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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你倒是不慌不忙的。”蘭姆說。

雖然瑞弗才是那個先到的,但他早就猜到蘭姆會這麼說瞭。“你為什麼讓我帶錢包?”

“這樣你就能給我買一頓下午飯瞭。”

因為距離午飯已經過去瞭一段時間,瑞弗推測道。

集市裡的人多瞭起來,但還是能在一些小攤上買到足夠喂飽一整個軍隊的咖喱和米飯,還能往他們肚子裡塞滿蛋糕,直到他們無法行軍。瑞弗買瞭泰式咖喱雞配烤馕,兩人走向聖盧克斯,找瞭一張長椅坐下。鴿子滿懷期待地湊瞭過來,但很快就放棄瞭。可能是因為它們認出瞭蘭姆。

“你和迪基·鮑很熟嗎?”瑞弗問。

蘭姆吃瞭一大口雞肉,說:“不熟。”

“但你還是願意為他點上一根蠟燭。”

蘭姆一邊看著他一邊咀嚼嘴裡的食物,嚼得時間太長,甚至變得有點諷刺。然後他終於咽下食物,說道:“你是個廢物,卡特懷特,咱倆都心知肚明。不然你也不會變成下等馬,但是——”

“我被人暗算瞭,這兩者是有區別的。”

“隻有廢物才會被人暗算。”蘭姆解釋道,“能讓我說完嗎?”

“請講。”

“你是個廢物,但你也是我們的一員。如果你哪天死瞭,我又不忙,我也可能會到處問問,看看有沒有可疑情況。”

“我感動得要哭出來瞭。”

“別急著哭,我隻是說‘可能’。”他打瞭個嗝,“但迪基當時也在柏林前線,如果你和誰上過同一個戰場,你得確保他們不要被埋錯地方。如果是被敵人陷害,就不能當成自然死亡。怎麼,你外公沒教過你這些嗎?”

瑞弗想起來,去年的某個時刻,他確實短暫地瞥見瞭那個上過戰場的蘭姆。所以即使他現在是個又懶又胖的渾蛋,瑞弗還是願意相信他。

但是另一方面,瑞弗並不喜歡蘭姆提起外公的口吻,於是他說:“他可能提到過吧。但他主要是在講迪基·鮑的事,說他是個酒鬼,還聲稱自己被一個並不存在的俄羅斯間諜綁架瞭。”

“老傢夥是這麼跟你說的?”蘭姆歪瞭歪頭,“你是這麼喊他的對吧,老傢夥?”

確實是,但蘭姆是怎麼知道的?

蘭姆看出瞭瑞弗的心思,露出瞭跟蹤狂的笑容。“亞歷山大·波波夫是個稻草人,確實。”他說,“外公還跟你說瞭什麼?”

“說總部給他建立瞭一份檔案。”瑞弗說,“想看看能不能推測出莫斯科的目的,但隻能收集到一些碎片信息,出身地之類的。”

“是哪兒?”

“ZT/53235。”

“我怎麼一點都不驚訝你記住瞭這串數字呢?”

“那裡好像發生瞭什麼意外。”瑞弗說,“整個小鎮都被摧毀瞭,這種細節真是忘都忘不掉。”

“確實,”蘭姆說,“如果真是意外的話。”他把剩下的咖喱從錫紙盒裡刮出,送進嘴裡,無視瞭瑞弗看他的目光。“還不錯,”他說著,熟練地翻動手腕,把勺叉扔進瞭附近的垃圾桶裡,用最後一塊囊吸滿剩下的醬汁。“我覺得可以打七分。”

“那不是一場意外?”

蘭姆揚起瞭眉毛。“你外公沒說嗎?”

“我們沒聊那麼細。”

“他可能也有他的理由吧,”他若有所思地咀嚼著嘴裡的馕,“你外公做事總是有原因的。不,那確實不是一場意外。”他咽下食物,“你還沒到能抽煙的年紀,對吧?”

“我隻是沒傻到會去幹這種事。”

“等你開始過真正的人生之後再來跟我說吧。”蘭姆點燃煙,吸瞭一口。他臉上的表情說明他並不覺得這對身體有害。“那個Z什麼東西,是個研究機構。核武器競賽時期的產物,都是我之前那個年代的事瞭。”

“我都不知道你之前的年代就有核武器瞭。”

“多謝瞭。總之,根據我們的推測,莫斯科覺得那裡藏瞭一個間諜。有人在裡面向敵人通風報信,泄露蘇聯核計劃的細節。敵人指的就是我們,或者我們的盟友。”蘭姆停住瞭,在那個瞬間,唯一飄動的隻有夾在他指間的一縷青煙。

瑞弗說:“所以他們就打算炸毀那個地方?”

蘭姆說:“外公給你上瞭那麼多堂歷史課,他沒跟你說過當時事情變得多嚴重嗎?是的,他們直接摧毀瞭小鎮,把整個地方都燒成灰燼,就能永遠埋藏那裡的秘密。”

“連著整整三萬居民一起?”

“也有幾個幸存者。”

“人還住在那裡,他們就——”

“這樣更高效。他們就能確保那個間諜再也無法行動,最好笑的當然是:根本沒有間諜。”

“完全笑不出來。”瑞弗說。

如果這是笑話,結尾也太諷刺瞭。

“這是克拉內最喜歡的故事之一。”蘭姆說。

阿莫斯·克拉內活躍的時候瑞弗還沒出生,他也是局裡的傳奇人物,但名聲不太好。因為他相當於從偷獵者變成瞭守林人,或者從狐貍變成瞭雞舍管理員。

“克拉內以前總說,這一集裡凝聚瞭整個間諜界的精髓。他們建瞭堡壘,擔心我們會將其燒毀,於是自己先把它燒瞭,就為瞭確保我們無法得逞。”

“而波波夫本應是那座小鎮的幸存者,是吧?”瑞弗說,逐漸看清事態的全貌,“他們摧毀瞭自己的城鎮,幾年後為瞭復仇,又從灰燼中捏造出瞭一個虛構的怪物。”

“嗯,是吧。”蘭姆說,“克拉內覺得這很好笑。”

“所以克拉內後來到底怎麼瞭?”

“被一個年輕姑娘殺瞭。”

若沒有一定的才華,可能會需要一整本小說才能講清楚這個故事,但蘭姆隻用瞭一句話。

蘭姆站瞭起來,看向離他最近的樹,好像突然開始感慨自然的偉大,然後抬起一隻腳,放瞭一個屁。“這咖喱不錯。”他說,“有時候這股氣在肚子裡轉上大半年都出不來。”

“我好像明白你為什麼一直沒能結婚瞭。”瑞弗說。

他們走過馬路,蘭姆說:“總之。波波夫可能是個稻草人,是個虛構人物。但迪基·鮑還是死瞭,而他是唯一一個聲稱見過波波夫的人。”

“你覺得B先生和波波夫的傳說有關?”

