諾萬就是她的目標。她先把其他程序都關閉,希望可以騰出足夠多的內存空間來讓她的老機器稍作提速,然後路易莎開始幹活兒瞭。

她知道,陰謀論者都是標準的偏執狂,而且通常理由都很充分——他們確實被監視瞭,但主要是因為他們站在一隻倒扣的水桶上,對著羊群喋喋不休地談論他們的極端主義妄想。去年,她曾一連數月監控網絡留言板,尋找恐怖主義行動的蛛絲馬跡。雖然她從沒完全打消疑慮,覺得她所遇到的發帖人中每兩個就有一個是臥底警察;但也逐漸習慣瞭暗中偷聽那些圍繞陰謀論的對話,從政府正在如何控制天氣,到施加在每個撥打英國稅務海關總署求助熱線的人身上的思想實驗。而所有這些大哲學傢,每個人都堅信自己正處於監控之下,他們的每一次網絡或手機聊天都被記錄並保存瞭下來,以備將來之用。當然瞭,即便這可能是真的也無關緊要;他們隻不過和其他人一樣,困在同一張網裡。路易莎從沒捉到過一名恐怖分子;從沒阻止過一次炸彈襲擊。顯然,她已經讀瞭很多關於“9·11”的討論,但令人在意的是其中毫無來自結構工程師的貢獻。即便求助熱線的事可能是真的,那也隻是平均法則在發揮作用而已。

而說起偏執,蘭姆是如何知道她在工作之餘都做瞭些什麼的?

沒關系。也是平均法則罷瞭,管他呢,隨便吧。

關鍵是,匿名制是偏執狂的外溢——在她巡視那些留言板的幾個月裡,路易莎從沒遇到任何和真實姓名有一絲沾邊的信息。就算多諾萬在很多網站上一天發泄三回,隻要他的用戶名是“空間流浪者69”,她就永遠不可能發現。但是蘭姆發話瞭,於是她就得查。

“有什麼進展嗎?”

天哪!他是怎麼做到的?

她控制住自己被他嚇到的反應,說:“饒瞭我吧,我剛查瞭五分鐘。”

“嗬,”蘭姆走進辦公室,疑神疑鬼地聞瞭聞空氣,“為什麼這間屋子裡有股奶酪味?”

“沒有。你在讓何幹什麼?”

“你問這個幹什麼?”

“因為你讓他幹這個更合適。”

“那可惜瞭,他很忙。”蘭姆透過窗戶對一輛駛過的公交車窺視片刻,然後一屁股坐到瞭窗臺上。

“你一整個下午都要盯著我嗎?”

“你要花這麼長時間嗎?”

“我們甚至還不敢肯定要查的人就是多諾萬。”

“是。但如果我們忽略瞭他、結果發現劫走凱瑟琳的就是他,我們就顯得太蠢瞭。”

“何在調查什麼?”

“超出你的薪酬等級瞭。”

“提醒我瞭,”路易莎從桌上找到一張收據,“今早的出租車費。”

“哦,你可能得等一陣瞭。因為你們這幫人的報銷,我一直在受責備。”他站瞭起來。

她說:“一切情況都擺在明面上瞭嗎?還是發生瞭什麼我們還不知道的事?”

“我想這麼說總沒錯,那就是總有一些你不知道的事在發生。”蘭姆說。

就在他幾乎走出門時,路易莎說:“凱瑟琳。”

“她怎麼瞭?”

“沒怎麼。你叫瞭她凱瑟琳,僅此而已。”

“嗬。”

路易莎回過頭去對付她那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五分鐘後,她把它破解瞭。

“做點什麼吧,”這是朗裡奇說過的話。“你想獲得成功,你想打動別人,那就做點什麼。”

於是他就來瞭:來做點什麼。

“隻要不是坐在一塊屏幕前鼓搗……數據。”

呃,好吧,鼓搗數據是他一直在幹的事,但還是得說:那是出於當時的需要。

羅德裡克·何停下來,將手裡剩的紅牛一飲而盡,然後把空罐子扔向廢紙簍。罐子利落地掉瞭進去,印證瞭他已然知道的事實:他是個超級巨星。

鼓搗數據,這是朗裡奇的話。說得好像這件事誰都能做似的。

黑箭名下登記瞭三處房產,其中一處是在騎士橋的一套公寓,顯然是西爾維斯特·蒙蒂思留作自用的。現在他倒是用不著更多空間瞭,他的下個住處尺寸大約會和一臺冰箱差不多。另外兩處房產要大一些,也更具功能性:何從谷歌地圖上看到它們都位於工業園區,一處在斯溫頓的郊區,另一處在東倫敦的斯特拉特福德。在這些圖景被拍下的那天,第一處房產附近可看到七輛廂式貨車,第二處則有三輛。它們都是風格粗狂的黑色卡車,無窗的側板上展示著公司標識:一個黃圈裡的黑色箭頭。這些車停在幾棟預制建築外面,看起來比那些樓還堅固。蒙蒂思與內閣大臣們私交甚篤,但他的生意看起來實力並不雄厚。何把截屏打印出來,讓它們先留在機器的托盤裡,然後開始關註蒙蒂思的個人生活。

所有保存在防火墻後的信息——銀行賬戶和按揭詳情、購物清單、電子郵箱、色情網站域名、保險繳費,都如同低懸在枝頭的水果。密碼設置在那就是拿來破解的,用最基本的填字遊戲解題算法,就能揭開某人一生的秘密,所需不過就是用微波爐加熱午餐剩披薩那一會兒工夫。於是,當何編寫的隱私粉碎程序在西爾維斯特·蒙蒂思永遠不再用到的各類賬戶上跑數字時,何本人就去熱披薩瞭。從他存錢的地方開始,然後推進到他把錢花在瞭什麼地方。披薩是四季口味的。蒙蒂思的生活就像一本攤開的書瞭。他有妻子和幾個孩子;他有自己的公司;他去度假;他有個情婦。想搞清以上每一項花瞭他多少錢,隻要分析一下他的信用卡賬單就行。鼓搗……數據——是啊,沒錯。這是件正經事,而他就在這,正做著這件事。

