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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早上,陽光異常明亮,刺眼的光線透過窗簾照進屋來。最近天氣一直很晴朗,溫暖得有些反常。四月的夏天充滿瞭虛假的承諾,隻要你背過身去不看,氣溫就會在不經意間突然下降。

路易莎躺在床上,與其說是被陽光喚醒,不如說是突然意識到自己已經醒瞭很久。她睜著眼睛,大腦像陀螺一樣嗡嗡轉動。沒有什麼特別明確的想法,隻是在思考今天的待辦事項。首先是起床、淋浴、喝咖啡。然後是更重要的事:離開公寓、見馬庫斯和接帕希金。所有其他的事就像昨晚一樣,化作一團漆黑的混沌,融入瞭背景。她要盡可能無視這些,就像無視在陰晴不變的天空中飄浮的雲朵。

她起床、沖澡、穿衣,喝瞭咖啡,然後出去找馬庫斯。

凱瑟琳回到斯勞部門的時間很早,就像從未離開過一樣。即便如此,來的路上她還是穿過瞭一群被點燃瞭保險絲的市民。地鐵裡到處都是人,他們聊著天,有些舉著抗議標牌。阻止金融街是最受歡迎的一個,另外還有標牌上寫著對銀行說:不。有人在巴比肯地鐵站裡抽煙,空氣裡有種躁動不安的氛圍,今天肯定會有人打碎玻璃。

雖然她到得很早,但羅德裡克·何比她還早。這並不罕見,何總給人一種住在單位的感覺。她懷疑這是因為他想用局裡的地址進行網絡活動。但今天稍微有些不同,他居然真的在工作。她推開他辦公室的門,何抬起瞭頭,說:“我找到瞭一些有趣的東西。”

“我給你的那個名單嗎?”

“阿普肖特那夥人。”他揮著一張打印出來的資料,“至少是其中的三個人,我盡可能追溯瞭他們的過往,當然有很多文件,他們渾身都寫滿瞭文件。但最早的資料隻有鞋子沒有腳印。”

“這是你的一個網絡用語,是嗎?”

何突然露出瞭一個笑容,這比看到有人在地鐵站聊天還奇怪。“現在是瞭。”

“意思是……?”

“比如這個安德魯·巴奈特,他的簡歷上寫著六十年代初期他在切斯特郡讀聖萊昂納德文法學校。現在那裡變成瞭一傢綜合學校,IT部門相當厲害,他們的一項工作就是把學校的檔案電子化。”

“所以沒有相應記錄。”凱瑟琳補充道。

何搖著頭,說:“當年是沒什麼問題,這些人可以隨便捏造早期生活。但那是在前互聯網時代,他們肯定不知道紙質文件要被淘汰瞭。”

她看瞭一眼打印出來的資料,除瞭巴奈特,何還查瞭巴特菲爾德和薩爾蒙,找到瞭同樣的空白。肯定還有更多,其他人的簡歷應該也有問題。所以他們的猜測成真瞭,一整個蘇聯臥底網絡在英格蘭的小鄉村安瞭傢。也許是因為他們沒有瞭不得不完成的使命,也許還有其他某些無法推測的原因。

“幹得好,羅迪。”

“哈哈。”

但可能她在蘭姆身邊待得太久瞭,因為她又加瞭一句:“總比每天在網上沖浪要好。”

“好吧,但是,”他扭頭看向別處,臉色開始泛紅,“那些破檔案我熬一晚上就能搞定,這個不一樣。”

她等著他的視線再次回到這邊。“有道理,”她說,“謝謝你。”她看瞭眼手表,現在是早上九點。路易莎和馬庫斯應該在接阿爾卡迪·帕希金的路上,這突然讓她想起瞭一件事:“你查瞭帕希金的背景嗎?”