“鮑在手機上留瞭一條信息,說的大概就是這個意思。”

瑞弗說:“無法追蹤的毒藥,死前留言。”

“你有什麼想說的嗎?”

“聽起來有點……不太現實。”

“托尼·佈萊爾成瞭和平大使。”蘭姆指出,“和這比起來,其他的都隻是日常便飯。”

說到日常便飯,又到瞭瑞弗掏錢包的時候瞭。他們走到瞭一個咖啡攤前。“一杯馥芮白。”瑞弗說。

“一杯咖啡。”蘭姆說。

“也要馥芮白?”攤主問。

“既然你問瞭,那我要天使粉。”

“他要和我一樣的。”瑞弗說。

兩人手裡拿著咖啡,繼續向前。

“我還是不明白,我們為什麼在聊這些?”

“我知道你覺得我不靠譜。”蘭姆說,“但我從不會在交代完全部信息之前派特工去執行任務。”

“任務?”

“我們可以直接跳過你重復我說過的話這部分嗎?”

瑞弗說:“好吧,跳過。這個任務,是在哪兒?”

“希望你疫苗都打全瞭。”蘭姆說,“因為你要去格羅斯特郡瞭。”

* * *

明離開辦公室時已經很晚瞭。因為工作幹得不情不願,所以不得不留下來加班。下午五點時他關掉瞭手機,所以如果路易莎打瞭電話就隻能留言。七點時他打開手機,但裡面什麼都沒有。他搖瞭搖頭,這是他應得的。他們進展得太順利瞭,他甚至沒發現自己搞砸瞭。但這也不是第一次瞭,畢竟他剛毀瞭自己的事業就回傢呼呼大睡,直到第二天早上才發現是怎麼回事。他成瞭所有人的笑柄,因為他們知道就算自己搞砸瞭,也不可能像明一樣毫無察覺,不需要通過國民級的廣播節目弄清楚到底發生瞭什麼。

他搞砸瞭,但不隻是因為聊起瞭雪莉。這隻是導火索,是海面上浮起的鯊魚鰭。真正的問題在於他們的生活方式,他們都住在破舊的公寓裡,看不到未來,坐在同樣沒有前景的辦公室裡。當然還有他的傢人,因為他的事業滑坡而離開的前妻、孩子還有那棟房子。他們雖然分開住,但依然是傢人,依然需要他的時間、精力和金錢。就算路易莎此時沒有什麼怨言,遲早也會開始感到厭煩。她會不開心也是很正常的。所以雖然這不是他的錯,但歸根究底還是他的錯。

明的半邊大腦在思考這些問題,另外半邊指引著他過馬路去對面的酒吧。他喝瞭一個半小時啤酒,愁眉苦臉地把紙杯墊撕成碎片。這種感覺他再熟悉不過瞭,在他的人生跌落谷底之後,無數個孤獨的夜晚都是這樣度過的。至少這次不用在早晨的廣播裡聽到:“果不其然,明·哈珀再次搞砸瞭自己的戀情,很有可能會孤獨終老。接下來是運動新聞,蓋瑞,交給你瞭。”

就在這時,他覺得自怨自艾也該有個限度瞭。

因為路易莎雖然生氣瞭,但事情總會翻篇。斯勞部門雖然是個死胡同,但蜘蛛·韋佈給他們扔下瞭一條繩梯,明會用雙手抓住這次機會。問題是,這根繩子能負擔他們兩個人的重量嗎?明看著面前紙屑堆起來的小山。最好把這些都當成一場測試,這是他在訓練時學到的,目前還沒人讓他停下。蜘蛛·韋佈。明和他不熟,既不喜歡也不相信他,而且他很可能兩面三刀,在玩一場遊戲。但如果這個遊戲有獎品,不去爭取就有點傻瞭。路易莎肯定也意識到瞭這一點。誰知道呢,沒準兒她生氣就是因為今天早上明證明瞭自己在現場的行動能力,而她隻證明瞭書面調查能力,恰好就是斯勞部門負責的領域。

他又看瞭一眼手機,還是沒有新消息。要先明確一件事,他對自己說,他不是想把路易莎比下去。他要打電話、道歉,然後過一會兒再去找她。這些他都會做,但在那之前他先打開瞭手機上的谷歌地圖,看瞭眼皮奧特和基裡爾的出租車停下的位置:艾奇韋爾路。然後他走出酒吧,從斯勞部門的後院取出自行車。

現在是晚上九點,天已經黑瞭。

戴安娜·泰維納的辦公室有一面玻璃墻,這樣她就能隨時看著情報中心的孩子們。當然不是因為她掌控欲過剩,不,這是出於一種保護和栽培的本能。老古董會說外面才是真正的戰場,但泰維納知道幕後工作的壓力有多大。持續不斷的睡眠不足。每天二十四小時,一周七天,所有屏幕都不停地閃現新的信息。大部分是無用的,有一些卻是致命的。所有內容都需要結合當天的情況,及時做好分類處理。他們要監控名單上的人物、解析抓拍的圖片、翻譯竊聽的對話。隻要稍微一分心,你就會在晚間新聞上看到屍體從廢墟裡被挖出來。這種壓力會將人壓垮,讓你夜不能寐,讓你突然在辦公桌前痛哭失聲。所以她才要看著點這群孩子,因為她真的關心他們。但與此同時,這也能讓她觀察別有用心之人,防止那些渾蛋在背後搞小動作。畢竟,泰維納的敵人並非都在海外。

為瞭確保這種監控隻是單方面的,她的辦公室玻璃上裝瞭卷簾。現在卷簾被放瞭下來,燈光調暗,就像外面逐漸暗淡的天光。詹姆斯·韋佈站在她面前,因為她沒有請他坐下。他在大樓深處有一間辦公室,聽起來挺光鮮,但實際上意味著他並不在權力中心。

也在她的視線之外。

現在,是時候看看他都在忙些什麼瞭。

“我聽到瞭傳聞,”她說,“你似乎借調瞭兩匹下等馬。”

“下等……”

“別裝瞭。”

韋佈說:“不是什麼重要的事,我隻是覺得不應該拿這種小事來煩您。”

“就算我不想管,也要先知道是什麼,這樣才能決定是否要插手。”

兩人都在思考眼前的狀況,陷入瞭短暫的沉默,隨後韋佈開口道:“阿爾卡迪·帕希金。”

“帕希金……”

“阿克斯的老板。”

“阿克斯。”

“俄羅斯第四大石油公司。”

“原來是那個阿爾卡迪·帕希金。”

“我最近……和他聊瞭聊。”

戴女士靠在椅背上,椅子發出瞭彈簧的吱嘎聲。她盯著韋佈,他曾經也派上過用場,大樓深處的辦公室就是獎勵,本該足夠讓他保持沉默。但蜘蛛·韋佈這種人就是這樣,把他在一個地方關久瞭,他的呼吸就會弄臟窗戶。

“你和一個俄羅斯企業傢……聊天?”