而當何做著這件事時,他想起瞭蘭姆說的關於路易莎把腦子震壞瞭的話——那樣說太殘忍瞭。路易莎目前是單身。如果她有瞭男友,就會提起他瞭:這不僅是何從互聯網媽媽那裡學到的事,也是他從旁聽女性的談話中瞭解到的——在地鐵裡、在公交車上、在酒吧中、在街道上。誠然,她們其實並非在與何交談,但是他有耳朵,而事實千真萬確,那些有男友的人說起這個話題永遠停不下來……不,蘭姆大錯特錯瞭,但何不得不承認:關於路易莎把腦子震壞瞭的情形,稍後他會再去想的——等回到傢裡。

與此同時,他正在獲取硬情報。

在黑箭名下的一個公司賬戶上,寫著一條“臨。房.”的備註——兩個月前支付瞭一筆不小的費用,並且在下個月的同一天,又支付瞭那筆金額一半的數目。一筆定金加一筆租金,何推測,那麼就是臨時房產。一傢安保公司要臨時擁有一處房產可有很多理由,特別是——這是在幾步操作之後,回去看瞭谷歌地圖後想到的,特別是那處房產位於海威科姆北部某地高高的草叢中,是一座三層獨棟小樓,附近有幾座谷倉式建築;還有那兒,隨意放在一處院子中央的,看起來好像是——還真的是——一輛雙層倫敦公交車。

何再次點擊打印,這次他去取瞭結果。

離總部不遠,有一處最近才裝修過的公共泳池,現在的外立面上展示著一排圍欄擋板大小的照片:孩子們在水裡嬉戲,一個戴著泳鏡、看起來像垮掉一代詩人的老人,一位母親抱著一個眼裡閃爍著喜悅的孩子。都十分健康向上。繞到樓後,有一扇嵌著金屬釘的防火門,上面寫著非公共使用。馬庫斯把自己的安全局工作證在最頂端的金屬釘上揮瞭一下,短暫停頓後,隻聽那扇門發出一陣低沉的嗡鳴和“咔嗒”一聲,然後打開瞭。

他徑直走瞭進去。從技術上講,他和其他下等馬一樣,也是不允許進來的。但他和斯勞小隊其他人相比具備的優勢就在於:他曾踹開過幾扇門並用搶指著壞人。這種履歷會讓一些在安全局下屬機構負責看守出口的人員印象深刻。這位特別的例子,用一個復雜的握手再加咧嘴一笑歡迎瞭馬庫斯,並讓他在日志簿裡簽上他日常的連筆簽名,一個幾乎辨認不出的傑克遜·蘭姆。

射擊場位於地下七層,在泳池、健身中心和更衣室的下方。馬庫斯在一路向下的過程中感到很興奮。錢在他兜裡;他因騎瞭車,皮膚在閃閃發光——襯衫都濕透瞭,但他感覺很好,肌肉以平緩的節奏運動著。他一步跨過三個臺階,享受著每下一層樓梯就增強瞭一些的與世隔絕感。你可能會在這世界上消耗太長時間。每隔一段你就需要抽離一下,如果能在有真槍實彈的地方做這件事,就更好瞭。

然後在射擊場內,他假意熱情地同另一位老兄打瞭個招呼,又分享瞭一樁很早以前的戰爭往事;他從員工專用冰箱裡偷出一瓶水,一飲而盡;然後拿瞭一大把紙巾,擦幹汗流不止的上身。等那些都做完,他就戴上護目鏡,再把一副護耳套戴在頭頂,簽字領瞭一把黑克勒和科赫的槍,然後將十發子彈一氣呵成打進瞭三十碼開外、射擊廊道盡頭的那個壞人軀幹輪廓的靶子裡。

對,他心想,時來運轉瞭。

他找回瞭掌控感。

彼得·賈德說:“按照原計劃,最後我應該把你的上司拿捏住。現在她卻掌握瞭主動權。你不想解釋一下這是怎麼搞的嗎?”

“我知道的和你一樣多,”泰維納說,“肖恩·多諾萬——我能說什麼呢?他出爾反爾瞭。”

那個詞為她贏得瞭尊重。據賈德最可靠的信息源稱,蒙蒂思的頭部遭受瞭一記重拳;很有可能,他在倒地之前就死瞭。可以肯定的是他在SW1區被扔出貨車前已經死亡。無論如何,“出爾反爾”是賈德最近聽過的、對該事件最精辟的總結。

“你確定是多諾萬幹的?”

“不。但如果不是,他現在早就該露面瞭。他肯定知道自己的老板已經被殺瞭。”

賈德點點頭,然後噘起嘴唇。“斯萊是個崇拜英雄的人。多諾萬來申請工作時他可能都激動得尿褲子瞭。”他用報紙輕拍著長椅,“當你和我提起猛虎隊這個點子時,你就知道我會用蒙蒂思。”

戴安娜·泰維納說:“那是因為你在私人安保公司有熟人,我才那樣建議的。你知道的。”

“我知道你是那麼告訴我的。可這不是一回事。你那時候就認識多諾萬嗎?”

她搖瞭搖頭。

“我有這麼個弱點,叫它癖好好瞭。我喜歡別人用語言來回答問題。這樣我就能知道他們是否在撒謊瞭。”

泰維納看著他的眼睛。“我在想到猛虎隊的計劃時,從沒聽說過肖恩·多諾萬。”

賈德默不作聲地看著她。對他來說,和一個女人待在一起這麼久而不和她調情,是很罕見的情況——所謂的“久”,在先前那些情況下隻要超過一分鐘就算。但他也清楚事分輕重緩急。再說呢,這隻不過是把早晚要發生的事推遲瞭,讓事態的發展放緩。等到他真的抽出空來睡她的時候,會將其作為一種懲罰,這很適合他。對她也是,如果他沒讀錯信號的話。最後他說:“蒂爾尼說,那個聯系她的人——我們就假設是多諾萬吧——想要灰色卷宗。其中有什麼有害信息嗎?”

“對於國傢安全?”

“對於我。”

“據我所知沒有。你有理由擔心其中可能有嗎?”

“如果我沒出現在那些網絡鍵盤俠的偏執幻想裡,那就是我沒做好本職工作。隻要到處是泥漿,總會有一些沾在身上。你覺得他拿到這些破爛後打算幹什麼?”

“我不知道。”

“你是幹情報的。大膽猜一下。”

“我隻能推測他是在尋找證據,來佐證他自己相信的某個什麼理論。”

“我們不知道那是什麼嗎?”

