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弗跳下去大約不到一英尺,就落到瞭水泥地上,引起的震顫足以提醒渾身上下每一塊骨頭,他欠尼克·達菲的債隻能留待之後再算瞭。
他朝著上方對路易莎喊:“可以。”
她跟瞭下來,更優雅地落地,並立刻用手電筒的光柱將這處空間掃瞭一遍。一簇簇藍色和紅色的電纜貼著墻壁上下蜿蜒,消失在地板和天花板處。在空間的中央,一塊水泥體上水平安裝著一隻轉輪形把手,看起來像能打開一條下水道。
“那是什麼?”瑞弗問。
“某種排水裝置?”
“不,我是說你拿著的。”
“一支手電筒。”
“我知道是手電筒。為什麼是小豬形狀的?”
“它就是這樣的。”
“好吧。”
“這是我留在車上手套箱裡的手電筒,行瞭吧?早知道我們要來探險,我就會帶更合適的裝備瞭。”
“有道理,”瑞弗說,“稍微往這裡照一下。”
他在墻上發現一個看著就像保險絲盒的東西,外蓋被一個金屬扣扣住。
路易莎穩穩舉著光源,瑞弗則使勁扳瞭扳那金屬扣。起初,瑞弗似乎無法戰勝它,但最終當它讓步後,那個盒蓋就一下打開瞭,露出一個看起來非常原始的旋轉撥號電話。
“你還是我?”他問。
“你來吧。”
他去摘聽筒,但手還沒碰到,電話就響瞭。
她曾經聽說過一個長途徒步旅行者的故事。那時電子閱讀器還沒有出現,他帶著一本小說翻越阿爾卑斯山,為瞭減輕負擔,他每讀過一頁就把它撕下來扔掉。這個故事裡有很多地方值得一提。為瞭追求一種無負擔的生活,你故事裡的每個時刻一旦講完、立刻就要被拋棄;你的未來安然無恙,不會被過去已逝的一切污染。你會始終停留在第一頁。永遠不必回頭,去重溫自己犯的錯誤。
在這間炎熱的房間裡,凱瑟琳已經略感神情恍惚,但還沒嚴重到無法理解這是怎麼回事的地步。那的確有點像人們所說的“喝醉”的感覺。當然瞭,他們都是外行,也就是那些在人生當中一天都沒真正醉過的人——隻醉過一天的人,也不太算得上是醉過。
那瓶酒仍端坐在托盤裡,幾乎沒有被哪個三明治、蘋果、燕麥棒及哪瓶水遮蔽。而後面這些東西,都已被她在精神層面丟棄瞭。窗外的天色告訴她,自從她來到街面上,聽見那句幽靈的低語:“凱瑟琳?”已經過去整整一天。大多數事情都是如此,本來這一整出鬧劇借由微小的調整就可避免。如果在肖恩·多諾萬現身的那一刻,她能像任何出色的間諜都會做的那樣,轉過身,然後徑直回到斯勞屋,就不會出這種事瞭。隻要她和查爾斯·帕特納說一聲,整個安全局都會立即行動起來。這就是同“一把手”關系親近的好處。當你們之間存在信任時,一句話就能把事情搞定。
隻是,查爾斯·帕特納已經死瞭,在浴缸裡清空瞭自己的腦袋。她現在的老板是傑克遜·蘭姆,而要鼓動他采取行動,需要的可不隻是信任。
她已經在精神層面丟棄瞭水、燕麥棒、蘋果和三明治,因為這不是屬於它們的鬥爭。在這場房間控制權的爭奪戰裡,唯有她自己和那瓶酒。出於某種原因,酒已不在托盤上,而是設法飄移過瞭他們之間的距離,就像恐怖片中令人毛骨悚然的傀儡,此刻正依偎在她的掌心裡。
好吧,沒關系。如果要發生一場爭奪戰,那就難怪她始終緊緊控制著自己;她也同樣緊緊攥著那瓶酒,凸顯出他們之間本質的共生關系。那隻酒瓶裡裝著通向她人生過往的鑰匙;隻需擰開瓶蓋、倒出內容物,就能將她試圖丟棄的所有那些書頁,再一一重讀。當然瞭,要讓她達成此事,酒瓶就得放棄自己的前途——化作區區一隻空容器而已。但那正是“依賴共生”的本質:你們其中一個必須死——看看查爾斯·帕特納。
她坐在床上,背靠著墻。那隻酒瓶拿在手裡很舒服,輪廓被塑得很趁手,瓶蓋上的封條是如此脆弱,非常易於擰開……
在傑克遜·蘭姆辦公室裡的那些傍晚,看著他灌下一瓶瓶比這多得多的酒——那本應該是更嚴峻的考驗。結果此時此地,她卻要獨自面對失足墮落的危險。它正越發顯得不那麼像是墮落,而隻是一種放松;忘掉那些她為讓自己相信改變而付出的努力吧,做回一直以來的自己。
這也不是太嚴重的背叛,對嗎?
