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航:天涯書庫 > 流人02:亡獅 > 第15章

第15章

時間接近正午,陽光璀璨奪目。隻有幾縷浮雲擾亂瞭倫敦中央的上空,就像被輕輕拉扯的良心。顯然今天的天氣和預報中一樣晴朗,會是目前為止今年最暖和的一天。昨晚幾乎所有的新聞都報道瞭這件事。

人群向東走去,在其他人眼中這是一群暴徒,話雖如此,但他們還是比較有組織的。警察在一旁引導,人群會自行維持秩序。他們迫切地想要向聚集而來的攝制組證明這場遊行是源自人民的義憤填膺,而非故意尋釁滋事。領頭人大聲喊著口號,手裡揮舞著標牌,踏著鼓點的節奏前進。他們舉起的牌子上印著阻止金融街、打倒銀行和反對降薪,還有的牌子上畫著胖乎乎的卡通貓,用五十英鎊點燃爪中的雪茄。幾個石膏和破佈做成的人偶在人群上方搖擺,乍看之下就像季節錯亂的篝火晚會。人偶戴著圓頂禮帽、穿著條紋西裝,臉上是欲壑難填的貪婪。組織人員拿著喇叭,不時高聲喊出口號。兩側有一些穿著工裝夾克的老頑固,向路人兜售《社會主義工人報》。但每一個憤世嫉俗的激進分子中間,都夾雜著至少六七個身穿夏日休閑服的普通年輕人。隊伍中的人形形色色,就像一支由憤怒的人組成的彩虹聯盟。隨著遊行隊伍向前,他們的吶喊聲也愈發響亮。

中間的人群更加冷靜,舉起的標牌也是手繪的。標語引用瞭各種流行文化。反對這種暴行!銀行救助?騙局!孩子們快樂地穿行在人群中,臉上畫著在海德公園塗好的油彩。他們化身貓咪、女巫、小狗和巫師,粉色和綠色的臉上滿是驚嘆。他們咯咯地笑著,東奔西竄,求著騎警讓他們上馬。傢長則享受年輕時那種群情激奮的感覺,半開玩笑地喊著抗議撒切爾的口號:“瑪格!瑪格!瑪格!下臺!下臺!下臺!”充分說明瞭這次遊行對他們而言更像是在重溫久遠的回憶。人們一起哼唱著鮑勃·馬利的《唯一的愛》《出埃及記》,甚至還有一首斷斷續續的《救贖之歌》。一架直升飛機飛過頭頂,人群爆發出一陣歡呼聲,但沒有人知道原因。

跟在隊伍末尾的人就沒有那麼投入瞭,他們似乎並不想抒發心中的憤怒,也不想抗議什麼嚴重的社會問題,隻是想在沒有車輛的倫敦街頭散個步。他們對著鏡頭揮手,跟遊客合影,還和旁邊維護秩序的警察閑聊,對所有圍觀的人拋出飛吻。但是和隊伍的其他部分一樣,這群人中間也藏著伺機而動的危險分子,他們口袋裡裝著面罩,隨時準備拿出來派上用場。因為銀行是邪惡的,銀行傢都是自私的渾蛋,秩序井然的遊行不可能改變那群愛財如命的吸血鬼。不,改變需要犧牲,需要砸碎的玻璃,而今天會有很多面玻璃被砸碎。

但就連這群無政府主義者都無法預測到場面會變得多麼混亂。

他們沿著牛津街向前,一路走向霍本高街。

* * *

“帕希金先生。”

“韋佈先生。”

“請叫我吉姆,歡迎來到針塔。”這句話犯瞭兩個愚蠢的錯誤。第一,沒有人會管蜘蛛·韋佈叫吉姆。第二,帕希金之前已經來過這裡瞭。但他已經錯過瞭糾正的機會,帕希金把手提箱放在地上,雙手握住瞭韋佈的手。雖然不是他期待的擁抱,但作為打招呼也足夠瞭。“你想喝點什麼嗎?咖啡?需不需要茶點?”廚房裡飄來瞭咖啡和烘焙的香氣。