“軍方的某些東西吧,我猜想。這就是份垃圾材料,能有多要緊呢?根據我們眼下所知的,他沒準是在研究一部劇本。”

“時機恰當的話,我確實喜歡言語輕浮。這不包括我剛剛被自己領導的安全局負責人他媽的出賣瞭的時候。”

戴安娜·泰維納識趣地沒做回應。

賈德於腦海中在一列思維的火車中穿行,一節車廂接著一節。最後他說:“蒂爾尼會讓多諾萬逃跑的,因為那樣一來我就得徹底被她牽著鼻子走瞭。從她的角度看,我的計劃事與願違,死瞭一個人,還讓一個神棍掌握瞭大量安全局的機密。就算它們是廁紙也沒什麼區別瞭,因為媒體總歸會大肆炒作的。所以我能做的唯有拍她的馬屁,並且裝作很享受的樣子。”說著,他把卷起的報紙拍在長椅上,驚飛一對鴿子,“而與此同時,如果說,她查出猛虎隊是你的主意,她會慢慢剝瞭你的皮,再把你喂蜘蛛。所以,我或許是被她拿捏瞭,但你是被我拿捏的,戴安娜。這就意味著我的利益就是你的利益。我相信你會始終記得這個。”

“大可放心。”她說。

毫無征兆地,他伸出那隻沒拿報紙的手,緊緊抓住她的右胸,又使勁捏瞭一把。“如果讓我看出這一切都是你在佈局的什麼把戲的一部分,我會非常失望的。我希望你謹記這一點。”

他本期望對方流露出恐懼,或至少表現出警惕。但他沒料到的是她將手伸到他胯下,也施以對等的一捏。

“你確定?”她說,“在我看來你並不失望。”

剛剛返回的鴿子正撞上賈德爆發出的那陣沙啞、粗俗的笑聲,再次拍翅飛走瞭。

雞肉法棍三明治,這個要求並不過分。

但馬庫斯已經走瞭四十五分鐘,看來午餐隻能是個辦公室裡的白日夢瞭:隻有在這類短暫的遐想中你才能記起,最近一次吃到些像樣的東西是什麼感覺。過去幾個星期來,雪莉的晚餐都是她能從冰箱裡翻出的隨便什麼東西,站著就能解決。至於酒水:喝酒倒是沒問題——她都不記得有哪回沒能來上一杯瞭。但食物,她就指望著午餐時能弄點紮實的東西吃瞭,也就是說一個現制的三明治或一份完整的外賣套餐。如果馬庫斯不快點帶吃的回來,她就要餓昏過去瞭。

好吧,他們之前是出去過。但冰激凌又不算數。

可惡的馬庫斯。本來應該是他幹這個活兒,她在一邊看著的。

“去查查灰色卷宗在哪兒”,蘭姆說這話時揮舞著一隻短粗的胖手,仿佛在驅散其中的困難。

就好像她對安全局把東西藏在什麼地方,有什麼內幕消息似的。

雪莉在辦公桌的抽屜裡翻瞭一陣,從一堆信用卡收據和DJ之夜的傳單中找到一個用過的信封,上面潦草地寫著她的密碼。安全局的內網是個平平無奇的藍屏頁面,中央有一枚皇傢徽章:她點擊瞭,輸入她的用戶號和密碼(inyourFACE),然後導航到一個員工名單,附有可直接聯系到的電子郵件和分機號碼。

目前為止還算順利。

她首先想到的是,去數據庫女王那兒碰碰運氣:他們什麼都知道,甚至不限於此。雪莉並不確知,他們是否將業餘時間花在從人事檔案裡搜尋負面信息上,但你也可以想見。不幸的是,他們對於簽署《官方保密法》涉及的其他方面也都十分上心。這就意味著,即便是那個雪莉以為和她在同一棟樓上班時與自己關系很好的人——那個高顴骨、眉毛纖細得被強光一照就消失瞭的人,也不打算讓她知道哪怕像信息存儲設施這麼基本的信息。

“超出瞭我的——”

“工作職責。對,我知道。”

“——甜心。你在那邊過得還愉快嗎?我聽說整個斯勞屋都散發著喪氣。”

掛斷電話時,雪莉的密碼飄進瞭她的腦海。

她去瞭廚房,希望在冰箱裡能零星找到點吃的,但瑞弗·卡特懷特在裡面,她就無法下手瞭。他用一種痛苦的姿勢撐在那兒,但之前他被送去見瞭“看門狗”——總不會是什麼愉快體驗,雪莉推測。

“你走到瞭多裡面?”她問他,顯得確實很感興趣。

“檔案室那層。”他告訴她。他正在喝一杯水,沒準是在檢查身上哪裡漏瞭沒有。

“就是那個誰,對吧?那個坐輪椅的老蝙蝠?”

“茉莉·多蘭。”

雪莉記得這個名字,不過從沒遇到過這位女士。她是安全局的又一位傳奇人物,是眾人竊竊私語議論的對象,並成為種種半興奮、半狐疑的猜測所圍繞的話題。她依舊饑腸轆轆地回到自己電腦邊,一個小惡魔在向她耳中灌輸著教唆——她包裡有一小包可卡因,裹得嚴實極瞭,就像一個小紙片。沒什麼比吸上一口更能驅除饑餓感瞭。此外,那還能令她變得更加敏銳;給予她一些額外的優勢……

但是天哪,不,不。是有那麼一兩回,她來上班時顯得略有點呆滯:誰還沒有過呢?但天哪,她可不打算把一次茶歇小憩發展成為一場全面行動的起始。她拿起桌上那隻玻璃杯,從還沒弄臟的一側喝瞭口水,感覺到它一路流瞭下去。眼下就這樣吧,也隻能如此。她從員工名單裡找到茉莉·多蘭的電話,然後撥通瞭它。

從廚房回去時,瑞弗在路易莎敞開的門口停瞭一下,看到她正聚精會神地盯著電腦,腦袋一動不動。每次當他偶爾看看她——真正意義上的看,而不是僅僅意識到她的存在而已,他都會驚詫於自從明死後她將自己的外貌做瞭如此大的改變:不同的頭發,不同的衣著,仿佛她正在全面系統地抹除從前的自己。要是和她再熟一點,他會找她談談的。但這是斯勞部門。

他正準備離開時,她說話瞭,眼睛仍盯在屏幕上。

“蘭姆說的是真的嗎?”