現在何的表情變回瞭以往的那種不滿。也許面對電腦屏幕會延長人的青春期,應該有相關調研吧,肯定也是在網上完成的。“我有點忙。”

“我知道,但是你可以現在查。”

雖然破壞瞭他的心情就這麼離開似乎不太好,但羅迪·何有自己的一套準則,所以不用擔心。

剛過早上九點,他們在酒店附近見瞭面。地鐵裡和街道上擠滿瞭抗議者,警察也到處都是,更不用提攝制組、新聞車和看熱鬧的路人瞭。抗議者逐漸聚集在海德公園,空氣中飄著一百種早餐的味道。揚聲器正在播放一條廣播:這是一場經過正式報批的活動,警方將全程負責維護安全與秩序。但廣播被音樂和聊天聲淹沒瞭。現場的氛圍興奮而激動,就像一場世界級的派對正在等待DJ的到來。

“估計要出事。”馬庫斯在打招呼的時候說道。他指著一群走向公園、二十來歲的年輕人,他們高舉著去死吧銀行的標語。

“隻是一群憤怒的民眾。”路易莎說,“沒什麼大不瞭的,你準備好瞭?”

“當然。”他今天穿著一套灰色西裝,打著三文魚色的領帶,戴著墨鏡。看起來很英俊。但這也隻是她註意到的眾多無足輕重的細節之一。“你呢?”

“我很好。”

“真的?”

“我剛才就是這麼說的,不是嗎?”

他們走過轉角。

他說:“聽著,路易莎,我昨天晚上說的——”

他的手機響瞭起來。

這不能算是睡眠,更像是斷片瞭。疼痛、壓力,這些情緒就像被關在洗衣機裡一樣,一遍又一遍地翻滾,直到把瑞弗甩得失去意識,跌下自作自受的懸崖。在黑暗的循環中,事實的碎片不停地啃噬他的神經:飛機上的肥料,凱莉今天早上就會把飛機開走。她畫的城市素描,閃電無情地擊中高樓。飛機本身就是一種炸彈,但人們看到它時並不會這麼想。除非塞滿富含大量氮元素的肥料,這時你就會意識到它有多麼易爆。

這些細節一遍又一遍地在他腦海中翻騰,畫面不停重播。為什麼是凱莉·特羅珀?她為什麼要開著引以為傲的飛機去撞倫敦最高的大樓,給世界創造一個新的歸零地?

一遍又一遍,直到瑞弗喪失瞭對時間和地點的概念,他的嗓子已經喊啞瞭,他再次陷入昏迷。

馬庫斯打電話時,路易莎看著逐漸聚集的人群,就像在見證某種蜂群意識的誕生。無數不同的個體聚在一起,最終變成一種新的集體意識。馬庫斯很可能是對的,今天確實會出事。但這無關緊要,是可以無視的背景。她想道:昨晚會不會是她和帕希金獨自相處的最後機會?如果會議結束後他立刻飛走,她就永遠無法得知明死亡的真相。

馬庫斯掛斷電話後說:“抱歉。”

“打完瞭?我們可是在執勤,不是出遊。”

“電話不會再響瞭。”他說,“你也不會把帕希金丟出窗外,對吧?”

她沒有回答。

“對吧?”

“是蘭姆讓你這麼幹的?”

“我對蘭姆的瞭解不如你,但我覺得他不像那種會關心員工的類型。”

“哦,所以你是在關心我瞭?”

“帕希金雇的那兩隻猩猩可不是擺設,你隻要動一下他們的老板,他們就會把你大卸八塊。”

“就像他們對明做的那樣。”

“無論明的死是怎麼回事,我們都會查出來的。但如果你賠上一切,復仇還有什麼意義?相信我,你昨天晚上的計劃就是這樣。就算帕希金的手下沒動作,安全局也不會饒瞭你的。”

街對面的人突然開始大聲喊出口號,高呼聲又化作陣陣笑聲。

“路易莎?”

“你為什麼會來我們這兒?”脫口而出之前她都沒意識到自己會這麼問,“來斯勞部門?”

“這很重要嗎?”