“不用瞭,謝謝。”仿佛在配合韋佈剛才的那句話,帕希金像第一次來一樣環顧四周,感慨道:“真的很壯觀。”

韋佈看向其他人:路易莎·蓋伊、馬庫斯·朗裡奇,還有兩個俄羅斯人。他指瞭指廚房,說:“如果你們想要咖啡的話可以去拿。”

沒有人想要。

剛才在地下車庫裡,馬庫斯和路易莎搜瞭基裡爾和皮奧特的身,確保他們沒有攜帶武器。然後他們也反過來被搜瞭身。隨後馬庫斯搜瞭阿爾卡迪·帕希金,又指瞭指他的手提箱問:“可以打開看看嗎?”

“很遺憾,”帕希金和善地說道,“裡面有一些敏感文件,我不能打開這個箱子,相信你們一定能理解。”

馬庫斯看瞭眼路易莎。

“給韋佈打電話。”她說。

而韋佈的回答就是:“別說傻話瞭,他是貴賓,不是安全隱患,你連這點常識都沒有嗎?”

於是現在帕希金把他未經檢查的手提箱放在桌子上,對手下打瞭個響指,用俄語說瞭句什麼。皮奧特和基裡爾作勢要走,馬庫斯條件反射一般抓住瞭身邊人的胳膊。是基裡爾。俄羅斯人突然轉身,高舉拳頭,兩人眼看著就要打起來瞭,直到帕希金大喊一聲制止瞭他們。“住手!”

基裡爾放下瞭拳頭,馬庫斯松開瞭他的手臂。

皮奧特笑瞭。“你,你動作很快。”

“很抱歉,”帕希金說,“我隻是讓他們去檢查攝像頭。”

“攝像頭已經關瞭。”韋佈說,“是不是?”

路易莎看向帕希金。“攝像頭已經關瞭,就像我之前說過的那樣。”

他嚴肅地點瞭點頭。“當然,但是……”

馬庫斯挑起眉毛,但是韋佈趁機抓住瞭主動權。“當然沒問題。”

他們看著皮奧特和基裡爾處理門頂和墻角的攝像頭,把電線扯斷然後丟在一旁,看起來不像能再接上的樣子。

帕希金說道:“你應該能理解我的立場。”

韋佈看起來正在努力嘗試理解,並思考著破壞安保設備會有什麼後果。與此同時,帕希金打開瞭他的手提箱,拿出一個麥克風形狀的東西。他把那個設備放在桌上,打開瞭開關。

馬庫斯·朗裡奇說:“我以為我們已經說清楚瞭。”他一隻手握著另一隻手,好像剛剛真的打出瞭一拳。他點頭示意瞭一下那個設備,說:“這次會議不會被記錄下來。”

“是的。”帕希金同意道,“現在我們就能確保這一點瞭。”

桌上的機器靜靜地工作著,把所有可能被竊聽設備錄下的聲音都變成白噪音。

基裡爾巨大的雙手交疊在身前,玩味地觀察著馬庫斯。

路易莎說:“那個箱子裡還有其他我們應該知道的東西嗎?”

“沒有什麼不該帶的東西。”帕希金說,“請,”他突然大手一揮,好像放飛瞭一隻和平鴿。“請坐吧。我們可以開始瞭。”他看瞭眼手表。“這麼一說,”他補充道,“我還是有一點想喝咖啡的。”

吉普車開過來時瑞弗正舉著手機,一個士兵跳瞭下來,看起來很年輕,身板很結實,肩膀寬闊。

“凱瑟琳?”

“先生,能請您放下手機嗎?”