“很可能不是吧。你指哪部分?”

“關於你探望韋佈。在醫院裡。”

瑞弗說:“我不確定可以稱之為探望。不是得他自己可以意識到訪客,才能算探望嗎?”

“但是你去瞭。”

“……對。”

“為什麼?”

他沒回答。

她說:“你淪落到斯勞部門正是拜他所賜。更重要的是,他也是導致去年那場混亂的原因。還有發生在明身上的事。而你還會帶花給他?”

說到結尾那個詞時,她的聲音顫抖瞭。

瑞弗說:“那些我都知道。你覺得我不知道嗎?他是個背後捅刀子的渾蛋,毫無疑問。有時我也在想,我去那兒是不是隻為看看他死瞭沒有。”

“你那是在抖包袱,不是一個理由。”

此時此刻,他其實可以走開瞭,他心想;回到自己房間的安全地帶。他可以放松地坐進椅子,吃點阿司匹林,期待它們能在他被指派去做什麼費體力的事之前,先把他的褶皺熨平。然而他不能這樣做,當她始終拒絕朝他看時,他不能一走瞭之。他一直覺得路易莎這個人很難相處,意思是她不接受廢話。於是他意識到,如此一來,他就不該對她胡言亂語。

“不是……對,好吧。那不是理由。”

“那你為什麼要那麼做?”

“我和他談話,聊關於這裡。”這裡指的是斯勞屋,他倆都清楚,“關於待在這裡是怎樣的,日復一日……關於我們之前的處境和現在結局間的差距。”他讓那句話盤桓瞭片刻,她沒做回應。他就說:“我懷疑他是聽不到我的話的。但是如果他能聽到,就會明白瞭。我是說,天哪。你認為這就算糟瞭?他甚至朝窗外看一眼都不行。”

她終於移動瞭目光,並讓他忍受瞭足足十五秒的靜默。

“反正,”他最後說,“我並不是在鼓勵他。要說起來,正好相反吧。”

他也不太確定這就是事情的全部真相,但感覺已經盡可能接近瞭。

過瞭一會兒,路易莎說:“有止疼藥嗎?”

“我有些阿司匹林。想要嗎?”

她搖搖頭,把手伸進抽屜,然後向他扔過來一包東西。“試試這個。藥效更強。”

他接住瞭。“多謝。”

她看回自己的屏幕。

瑞弗回到他的辦公室。

馬庫斯把那輛“鮑裡斯自行車”留在瞭泳池,然後坐地鐵回來。即便列車滯留在瞭法靈頓(信號故障:這類情況往往由炎熱導致,當它不是由嚴寒,或什麼東西太潮濕或太幹燥導致的時候),也沒能破壞他的心情。他在史密斯菲爾德裡轉瞭一圈,走進一傢意大利熟食店買瞭個雞肉法棍三明治,然後徑直往斯勞屋走去。路上給傢裡打電話告訴凱西,他會晚點回傢,在弄一個工作上的事——他們倆之間的一種固定說法。

“你有陣子沒加過班瞭。”

她還不知道斯勞部門的事。她知道他被轉崗瞭,但並不清楚那實際是什麼意思。他還沒能鼓起勇氣告訴她。

“是,嗯,不是那種你能提前很久安排好的事。”

“當心點兒。”

“會的。替我親親孩子們。”

他感到身心無比協調——簡直佇立在世界之巔。今早的憂鬱已是別人生命裡的配樂。

有時,坐在自己桌前,聽雪莉在他一旁對著鍵盤抱怨個沒完時,馬庫斯的思緒就會飄遠,開始重溫在沖鋒小隊往日的輝煌。雪莉用“踹開門”來形容它。在某種程度上,這麼說也算準確,但是漏瞭一方面,那就是你永遠不知道門的另一側將會有什麼,對方是正舉著一把槍,還是穿著一件捆滿炸藥的背心。在童話故事裡,當你被準許去選擇一扇門,就總有一頭老虎藏在其中某扇的後面。正因如此,把門踹開才是最佳選擇。即便隻是這麼想想,他的肌肉也會緊繃,而他拿著三明治的手也攥得更緊瞭——這下可好,他想。帶回一份求和的禮物,結果被他捏成瞭面餅。不過運氣好的話,雪莉會餓得顧不上這些。

正這麼想著,他意識到自己剛剛一直在以自動駕駛模式滑行;他沒有繞進小巷、回到斯勞屋的後院,而是再次走進瞭那傢博彩店。店內的輪盤賭機器仍舊帶著那副魔鬼般的咧嘴笑容,看他敢不敢再往前走上一步——進來把它的門踹開。

馬庫斯仍能感覺出牛仔褲兜裡錢包的重量。那份新來的厚實感令他非常確信,自己的生活已經時來運轉瞭。

“好的,你這渾蛋,”他心想,“來吧。”

茉莉·多蘭說:“天哪,天哪。一天裡兩次。”

“對,卡特懷特說他和你講過話瞭。”

“那個年輕人怎麼樣瞭?他回到……‘斯勞屋’瞭嗎?”

“走起來有點瘸,但還好。”

“真是出人意料。我還想著,他要解釋今天早上的古怪行為,可得費一番口舌瞭。”

雪莉已經不耐煩瞭。“他有他輕松脫身的竅門。總之,我打電話的原因——”

“那麼,這就不隻是個社交電話咯?”

“這,嗐。誰會那麼幹?”

但茉莉·多蘭似乎是個風趣的人。“我很抱歉。和傑克遜的兩個徒弟打交道的新奇感,讓我變得特別緊張不安。請繼續講。”

“是關於一些檔案的。”

“哦,天哪。我們又要在同一件事上兜圈子瞭嗎?也許傑克遜可以直接給我打個電話,解釋一下他在搞什麼東西。”

“不,他不會那麼做的。總之,這和他沒關系,就是一次日常詢問。關於信息存儲?”

“你看,我總是鼓勵年輕員工如果有問題就來找我,但前提是我很確定,他們不會真的這麼做。你不能把問題提給,啊,數據庫女王嗎?”

“對,他們幫不上什麼忙吧?就是個簡單的問題。我隻需要知道灰色卷宗在哪兒。”

“灰色卷宗?”