“他更喜歡‘寡頭’這個叫法。”

“就算他想被人喊‘愷撒’都無所謂。你到底在想什麼?怎麼能私自和他國人員展開外交?”

韋佈說:“我隻是覺得局裡現在需要聽到一些好消息。”

泰維納停頓片刻之後說:“如果這就是你對‘外交’的理解,那我們肯定隨時都有可能和俄羅斯開戰。你覺得這能帶來什麼好消息?最好能說出點令人信服的理由。”

“他可以發展成我們的線人。”韋佈說。

戴女士終於傾身向前,緩緩重復道:“他可以發展成我們的線人。”

“他對本國的情況很不滿,覺得回到舊時代的敵對狀態是一種倒退,而且對黑手黨一樣的國傢形象感到不滿。他有政治抱負,我們可以賣他一個人情……從而控制住他,不是嗎?”

“你是在開玩笑嗎?”

韋佈說:“我知道這聽起來像是天方夜譚。但是想想看,他是個遊戲高手,也不是完全沒可能掌權。”他顯然越來越興奮瞭,泰維納註意著不看向他的褲子。“如果我們站在他旁邊,就可以幫他鋪平道路——我是說,真的,這就是擺在眼前的聖杯啊!”

最理智的做法是現在立刻把他送上火刑架。隻要三十秒的唇槍舌炮,他就會回到辦公室,留下一串焦黑的腳印,再也不打這樣的歪主意。這才是理智的做法。泰維納的心底卻燃起瞭火焰,問:“誰還知道這件事?”

“沒有人知道。”

“斯勞部門的那兩個人呢?”

“他們覺得自己是為石油交易做安保。”

“你們是怎麼接觸上的?”

“他親自聯系瞭我。”

“聯系你?為什麼?”

“因為去年的那次活動……”

原來如此,確實有這回事。去年那次活動是英格麗德的主意,她打算發起一次魅力攻勢,抵消最近的公關災難:違法戰爭、意外殺人、折磨嫌犯……蒂爾尼連續在公眾前露面,解釋反恐措施是在維護國傢安全,雖然在普通人看來他們隻是在機場制造大幅延誤。韋佈比較會穿衣服,所以負責替她拿包,當她想對外做出在和人小聲交談的樣子時,他負責提供一隻耳朵。當時報道裡寫瞭他的名字,如果不是文章裡還提到瞭“花瓶”兩個字,他肯定能吹噓好久。

現在阻止他還來得及,在計劃不可避免地露出破綻之前。但與之相反,她說:“而你覺得這叫‘不重要’?你不覺得應該事先告訴我?”

“這樣如果計劃落空,”韋佈說,“你就可以說對此並不知情。嗯,隻是手下的人擅自行動,不是嗎?”他尖聲笑瞭起來,“如果真的變成那樣,我應該也會加入下等馬吧。”

反過來想想韋佈這句話,事情也有可能朝完全不同的方向發展。如果一切順利進行,韋佈就相當於給英格麗德·蒂爾尼叼瞭一塊大大的骨頭。那時就輪不到泰維納知情瞭,她隻會站在緊閉的會議室門外,猜測裡面的談話內容。

比蜘蛛·韋佈更瞭不起的男人也犯過低估戴安娜·泰維納的錯誤。

她說:“你打算怎麼在巴羅比的眼皮底下行動?”

目前羅傑·巴羅比監管著總部的每一個決策,甚至連你的薯條想配什麼醬都不會放過。

蜘蛛·韋佈眨瞭兩下眼。“通過借調斯勞部門。”他說。

泰維納搖瞭搖頭。天哪,她怎麼會沒想到呢?所以他才會去找下等馬,因為他們不在巴羅比的管控范圍內。如果不算上蘭姆的個人開銷,他們的支出幾乎為零。“好吧。”她說。韋佈放松瞭下來。“但先別急著走。”她快速瞥瞭一眼抽屜,她的煙就放在那裡,但是上次有人在總部裡抽煙直接觸發瞭煙霧警報。“把事情的經過都給我講清楚,一字不落,立刻。”

基裡爾聽到“泡泡”這個詞的時候,還以為是妓女的意思。接下來三十秒內發生的對話也沒能改變他對這個詞的看法。最近出臺瞭新政策,酒吧裡的一個波蘭人告訴他,現在艾奇韋爾路上所有的妓女都來到瞭街頭,而不是站在土耳其餐館的窗後。“快樂泡泡!”波蘭人說道。基裡爾贊同地點瞭點頭。雖然他此行要裝作不懂英語,但其實他英語水平不錯,所以終於知道“泡泡”指的是什麼瞭。

有趣的是,艾奇韋爾路上站著不少妓女,但波蘭人提到的“泡泡”其實是阿拉伯水煙,通過一根長長的管子吸煙。基裡爾以前從未嘗試過,實際上試過之後發現自己還挺喜歡。所以他第二天晚上又回去繼續,坐在室外的塑料頂棚下。夜色朦朧,車輛來往。他交瞭新朋友,這沒什麼問題,隻要老板不知道就好。他正在和這些新朋友聊天,忽然看到瞭早上的那個人——明·哈珀騎著自行車路過。

基裡爾表面上不為所動,隻是繼續抽著水煙,聽朋友講笑話,開懷大笑。他用眼角的餘光看去,哈珀騎著車拐進瞭角落。沒事,就算他離開瞭視線也無所謂,隻要你知道他的目的地是哪裡。而基裡爾知道明此時想要盡可能地接近自己。所以他又消磨瞭十分鐘,然後找瞭個借口起身,走向旁邊賣煙酒的小賣部,那裡的備貨相當充足。

韋佈說完後,泰維納不自覺地咬住瞭下唇。“為什麼選在針塔?”她問,“我們是保密機構,還是你忘記瞭?把會議地點選在商場裡都沒那麼高調。”

“我不是在試圖勸服一個地痞流氓,如果有人在脫衣舞俱樂部目擊瞭帕希金,必然會引起註意。但如果他要去倫敦最新的摩天大樓,沒人會覺得有什麼不對,那才是他應該去的地方。”

確實有道理。“沒有其他人知道真實的情況?”

“隻有你和我。”

“如果不是因為我叫你來,你連我都不打算告訴,對吧?”