“你把自己當成瞭我的上級,是的,這確實很重要。我聽說你是因為精神崩潰才被送到這裡,因為受不瞭壓力。所以沒準兒你關心我隻是為瞭確保自己的生活沒有變故,不會被我波及。”

馬庫斯低下頭,從墨鏡上方盯著她看瞭一會兒,又把墨鏡推瞭回去。他開口時語氣比表情要溫和得多。“嗯,聽起來有可能,雖然很扯淡,但確實有可能。”

“所以你不是精神崩潰瞭。”

“當然不是,我隻是沉迷賭博。”

有人喊瞭他的名字。

聽起來像是他的名字,不是他真正的名字,但聽起來很像。這聲呼喚將瑞弗從黑暗中拉起,當他睜開眼睛時,天光透過樹枝照下來,藍天一望無際,他不得不再次閉上眼睛,避開那刺目的藍色。

“沃克?約翰尼?”

有一雙手在他身上,突然間緊緊勒住他的壓力減輕瞭,他終於可以動瞭,但四肢痛得要命。

“我的天,老兄,你真是一團糟。”

他的救世主是一個朦朧的影子,模糊的斑塊聚在一起,像一個行走的羅夏測試。

“先把你從這鬼地方弄出來。”

那人的胳膊把瑞弗拉起來,他的身體發出疼痛的尖叫,但他並不討厭這種感覺,疼痛逐漸取代瞭麻木。

“好瞭。”

一瓶水遞到唇邊,液體湧進他的嘴,瑞弗忍不住咳嗽,弓著身,幾乎吐瞭出來。然後他盲目地去抓水瓶,一把奪過來,貪婪地喝掉瞭剩下的水。

“天殺的,老兄,”格裡夫·葉茨說,“你也太慘瞭吧。”

“我隻是沉迷賭博。”馬庫斯·朗裡奇說。

“你什麼?”

“賭博。撲克牌、賽馬,來者不拒。”

路易莎盯著他問:“就這樣?”

“其實還挺嚴重的。顯然他們覺得這個愛好會妨礙外勤部的工作效率。真的很搞笑,出外勤本身就是最大的賭博。”

“那他們為什麼沒直接開除你?”

“他們犯瞭個戰術性錯誤,因為人事部有個人說沉迷賭博屬於一種精神疾病,給我約瞭一位心理醫生。”

“然後呢?”

“我去看瞭醫生。”

“然後呢?”

馬庫斯說:“不能說真的奏效瞭,至少不是百分之百。比如剛才給我打電話的就是個博彩商。”路邊的汽車開始不停鳴笛,他不得不停瞭下來。這種即興交響很可能成為今天的主旋律,因為車輛發現今天它們在馬路上被降級成瞭二等公民。“但總之,結果就是,既然他們給我安排瞭心理醫生,就不能開除我,怕有法律糾紛,所以……”

所以他就加入瞭下等馬的行列。

路易莎看向酒店,他們等的人隨時有可能出現在那扇巨大的玻璃門後。“你是泰維納安插在斯勞部門的眼線嗎?”

“不是,她為什麼要這麼幹?”

“凱瑟琳說的。”

“我不懂,”馬庫斯說,“我們相當於總部丟在外面的垃圾,如果她想知道發生瞭什麼,不能直接問蘭姆嗎?”

“她可能不想跟他說話。”

“有道理。但我不是誰的眼線,路易莎。”

“好吧。”

“所以你相信我嗎?”

“隻是‘好吧’的意思。你沉迷賭博真的沒問題嗎?”