“就是那些瘋子檔案、那些怪胎筆記。”

“我知道它們被叫做什麼。我隻是不確定你為什麼想要來問我。”

“怎麼說呢,你本人就是一個整理檔案的,”雪莉脫口而出,“我想你可能知道。”

一個長長的停頓。

“和傑克遜長時間接觸顯然也是有缺陷的,”茉莉冷冷地諷刺道,“我估計,你也像他一樣,回避瞭大多數正式溝通吧?”

如果這個詞是雪莉所想的那個意思,她大概是吧,對。

“你真應該查查自己的收件箱,年輕的女士。”

然後茉莉·多蘭就掛瞭,她的聲音被電話斷線後毫無波瀾的空白音所取代。

她這人還挺有個性的。也許,雪莉想,是她把自己的雙腿嚼掉的。

這段對話也沒帶什麼進展,不過她可能會去查查收件箱,萬一那是條線索呢。但等她一看,裡面除瞭人力資源部群發的最新一期全局新聞簡訊,就什麼也沒有瞭:內部調動機會(下等馬無須申請);健康與安全;升職與退休。雪莉從沒遇到過任何人會打開這些郵件,更別提去讀它們瞭。這是她個人的平生第一回。

然後就找到瞭,在“雜項信息”之下:“近期的信息存儲問題現已得到解決……”

要是馬庫斯在這兒,她就能舉起手和他擊掌瞭,或者最起碼,她就能把一個雞肉法棍三明治吃下肚瞭;而眼下,她隻能姑且繞著辦公桌很快地轉上一圈,來慶祝勝利——沖吧,姑娘,她對自己說。當頭一棒。那種感覺就像一場自然發生的極度興奮,彌補瞭最近幾個星期來發生在她私生活裡的全部糟心事。而這個念頭一進入腦海,她就意識到自己應該把這股興奮感留存得久一些;應該為瞭好事本身享受當下,而不是把它作為壞事發生後的安慰……等她一會兒回到傢,就沒有任何人可以分享這次勝利瞭。而現在甚至連馬庫斯都不在,沒人和她擊個掌或碰拳。老天,這種情緒轉換,就像地心引力般突如其來。她坐下,又把那封郵件讀瞭一遍,試圖重溫那份成就感,或者至少是撞到狗屎運的幸運感。然而它已經消失瞭,那類興奮,你是裝不出來的。

幸運的是,你還能靠某些別的東西興奮。

賈德目送戴安娜·泰維納離開這處小公園,欣賞著她臀部的擺動,以及她如何在大門處暫停腳步,為他多留出一兩秒的時間好端詳那對傑作。對女士表現出尊敬是很重要,但哎喲,他是如此渴望將她的骨頭震得咯咯響,謹慎起見,他還是再保持一會兒坐姿為妙。他最不需要的就是被某個公民記者抓拍下他這個狀態下的照片。他松開那卷報紙,把它攤在膝上作為雙保險,然後試圖把註意力集中到手頭的事上來:英格麗德·蒂爾尼女爵。盡管從表面上看起來正相反,但女爵閣下目前正牢牢抓著他的命根子。他不能容許這種局面再繼續下去——隻要她向“十號”遞句話,他恐怕還來不及叫洗牌,就得出局瞭。不忠,是這樣一種政治犯罪:一旦你犯下此罪而被發現,便無可豁免;不過當然瞭,如果不犯此罪,你的職業生涯就將忍受一段漫長的額發拉扯。這就使公共生活成為瞭一種平衡術。讓我們面對現實吧,這也正是它如此令人興奮的原因。

“關鍵並不在於你必須跳著華爾茲穿越不時出現的雷區,我的孩子,”他來到眾議院的第一周,某個老傢夥就對他說,“而是你在這樣做時,得面帶微笑。”

是的,任何不能在平民面前表現得鎮定自若的人,根本不配獲得他們的選票,這是賈德的觀點。他倒不會把它大聲說出來,當然瞭——強調這點總是很重要。絕對要說出“平民”二字。

這一番思量使他平靜下來,他覺得自己可以站起來瞭。

他一邊向大門走,一邊給塞巴斯蒂安打電話,也就是他的首席偵查員兼“瓶子清洗工”——他機器裡的幽靈。塞博這些年來洗過的瓶子裡,有些並不是那種你會放到外面給人回收的——更多是你會趁夜埋進垃圾填埋場的那一類。不過,他那些無疑相當有限的手段,保他的主人過去數次安全穿越瞭雷區。你永遠說不準,需要實施這些手段的機緣何時出現。而賈德不打算再一次被抓住沒穿褲子瞭。

也許是那句短語激起的,賈德在等待塞博接電話時,又體驗到一種近乎身體記憶的、戴安娜·泰維納抓住他胯部的感覺,而她的語氣平靜得像在挑選牛油果一樣。在我看來你並不失望。哈!這是繼他作為《荒島唱片》的嘉賓八首歌都選瞭“碰撞”樂隊的歌曲後,再次感受到如此強烈的天真無邪的快樂。後來他得知,道格斯島上的一個老太婆在聽那些歌時真的中風發作瞭。這恰恰說明,你無法取悅所有人。

據說,丘吉爾打瞌睡時會坐在扶手椅裡,手拿一隻茶杯。當他睡著後,茶杯摔在地上的噪聲就會把他吵醒。他聲稱這就是他所需的全部休息瞭。傑克遜·蘭姆也差不多。區別就在於他手裡拿的是烈酒杯而非茶杯,以及當它掉下的時候他沒有醒。有時凱瑟琳早上會發現他像一隻放錯瞭地方的魷魚般伸開四肢攤在椅子上,空氣聞起來像放瞭一星期的花瓶裡的水。

那正是他此刻的狀態。除馬庫斯之外的下等馬們,都在規定時間聚集到瞭他那層的樓梯平臺。

瑞弗用一根手指碰瞭碰他的辦公室門,門虛掩著;他又把門縫推到剛剛夠他們一睹蘭姆肥胖的睡姿。

雪莉說:“我們把他叫醒吧?”

她看上去歡快得不自然,說話音量也有點不對勁。但與此同時,蘭姆也說瞭他們要去參與現場行動,或許,路易莎想,雪莉是想到行動要開始瞭才會這副樣子吧。

“馬庫斯在哪兒?”她問。

雪莉聳聳肩:“去買打包三明治瞭。——法棍三明治。”

路易莎和瑞弗交換瞭一下眼神。

何說:“他說五點。如果我們不進去他會發飆的。”

“你先走。”瑞弗提議。

樓下的後門擦著門框打開,又“砰”地關上,於是他們都想到瞭凱瑟琳。但那是馬庫斯,一路跺著腳上瞭樓,好像他們都得罪他瞭似的。到達頂樓時,他發現其他人就像一支禁衛軍似的擠在那兒。

“怎麼瞭?”