他點瞭點頭,說:“因為這樣——”

“我就可以否認知情,你說過瞭。”泰維納目光犀利地看著他,“有的時候我擔心你會站到對手那邊去。”

他有些震驚。“軍情六處?”

“我是說蒂爾尼。”

“戴安娜,”他說謊瞭,“我絕對不會這麼幹的。”

“你已經把所有的情況都告訴我瞭?”

“是的。”他又說謊瞭。

“你要定期向我匯報,所有的細節,無論好壞。”

“當然。”他再次說瞭謊。

他離開之後,戴安娜給背景調查部門寫瞭一封郵件,要求他們把阿爾卡迪·帕希金的檔案發過來,但是沒發送就點瞭刪除。她不希望引起註意,該死的羅傑·巴羅比正在全力推進審計工作,她必須解釋清楚自己為什麼會對這個人感興趣。所以隻能回歸老辦法瞭,她在谷歌上搜索,出現瞭不到一千條結果。作為一個政治場上的玩傢,他表現得相當低調。第一條搜索結果是《每日電訊報》上的一篇舊文章,列舉瞭他的種種成就。報道還附瞭照片,帕希金長得有點像湯姆·康蒂,沒有湯姆那麼溫和,是泰維納喜歡的類型。現在卷簾拉下,她放任自己陷入遐思:阿爾卡迪·帕希金,你想和他戀愛、結婚,還是把他推下懸崖?

他可是個億萬富翁。當然是三個都選,嚴格按照上面的順序執行。

已經很晚瞭,她退出登錄,坐在椅子上思量著。韋佈確實有可能帶著收獲回來。雖然讓帕希金欠下軍情五處的人情、再坐上克裡姆林宮寶座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這份工作就是這樣。你得把賭註壓在外人身上,因為自己人都已經站好隊瞭。隻不過你不一定知道他們站的是哪隊。

管他呢,就讓韋佈放手去做吧。如果計劃失敗就把他推出去,流放到海裡給海鷗當飼料。對權力的追求讓他鬼迷心竅瞭,她會這麼說。媒體最喜歡這種新聞瞭。

而且,英格麗德·蒂爾尼也可能會抓住這個機會。

離開辦公室之前,她拉開瞭卷簾,讓外面的人能看見空無一人的辦公室。沒有什麼好隱瞞的,她想道,沒有什麼見不得人的。

完全沒有。

有時候,一切都水到渠成。

明·哈珀向西騎行時並沒有突破速度紀錄,他隻是去偵查一番,去看一眼那片區域大概什麼樣。大理石拱門路上車很多,他開始減速慢行,尋找可以停放自行車的地方。就在這時,他看到瞭基裡爾。那個裝作不會英語的人此時正坐在一傢餐廳的塑料頂棚下,抽著水煙,和本地人有說有笑,像個每天晚上都來玩的常客。真是天賜良機。

他跳下自行車,把車推到拐角,拴在路燈上,然後把熒光外套塞進瞭車筐。他回到主路,藏在車流後躲避基裡爾的視線,走進瞭一傢報刊店,裡面的雜志架擋住瞭窗戶。他裝作瀏覽雜志,聚精會神地盯梢,直到基裡爾起身,對身邊的人開瞭最後一個玩笑,走向瞭下個路口的小賣部。他進店之後,明過瞭馬路,躲在一傢商店的門口,裝作在看標牌上的字:洗衣店、搬傢公司和英語課程。基裡爾出來後,兩隻手各提瞭一個塑料袋。明裝作記下電話號碼的樣子站在原地,等著他走出一百多米才開始繼續跟蹤。他擠過熙熙攘攘的街道,高大的俄羅斯人是個顯眼的目標。明能聞到自己嘴裡的啤酒味,感覺到膀胱的尿意,但更多的是追逐的快感。他現在就能攔下一個人,比如這個向他走來的金發女人,然後說:我是安全局的,看見前面那個人瞭嗎?我在跟蹤他。但是金發女人看都不看他一眼就走瞭過去,基裡爾消失瞭。

明眨瞭眨眼,強迫自己不要跑起來。要保持冷靜,不要露出破綻。基裡爾肯定又進瞭一傢店,或者酒吧,或者前面某條小巷。最糟糕的情況是明有可能撞上他。不,最糟糕的是他跟丟瞭……

但是沒事,他提醒自己道。就算搞砸瞭也沒關系,因為除瞭他自己,沒人知道他在這兒。當他騎上車,灰溜溜地騎回市內,到路易莎傢裡時,他會知道自己搞砸瞭一次跟蹤任務。那種新手都能輕松完成的任務。

不,今天他不會搞砸。因為那個人又出現瞭,高大的俄羅斯人從餐廳門口走瞭出來,他停下去看瞭看菜單……明這時才發現剛才自己的心臟跳得有多快,現在才逐漸平靜下來。

他繼續和俄羅斯人保持著幾百米的距離,沿著艾奇韋爾路向前。

傑克遜·蘭姆在自己的辦公室裡,唯一的光源是一盞臺燈,在一摞電話簿上,高度隻到膝蓋。光線照到蘭姆的臉上,投射出巨獸一般的陰影,又在天花板上留下瞭更深的影子。他腳邊的書桌上有一瓶泰斯卡,他的手裡拿著一隻玻璃杯,下巴枕在胸口,但並沒有睡著。他似乎在觀察屋裡的軟木板,上面貼滿瞭各種過期優惠券。但他的目光也許穿透瞭這些,看向長長的記憶隧道,裡面封存著無數隱秘往事。但如果有人問,他會說正在想該輪到誰去幫他買煙瞭。因為他現在這包抽完瞭,所以這個理由很充分。

他似乎在走神,完全沒有註意到周圍的環境。凱瑟琳·斯坦迪什已經在門口站瞭整整一分鐘,但她開口說話時,蘭姆並沒有被嚇一跳。

“你喝得太多瞭。”

作為回應,他舉起杯子,看向裡面的液體,然後一口氣喝光。“你是專傢。”

“沒錯,我確實是。”她走進屋裡,“你開始神志不清瞭嗎?”

“印象中沒有。”

“如果你還能開玩笑,就還沒到尿褲子的階段,值得褒獎。”

“你知道改過自新的酒鬼有什麼好處嗎?”蘭姆問。

“什麼?”

“不,我是認真地在問,改過自新的酒鬼真的有什麼好處嗎?因為在我看來,他們就是一群渾蛋。”

凱瑟琳說:“你把改過自新的幾個字去掉,這句話也能成立。”

蘭姆冷冷地盯著她,若有所思地點瞭點頭,好像在對她的機智表示欽佩,然後放瞭個屁。“出去總比進來好。”他說,“屁是這樣,你也是。”

凱瑟琳再次證明瞭她聽不懂暗示,依然待在他的辦公室裡沒有動。她說:“我做瞭一些調查。”

“饒瞭我吧。”

“你猜我查到瞭什麼?”她把椅子上的兩箱文件騰到地上,坐瞭下來。“迪基·鮑死亡的那天晚上,不是出瞭列車事故嗎?”