“有什麼問題嗎?”格裡夫·葉茨說,“我們隻是出來散步,有點迷路瞭。”

“給總部打電話,有發生代號九月的風險。”

“先生?請您掛斷電話。”

士兵走瞭過來。

“今天,今天上午。”

“請立刻掛斷電話。”

士兵把手搭在他身上,一整晚的焦躁和不安找到瞭短暫的出口,瑞弗把他的胳膊拍到一邊,打破瞭士兵的防線,一腳踹向他的膝蓋,然後用空閑的那隻手攻擊他的喉嚨,把他掀翻在地。

“你發什麼瘋!”格裡夫大喊道。另一個士兵迅速跳下車,拔出瞭身側的武器。

“瑞弗,”凱瑟琳的聲音相當冷靜,“你必須先說出警報暗號。”

“放下電話!舉起手!快!”這句話是喊出來的。如果部隊裡不是這麼教的,二號士兵就是被刺激得失控瞭。

“普通——”

這個詞被一聲槍響打斷瞭。

“所以,”何說,“你有車嗎?”

“你開玩笑呢?”

但他並不是在開玩笑。他看向艾德門大街,想找一輛出租車,但當他回頭看向雪莉·丹德爾時,她已經穿過瞭馬路,正在向前奔跑。

該死。

他又等瞭一秒,希望她是在開玩笑。但當她消失在轉角的時候,他不得不接受瞭這個沉痛的事實:他們要跑著去針塔瞭。

何一邊罵著雪莉·丹德爾和凱瑟琳·斯坦迪什,一邊邁開瞭腳步。

普通——

普通話是瑞弗·卡特懷特報警暗號的第一個詞,接下來是牙醫和老虎。但是當凱瑟琳回撥電話時,話筒裡隻有無人接聽的忙音。

代號九月。這部分他說得很清楚。有發生代號九月的風險。今天,今天上午。

斯勞部門裡現在隻有凱瑟琳一個人。蘭姆還沒來上班,何剛才跟雪莉·丹德爾一起出去瞭。

代號九月……這不是官方指定的代號,但經常會被提起。它指代的事件一目瞭然,代號九月不是單純的恐怖襲擊,而是特指有人要用飛機撞大樓。

一念及此,她渾身都戰栗起來,血液仿佛在沸騰。現在她有兩個選項:她可以認定瑞弗是在說瘋話,也可以在沒有任何證據的情況下向總部發起警報。

她給總部打瞭電話。

遊行隊伍分散成瞭一條長長的蟲子,從頭到尾的距離橫跨倫敦市中心,搖搖擺擺地穿行其間。領頭的人已經穿過瞭霍本的高架橋,隊尾的人還留在牛津街上。他們看起來並不著急。隨著氣溫逐漸攀升,人們的腳步也變得越來越悠閑。

在中間點大廈,建築工地的柵欄圍住瞭查令十字街,施工噪聲淹沒瞭口號聲。遊行人群擠過狹窄的路口,一個小男孩掙脫父親的手,指向天空。男人瞇著眼向上看去,好像看到瞭一個影子。陽光反射在遠處針塔的窗戶上。他讓孩子坐在自己的肩膀上,逗得他咯咯直笑,父子兩人繼續向前走去。

二號士兵開槍後,瑞弗扔掉瞭手機。槍口指向天空,但誰也不知道他瞄準瞭哪兒。一號士兵爬起來,朝著瑞弗揮出一拳。瑞弗側身躲開,但腳下打滑跪在瞭地上。一隻腳狠狠地踩在瞭他的手機上。格裡夫·葉茨憤怒或無辜地大喊著,瑞弗伸手去拿安全局的證件——

把手舉起來!

放下武器!

趴在地上!立刻!

瑞弗趴在瞭地面上。

放下武器!放下武器!

他本來就沒有武器。

二號士兵冷靜地用槍柄狠狠擊向格裡夫·葉茨的臉。葉茨同樣跪在瞭地上,血濺得到處都是。

“我是英國情報機構的,”瑞弗喊道,“軍情五處,事態緊急——”

“閉嘴!”一號士兵吼道,“快閉嘴!”