“你開會遲到瞭。”何說。

“你也一樣,”馬庫斯說,“除非這就是在開會。”

“你去哪兒瞭?”雪莉問。

“外面。”

“我不得不自己做瞭所有調研。你知道那是什麼感覺嗎?”

“可能感覺就像在工作吧,對。給。”他遞給她一個形狀不規則的紙袋。

她狐疑地瞇起眼睛看著它。“這玩意兒一度是個法棍吧?”

“你想不想要瞭?”

“隨便。”

路易莎入神地看著雪莉從紙袋裡拽出一個壓扁的東西,剝去它外面的保鮮膜。它已經不是棍狀的瞭,她可以從側面吃。

瑞弗問馬庫斯:“你還好嗎?”

“怎麼瞭?”

“你看起來……很惱火。”

“‘惱火’?這是哪兒,霍格沃茨嗎?”

“那就說,生氣。”

“我很好。”

“這個其實還挺好吃的。”雪莉說,或其他人猜她是這麼說的。她的嘴裡塞得太滿瞭,實在聽不真切。

“好的,”瑞弗對馬庫斯說,“因為你今晚大概得進入狀態。”

“相信我,卡特懷特。我隻要有機會對什麼人開槍,就會進入狀態。”

“很高興知道這些。”

“對誰都行。”

“我覺得他們在裡面放瞭紅辣椒還是什麼東西。”

“天哪,”路易莎說,“誰也沒說過要開槍。我們是光榮的陪同小隊。就是這樣。”

“為一幫抓走凱瑟琳的人服務。”瑞弗說。

“正是。在我們知道她安全瞭之前,誰也不能對任何人開槍。”

“我差點叫你給我帶個金槍魚的,但現在我覺得幸虧剛才沒說。雞肉絕對是我的最愛。”

“我覺得我們應該進去瞭。”何說。

“我覺得你說得對。”瑞弗說著,把他推進瞭那扇半開著的門。

何一個馬趴摔在瞭地毯上。

蘭姆沒睜眼,隻是說:“你們晚瞭十分鐘。”

“五分鐘。”何說。

蘭姆指著他書架上的鐘。

“那個快瞭。”何反駁道。

“它一直是快的。我還需要特別說明是當地時間嗎?”蘭姆這才睜開眼睛,語氣則變作一聲咆哮,“進屋來。”

於是他們魚貫而入。何則爬瞭起來,對瑞弗投去兇光。

“天哪,”蘭姆說著,胡擼瞭一把臉,使自己的五官模糊成瞭“尖叫教皇”的樣子,“總有一天我會醒來,而這一切隻是場噩夢。”

“在我身上發生過一次。”雪莉說,嘴裡還是滿的。

“你在吃什麼?”

“……雞肉法棍三明治。”

“給我。”

雪莉看看自己剩下的午餐,又看看蘭姆固執地伸出的手。她瞥瞭馬庫斯一眼,向他求援,但他一點興致也沒有。

“別這麼垂頭喪氣,”蘭姆說,“你少吃幾頓也沒問題。”

“你可以說這種話嗎?”她交出三明治的同時這樣抗議道。

“不確定。還沒讀過員工手冊。”他疑惑地看瞭看她進獻的貢品,“這是被公交車撞瞭還是怎麼回事?你其實能買得到全新的,知道嗎。”但他還是從上面咬下一口,一半就沒瞭,“傢庭作業都做完瞭?”

眾人齊聲嘟嘟囔囔地表示同意。

“好。卡特懷特第一個說。肖恩·多諾萬。你查到什麼瞭?”

“肖恩·多諾萬,”瑞弗說,“他是個職業軍人,一個戰鬥經驗豐富的老兵。桑德赫斯特畢業,在北愛爾蘭服過役,然後去瞭國防部的一個附屬機構。那之後,他隨聯合國保護部隊在巴爾幹服役,又在科索沃戰爭期間加入北約部隊。戰爭一結束他就是一名中校瞭,而且本來有望一路高升。”

“多高?”雪莉問,然後冒失地發出一陣咯咯的笑聲。

蘭姆停下咀嚼,向她那邊投去一串巴西利斯克式的凝視。

瑞弗說:“他在國防部的口碑很好。曾在一些高級別的委員會裡任職,包括一個關於境內恐怖主義的委員會,和攝政公園還有些聯系。到二〇〇八年,他進瞭一傢聯合國的顧問機構。當年有一篇報紙上的人物簡介將他稱為完美的現代軍人、部分武士、部分外交官。”

“我真的很喜歡沒有缺點的人,”蘭姆說著,把防油紙揉成一團往肩膀後頭一丟,“令我想到瞭自己。”

“隻是,他有個酗酒的名聲。”

“你看看,”蘭姆說,“好一位真正的王子。”

“怎麼瞭,”馬庫斯說,“他是還沒出櫃?倒賣軍火?還是喜歡打扮得像個納粹瞭?”

蘭姆瞪瞭他一眼。“你怎麼回事?看著就像丟瞭五塊錢卻撿到顆扣子。”

“……一顆扣子?”

“原諒我的土話。伍德斯托克一代嘛。”

瑞弗努力繼續說:“多諾萬的職業生涯一夜間一落千丈。就在剛剛結束聯合國的工作後,他到薩默塞特郡訪問瞭一處軍事基地,給軍校學員們做一次講座。講座之後當然是一場派對,氣氛鬧哄哄的很歡快。然後多諾萬就開車離開瞭基地。他失控瞭,汽車報廢,而他的乘客,一位名叫艾莉森·鄧恩的上尉身亡。他上瞭軍事法庭,服刑五年,一獲釋就被開除瞭軍籍,名譽掃地。那是大約一年前的事。”

“好吧,”蘭姆表示讓步,“可能不是完全沒有缺點。”他舉起瞭一根胖手指:“那麼,他和攝政公園有聯系。”又舉起一根:“他還是個酒鬼。結論呢?”