“去年我帶凱西和孩子們去羅馬玩瞭兩個星期,都是多虧瞭我沉迷賭博。”他又推瞭推墨鏡,“所以去他們的吧。”

這是她第一次聽他提起傢人。也許他是想贏得她的信任。

他看瞭眼手表。

“好吧。”路易莎重復道,這次的意思是贊同他的觀點:時間差不多瞭。她帶頭走進瞭酒店大堂。

既然他們是搭檔,那他能維持住精神穩定當然是最好的,路易莎想道。

但今天隻是做安保,他的外勤經驗多半也派不上用場。

凱瑟琳給瑞弗打瞭電話,無人接聽。然後她又打給蘭姆,同樣無人接聽。她研究瞭一下手頭的資料。隻有鞋子沒有腳印。身上的負重越多,腳印就越深,但這些阿普肖特居民的早期生活,就算踩在糖粉上都不會留下痕跡。

斯蒂芬·巴特菲爾德有一傢出版公司,簡單上網查一下就會發現他在評論傢之間擁有一席之地。他總是準備就緒,隨時都能在BBC廣播四臺和《觀察傢報》上針對熱點議題發表觀點。他曾在議會的掃盲委員會任職,也曾擔任一個為發展中國傢提供教科書的慈善組織的受托人。但再往前查,他早期的人生籠罩在一片迷霧之中。羅迪查過的其他人也一樣,都是些輕或中量級人物,加入瞭某些機構,做到高層,與工業領袖甚至內閣大臣共進晚餐。有影響力才能控制……

她驚覺何就站在門口,而她甚至不知道他來瞭多久。

他說:“你是在開玩笑的,對吧?”

“開玩笑?什麼意思?”

他看起來很茫然。“就是你讓我查的那個。”

凱瑟琳不用做出深呼吸的動作就能傳達類似的情緒,現在她就是這樣看著何。“你為什麼要說我在開玩笑,羅迪?”

於是他告訴瞭她。

“我本來就是想開個玩笑。”

一點都不好笑。

“他們從來不會瞄準老房子。一旦你知道瞭,去看看爆炸其實還挺酷的。”

前提是要先知道才行。

“真不敢相信湯米會做出這種事……”

瑞弗渾身都疼,走路的速度太慢瞭。他們正在爬上山丘,這個坑裡沒有信號。

他說:“所以你這麼幹是因為凱莉?”

天哪,他的聲音沙啞得像個九十歲的老頭兒。

葉茨停下腳步。“你真的不懂,是嗎?”

“我知道,”瑞弗說,“我隻是不在乎。”

“她是我唯一——”

“別那麼幼稚。”她有權做出自己的選擇。他差點把這句話說出,但是一想到凱莉做出的選擇又閉上瞭嘴。他又拿出手機,手指僵硬得像木頭一樣。還是沒有信號。他聽到瞭飛機引擎的聲音,抬頭望去,半期待著能看到凱莉開著她的飛行炸彈穿過藍天。但她如果真的在開那架飛機,肯定不會留在阿普肖特。

她現在應該已經起飛瞭,他必須拉響警報。

有一架飛機要撞向針塔,這是我們的九·一一事件。

同樣在今天,一個心懷政治抱負的俄羅斯寡頭會在大樓的七十七層開會。

當然,如果他猜錯瞭,那之前搞砸國王十字車站就會是他的事業巔峰瞭。

但如果他猜得沒錯,又沒能及時發出警報,餘生就要活在沒能救下無數死傷者的悔恨之中。

“可惡。”

“不是那邊。”格裡夫提醒道。

“確實不是。”

那間機庫,他必須去看看,去看看他對化肥的猜測是否正確。

又向前兩步之後,手機在他手中震動起來。信號回來瞭。

一輛吉普開過山丘,來到瞭他們面前。

帕希金從電梯裡出來時神態自如,完全看不出昨晚發生瞭什麼,仿佛他們沒有一起出去吃過飯。他今天穿瞭另一套西裝,佩戴銀色袖扣。裡面是一件閃閃發光的白襯衫,領口敞開。他拿著一個手提箱,身上有一絲古龍水的味道。

“蓋伊女士,”他說,“朗裡奇先生。”

大堂裡的回聲仿佛置身教堂。

“車應該就等在外面。”

確實如此。他們上車,坐在和前一天相同的位置上,交通也同樣堵塞。路易莎不禁想道:如果他們比約定時間晚到十分鐘會怎麼樣?那裡隻有韋佈在等。理論上這算是高級會議,卻搞得這麼低調。但她還是給他發瞭短信,說他們在路上瞭。