她歪著頭聽瞭聽,仿佛期待著那些聲音回來,在她耳畔悄聲說出那個答案。但是什麼也沒出現。遠處有輛汽車在某處換瞭個擋,僅此而已。房間裡似乎又暗瞭一層。不過在傍晚此時,房間裡總會越來越暗。其中也沒什麼值得研讀的內容,隻是又一個可被撕下、扔掉的瞬間。
幾乎是下意識地,凱瑟琳擰開瓶蓋,撕破瞭封條。
那個聲音經過電子化處理,聽起來像是垃圾桶發出的語音。
“把你的安全局工作證舉到你前面。”
“我看不到攝像頭。”瑞弗說。
“你不需要看到攝像頭。攝像頭能看見你。”
路易莎在他身後翻瞭個白眼。
於是瑞弗摸出自己的工作證,把它舉到眼睛的高度。雖然聽筒貼在耳朵上,這感覺還是像一場同幽靈的對話。
還是那個電子化的單調聲音,念瞭一遍他的安全局工號。
“好吧,”瑞弗說,“我相信你瞭。是有個攝像頭。”
“你的證件沒帶生物識別。”
“對,他們還沒抽出時間來給我們更新。”
或者永遠不會。
“瑞弗·卡特懷特,”那個聲音說,“現在輪到那個女人。”
瑞弗挪到一邊,仍舊舉著聽筒,路易莎就把她的工作證沖電話上方空蕩蕩的空間亮瞭亮。
在瑞弗耳朵裡,那個聲音又重復瞭一遍工號,然後說:“路易莎·蓋伊。但她的發色變瞭。”
“你的發色變瞭。”瑞弗告訴她。
“對,有時會變。”
那個聲音又說:“斯勞部門在哪裡?”
“這是一道智力競賽題嗎?”
“斯勞部門在哪裡?”
“奧爾德斯蓋特大街。”
“你們不是總部來的。”
“不是,”他耐心地說,“我們從奧爾德斯蓋特大街來。我們需要查詢上個月轉移到這裡的一些記錄。”
沉默。
“你知道我說的是哪份記錄嗎?”
“沒人告訴我還會有這種事。”
“是啊,但或許告訴過你可能會有這種事,”瑞弗說,“在未來某個不確定的時間。”
沉默。
“現在就是那個不確定的時間。”瑞弗說。
“你們有授權嗎?”
“口頭授權。”
“我沒看見書面授權不能讓你們進來。”
路易莎正湊在近旁,以便能聽見。她說:“你已經看到我們的工作證瞭。它們和你在自己屏幕上看到的信息對得上,是吧?”
“可是,我從來沒聽說過斯勞部門。”
“對,嗯,你不會聽說的。你隻是個外聘員工。”
瑞弗推瞭她一把作為警告,然後說:“斯勞部門是特知信息。我不能在外線裡說太多。”
“這不是一條外線。”
“是啊,好吧。但你對局裡的工作規程很熟悉。”
“我上過一次課。”那個聲音說。
“他上過一次課。”路易莎嘀咕道。
“如果我們的證件是偽造的,你就已經該拉警報瞭。我們都知道你還沒有那麼做。那就讓我們進去吧,好嗎?”
路易莎又湊瞭過來:“我們在執行一項重要任務。是斯科特級別的。行嗎?”
“斯科特級別?”
瑞弗說:“別在電話裡講。讓我們進去,我們會從頭解釋的。”
那個聲音停頓瞭一下,在這次沉默中,能聽到那個講話者的呼吸聲也被同樣轉化成瞭電子垃圾桶式的嗡響。然後,就傳來掛斷通話的“咔嗒”聲。
再之後,響起一陣動靜更大的摩擦聲,與此同時,隻見他們身後那個水泥體上的轉輪形把手被隱藏的鎖閉裝置松開來,上移瞭一兩英寸。
蘭姆沮喪地凝視著公路兩側的田野;謝天謝地,它們現在已經隱入昏暗,但所占據的近處空間還是太多瞭。其中星星點點散佈著房舍,有時四五棟湊在一起,更多情況下是單獨一棟被曠野包圍。
“你最好走對瞭,”他對何說,“如果你把我拉到這片見鬼的荒郊野外,結果無功而返,你就可以和自己的年終獎說再見瞭。”
他所說的這片見鬼的荒郊野外有六車道寬,車流量適中。
何說:“我還有年終獎?”
“不。你沒仔細聽嗎?”蘭姆又擺弄起瞭他的打火機和煙,不過可能連他也開始發覺車裡的空氣幾乎達到瞭有毒的程度,“天哪,看看吧。住在這地方的人可能從沒見過一輛出租車吧。”
這讓他壓抑得顧不得那麼多,還是點燃瞭那支煙。
“我隻是為這裡的孩子感到難過,”他接著說起一些此前肯定一次也沒講過的話,“在遠離人類文明的地方長大。不是學會用短路發動汽車,就是困在這兒,直到被人埋進土裡。”
“我會用短路發動汽車。”
“嗬。我還一直把朗裡奇當成青少年時犯過事的人,”蘭姆說,“不是我有刻板印象什麼的。但他是,唔……”他頓瞭頓,“你懂的。”
“……黑人?”
“東區長大的。天哪,你們這些移民學會種族歧視的速度還真快,不是嗎?”