沒人發表評論。

“天哪,什麼都得我自己來嗎?他不是隨機選中斯坦迪什的。他本來就認識她。”他又指指瑞弗,“這位‘洛克中士’最後是怎麼到瞭黑箭的?”

“記得那個蜘蛛俠事件嗎?”

“有個傻子穿得像個卡通人物,從一棟樓上摔瞭下去。”蘭姆說。

這事發生在冬季,現場就離斯勞屋不遠。事件連續數天登上瞭各種頭條,也成為一些喜劇節目裡的笑料。因為那個男人並沒有死掉,而且,嗯,穿的是蜘蛛俠的服裝。

“從一棟樓上被扔瞭下去,”瑞弗說,“那是一次示威,‘追求正義的父親們’之類的。他離瞭婚,而且被剝奪瞭探視權。”

“他是在抱怨還是在慶祝?”

瑞弗忽略瞭那句。“名叫保羅·洛厄爾,曾在米德爾塞克斯郡警察局任督察,最近則在西爾維斯特·蒙蒂思手下做黑箭的副指揮官。他始終不知道是誰把他扔到古城墻上去的。他們是通過‘給父親公平待遇’這個網站取得聯系的,來者無論是誰,現身時扮成瞭蝙蝠俠。他還沒有被抓到。”

“好吧,好吧,”蘭姆說,“想知道那人可能是誰?”

“多諾萬。”雪莉說。

“行瞭,我那是一句修辭。我的老天,如果我不知道某件事的答案,你覺得我會問你們嗎?”

在確認蘭姆說完以後,瑞弗又說:“蒙蒂思在事發當周就雇傭瞭肖恩·多諾萬。”

“什麼都沒有創造職位空缺要緊。希望你們當中不會有人認為那就是升遷之道。”

“我們永遠不會把你扔出窗戶的。”路易莎嘀咕瞭一句。

蘭姆在他胡子拉碴的下巴上來回摩挲著手掌,也搞不清他是在抓撓哪一側。“好瞭,這就是他的情況。他想要灰色卷宗幹什麼?你,”他指向路易莎,“開始。”

路易莎說:“有一些網絡留言板,陰謀論者們會聚在上面交換故事。我們所說的可不是暗網,這些都是公開的——哦,毫無疑問它們有登錄密碼。”

“但是我們有密碼。”

“我們有密碼。”

她列舉瞭其中一些網址,聽眾們卻無動於衷,隻有雪莉全程頻頻點頭。

“大約在一年前,就應該是多諾萬被從獄裡放出來的前後,一個自稱‘大肖恩D’的發帖人冒瞭出來。”

“那就是你的線索?”蘭姆問。

“謝瞭,對。以及指向軍隊背景的一些蛛絲馬跡。是有不少鍵盤俠喜歡自吹自擂,但他寫的評論內容和多諾萬的經歷十分相符。關於巴爾幹,還有聯合國。”

她在逐漸說服他們。就目前的觀察看來,“大肖恩D”在網絡社區裡可謂如魚得水,這裡主流人群的氣質,就像你把一名獨生子女、一個《每日郵報》讀者和一種劇毒致病細菌的遺傳基因拼貼起來得到的效果:一個自我迷戀、充滿壓抑的怒火並且到處噴灑有毒廢物的有機體。他們的癥狀包括:喜歡使用大寫字母,把所有異議都視為諂媚權貴,以及對奧卡姆剃刀原理一無所知。

“那他的關註點是?”

“是天氣。”

“什麼?”

路易莎說:“他對天氣的事有些執念。他認為天氣正在被……某些人操縱。政府,‘他們’。”

這段話說完後,一陣冷場。

然後蘭姆說:“天哪,他們還讓他持有武器。”

“他發佈瞭好多關於‘積雲項目’的內容,是個五十年代的政府行動,有軍方支持。都是關於雲朵播種、人工降雨之類的。”

蘭姆斜眼看瞭看窗戶,百葉窗隻將陽光馬馬虎虎擋住一半。“是啊,效果真不錯。”

“一九五二年,在德文郡的林茅斯爆發瞭一次猛烈的洪水,三十五人遇難。於是有人,包括大肖恩D在內,相信這是‘積雲項目’造成的。本打算做一次降雨潛力的展示,卻失控瞭。”

“一九五二年是很早以前瞭。”馬庫斯留意到。

“但是陰謀論延續瞭下來。有一個美國機構,由軍方資助,叫做HAARP——高頻傳輸什麼的,被認定在研發一個天氣控制系統。洪水、颶風、海嘯——好多大事件都被歸結到瞭他們頭上。那些網民認為,人類導致的氣候變化並不是過度消費的副產品,而是一種對天氣模式的蓄意幹預。特別是,將其武器化。”

雪莉說:“那就像……”

就像什麼,她忘瞭。

蘭姆說:“那麼,灰色卷宗裡會有相關內容?”

“嗯,毫無疑問它們就是個《樂一通》式的瘋狂故事大雜燴,是陰謀論大軍的一站式采購站。而林茅斯大洪水——至今仍有一些與之相關的加密政府檔案,是一個特別調查委員會當年的發現。如果它們也在卷宗裡,很顯然,那正好就是多諾萬要找的那類東西。”

“你聽起來不是很有底氣。你也不確定是他吧?”

路易莎一聳肩:“日期是符合的。如我所說,大肖恩D是從多諾萬出獄後才開始發帖子的。我猜他們不會讓你在軍事監獄裡上網吧。”

“不,用銅管樂隊伴奏作懲罰就很夠嗆瞭。”蘭姆向後靠進椅子裡,每一次都有可能成為“巴卡魯時刻”。但椅子的彈簧撐住瞭。他說:“好吧。天之驕子遭遇事業滑鐵盧,被關瞭五年,然後迷上瞭《X檔案》裡那種胡言亂語。而現在我們還要幫他拿到它。你的興奮勁兒過去瞭嗎?”

“誰的什麼過去瞭?”雪莉問。

“饒瞭我吧。”

馬庫斯說:“他是在問,那些灰色卷宗存在哪兒?”

“哦,對瞭,好的,你知道我是怎麼找到的嗎?線索其實在一封郵件裡,就是人力資源部向全員群發的那些安全局近況裡的一封。有崗位空缺和升職的信息,還有你可以去哪個鏈接裡查看自己的退休金——”

“任何時候隻要你願意,隨時沖過來對她開槍吧。”蘭姆說。

馬庫斯把一隻手搭在雪莉肩上。“灰色卷宗,在哪裡?”