“這是國傢級的緊急情況,你這樣隻會礙事——”

“閉嘴!”

瑞弗把手舉到瞭腦後。

葉茨邊哭邊說:“你這個渾蛋!你怎麼打人啊,你這個該死的——”

“閉嘴!”

“——渾蛋?”

瑞弗能開口之前,二號士兵又出手打瞭格裡夫·葉茨。

攝政公園總部,一個時尚、優雅又高效的接線員接通瞭電話,她聽瞭一會兒,把對面轉入呼叫等待模式,又接通瞭情報中心的玻璃墻。墻後的人正是戴安娜·泰維納。雖然今天剛開始工作兩個小時,她卻倍感煎熬,因為她並不是獨自一人,羅傑·巴羅比也在。他現在是局裡的財政收入和支出監管人,最近他來安全局的時間和戴女士本人一樣早。他隨意地占據她的私人空間,好像這是什麼天大的恩賜。巴羅比稀疏的沙色頭發刻意做成瞭蓬松的造型,他精心刮瞭胡子,露出挺翹的下巴,還帶有一絲古龍水的味道,中年男人的軀體被包裹在低調的條紋西裝裡。顯然,所有這些“努力”都是為瞭告訴她:我們在一條船上,要共同渡過難關。但泰維納最近開始擔心這可能是一種求愛行為。也許巴羅比並不關心安全局的經濟狀況,他隻是想彰顯自己的權力,隻要他拉一下繩子,所有人都得乖乖聽話。而他最愛拉扯她的牽引線,可能是因為她會反抗。

今天他仔細觀察著泰維納辦公室裡專為訪客準備的黑色皮椅,這是從上一任副局長那裡繼承下來的椅子。“這真的是密斯·凡·德·羅的椅子?”

“你覺得呢?”

“因為他的椅子真的很貴,我可不希望看到在財政這麼緊張的時期,局裡的預算都用來溺愛臀部瞭。”

溺愛臀部很像巴羅比會說的話。有時他的妙語連珠連斯蒂芬·弗雷都比不上。

“羅傑,這是連鎖店的仿制品。它還沒被扔掉隻是因為在這麼緊張的時期,局裡的預算承擔不起替換的費用。”

她的電話響瞭。

“我接一下。”

他坐在瞭那張椅子上。

泰維納控制住自己沒有嘆氣,接起瞭電話。過瞭一會兒,她說:“把她接過來。”

* * *

雪莉·丹德爾奔跑的步伐和心跳的頻率一樣飛快,人行道在她腳下後退,她無法一直維持這樣的速度,遲早要放緩腳步。跑一會兒,走一會兒,趕路不就應該是這樣嗎?

在慢跑手冊裡,也許是的吧。但在安全局的員工手冊裡不是。

她回頭瞥瞭一眼,何落在幾百米後,跑得像個崴瞭腳的酒鬼,也顧不上看她。於是她停瞭下來,左手放在胸口平復呼吸,右手撐在墻上。她在一個小公園裡,這裡有樹木、灌木、遊樂場,還有草坪。孩子們在嬰兒車或者秋千上,母親們則在小巷邊的早餐鋪喝咖啡。小巷通向白十字街,雪莉穿過小巷,在道路盡頭抬頭看去,針塔就在前面。即使在這裡,在這座人工的峽谷中也能看到。

那邊好像出瞭什麼事,雪莉並不知道具體是什麼,但至少這次她終於能參與到行動中瞭。

她深吸一口氣,再次向前沖刺。何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見,但是沒關系。如果你打不開電腦,何還能幫上忙。但其他時候,他隻是在浪費空間。

她渾身的汗毛像頭頂的短發一樣豎起,大腦嗡嗡地運轉著,繼續向前狂奔。

羅德裡克·何來到剛才那個公園的入口,抓住柵欄,開始祈禱。他不知道自己在祈禱什麼,隻是想讓肺不要那麼難受。他覺得自己呼吸的不是空氣,而是灼熱的烈焰。

身後一輛車停瞭下來。“小夥子,你沒事吧?”