“我——”
“話說回來,你是在哪兒學的短路點火?我還以為你隻能做做手腕運動。”蘭姆給出一個示范姿勢,像在敲鍵盤,又像給牛擠奶,然後拋瞭個媚眼,“不是這個就是那個。”
“網絡上到處都是信息,”何說,“那讓我成為很多事的專傢。”
“網上還到處都是色情文字呢,”蘭姆一針見血地說,“也沒把你變成卡薩諾瓦。你那個裝置說什麼?”
何查瞭查他的衛星導航說:“過瞭下個出口下高速。”
“好的。我希望你已經在琢磨行動計劃瞭,”蘭姆又像“蛤蟆館裡的蛤蟆先生”一樣突然陷入消沉,“因為我可沒想。”
何緊張地咧嘴笑瞭笑,又從鏡中看到蘭姆的臉,笑容就僵住瞭。
還真有些順理成章,路易莎心想,那個垃圾桶的聲音經過解碼後,就應該屬於這麼個看起來像一把掃帚的男人:一副直上直下的身板,手肘、手腕和膝蓋都不堪入目,就像在一場悲劇後的混亂中胡亂拼接上的一樣。他身穿一件白色短袖襯衫,扣子一路系到脖子,下穿一條棕色燈芯絨褲子。為彌補自己淺紅色頭發的稀疏,他還蓄瞭小胡子。旁人無從知曉他在這胡子上花瞭多長時間,也幾乎很難克制自己不去建議他停止嘗試。即便男人在路易莎目前關心的事物列表上還遠排不到前列,對她而言,這人上唇稀疏的胡蘿卜須也看起來很像一種自殘。
隻待他們打開那道氣閘艙門,沿一段金屬樓梯來到下方空調環境的設施內,他就告訴他們,自己名叫道格拉斯。
“名還是姓?”她問道,此時那道艙門又在他們頭頂閉合起來,道格拉斯扳動一個開關,門就自行鎖上瞭。
“名。”
“好的。”
“我不打算告訴你們我的姓。”
“……好的。”
“怎麼當心都不為過。”他解釋道。
這當然也很對,但對道格拉斯來說其實最佳時機已經一去不返——可要和他挑明這點,就顯得不太友善。
這個房間大而明亮,目之所及到處都是各類金屬材質的光亮表面。靠墻有一座工作臺。
一把轉椅在道格拉斯離座後正歡快地上下晃動,他正在觀看的監控器面板果然是閉路的,因為路易莎在其中一個屏幕上認出瞭他們剛剛離開的那處空間。其他屏幕上則顯示著外面那片荒地的不同角度,看起來比十分鐘前更昏暗瞭;還有一些,肯定是設施內部影像,顯示瞭門、通道和幾處像庫房一樣擺滿工業尺寸貨架的空間,架上有一排排的板條箱、盒子,還有裝在文件盒和紙板文件夾裡的書面文件,看起來足有幾英裡長。毫無疑問,其中就有灰色卷宗。她想知道這裡的文件編目是怎麼做的——沒有一個系統的話,他們就算從現在開始找到聖誕節,也不可能在那麼多文件當中搜尋出他們想要的東西。
不過,至少她不用著急……路易莎忍不住做瞭如下動作:像飛機一樣抬起雙臂,讓冷卻的空氣在襯衫下遊走,撫摸著她的皮膚。
道格拉斯正看著她。“你的頭發顏色真的變瞭,你知道吧。”他對她說。
“是故意搞的。”
“喬裝假扮之類的嗎?”
“對,”她說,“那之類的。”
瑞弗說:“你們這下面的團隊有多大?”
道格拉斯倨傲地看瞭他一眼,那副神情就和他的小胡子一樣適合他。“保密。”
“保密,”瑞弗說,“明白瞭。”他停瞭一下,“我能看看你的安全局工作證嗎?”
“我的什麼?”
“你的安全局工作證。好核實一下你的安全級別。”
“……我沒有安全局的工作證。”
“對吧。”
“我不算安全局的。你已經知道瞭。”
“對,”瑞弗說,“但你看,這就是整個保密規則復雜的地方。因為我的安全級別比你高。你知道的,因為你還沒有級別。”
“我經過審核瞭。”道格拉斯說。
“那當然瞭,”路易莎開口瞭,但她如此流暢地接著說瞭出下一句,讓瑞弗警告的眼神變得無的放矢,“你掌管這處設施,你有很多……設備,你不可能沒有經過嚴格的評估就到這裡來。”她又拉瞭拉襯衫,使更多空氣進入衣服內流通,“但是我們也被工作折騰得夠嗆,道格拉斯,因此我們才能勝任那些嚴峻的任務。你懂的,那些完完全全硬核的行動……明白我的意思嗎,道格拉斯?”
道格拉斯清瞭清喉嚨。“呃,我是說,我想是吧。”
瑞弗看起來好像對這裡的冷氣有點過敏:他把食指和拇指放在鼻子上,一直使勁捏著。
“那就好,道格拉斯,”路易莎放開自己的襯衫,又用一隻手梳梳頭發,“那這樣一來我們就是一夥的瞭,不是嗎?”
“……嗯,對,我想是吧。”
“真好。這裡還有多少人和你在一起,道格拉斯?”
“呃……現在?還是通常?”