“我不知道,但一座新的站外機密信息存儲設施剛剛被啟用,所有行動部門的所謂‘非關鍵數據’現在都存在那兒瞭,所以它們很有可能也在那裡,你覺得呢?”

“你能把‘那裡’是哪裡說得更具體一點嗎?”

雪莉說:“海斯再往西。還是屬於倫敦,對吧?”

“取決於你是房產經紀人,還是一個有感知力的人類,”蘭姆說,“但是行吧,那就是它們的所在地,好吧。”“你知道過去幾個月我在督辦什麼事嗎?”戴安娜·泰維納說過,“把那些瘋子檔案儲存到站外去……”他仔細看瞭看他的手下。“老天,一個精神不太正常的退伍軍人,對抗你們這些傢夥——一群比得瞭關節炎的烏龜運動量還少的廢物。想知道這件事會如何收場嗎?”

“我們能抓住他。”馬庫斯說。

“我們誰也不抓,”蘭姆說,“原因是,整件事的重點就在於要讓他帶著檔案跑掉。還是說你出去假扮‘聖丹斯小子’的時候,就把這事忘瞭?”

“噢。”

“是啊,噢。”

“其實我就是去那兒練練手。讓自己保持敏銳。”

“不,你是去那兒壞規矩的。你要冒名頂替我簽名,就等代我去體檢的時候吧。同時,當我給你佈置瞭一個活兒,你就得給我幹。即便是要在一塊屏幕前坐著。”

“嘿,那個活兒幹完瞭呀。雪莉剛剛告訴你檔案存在哪兒。”

“我還真意外她能停下那麼久不說話,好讓我們琢磨明白她之前在說些什麼。”蘭姆的目光突然轉向她,“我嘗過咱們這勉強能算咖啡的玩意兒,那可不會讓你興奮成這樣。”

“我們從技術上講是在工作時間以外瞭。”雪莉嘀咕瞭一句。

“對,那是剛才,”蘭姆說,“至於現在,你剛剛從技術上講是在工作以外瞭。”

馬庫斯和雪莉困惑地交換瞭一下眼神。

“天哪,”蘭姆說,“這年頭沒本成語詞典還不能開除個人瞭嗎?”

瑞弗、路易莎和羅德裡克·何,下意識地稍稍互相靠攏瞭一點。

馬庫斯怒視著他們,又瞪向蘭姆:“你不能那麼做。”

“我剛剛做瞭。”

“這是不公解——”

“你違抗瞭一項直接命令,更不用說還在一本局裡的登記簿上假冒瞭我的名字。而她吸進鼻子裡那玩意兒讓她的眼珠子到現在還滴溜亂轉呢。你們還真以為自己有理由提什麼不公解雇?”

“你需要我們。需要我。你怎麼把凱瑟琳救回來,如果沒有——”

蘭姆的咖啡杯打著旋飛過馬庫斯的肩膀,在辦公室的墻上摔瞭個粉碎。杯中殘餘的液體潑瞭出來,在飛行中途像波洛克的畫作般濺瞭馬庫斯和雪莉一身。馬庫斯的話,也被打碎的陶器和窗玻璃共振的嗡鳴噎瞭回去。

當那些噪音消散後,蘭姆聲音裡的威懾感陡增,令這些下等馬感到陌生。

“你擅離職守,她嗑大瞭。你倒是解釋解釋,這副樣子幫得上什麼忙?你可能曾經是個厲害角色,但在此時此地,你也隻是個與他人無異的廢物。我的一名特工在敵人手裡,我可不能冒險讓你參與行動。所以,帶上你的佈袋小木偶,清空你們的桌子,滾出我的樓。手續的事明天我再處理。”

馬庫斯盯著蘭姆許久,而後者的眼神如巖石般冷峻。墻面上,咖啡沿著灰泥的裂縫流下來,形成一個圖案——地圖上又刻出瞭一條新的海岸線。雪莉抽瞭抽鼻子,聽起來像狗發出的聲音,仿佛她突然想到瞭什麼,但還沒搞明白那到底是什麼。隨後,馬庫斯張瞭張嘴,又閉上,轉身離開瞭。

“你們自己小心。”他離開時對瑞弗和路易莎說。

當然瞭,他可能也是在對何說。

雪莉說:“對,媽的。”然後跟在他身後也消失瞭。

瑞弗感到一種不舒服的感覺正沿著他的脊椎向下蠕動:那種剛剛躲過一劫的、鬼鬼祟祟的感覺。

樓下傳來摔辦公室門的聲音,還有一件傢具砸到瞭地上。

蘭姆憑空摸出一支煙,朝他們的方向揮瞭揮:“就剩你們倆瞭。相信我,主要是因為其他人太爛,而不是你們有多好。”

“我們有三個人。”何咕噥瞭一句。

“你還在這兒?”

路易莎說:“有必要那麼做嗎?多諾萬是專業的,而我們已經知道他會動用暴力。我們——”

蘭姆對她也投去之前施加在雪莉身上的巴西利斯克式凝視,她就支支吾吾起來。

“我們本可以用上馬庫斯,”瑞弗說,“我們想說的隻是這個。”

一根火柴亮起來,蘭姆的五官在火光中忽明忽暗。

他們聽見瞭離開斯勞屋的腳步聲,後門被推開時的摩擦和捶擊聲,但沒聽見門被關上。片刻之後,一股熱風一路升上瞭頂層,像隻貓咪般在他們的腳踝間纏來繞去。蘭姆抽著煙,他的辦公室裡呈現出繚繞在深夜爵士鋼琴上的那種藍灰色調。光線透過百葉窗斜射進來,映出空氣中旋轉翻飛著的微粒與塵埃。瑞弗心想,當你能看到自己在呼吸的是什麼東西,就實在應該換個地方待著瞭。

終於,他說:“好吧。就我們幾個。那我們現在做什麼?等多諾萬來聯系?”

“估計我們不會等很久。”蘭姆說。

瑞弗後來推測,蘭姆一定是在很久以前就出賣瞭自己的靈魂,來換取偶爾表現出無所不知。正因如此,瑞弗的手機恰恰選在那個時刻響瞭起來。

凱瑟琳,他手機的來電者如此顯示。

但那是多諾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