“所以呢?”

“有人破壞瞭斯溫頓附近的熔斷器,鐵路系統的故障是設計好的。你不覺得這很可疑嗎?”

“我覺得這麼幹的人對偉大的西方世界缺乏信心。”蘭姆說,“居然需要刻意破壞才能制造混亂,太誇張瞭。”

“很好笑,蘭姆。你到底想幹什麼?”

“這個問題超出你的職權范圍瞭。這麼說吧,我找到瞭一根線頭,然後拽瞭一下。”他看瞭眼手表,“你怎麼還沒走?”

她說:“是的,而且我哪兒也不去。雖然花瞭些時間才想清楚,但我總算明白瞭。我不知道你當初為什麼要把我帶來斯勞部門,但你還是這麼做瞭。而且你也不打算趕我走,不是嗎?我不知道原因,隻知道事實。事實就是你對我有負罪感。我不喜歡你,以後應該也不會改觀。你表面上喝得爛醉、口無遮攔,但實際上是在償還曾經欠下的債務。所以主導權在我,因為你不能真的讓我閉嘴。”

蘭姆說:“真可愛,如果這是在拍電影,你就會把頭發解開,然後我會說:因為你很美啊,斯坦迪什小姐。”

“不,如果這是在拍電影,我就會用木樁刺穿你的心臟,然後你就會變成煙霧消失。迪基·鮑,蘭姆,他隻是個被時代拋棄的人。”

“沒錯,他肯定很快就能融入這裡。”

“他還是個酒鬼。”

“這個我就不評價瞭,怕得罪瞭某人。”

她無視瞭他。“我查瞭他的檔案,他——”

“你什麼?”

“我讓何幫我調瞭他的檔案。”

“希望你不是在收買他,斯勞部門裡有一個叛徒就夠瞭。”

“叛徒?”

他說:“戴女士說兩個新人裡有一個是她的眼線。去幫我把那人揪出來,好吧?”

“我會把這件事放進待辦列表裡的。說回迪基的事,你知道他過去三年都在佈魯爾大街的一傢書店上晚班嗎?”

“賣書賺的錢應該付不起房租吧。”

“確實,所以他在地下一層賣成人雜志和玩具。”

蘭姆攤開手。“說真的,誰還沒有過一隻手翻著成人雜志,另一隻手拿著假陽具的時候呢。”

“很高興知道你業餘時間都在幹什麼,但先別跑題。迪基·鮑活躍的時候,飾演詹姆斯·邦德的演員還是羅傑·摩爾。你真覺得他發現瞭一個莫斯科間諜,然後跟蹤他橫跨瞭半個英國?”

蘭姆說:“他死瞭。”

“我知道他死瞭。”

“所以我才會覺得他發現瞭一個莫斯科間諜,然後跟著他橫跨瞭半個英國。”

“不,雖然他死瞭,但這不能證明他發現瞭一個莫斯科間諜。這隻能說明他死瞭,如果他真的是被莫斯科間諜謀殺,你就不是找到瞭一根線頭拽瞭下,而是一根線頭明晃晃地掛在你眼前,然後你一把抓住瞭它。”

蘭姆沉默著。

“而這恰好就是兇手想要的。”

蘭姆還是沒有說話。

“你現在倒是安靜瞭,不貧嘴瞭?”

蘭姆抿著嘴唇,好像要吹出一口氣,但他又放松瞭嘴唇,嘬瞭嘬牙齒,靠坐回椅子裡,用手梳瞭梳頭發。他對著天花板說:“無法追蹤的毒藥,死前留言,真是荒唐透頂。”

這下輪到凱瑟琳愣住瞭。“什麼?”

蘭姆看向她時,目光竟十分清醒,但他明明喝瞭那麼多酒。

“你真的覺得我是個傻子嗎?”他問。

他們住的公寓就在前面,在一棟破樓的頂層。這棟樓已經潮濕發黴,裡面的空氣被漆上的窗戶封存瞭幾十年,如同一座收藏貧窮和絕望的氣味博物館。這是基裡爾熟悉的味道。大部分房間都隻是為瞭睡覺而設,一些人剛結束工作回來,另一些人出去上晚班。大部分都隻是點頭之交,沒人在乎別人的事。

老板最喜歡這種淡薄的人際關系。但基裡爾愛跟人聊天,也擅長和人相處。然而凡事都有限度,過猶不及,他的這個特質有時也會被當成弱點。所以今天早上皮奧特才讓他裝作不會說英語。

“這有什麼?他們隻是公務員。”

“他們是間諜。”皮奧特說,“公務員?怎麼可能,他們是間諜,你難道真的信瞭那套能源部的鬼話?”

基裡爾聳瞭聳肩,他確實沒懷疑過那兩人的身份。但最好還是不要承認這一點。

“我來跟他們聊。”皮奧特說。

皮奧特說得沒錯,如果他們真的是能源部的人,現在怎麼會來跟蹤他?

但如果那人是個間諜,為什麼跟蹤技術這麼差?

也許還有他沒發現的其他人,但基裡爾覺得哈珀應該是獨自前來的。他倒是沒什麼意見,哈珀不是個威脅,基裡爾用一隻手就能把哈珀掰成兩半,再扔到兩個相反的方向。

想到這裡他露出瞭笑容。他不喜歡暴力,希望不會鬧到那個地步。

但如果有必要,他也完全有能力處理。

雪莉·丹德爾睜開瞭眼。天花板角落的裂痕形狀像一塊大陸,或者某種她並不熟悉的動物,或者她的出生年月。她在裂痕下感到恍惚,終於清醒之後,它又變回瞭普通的裂縫。

她的頭一跳一跳地敲著鼓,她聽著鼓聲,天色不知不覺就暗瞭下來。

她冒險動瞭動身體,扭頭看向窗戶。外面並不是漆黑一片,但隻是因為他們在城裡,燈光照亮瞭地面上的一切。街邊有一盞路燈,人造光透過褪色的暗黃窗簾照瞭進來。

電子表對她眨瞭眨眼,現在是九點四十二分。天哪。

回到斯勞部門向蘭姆匯報完工作之後,雪莉體內的可卡因消耗殆盡,直接累垮瞭。這也不是第一次瞭,但一般她都會準備好舒適的羽絨被、一盒佈朗尼還有《老友記》的DVD。如果你要經歷一次硬著陸,最好不要在辦公室裡,更別提還有一個愛管閑事的同事。

“早上好,睡得怎麼樣?”