“現在。”
“一個都沒有。”
“那麼通常呢?”瑞弗問。
“唔,通常……也是一個都沒有。”
“一個都沒有。”瑞弗說。
“除瞭每周一次的例行巡視。我的老板會過來轉一圈,確保一切符合要求。”他伸出一根手指摸瞭摸上唇,檢查著自己小胡子的長勢,“其餘時候,我們就單獨待著瞭。”
“我們?”路易莎說。
“我和馬克斯,”道格拉斯有點臉紅,“我這麼稱呼我的電腦。”
“你給自己的電腦起瞭個名字。”路易莎說,毫不拐彎抹角。
“它是語音響應的。”
路易莎的鑰匙環也是,但她還沒同它組建起一個俱樂部。
道格拉斯拽瞭拽自己的衣領,下意識地模仿著路易莎讓自己涼快下來的手法。“那,呃,你們到底是來幹什麼的?和更早到這兒的那兩個人有關嗎?”
“哪兩個人?”瑞弗問。
“一直在那些樓之間四處轉悠的。”
“一個五十多歲,灰白頭發,體格健壯?另一個剃瞭光頭?”
“對,聽起來像他們。就是,當然瞭,嗯,我們這邊有很多流浪漢。但這些傢夥不一樣。”
“別擔心,”路易莎對他說,“他們不是問題。”
“我們這兒有時也會來電影攝制組。這裡是個炸汽車的好地方。”
“我會記住的。”
“有趣的是,他們會在那邊拍電影,我就在這邊看著,而他們甚至都不知道我在這兒。這就像……”他把手指交叉成網狀,演示瞭現實生活以及與之並行的地上或地下幻想之間錯綜復雜的關系,“我看得很開心。”
“嗯哼。”路易莎說。
“還有小孩在汽車裡搗亂。那也常常發生。”
“你在這裡幾年瞭?”
“三年。”
路易莎正想問他多長時間輪班一次,但又決定還是不要知道瞭。道格拉斯全年無休地獨自在這裡待瞭三年的可能性,似乎越來越大瞭。
瑞弗正看著那面監控器之墻,以及它們顯示出的那些死氣沉沉的場景。他指瞭指那個顯示庫存板條箱及盒裝文件的屏幕問:“那是上個月運來的東西嗎?”
道格拉斯不情願地將目光從路易莎身上移過來:“對,花瞭他們兩天時間。”
“那一定很令人興奮吧,”路易莎說,“我是說,相較於……”
完全無事發生——這是她本想表達的意思,但道格拉斯表示不敢茍同。
“哦,那總是令人興奮的。沒人知道我在這兒。”
最後這句他是悄聲說的,仿佛他這個角色的詭異性也延伸到瞭所有關於它的討論裡。
“但電話響的時候真的很酷,”他承認,“我以為那件事真的發生瞭。”
“……發生瞭?”
“對,我是說,這個地方被設計成一座避難設施。我以為也許……出事瞭。”
他指的是一個臟彈或一次有毒噴濺;也就是某種迫使城市居民躲入地下的東西。或至少,一些擁有的安全許可等級足以使其進入避難設施權限的人。
“但結果是虛驚一場。”
“那一定讓你非常失望。”
“對,咳,倒黴事就是會發生的。”
瑞弗說:“它們離這兒有多遠?”
“他們運來的東西?在那條通道的另一頭。”他指著房間對面的一對雙開門,“你需要把其中一些拿走嗎?”
“差不多吧。”
“行,好吧。我猜你們是得到許可瞭。”
“哦,還有一件事,”路易莎說,“你之前發現的那兩個人?在地上的?他們也會加入我們。”
“他們是和你們一起的?”
“是的。”瑞弗說。
“沒問題。你們隻要出示一下他們的通行證,我就讓他們進來。”
“對,你看,這裡我們就要破例瞭。”路易莎解釋道。
道格拉斯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等著他們拋出笑話裡的包袱。
“沒關系的,道格拉斯,”瑞弗向他保證,“我們來自斯勞部門。”
傍晚現在變得漫長瞭,但畢竟仍有盡頭;陰影爬過那些廢棄建築物之間疤痕斑駁、盡顯寒酸的水泥地,而隆隆駛過的火車越來越像一個個裝著光的盒子,天色越黑,它們的輪廓就越鮮明。五分鐘前,那兩名軍人已經跟隨斯勞部門的兩個人進入工廠,而尼克·達菲手中的手機現在成瞭一枚手榴彈。英格麗德女爵的來電(“計劃有變”)為它安裝瞭引信,而他於其後打出的那幾通電話,則為引爆炸彈啟動瞭計時器。
他打給瞭少數幾個他信得過的“看門狗”:就是那些懂得現實世界是如何運轉的、懂得有時你不得不在行動上系個黑絲帶而不要問尷尬問題的人。
他還給一名在黑箭的網站上被標註為公司董事、身穿西裝的高管打瞭電話,沒花多長時間就說服他派出瞭公司的廉價突擊隊。
他還打給自己的女友,在電話裡取消瞭今晚的安排。他最後會為此付出代價的,但他也不曾聲稱自己的工作是件輕松差事。
從他所在的三樓的窗戶望出去,達菲試圖想象即將到來的行動。世上不存在滴水不漏的萬全計劃,任何行動都有可能出問題,但他已經接到瞭英格麗德女爵明確的行動指示:讓肖恩·多諾萬大搖大擺地離開這裡的最壞情況——不管怎樣——都不能發生。
那麼:就淹瞭這個地方。
因為,就算在任何人看來黑箭都算不得什麼精銳部隊,至少他們的人數多。並且他們會因榮譽和復仇的信念而鬥志昂揚:達菲已經告訴那名高管,今晚的目標是那個謀殺瞭斯萊·蒙蒂思的男人。“我們會把他從董事會裡抹掉的。”他們喜歡這場對話,那些紙上談兵的勇士們——他們都支持將大批人手派上戰場。“咱們就這麼幹吧,”他不斷重復說著,就像一個將槍套扣到身上、準備奔赴O.K.馬廄的男人。他倒絲毫不擔心自己這支黑箭隊伍都是業餘人士,其裝備水平頂多能用來控制一下人群:警棍、催淚瓦斯,也許還有泰瑟槍和一兩枚閃光彈。無論如何,至少他們可以把那兩名軍人隨身帶的火藥消耗殆盡。然後,達菲就會帶著他親自召集的老手們介入,一舉完成任務。
他用望遠鏡又把那片場地考察瞭一遍,在腦海中確定瞭進攻路線和掩護區:那隻橙色箕鬥,還有那摞柵欄。那片地下綜合體一直延伸到很遠處,但他已經考慮到瞭這點:向南大約一英裡處有個主入口,一支黑箭小隊應該就要到達那邊瞭——他看瞭看表——現在隨時都會到。
就在此時,他胸前口袋裡的手機振動起來。
“我能和愛麗絲通話嗎?”