他轉頭看去,奇跡發生瞭。是一輛黑色出租車,一輛優雅又美麗的黑色出租車,還處於待租狀態。

他坐進後座,終於喘上瞭氣。“去針塔。”

“好嘞。”

車子駛向前方。

瑞弗眨瞭眨眼。二號士兵又朝格裡夫·葉茨揮出一拳,葉茨抓住瞭他的胳膊,反擰他的手腕,繳械瞭他,把他按在地上。葉茨這套動作行雲流水,像排練過一樣。濺在臉上的血液讓他看起來恍如一個惡魔。有那麼一瞬間,瑞弗以為他要開槍瞭,但他轉而把槍指向一號士兵,喊道:“放下武器!快點!”

士兵還隻是個男孩,這兩個士兵都還是孩子。他握住槍的手顫抖著,瑞弗一把奪瞭過來。

然後對葉茨說:“你也把槍放下。”

“那個渾蛋打瞭我的臉!”

“格裡夫,把槍給我。”

格裡夫把槍遞給瞭他。

瑞弗說:“我是軍情五處的。”

這次他們好好聽完瞭他說的話。

在過去的幾個小時中,這棟大樓逐漸變得生機勃勃。但在莫莉·多蘭的樓層,隻有管道的潺潺聲,熱水在蜿蜒曲折的水管中穿行。

攝政公園光鮮亮麗的外表掩蓋瞭支撐這棟建築的陳舊骨架,就像是在古老的墓地上搭建瞭一座嶄新的大樓,有的時候還能感覺到鬼魂在四處遊蕩。

至少茉莉是這麼說的。

“你經常自己一個人值班,是吧?”蘭姆說。

他們已經找不到其他資料瞭。所有關於尼古萊·卡廷斯基,關於亞歷山大·波波夫的資料加起來也隻能湊滿一張紙。都是一系列彼此交織的謊言,就像是那種錯覺圖片,可以解讀成兩個對話的人臉,也可以看作一隻花瓶。真相藏在線條中,兩者皆非它所描繪的對象,它的存在本身就是為瞭欺騙。

“現在怎麼辦?”茉莉問。

“我要想想。”他說,“我先回傢瞭。”

“傢?”

“我是說斯勞部門。”

她揚起一邊眉毛,妝容出現瞭裂痕。“如果你隻是想找個安靜的地方,我可以給你騰個角落。”

“我不是想找一個角落,我需要一雙新的耳朵。”蘭姆心不在焉地說道。

“當然,”她露出瞭一抹苦澀的微笑,“有什麼特別的人在那邊等你嗎?”

蘭姆站瞭起來,三角凳發出瞭“吱嘎”的感謝聲。他低頭看向茉莉——她臉上厚厚的妝容、圓潤的身體還有膝蓋以下空蕩蕩的雙腿。“所以,”他說,“那之後你還好嗎?”

“你是說這十五年來嗎?”

“嗯。”他用鞋碰瞭碰輪椅的輪子,“自從坐上這個小玩意兒之後。”

“這個小玩意兒,”她說,“比我的大部分情感關系都更持久。”

“它有震動擋嗎?”

她笑瞭起來。“天哪,傑克遜,你要是敢在樓上這麼說,他們會告你性騷擾的。”然後她側過頭,“你知道的,我不怪你。”

“那可太好瞭。”“我是說腿的事。”

“我也不怪我。”

“但你還是在回避我。”

“是啊,你有瞭新輪子,我以為你會想要一些和它們獨處的時間。”

她說:“快走吧,傑克遜。還有,我能拜托你一件事嗎?”