馬庫斯·朗裡奇肯定不會相信她費瞭多大的勁才擠出那聲敷衍的回應,但他並沒有放棄對話。

“旅途愉快嗎?”

這次她聳瞭聳肩。“隻是去鄉下而已,有什麼好愉快的。”

“所以你是喜歡海邊的那種女生。”

“去掉‘女生’兩個字。”

電腦屏幕上依舊跑著人臉識別程序。出去跑瞭一趟,回來又要繼續核對照片,就像在玩一個沒有相同項的連連看。她對蘭姆說,為瞭追查B先生她熬瞭一個通宵,但他隻是不屑地“哼”瞭一聲,說:“所以你肯定盼著回傢,是吧?”

馬庫斯還在看她。“我要去買些吃的,你想帶點什麼嗎?”

她想要黑暗的房間,安靜的床鋪,不受任何人打擾。

“雪莉?”

“巧克力棒吧。”

“馬上回來。”

他離開之後,雪莉走到瞭窗邊。過瞭一會兒,馬庫斯出現在瞭街道上。她條件反射地向後退瞭一步,但他沒有抬頭看,隻是過瞭馬路,走向商店。他一邊走,一邊把手機放到瞭耳旁。

每逢這種時刻她的被害妄想癥就會加重。無論是啤酒、龍舌蘭、可卡因還是性愛導致的宿醉都會讓她變得神經過敏。但即便如此,她還是相當確定馬庫斯是在電話裡說她的事。

她不自覺地輕聲呻吟,頭還是很疼,燈光依舊刺眼,每次閉眼之後感覺到的那種空虛和疲憊也沒有消失。

電子表又閃瞭一下,現在是九點四十五分。她可以在原地緩十個小時,然後就能恢復過來。

也許吧……

她又等瞭五分鐘,然後起身穿上外套,走進夜色之中。

基裡爾又消失瞭。明拐過轉角發現人沒瞭,低聲咒罵瞭一句,又嘗到瞭嘴裡的啤酒味。但沒事的,這不是世界末日,目標隻是到達目的地瞭。

他聽說出租車停在瞭艾奇韋爾路之後,第一反應就是廉租房。他想得沒錯,眼前的建築雖然高大,但它的黃金時期早已過去,遲遲沒有翻新。一排排門鈴說明裡面住著很多戶人,被床單和報紙遮住的窗戶說明居民的收入都不高。

看來這個人和我一樣,明想道。然後一隻石頭般堅硬的手抓住瞭他的肩膀,冰冷的金屬抵住瞭他的後頸。

“你是在跟蹤我,對嗎?”

明說:“我——什麼?你在說什麼——”

“哈珀先生,你是在跟蹤我,對不對?”那個冰冷的東西壓得更重瞭。

“我隻是——”

“隻是什麼?”

隻是需要時間想出一個借口,明想道。

脖子上的壓力又加重瞭一些。

“算瞭,”基裡爾說,“你很快就會知道愛管閑事的能源部員工會有什麼下場瞭,懂嗎?”

蘭姆打開抽屜,拿出瞭第二隻玻璃杯。杯子邊緣撞掉瞭一塊,上面佈滿灰塵。他小心地往裡面倒瞭一些泰斯卡,把杯子推到凱瑟琳手邊,又隨手給自己滿上。

“幹杯。”他說。

凱瑟琳沒有搭理他,也沒看他給她的那個杯子。

“斯溫頓的熔斷器是被人蓄意破壞的,沒錯。如果不是真的有必要,你覺得我會跑去鄉下調查情況嗎?列車故障時,B先生給迪基·鮑留下瞭線索。”

“為什麼?”

“因為在幹凈的街道上留下痕跡太顯眼瞭,你必須做得隱蔽一點,讓獵人自己動起來。”

“他想讓鮑跟蹤他。”

蘭姆放下杯子,緩緩鼓瞭鼓掌。

“他想讓你幹同樣的事。”她說,“你在他的屍體上找到瞭什麼東西,對不對?”

“在巴士上,是他的手機,裡面有一條未發送的信息。”

她揚起眉頭。“他瀕死之際寫的?”

“B先生寫的還差不多。人們發現車上死瞭人,肯定造成瞭騷亂。B先生可以趁亂把那條信息敲進手機,再把手機塞進坐墊縫裡。”

“寫瞭什麼?”

“一個字,”蘭姆說,“蟬。”

“顯然是有意義的。”

“對我來說,是的。但對鮑來說不一定。這也是我能確定那是條假消息的原因之一。”

“還有無法追蹤的毒藥?”

“沒那麼誇張,大部分無法追蹤的毒藥都不是真的無法追蹤,隻是必須在一定時間內做毒檢。一個老酒鬼犯瞭心臟病,大部分屍檢報告都會直接寫上突發心臟病。”他像魔術師一樣揮瞭揮手,“就這麼簡單。但他身上應該會有針孔,在人群裡紮他一下還是很容易的。”

凱瑟琳說:“但這個理論也有漏洞,不是嗎?萬一你沒有搜巴士的座椅,沒找到鮑的手機呢?”

“總會有人找到的。你殺瞭一個特工,就算是鮑這樣的老廢物,也肯定會引起註意。至少以前是這樣。現在總部有更要緊的事,可沒空管這些。”他伸手去拿酒杯,“但總會有人通知他們的,你不能就這麼把屍體扔在遊泳池邊上。”

“我會把這句名言傳下去的。”

“再說瞭,就算我沒找到那條線索,也會有其他信息。B先生特地給出租車司機報瞭個錯誤的地點,這肯定能給人傢留下相當深刻的印象,不是嗎?”蘭姆揚起瞭嘴角,“出租車司機是他佈下的警報線,雪莉一走,司機肯定就要開始打電話瞭。”

“也就是說,他知道我們在追查他留下的線索。”

“就像一群聽話的獵犬。”

“這樣真的沒問題嗎?”

“什麼問題不問題的,我們要麼繼續追查他留下的線索,要麼直接忘瞭這回事。但這是不可能的,因為這個人用的是老辦法,隻有老派間諜知道鮑這樣的街頭老鼠會上鉤。無論背後的人是誰,他玩的都是莫斯科規則。攝政公園可能太忙瞭,覺得這事不值一提,但我不覺得。”

“你打算把那個名字說出來嗎?還是我來說?”

“說什麼?”