“抱歉,打錯瞭。”達菲說。
如果問的是貝蒂,那就意味著事情“搞砸瞭”,但愛麗絲代表“好極瞭”,也就是說,另外那隊人馬已在前方的入口處就位。他們有十五個人,黑箭的非正規軍,外加兩個達菲的自己人。他那兩名手下負責協調行動,但黑箭的人要靠自己去除掉安保人員,隻有這樣才公平:這裡的安保,正如安全局裡其他優先級較低的崗位一樣,也是外包的,於是就形成瞭一組下等馬對抗另一組的局面。
執行完那項任務,他們本質上就成瞭下水道清潔劑:他們會沖洗整個系統,將堵塞物推向僅有的另一個出口:廢棄工廠內的那道豎井艙門。隻待多諾萬和其他人在那片荒地上再次露面,達菲就會確保他們在此止步。事情很可能不會持續太久:運氣好的話,一具屍體都不會出現在外面。
但總歸會有屍體的,沒人能拿到免死金牌。瑞弗·卡特懷特和路易莎·蓋伊在他的思緒中一閃而過。卡特懷特是個麻煩的傢夥,早該出事瞭,但達菲一想到蓋伊,不禁感到有些煩躁。就在不久前,她的男友才在黑衣修士鐵路線附近的一條路上被碾成肉泥:對達菲而言,那也是一次專業上的尷尬失誤。所以,那份煩躁也許出於愧疚,也許隻是一段糟糕回憶所引起的氣惱。但無論哪種情況,經過今晚這場大清洗行動,都將被他拋之腦後。那麼就不必為路易莎·蓋伊感到難過瞭,但說真的,她本該努力變得走運一些。
“也包括斯勞部門的人嗎?”他問過蒂爾尼。
他不希望這件事有什麼模棱兩可的地方。
“他們所有人,”蒂爾尼說。然後,為瞭把話說清楚,“也包括斯勞部門的人。”
那就這樣。
達菲把手機放回口袋,繼續對下方的場地進行評估。與此同時,光線悄然溜走,陰影則從它們盤踞的角落裡噴湧而出。
儀表盤上的時鐘顯示,已經過瞭十四分鐘,馬庫斯仍站在便道上同那名警察理論。接受扣分、付罰款、執行短期拘留,都可以更快地解決問題,但任何一種選擇都需要承認自己的過失:對於一個曾經踹開過很多門的男人而言,這可不是什麼輕而易舉的事,如果被激怒的話,沒準兒他還會這麼幹。這是可能的,如果那十四分鐘拖得再久一些的話。
坐在SUV的副駕上看過去,雪莉心想,按照標準流程,應該把她和他一起叫出去,因為和穿制服的吵架是她最拿手的事之一,特別是當她那一方的理由根本站不住腳的時候。但警察對淘氣搗蛋有一種第六感,而她也不想面對一次藥檢:持續幾個小時,或者沒準兒需要兩周時間。此外,馬庫斯自己足以應付。即便情況變得不能更糟,他大概也知道十五種方法能殺死手無寸鐵的對手。要是允許他用兩隻手,手段就更多瞭。
當然,如此天賦在斯勞部門都被白白浪費瞭。而現在,連那也成瞭歷史。雪莉剛剛開始逐漸認清現實:明天,當她一覺醒來,一想到這天裡要做些什麼並開始發牢騷時,就會隨即意識到事情不再是那樣瞭。她還會意識到,自己已經變得比下等馬還要糟:她成瞭一名前下等馬,既沒有規劃,也沒有前景。
而如果馬庫斯一拳擊倒瞭那名警察,他就會以一種更痛苦的方式領悟到,脫離瞭安全局意味著什麼。
路上的交通依舊繁忙,因為其他人還有班可上。行人經過時都放慢瞭腳步,流露出幸災樂禍的情緒,而馬庫斯已經交叉雙臂,令雪莉想做出一個緊急迫降的姿勢。如果他忍無可忍、情緒爆發,如果他被拘留,他們就哪兒也去不瞭瞭,而如果他們哪兒也去不瞭……這句話就無須補全瞭。
不,他們需要的是某些壞事即將發生,是瑞弗和路易莎處於極度危險當中。雪莉和馬庫斯要做的則是恰好及時趕到,解救他們;或者,僅因稍微遲瞭那麼一點而解救失敗——發生傷亡也可以接受,但前提是雪莉和馬庫斯把壞人當場一網打盡。因為任何流血事件的責任都要算在蘭姆頭上:他的行動,他的災難。若她能像一隻鳳凰般從那渾蛋床墊上著的火裡涅槃重生;並且上演自拉撒路以來最偉大的回歸,因阻止瞭一場危及國傢安全的災難而被歡迎回到攝政公園大傢庭,沒有什麼比這些更能讓雪莉感到莫大的快樂瞭。屆時她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給蘭姆寄一張明信片:多希望你在這兒。哈——他媽的——哈。