他等著她說完。

“向我保證,你隻在必要的時候來,就算要再隔十五年。”

“多保重,茉莉。”

他走進電梯,把煙塞進嘴,準備迎接戶外的空氣,在心裡倒數著時間。

瑞弗問格裡夫:“你為什麼要回來找我?”

他們坐在吉普車的後座上,士兵在前面。瑞弗已經把槍還瞭回去,雖然有風險,這兩個年輕士兵可能會直接崩瞭他們然後埋掉屍體。但當他們看過瑞弗的證件後,態度就變得相當配合。現在其中一名士兵正在通話,很快軍隊就會派人趕到機庫那邊去瞭。

葉茨臉色陰沉,他的手帕就像在屠宰場泡過一樣,但他隻擦幹凈瞭臉上的血跡。“大哥,我說過對不起瞭……”

“我問的不是這個,我是問你為什麼會來找我?”

葉茨說:“湯米·莫爾特……”

“他怎麼瞭?”

“我看到他在村裡,他問你有沒有安全回來,我就開始擔心你可能會,呃,受傷。”

他的意思是被炸成碎片。

“該死,”瑞弗說,“這是他的主意,對不對?把我帶到射擊訓練場,然後丟在那裡?”

“約翰尼——”

“對不對?”

“他確實暗示過。”

吉普車沒有門,他可以輕易地把這個渾蛋推下去。

“湯米·莫爾特,”葉茨說,“他什麼都知道。阿普肖特發生的一切他都看在眼裡。你以為他隻是推著自行車賣蘋果樹種子,但他認識所有人,什麼都知道。”

瑞弗早就猜到瞭。他說:“他是想讓我去那裡,看見那些東西,確保我及時被松綁並采取行動。”

“你在說什麼?”

“你今天早上在哪兒見到的他?”

“教堂門口。”葉茨揉著臉頰,“你真的是個秘密特工嗎?”

“是的。”

“所以凱莉才會——”

“不。”瑞弗說,“她那麼做隻是因為她想,接受現實吧。”

吉普車拐過路口,急剎車停下。他們到瞭飛行俱樂部,面前就是狹窄的跑道和機庫。

瑞弗跳下地面開始奔跑。

* * *

戴安娜·泰維納欣慰地看到羅傑·巴羅比的臉色變得煞白。她的早晨煥然一新。英格麗德·蒂爾尼人在國外,管治委員會主席,也就是巴羅比——可以行駛局長決策權。但是目前看起來,他唯一能做出的決定就是朝哪個方向嘔吐。妙語連珠已成歷史,他今天就不該起床。

她說:“羅傑,你有四秒鐘。”

“內政大臣——”

“擁有最終決策權,是的,但她會依據我們提供的信息做出決斷。也就是你現在手頭擁有的信息,你還有三秒鐘。”

“隻有一個在現場的特工?我們隻能指望那一個人?”

“是的,羅傑。就像在戰時。”

“天哪,戴安娜,如果我們做出瞭錯誤的決策——”

“兩秒。”

“——我們剩下的職業生涯就隻剩下整理郵件瞭。”

“這正是在情報中心工作的樂趣所在,羅傑。一秒鐘。”

他投降一般舉起雙手,這是泰維納第一次見到有人做出這個動作。“我不知道,戴安娜,你手頭的證據隻有一通下等馬從鄉下打來的電話,他甚至沒說全警報暗號。”

“羅傑,你知道代號九月指的是什麼吧?”

“我知道這不是官方的代號。”他暴躁地說道。

“時間到瞭。無論這條信息真實與否,你隻要再繼續向內務部隱瞞實情,就是相當嚴重的失職問題。”

她很享受說出那個字:你。

“戴安娜……”

“羅傑。”

“我該怎麼辦?”