車開到瞭市中心的一個路口,經過瞭三輛黑色的警車,車窗上貼著黑膜。裡面坐著幾個人影,身穿制服、戴著頭盔,有點像橄欖球隊員,穿著可笑的護具,準備大幹一場。

帕希金說:“看來可能會有麻煩。”

路易莎沒有開口,她不相信她能控制住自己。

他說:“當你們的銀行和高樓受到威脅時,肯定有自由主義價值觀的一份功勞。”

馬庫斯說:“我可不敢說我是自由主義者。”

帕希金頗感興趣地看著他。

“再說瞭,他們也隻是把幾個愛找麻煩的人打破頭,或者扔到監獄裡過一晚,沒什麼的。”

警車已經被拋在瞭後面,但人行道上還是站著很多警察。大部分穿著熒光夾克,而不是戰術外套。最先出場的是友善的警察叔叔,等事態惡化,冷酷無情的執法者才會上場。

但這種集會確實有發酵惡化的傾向,令遊行者氣憤的對象不隻是銀行,而是一切貪婪的資本和其造物,所有象征著貧富差距,讓富人更富、窮人更窮的東西。錢都流向瞭富人,他們的工資卻被削減、身上的負債增加、工作被奪走、福利被粉碎。

但這不是她的問題,至少今天不是。今天她有自己的戰場。

皮奧特說瞭句什麼,帕希金回瞭一句,他們的語言像黏膩的糖漿。也許她疑惑的表情太明顯,帕希金直接對她說:“他說快結束瞭。”

“結束?”

“我們快到瞭。”

她沒註意看,但他們確實到瞭,就在針塔腳下。汽車開進它巨大的陰影中,消失在地下停車場。

他們的車牌屬於某個承包商,理論上是來見酒店廚房經理的。就在大堂下方的雜物間。

沒有人會知道他們來過針塔。

詹姆斯·韋佈之前剛用同樣的方式進入瞭大樓。現在他站在七十七層,正在思考該如何安排座位。麻煩的是,他不知道橢圓形的桌子哪邊才是上座。他試著坐在面向窗戶的椅子上,隻能看到一架飛機孤單地劃過藍天。有些時候你坐在這裡,就能置身於雲海之間。而現在,他比雲層還高。

但還是沒到他想要的高度。

“那麼,帕希金先生,我們該如何幫助您呢?”

他會從這句話開始。那個帕希金沒有什麼韋佈需要的東西,最重要的是讓他的路走得更舒坦。欠下的債可以之後再還,至於該如何回報親切的外國友人,他們也會給出友善的建議。就算安全局不提供什麼實質性的好處,僅僅是和韋佈見面就會讓帕希金失去主動權。但權力就是這麼令人無法抗拒,野心往往是魯莽的,而韋佈正打算利用這一點。

“我是來幫您的。嚴格來說,我並不能代表英國政府。”然後他會謙虛地咳嗽一聲,“但請放心,您提出的任何請求都將有相關人員進行妥善處理。”

帕希金需要打造自己的形象。如果人們看到你和政經界的大人物平起平坐,自然就會覺得你也在其之列。和首相合影,在唐寧街十號喝茶,再加上一點來自媒體的關註。一旦人們開始認真對待你,你就變成瞭一個大人物。從西方升起的明星終將照亮東方的天空。

他的手機震動瞭一下,是馬庫斯·朗裡奇。他們到車庫瞭。韋佈聽完,說:“別說傻話瞭,他是貴賓,不是安全隱患,你連這點常識都沒有嗎。”

掛斷電話後韋佈站起身,繞過桌子,試瞭試對面的椅子,面對著房間,壯觀的風景映在身後。

是的。他決定瞭。就是這樣。把窗戶留給帕希金,讓他看到這次合作的可能性和天空一樣沒有極限,然後等著他上鉤。

他走向大廳,等待著電梯到來。

他身後遠處,陽光照在一架小飛機的機翼上。有那麼一瞬間,它看起來比實際上大瞭許多。

“這個阿爾卡迪·帕希金。”何說。

凱瑟琳不是很想問,但還是配合道:“他怎麼瞭?”