但在所有那一切成真之前,一定不能讓馬庫斯的情緒爆發。
在靜待他不要失控的同時,雪莉俯身用她的智能手機接入瞭安全局內網。當她發現自己的賬號還沒被註銷時,既感到松瞭口氣,又有一些掃興,但那就是蘭姆的典型風格:沒有凱瑟琳·斯坦迪什幫他保持工作條理,他就不會意識到還需要將自己臨時起意做的管理決策貫徹到底。感謝你沒幫上忙,雪莉心裡想著,導航到瞭“公民記錄”,這是安全局維護的一個數據庫,專門為其保護對象而設;而與此同時,那些人也代表著國傢安全的最大威脅:人民。這就是你作為間諜在職業生涯的早期會被鼓勵去克服的諷刺之一。每個世代都出一個斯諾登的話,就會太多瞭。
努力集中註意力,努力不去感受血管裡仍在流淌的興奮瞬間——老天,就那麼一小口:蘭姆不也是依賴尼古丁的扶持勉強度日嗎——她調出肖恩·多諾萬的檔案,發現各項內容果然如瑞弗·卡特懷特概括的那樣:軍旅生涯,國防部借調,聯合國派駐。然後就是那個令他的人生一落千丈的夜晚,他給一群學員做完講座,在回傢路上駕駛一輛吉普車出瞭車禍。他的乘客,那位艾莉森·鄧恩上尉,在汽車滾進溝裡時死亡;多諾萬被認為幸運地躲過瞭一劫,但毫無疑問,從那以後他曾多次但願自己當時一死瞭之。從國際職務到階下囚。如果那種事發生在雪莉頭上,她會想方設法讓自己解脫;或者不計代價地狠狠自殘,達到足以令她在整個刑期中打著嗎啡點滴的程度。
這些文件相互交叉引用,還有很多超鏈接,所以追查多諾萬的社會關系讓她下瞭些功夫。
而這些功夫,雪莉發現,正是卡特懷特顯然沒有付出的。因為如果他這樣做瞭,在宣講多諾萬的簡歷時,他就會把自己找到的這些信息作為核心內容,最先提及。
馬庫斯還在同警察爭辯。顯而易見那名警察也還在琢磨,如果自己用泰瑟槍電擊瞭馬庫斯,文書工作是否要花上整整一周時間。
她按響汽車喇叭。
遵照衛星導航的指示,羅德裡克·何從下一個出口駛出高速,世界立刻變得更暗、也更安靜瞭。交通背景音裡的嗡嗡聲,逐漸被蚊子的嗡嗡聲所取代。出口的路偏向瞭一座環島,何從那裡又閃進一條小路。路的邊緣坑坑窪窪、支離破碎。在路面上方,樹木垂下枝葉,像希望魚能咬鉤的漁民一樣。理論上樹木是個好東西,星球之肺嘛,而何對公園裡的樹也沒什麼意見。但在這裡,它們實在逼得太近瞭,就和沒拴繩的狗顯得格外有威脅同理。那些樹木投下濃蔭,仿佛隻有在它們的準許下,車輛才能從下方通過。這令羅迪·何感受到一種他可稱之為“對其自我意識構成威脅”的東西——假如他知道這類術語的話。但其實,他隻是簡單地指出它們太他媽的陰森瞭,而且構成瞭危險。他在心裡記下要對它們做點什麼,並將此念頭保存進“等我做瞭國王”的文檔,之後又查看瞭一眼衛星導航。他們的目的地就在前方半英裡。
“放慢速度。”蘭姆說。
“我在放慢呢。”
“那就慢得再快點。”
何總算把車勉強停在瞭路邊。
“把火熄瞭。”
然後就是一片寂靜,雖然這種寂靜隻是對習慣瞭城市噪音的人而言。汽車發出嘀嗒聲,而自然在沙沙作響。濕熱的空氣透過何開啟的窗戶,緩緩湧入。
他看不到他們要去的那棟農舍。半英裡——何對於半英裡有多遠其實沒什麼概念。道路一側沿途的那些樹,就是那麼一排樹。而在另一側,它們就成瞭一片樹林,樹後還藏著樹,於是他能看見的也唯有黑暗變得越發黑暗。他往鏡子裡掃瞭一眼。蘭姆的臉紋絲不動;他的眼神也有點放空。何想問他們下一步做什麼,但又不敢開口,於是就坐在那裡盯著空蕩蕩的路面發呆。路在前方不遠處有個拐彎,就讓他看到瞭更多樹。
“做點什麼。”馬庫斯·朗裡奇說過。
好吧,他來瞭,正在做點什麼。隻是他也並不確切知道自己在做的這是什麼。但如果凱瑟琳·斯坦迪什正被囚禁在前方的房子裡,無論它有多遠,那麼這個“做點什麼”都將包括跨出車門。但何不確定那聽上去是他喜歡的事。
蘭姆在擱腳空間裡翻翻撿撿,當他直起身子時,手裡拿著一隻泡沫塑料杯。他剛剛一直把它當做煙灰缸用,至少這意味著他產生的臟東西有一部分被裝瞭起來。但即便就在何的註視下,他把杯中物倒在瞭旁邊的座位上。
“有零錢嗎?”他問。
“……零錢?”