“亞歷山大·波波夫。”凱瑟琳·斯坦迪什說道。

房間很小,窗戶開著,外面的冷風吹瞭進來,但一滴汗水還是沿著明的發絲滑落至脖頸。另外兩人一直緊盯著他,他確實有可能比他們更快,但明心底裡知道,這種可能性微乎其微。如果隻有一個人,他還有一線生機。但兩人一起就是恐怖的對手。年輕時他的反應速度也許還能跟上,但如今他已經老瞭,歲月不饒人。他剛才喝瞭那麼多酒,而且……

一隻拳頭砸在瞭桌面上。

三杯……

明速度很快,但還不夠。也許換成其他地方還能行,但在這間屋子裡,他死定瞭。

第三杯的大部分都灑瞭出去。皮奧特和基裡爾靠在椅子裡,大笑著,空玻璃杯排成瞭一列。

笑完後,基裡爾說:“你輸瞭。”

“我輸瞭。”明承認道。剛才的三杯伏特加,加上之前一輪的兩杯,還有上上輪的一杯,再加上輸給他們喝掉的無數杯……他還在斯勞部門附近的酒吧喝瞭那麼多啤酒。他甚至想不起來那傢酒吧叫什麼,斯勞部門在哪兒。面前的這兩人是瘋子,但拋開職業身份,他們很快就熟絡起來。明的任務本該是盯梢,但不能被發現。

最後這一點,他可能做出瞭一些妥協。

“告訴我,”基裡爾說,“我用鑰匙指著你時,當時——”

“你個渾蛋,竟然用鑰匙指著我的脖子!”

基裡爾笑瞭起來。“你以為那是一把槍,對吧?”

“我當然會覺得那是一把槍!”

三人都哈哈大笑起來,但當時他可笑不出來。明以為自己的死期到瞭,一個俄羅斯間諜拿著槍指著他的脖子,下一秒就要按下扳機。

基裡爾笑完之後緩瞭一會兒才說:“我就是忍不住想試試。”

“你什麼時候發現我在的?”

“一開始就發現瞭,我看見你騎車過來瞭。”

“天哪。”明搖瞭搖頭,但他並沒有覺得太難過。好吧,他搞砸瞭,但也沒什麼嚴重後果。但最好還是不要被人知道,尤其是蘭姆,還有路易莎,還有所有其他人,但主要是他們兩個。

皮奧特說:“別太難過瞭,我們是做安保工作的,受過專門的訓練,能在人群中認出見過的臉。”

“就像你也接受過……能源部的專業訓練。”基裡爾補充道,他燦爛的笑容給“能源部”幾個字加上瞭無形的引號。

“聽著——”明開口道,但皮奧特隻是不以為意地揮瞭揮手。

“嘿,阿爾卡迪·帕希金是個大人物,你以為我們不知道會有人對他……感興趣嗎?比如政府?如果沒人感興趣,我們反而要擔心瞭,說明他已經沒那麼重要瞭。不重要的人不需要雇傭我們。”

“如果我的老板發現我在這兒——”

“你是說,”基裡爾狡黠地說道,“如果他們發現你搞砸瞭一次跟蹤任務。”

明說:“但我還是找到瞭你們住的地方。”

“現在你知道愛管閑事的能源部員工會有什麼下場瞭。”

他們再次大笑起來,皮奧特把杯子倒滿酒。

“敬任務成功。”

這個他贊同。敬真理。這是他知道的唯一一個俄語單詞。

幾人再次開懷大笑起來,又倒瞭一輪酒。

他們在頂層,這是一間獨立公寓,有廚房,還有另外兩間屋子。廚房很幹凈,但窗戶上沾著城市的塵垢。冰箱是滿的,裡面不隻有伏特加,還有果汁、蔬菜以及裝在紙袋裡的熟食。他們兩個顯然習慣瞭在路上的生活,而且知道怎麼在一個陌生的城市裡照顧自己,不用每天點外賣。明覺得他再喝一杯就會忘記自己傢住在哪兒,更別提騎著自行車回去瞭。他可不想在路上被公交車撞死。

突然從哪裡傳來瞭響聲,前門打開又關上,有一個沒見過的人走進瞭房間。明轉頭去看,但那個人已經消失在瞭走廊裡。

皮奧特說:“待會兒回來。”然後起身離開瞭廚房。

基裡爾倒瞭更多伏特加。

“那是誰?”明問。

“沒什麼,就是個朋友。”

“他為什麼不加入我們?”

“不是那種朋友。”

“不愛喝酒?”明推測道。酒杯在面前誘惑著他,他剛才是不是做瞭一個決定?但面前的酒杯還是滿的,這個時候離開有點不禮貌。於是他嘟囔著重復瞭一遍基裡爾說的敬酒詞,把伏特加灌進瞭嗓子。

皮奧特回來瞭,對著基裡爾說瞭一堆輔音。

“出什麼事瞭嗎?”他問。

“沒有,”基裡爾說,“什麼事都沒有。”

那種神經質的感覺又回來瞭,仿佛從未遠離。雪莉·丹德爾穿著一身黑衣,融進霍克斯頓的夜色中。但她還是覺得格格不入,好像每走一步腳下都會亮起霓虹燈。

現在剛過十點,還不算深夜。

有一傢她常去的酒吧,她在那裡認識一個人。她不喜歡用“毒販”這個說法,因為會讓她覺得自己像一個癮君子。毒癮是一個問題,但她沒有問題,這隻是她的生活方式。她的事業已經完蛋瞭,但她不會讓這件事影響到自己的生活。斯勞部門是個職業墓地,這一點毋庸置疑。但她沒想到墳頭的土堆得那麼高。她完成瞭蘭姆的任務,而且做得很完美,蘭姆卻隻是讓她回到自己的辦公桌前。她聽過那麼多斯勞部門的故事,知道自己能被派出去就已經是奇跡瞭。下等馬來瞭又走,離職之前都隻能待在馬廄裡。這次任務就像一次精心策劃的殘忍懲罰,給她看到一絲希望,然後立刻關上馬廄的門。

蘭姆可以去死瞭。他要想難為她,就會發現手裡握著一把雙刃劍。

酒吧人很多,吧臺前圍瞭整整三層人。無所謂,她沒打算久留。一個熟悉的人舉起手招呼她,但雪莉裝作沒看到,徑直走向衛生間。衛生間在酒吧的另一端,污穢的走廊盡頭掛著一面臟兮兮的鏡子,墻上貼著詩歌之夜、本地樂隊、金融街抗議遊行,還有變性歌舞表演的海報。她沒等多久,那個人很快就從吧臺溜瞭過來,聊瞭十七個字之後雪莉就走瞭。身上少瞭三張紙鈔,兜裡多瞭一份令人安心的重量。

黑色的外套,黑色的長褲,她在夜色中幾乎是隱形的,卻感覺好像暴露在外。車窗反射著街燈,她想起瞭昨晚的那個孩子。她去數據鎖偷資料的時候把他嚇得半死。要恐嚇一個人就是這麼簡單,你隻要相信自己是正確的。就算做不到這一點,你隻要不在意手下的人變成什麼樣就行。轉彎時,她覺得好像有人跟在後面。可能是酒吧裡的某個人,一直面對著墻,回避她的眼神,不敢走上前來。管他的呢,雪莉有戀人,而且她從不在購物的地方跳舞。她這麼想著,回過頭去,但街道是空曠的,或者至少看起來沒有人。隻是被害妄想癥。口袋裡的那份重量會解決這個問題。

她穿著一身黑衣,繼續向前走去。

* * *

“亞歷山大·波波夫。”凱瑟琳·斯坦迪什說道。

蘭姆沉思著看向她。“你是從哪兒聽說這個名字的?”他問。

她沒有回答,讓他自己琢磨。

“有的時候我會擔心你去投敵。”

她斜眼瞪瞭他一眼,問:“攝政公園?”