“你讀過那篇報道瞭嗎?那篇從所謂的《每日電訊報》摘錄的文章?”

“所謂的。”她生硬地重復道。

何說:“你真的仔細看過瞭嗎?”

“我看過那篇文章,羅迪,我們都看瞭。”她翻著手邊的文件,挪開瞭一個文件夾,找到瞭需要的東西。雖然不是報紙本身,是打印的網頁版。她對著他揮瞭揮手裡的文件,說:“《每日電訊報》,去年七月七日那版。有什麼問題嗎?”

“不是我有什麼問題。”何從她手中奪走那篇文章,總共有三頁紙,還印著照片。“看,”他指著最頂端的地址欄,“看見這個瞭嗎?”

“羅迪,你想說什麼?”

“雖然這個看起來像《每日電訊報》,聽起來也像《每日電訊報》,如果你把它揉成團吃掉,嘗起來可能也像《每日電訊報》,但它不是。”他把報道舉在她眼前,“你是從那傢夥自己的網頁扒下來的,你有查過報社檔案嗎?”

“但網上到處都是。”她木然地說道。

“那當然瞭,因為有人把這個發在瞭各大網站。但你知道哪裡沒有嗎?報社自己的檔案庫裡沒有。”

“羅迪——”

“我告訴你,這篇文章是假的。把文章去掉,你有多少證據能證明阿爾卡迪·帕希金這個人真實存在?更別提什麼俄羅斯寡頭瞭。”

他用食指和拇指比瞭一個“零”的手勢。

“啊。”凱瑟琳說。

何說:“當然,他確實有其他的資料。比如臉書頁面和維基百科頁面,他還在很多權威網站上出現過。但隻要仔細追查下去,就會發現這些頁面是互相引用的。互聯網上到處都是這樣的稻草人。”他臉色泛紅,肯定是因為太興奮瞭。“帕希金也是其中之一。”

“但他是怎麼……?”不過凱瑟琳已經知道瞭。因為帕希金的背景調查是蜘蛛·韋佈負責的。攝政公園的背景調查部門正在忙審計的事,抽不開身。而帕希金很可能是主動找上韋佈的……

她說:“這次針塔的會面,無論帕希金的目的是什麼,肯定和這個有關。必須阻止他們。羅迪,過來。”

“我?”

“帶上雪莉。”他盯著她,好像她正在說一門外語。“照我說的去做就是瞭,好嗎?”她拿出手機,恰好就在這時手機響瞭。她沖著離開的何喊道:“對瞭,羅迪,別再用‘哥們’這個詞瞭。”然後接通瞭電話。

“凱瑟琳?”瑞弗說道,“給總部打電話,有發生代號九月的風險。”

幾英裡外,在電話兩端的中間,凱莉·特羅珀駕駛著藍白色的賽斯納天鷹飛過晴朗的天空。前方一望無際,她覺得自己正在割開一片空白,裂口在她身後愈合。殘酷的事實就是,她留下的傷痕確實觸目驚心,並且會停留很久。她努力無視這一事實,相信位於她生命核心的東西不可能是邪惡的。

她看向身邊的人,他會同意前來是因為喜歡她。他知道她昨天下午和阿普肖特的新晉居民上瞭床嗎?也許是知道的。生活在村裡的人是守不住秘密的。無論如何,告訴他隻會讓她覺得更刺激。明天人們會在報紙上讀到她,看到她的照片,知道她做到瞭他們做不到的事。有一些人也許會想起曾看到她從頭頂的天空飛過。

又一陣戰栗襲來。她的同伴好奇地轉過頭來。

地面已經成瞭遙遠的記憶。凱莉·特羅珀此刻回到瞭她真正的歸宿:在明亮的天際,身邊坐著志同道合的夥伴。

隻有他們兩個,和一堆易燃易爆的貨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