“任何面值的都行。”
何在自己錢包裡找到幾枚一英鎊硬幣。
蘭姆把它們放進杯裡晃瞭晃,於是那些硬幣分散開來。然後他打開車門。“如果我二十分鐘內沒回來,就做點什麼。”
“……比如什麼?”
“這個嘛,我他媽的不知道,行嗎?用谷歌搜索‘絕妙好計’,看看互聯網有什麼建議。”
“你要去做什麼?”
“我還沒想好。但其中會包括把斯坦迪什帶回來。我都忘瞭和你們之間沒有緩沖區是什麼感覺瞭,我可一點都不享受那個感覺。”
“你帶槍瞭嗎?”
“沒有。”
“萬一他們有呢?”
“你的關心令人感動。我會沒事的。”
“但萬一……”
蘭姆在何打開的車窗前探過身子。“萬一他們沖著你來瞭?帶著槍?”
“是啊。”
“你會沒事的。被槍擊中就像從圓木上滾下來一樣容易,不需要練習。”
他沿著那條路走遠瞭,身影消失在暮色裡,仿佛它已將他據為己有;仿佛鄉間的陰影對他來說一如別處的陰影,已不再陌生。何深思道——而蘭姆是屬於陰影的。這並非他自己產生的想法,而是記起瞭凱瑟琳·斯坦迪什曾如此形容。蘭姆是徘徊在光明與晦暗之間的生物。這種意象令何感到不適。他看瞭看表,這樣就能知道蘭姆所說的二十分鐘到何時為止。而當他看回路面時,蘭姆已經消失瞭。
“做點什麼。”
羅德裡克·何絲毫想不出來該做什麼。
他希望在這變成一個問題前,蘭姆就能回來。
道格拉斯說:“你們都是混賬,知道嗎?”
瑞弗部分同意,但有時候混賬一點才是把事做成的最佳方式。即便是下等馬也明白這點。道格拉斯還是不想配合,而他們誰也不想傷害他,但最終他們用瞭不到一分鐘就搞懂瞭如何打開艙門,因為道格拉斯控制臺上的開關都被整齊地貼上瞭標簽,其中一個寫的就是豎井。道格拉斯帶著痛苦的表情,看著監控器裡多諾萬和特雷納跳進工廠地面下方的空間;又在他們走下梯子、進入這處設施時,厭惡地哼瞭一聲。
“我會把這些都上報的。”他告訴他們。
“甚至包括你摸瞭我胸那部分嗎?”路易莎問。
“我從來——我沒有——”
瑞弗說:“道格拉斯,鎮靜一點,別犯傻,那樣或許你還能安穩脫身且保住工作。”
多諾萬和特雷納腳一落地,就在這處設施裡掃視瞭一圈,仿佛已對這種地方習以為常瞭。
“這裡隻有他嗎?”特雷納問。
“是。”路易莎說。
“那他會做個乖小孩嗎?”
“會的。”
“好吧,確保他安靜地坐到一個地方去,什麼也別碰。”
“他們想讓你安靜地坐到一個地方,”路易莎開始說,但道格拉斯又哼瞭一聲。
“我聽見瞭。”
瑞弗說:“檔案都在那邊。”他指著道格拉斯之前指過的門:一對帶玻璃舷窗的擺式雙開門,透過窗戶唯有一片漆黑可見。
特雷納說:“謝瞭。現在去和伊戈爾坐在一起。”
道格拉斯說:“伊戈爾?”