“你隻有一個辦法。”她把解決方案告訴瞭他。

他們已經在這裡耗瞭十分鐘,但沒觸及任何有意義的話題。阿爾卡迪·帕希金隻是空泛地聊瞭聊歐元走勢、下次同盟遇到債務危機時德國會怎麼做,還有俄羅斯為申辦世界杯花瞭多少錢。蜘蛛·韋佈就像一個晚宴主持人,正在等滔滔不絕地聊自己孩子的客人閉嘴。

馬庫斯看起來更冷靜,也更警覺。他的註意力平等地分給瞭基裡爾和皮奧特。路易莎想起瞭明——她幾乎沒有不想他的時候——想起瞭他從一開始就不信任那兩個人。這一方面算是他的工作,另一方面也是因為明渴望關註。嘴裡的唾液又開始泛濫,她咽瞭下去。帕希金開始將話題轉向油價,這也是表面上他來這裡開會的原因,但韋佈看起來不怎麼開心。顯然會議進展並不如他所願。他隻能擠出幾句原來如此,這樣啊。他是把這次會面當成一次人員招募來練習的,但他顯然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阿爾卡迪·帕希金有自己的目的,需要拖延時間,直到……

直到刺耳的警報聲響徹整棟大樓。聲音從樓上、樓下、門外……從四面八方傳來,雖然不至於把耳膜震穿,但還是清楚地傳達瞭一條緊急信息:立刻撤離。

馬庫斯看向巨大的窗戶,仿佛想找到迫近的危險。韋佈突然站起身,直接把椅子掀翻在地。他說:“怎麼瞭?”這簡直是路易莎聽到過的最愚蠢的問題,但這還是無法阻止她重復瞭一遍:“怎麼瞭?”

帕希金依舊在座位上,說:“聽起來像是我們昨天提到過的緊急情況。”

“你早就知道會發生這樣的事。”

帕希金把手伸向手提箱,從裡面拿出一把槍遞給皮奧特。“是的,”他說,“恐怕是的。”

現在天鷹已經飛走,機庫看起來更空曠瞭。正門敞開,陽光照進每一個角落,讓人更難以忽略那些消失的東西。比如那幾袋化肥。原本堆放化肥的位置隻剩下從袋子裡漏出來的肥料——其中一個袋子好像破瞭洞。但除此之外什麼都沒有。

葉茨在他身後說道:“她剛離開不久,我看著她飛走的。”

“我知道。”

“有什麼不對嗎?是飛機出瞭問題嗎?”

但肥料的痕跡不止在那個角落裡有。瑞弗忍著渾身的疼痛,盡可能蹲下身來,仔細檢查著地面。

另一輛吉普停在瞭外面,他能聽到軍官怒斥的聲音,剛才那兩個士兵被訓得狗血淋頭。

水泥地板上隱約有一條棕色粉末組成的細線,一直延伸到側門處。

瑞弗總感覺自己正抓著長線的一端,另一端的渾蛋一直在拉著繩子指引他。

葉茨說:“如果凱莉有危險的話……”

他沒能說完,但看他沾滿血跡的面孔就知道,如果真是那樣,他肯定會控制不住自己把什麼東西砸得粉碎的沖動。

“到底發生瞭什麼?”

穿著制服的軍官走瞭過來。雖然在民用土地上,他還是擺出瞭一副長官的姿態。

瑞弗對葉茨說:“你來跟他解釋。”然後走向瞭側門。

“你!快給我站住!”

但瑞弗已經出瞭門。從這裡能看到國防部的鐵絲網和射擊場,一大片深淺不一的綠色草坪,還有拴在圍欄柱子上、裝滿垃圾的垃圾箱。機庫東側的墻邊放著幾包化肥,最上邊那袋的側邊劃開瞭一道口子,裡面的肥料正在緩緩流向地面。瑞弗踢瞭一下那堆化肥,但它並沒有消失,是真實存在的。

“你襲擊瞭我的人。”軍官說道,“他們說你是安全局的,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要打個電話。”瑞弗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