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有些黯淡,但是沒關系。瑞弗又來到瞭羅伯特·霍佈頓的公寓對面。不到四十八小時之前,傾盆大雨從天而降,瑞弗站在人行道上,借著突出的窗沿避雨。今晚沒有下雨,而且他坐在車裡。如果有人來貼罰單,他就換個地方。霍佈頓傢的窗簾透露出一絲光亮,窗後不時閃過一道陰影。他是個靜不下來的人,無法長時間待在一個地方。雖然瑞弗不想承認,但他們在這點上確實很相似:他們都是不安分的人。
這時瑞弗突然嚇瞭一跳:怎麼回事——
有人敲瞭敲窗戶,但他完全沒註意到有誰靠近。
那個人彎下腰,看向車內。
“瑞弗?”她的口型說道。
天哪,瑞弗心想,是希多·貝克。
他打開門,她坐進瞭副駕駛,關上門,晃著頭摘下瞭兜帽。
她手裡拿著兩杯外帶咖啡。
“希多?你在這兒幹什麼?”
“我也可以問你同樣的問題。”
“你在跟蹤我?”
“你不是應該祈禱我沒有在跟蹤你嗎?”她遞給他一杯咖啡,他隻能順從地接過來。她掀開塑料杯蓋,一股熱氣冒瞭出來。“因為如果我真的在跟蹤你,就意味著我靠自己的雙腿跟著你橫跨瞭半個倫敦。”她輕輕吹著咖啡的表面,蒸汽四散,“還沒被你發現。那我一定是個很厲害的特工。”
瑞弗打開自己的杯蓋,熱咖啡灑到瞭腿上。她遞瞭一塊餐巾給他,他笨拙地試圖在不灑出更多咖啡的同時把自己擦幹凈。“所以呢?你猜到瞭我會在這裡?”
“也沒有那麼難猜。”
好極瞭。被人看透的感覺真是太棒瞭。“所以你覺得,我一個人在這裡太孤單,需要有人陪伴?”
“實話說,這個我還真沒想過。”她的目光越過他,“霍佈頓傢是哪個?”
瑞弗指瞭指。
“他傢裡沒有別人?”
“應該是吧。所以你到底為什麼要來?”
她說:“雖然我覺得你的推測是錯的。如果霍佈頓真的和哈桑有關——”
“媒體公佈瞭他的名字?”
“官方還沒公佈,但局裡已經知道瞭。幾個小時前何從數據庫裡挖出來的。這小子滑得像條泥鰍,幸虧他站在我們這邊。”
“所以被綁架的孩子是誰?”
“哈桑·艾哈邁德。現在何肯定連他穿幾碼鞋都查出來瞭,但我離開時還隻知道名字。總之,若這件事和霍佈頓有關,他肯定已經被帶走瞭。總部不會放他逍遙到現在的。”
瑞弗說:“這我也想到瞭。”
“所以?”
他聳瞭聳肩。“我知道他肯定有什麼打算。”
“你在酒吧看的那個文件,準備告訴我到底是怎麼回事瞭嗎?”
話都說到這個地步瞭,不如幹脆就告訴她吧。他又不可能說服她自己的興趣是閱讀圓周率。“那是霍佈頓的文件。”他說,“你之前偷走的文件。”
“什麼?”
他盡量簡潔地給她講瞭一遍經過。
瑞弗講完後,希多沉默瞭整整一分鐘。他很感激,因為她本可以直接教育他這種行為有多麼愚蠢,向他解釋偷竊國有財產和機密信息(就算是無用信息)有什麼不同,又會面臨怎樣慘烈的後果。他不想聽到這些。然而僅僅是告訴她霍佈頓U盤上的信息就會將她置身於同樣的險境,她卻沒有指責他。如果瑞弗被抓住,她就是共犯,除非她現在就下車,給看門狗打電話。
她沒有舉報他,相反,過瞭一分鐘,她說:“所以那個π是怎麼回事?某種密碼?”