“我哪兒也不想坐。”瑞弗說。
“沒人會把寶貝放在墻角。”路易莎嘀咕瞭一句。
瑞弗忽略瞭她的話。“我們說好的,我們讓你們拿到灰色卷宗,然後所有人就離開。誰也沒說過讓你們到處亂轉——”
“如果他不閉嘴,我可以揍他嗎?”特雷納問多諾萬。
瑞弗,不愧是瑞弗,一聽這話就向前邁瞭一步,此舉似乎正中特雷納的下懷。他們的胸膛還有一英寸就要碰上瞭,這時路易莎笑瞭起來。“你們為什麼不幹脆各自量一量胸圍?我估計道格拉斯有個卷尺吧。”
多諾萬說:“好瞭,別鬧瞭。也包括你。”這是對路易莎說的。然後對特雷納說:“在這兒等著。不到萬不得已別對任何人開槍。”
特雷納點點頭,一隻手伸向腰帶,把襯衫的下擺拉到一邊。這套動作露出一把手槍的槍柄,這正是他的本意。
瑞弗翻瞭個白眼,並特地讓特雷納註意到。
多諾萬說:“我不會再說第二遍。都老實一點兒,否則他就會把子彈送進你的膝蓋裡。”
然後他大步走向那對擺式雙開門,推門而入,消失在前方的通道裡。
“馬庫斯。”
“他媽的白癡警察。那個燈是黃的。我有充足的時間。”
“馬庫斯。”
“算他走運,我沒——”
“馬庫斯。”
“怎麼瞭?”
他問出這句話時,並無意尋求一個答案:就是那種意味著“我還有話要說”的“怎麼瞭”。但他話一出口就註意到瞭她臉上的表情,於是又問瞭一遍:“怎麼瞭?”這次他是當真在問。
“他們有兩個軍人,對吧?”她說,“多諾萬和特雷納。”
“對,他們同時加入的黑箭。”他發動瞭汽車,向鏡中憤憤地掃瞭一眼,能看到那名警察站在路肩上,正在仔細觀瞧馬庫斯的駛離過程,仿佛希望他再犯上一些錯誤:一個打錯的指示燈,忘記看鏡子,或是叛國罪。
“本傑明·特雷納和多諾萬一起服過役,”雪莉說,“大約在多諾萬出獄前後,他也光榮退役瞭。”
“所以呢?他們是好友、戰友,不會讓一點牢獄之災阻隔他們的感情。”
“是,對。除瞭一件事。還記得艾莉森·鄧恩嗎?就是那天晚上在多諾萬的車裡被撞死的那個女人?”
“她怎麼瞭?”
“她是特雷納的未婚妻。”雪莉說。
窗內透出的燈光,照向夜空一片淺黃;再過一小時,四周就會變得燈火通明,但此刻,似乎承認瞭自己的孱弱。這棟農舍是石頭建的,一側有座磚砌的加建,正門處設計瞭一個小門廊,是事後補建的木質構造,可能一場大風暴或是一隻大壞狼就能輕易將它付之一炬。前院裡還有一輛公交車,在倫敦隨處可見,但換個地點就顯得突兀異常;那是一輛露天觀光車,其二樓平臺裹在帆佈裡以防雨水流入。而考慮到眼下這場熱浪,此舉真是既謹慎又樂觀。
蘭姆註意到,如果這是一處在從事生產的農場,就該有狗叫起來瞭。而他唯一能分辨出的隻有一陣類似蟲鳴的聲音。
他又研究瞭一下這棟房子。它應該有一間閣樓和一個地窖,那麼人質肯定會在其中一處。按他自己的想法就會選擇地窖。但這整件事總有一種不對勁的感覺——自從灰色卷宗被攪和進來,這件事就染上瞭一層非現實的色彩。所以搞不好斯坦迪什正在廚房裡,幫多諾萬留下來的看守煮著茶。沒準兒比她在斯勞屋時還開心一些。
但她是他的手下。你敢亂動蘭姆的東西,後果自負。除此之外,那些你沒能帶回傢的特工,就會成為永遠不會放過你的詛咒。
他晃瞭晃泡沫塑料杯,換來一串清脆的叮當聲。如果你準備突襲一座敵方大本營,就不妨拿出自己的天賦來——他在斯勞屋裡留瞭一把未登記的槍,眼下或許能派上用場。但蘭姆能幸存至今可不是緣於沉迷同士兵交火。好吧,也許就那一次——回憶再次絆住瞭他:那燃燒的教堂和雪地裡的槍聲。他肩膀一聳,驅散瞭它。
在門廊裡,他發現一個門鈴,但還是用瞭叩門器,盡全力把聲音敲到最響——一陣持續而無情的轟鳴,震得大門在鉸鏈上咣噹作響,並且傳遍瞭這棟建築的每個角落,像一大傢子老鼠在木板和橫梁上成群流竄。“砰砰砰砰砰”,這個動靜就算無法令死人復生,大概至少也能嚇一嚇正在他們屍體上大快朵頤的蛆蟲瞭。
大門突然毫無征兆地敞開,敲門人握住叩門器的手被扭瞭一下。“你想幹什麼?”應門的人咆哮著。他比蘭姆設想中的還要年輕:矮胖身材,穿一件灰白色的短袖襯衫;雙臂纏繞著黑色和藍色的圖案;腦袋上沒有頭發;表情介於憤怒和驚恐之間。這沒關系,蘭姆心想,是個他能與之合作的聽眾。然後沒做任何鋪墊,他就開始唱瞭起來:
“我們祝你聖誕快樂,我們祝你聖誕快樂,我們祝你聖誕快樂,還有新年快樂。”
盡管不是最具音樂表現力的演唱,但考慮到各方面因素,對旋律的演繹也還算不錯。
然後他晃瞭晃手裡的杯子。
“為瞭小孩和孤兒,”他解釋道,“是早瞭點兒,我知道,不過我喜歡避開高峰期。”
那個男人說:“什麼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