“不,我是說英國政府通訊總部。你是在我的房間裡安瞭監控嗎,斯坦迪什?”

她說:“你要把瑞弗送去當臥底——”

“天哪,我早該猜到的。”他嘆瞭一口氣。

“但你明知道這是一個陷阱。”

“我幾個小時之前剛告訴他這件事,難道他已經發瞭臉書狀態?”

“別開玩笑,我是認真的。”

“我也是。難道外公除瞭講故事,什麼都沒教會那小子嗎?”他再次把酒杯舉到唇邊,盯著給凱瑟琳倒的那杯酒。酒杯靜靜地擺在桌面上,就像是在挑釁,像一句仔細斟酌過的侮辱。“再說瞭,他不在乎那是不是陷阱。任務就是任務,他肯定會覺得這輩子的聖誕節都一口氣過完瞭。”

“他肯定是那麼想的。但你也知道,聖誕節總是以淚水收場。”

“他是去科茨沃爾德,斯坦迪什,又不是去赫爾曼德省。”

“查爾斯·帕特納總說,執行任務的地點越友善,當地的居民越可怕。”

“這是他一槍打爆自己的腦袋之前還是之後說的?”

凱瑟琳沒有回答。

蘭姆說:“你們好像都忘記瞭一件事。就算亞歷山大·波波夫是虛構的人物,創造他的人卻是真實的。如果這個自作聰明的渾蛋在咱們後院裡設瞭捕鼠器,就得查清楚原因。”他打瞭一個嗝,“如果要派卡特懷特去吃奶酪才能查清楚,那就派他去。還記得嗎?他是個受過訓練的專業人士,當廢物隻是他的個人愛好。”

“波波夫就是你的白鯨,對不對?”

“什麼意思?”

“也是查爾斯說過的話。把敵人擬人化是很危險的,因為當你開始這麼做瞭,你就是在追逐一頭白鯨。”凱瑟琳頓瞭頓,“出自梅爾維爾的《白鯨記》,如果不需要解釋的話會更有說服力一些。瑞弗還不知道自己是誘餌,對嗎?”

“不,”蘭姆說,“而且他也不會發現,不然你自以為無可動搖的地位可就保不住瞭。”

她說:“我不會說的。”

“很好,你不打算喝這個嗎?”

凱瑟琳把自己杯子裡的酒倒進蘭姆的杯子。“除非我覺得他遇到瞭危險。”她繼續道,“那是你的鯨魚,不是他的。就算要給它插上漁槍,也不應該讓別人為此犧牲。”

“不會有人犧牲的。”蘭姆說。但他錯瞭。

電話響瞭起來。

屍體身上帶著安全局的證件,所以警報被拉響瞭。於是警察後退一步維持交通秩序,攝政公園看門狗的老大——尼克·達菲則成瞭現場的負責人。他的手下正在四處搜集證據和證詞。

大部分目擊者都是案發之後才到場的。當然,除瞭開車撞到人的司機,事件發生時司機就在現場。

“他突然跑瞭出來。”她重復道。

她有一頭金發,應該沒有喝酒。尼克從一個悶悶不樂的警察手裡借來瞭酒精檢測儀,檢測結果證明他的猜測是正確的。

“我完全沒發現。”

她的聲音在顫抖,可以理解,畢竟她開車撞到瞭人。無論是不是你的錯,你都會嚇得半死。

晚上這個時候路口的車流並不多,但你也不能閉著眼睛過馬路。當然瞭,如果你爛醉如泥,還嗑瞭藥,紅綠燈的信號也許並不能阻止你。

“我是說,我踩瞭剎車,但是——”

她又開始發抖。

尼克·達菲聽見自己說:“我知道,肯定不是你的錯。”天哪,他這話說得像個協警。

但她有一頭金發,身材也不錯。屍體身上雖然帶著安全局的證件,卻是斯勞部門的人,地位和協警差不多,更像臨時工。斯勞部門的員工就像那種有特殊需求的兒童,在某些方面有先天缺陷。一般如果有特工死於車禍,就必須非常小心地調查案件,以防肇事車輛有問題。但如果死的是一匹下等馬,就沒什麼好奇怪的,他們可能隻是過馬路的時候看錯瞭方向。對於一些人來講,要分清左右是很難的。

而且她有一頭金發,身材又很好……

“我還是需要看一下你的駕照。”

駕照上的名字是麗貝卡·米切爾,三十八歲,英國居民。看起來並不像一個剛剛執行完暗殺任務的殺手。但是話說回來,最成功的暗殺都是由最不像殺手的人完成的。

尼克·達菲又觀察瞭一番路口的情況。他的手下正在搜查人行道附近的商店。上次有特工出車禍時丟瞭一把槍,前任監察部門的老大“惡犬薩姆”就是因為這個丟瞭飯碗。聽說他在某傢私人安保公司工作,但達菲還沒準備好迎接類似的命運。他把駕照還給司機,一輛出租車開瞭過來,傑克遜·蘭姆從車上走下來。他旁邊還跟著一個女人,達菲很快就想起瞭她的名字:凱瑟琳·斯坦迪什。達菲還是個菜鳥時她就是局裡的老人瞭,查爾斯·帕特納自殺之後她被流放到瞭斯勞部門。兩人無視瞭他,徑直走向屍體。

他對麗貝卡·米切爾說:“你得錄一份口供,待會兒會有人來找你。”

她沉默地點瞭點頭。

達菲起身,來到瞭蘭姆和斯坦迪什身邊,正打算讓他們離屍體遠一點。但他還未開口蘭姆就回過瞭頭,臉上的表情讓達菲把話咽回瞭肚子裡。蘭姆再次看向屍體,又抬頭看瞭眼街道。達菲不知道他在看什麼:遠處的紅綠燈,還是點亮高速的路燈?城市的夜晚總有燈光在閃耀,有時是婚禮的彩燈,有時是葬禮的冥燈。

斯坦迪什對傑克遜·蘭姆說瞭一句話。

她說:“誰來告訴路易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