“應該不是。我覺得是他準備的假文件。他可能很多疑,覺得會有人翻他的資料,想要確保這些人空手而歸。不,不僅如此,他想讓他們知道他有備而來,他想成為那個笑到最後的人。”
瑞弗想起來,霍佈頓用瞭《探照燈報》來包廚餘垃圾。這是一份反法西斯報紙,他是在嘲笑翻他垃圾的人。你是說,他在喊我們納粹嗎?他問蘭姆。當然瞭,蘭姆說,他當然覺得我們是納粹。
“他這麼想倒也沒錯。”希多說,“畢竟我偷瞭他的文件,你翻瞭他的垃圾。”
“當初那份名單被公佈也不是意外。”瑞弗說,“不得不說,他被安全局折騰得夠嗆。”
“所以他就要斬首一個孩子來報復?你知道如果真的發生瞭這樣的事,後果會有多嚴重嗎?”
“我能想象。”他的咖啡還是太燙瞭,於是他把杯子放在瞭儀表盤上。“伊斯蘭社區會上街反抗。當然,自由主義左派會對此表示同情。一個孩子可是在鏡頭前被斬首瞭,多可憐。但反抗不會止步於遊行示威、要求平等和尊重。人們會尋求報復,持刀傷人、打砸搶燒,事態會逐步升級。”
“我就是這個意思。霍佈頓雖然是個瘋瘋癲癲的蠢貨,但他至少愛國。你覺得他真的想讓國傢亂起來?”
“當然瞭。因為混亂之後政府就會出臺更強硬的政策,他想要的就是這個。他的目標不是混亂本身,而是之後的打壓。因為雖然沒人想看到小孩在電視上被斬首,但他們更不希望看到自己傢門前亂成一鍋粥。”
希多說:“我最討厭陰謀論瞭。”
“如果被證實瞭就不是陰謀論,隻是單純的陰謀瞭。”
“所以在霍佈頓的公寓外面盯梢會有幫助嗎?”
“等明早我再回答你這個問題。”
“你的計劃就是在這裡坐上一整晚?”
“說不上是計劃。”
她搖瞭搖頭,喝瞭一口咖啡。“如果什麼都沒發生,你請我吃早飯。”
他不知該作何回應,但在氣氛變得更加尷尬之前,她突然開口說道:“瑞弗?”
“怎麼瞭?”
“你知道你是個混蛋,對吧?”
他忍不住笑瞭起來,但是及時轉過瞭頭,這樣就不會被她發現瞭。
上面的談話發生在晚上十點,現在過去瞭一小時,瑞弗覺得自己可能要請希多吃早飯瞭。街上沒有一點動靜,霍佈頓也一樣。窗邊的燈光依舊,偶爾閃過的影子說明他還在屋裡。但屋裡的人也可能不是霍佈頓,也許瑞弗應該去敲他傢的門,讓他露出馬腳。
但直接試探是下下策。這樣會驚動目標。在一次課上,蜘蛛·韋佈回答道。目標會采取和以往不同的行為模式。顯然蜘蛛是在復述某位專傢的話。但另一方面,瑞弗會贊成任何蜘蛛反對的事。
他已經反復糾結瞭不下五次,但還是沒能下定決心。
瑞弗盡可能伸瞭伸腿,努力讓自己的動作不要太明顯。他的穿著一如既往:藍色牛仔褲、白色無領襯衫外面套著一件灰色V領毛衣。希多穿著黑色牛仔褲和一件連帽毛衣。很低調,很有間諜的氣質,很適合她。她把座椅向後移動,整個人都坐在陰影中,看向瑞弗,眼睛偶爾會映出路邊的燈光。她在想他的事。一個女人在想他,這可能是好事,也可能是壞事。瑞弗不知道這次是哪一種。
於是他打破瞭沉默,問道:“你為什麼要加入安全局?”
她看著他的眼睛說:“當然是因為間諜很帥。”
“所以你入行時心懷憧憬,現在該面對現實瞭。”
“我又不傻。”
“我沒說你傻。”
“我當年可是東方語言學系的第一名呢。”
“真令人安心。”
她翻瞭個白眼。“如果你能閉嘴的話就更令人安心瞭。”
於是他閉上瞭嘴。
霍佈頓在公寓裡來回踱步……他可能正在對著手機下令,或者給同夥發郵件,但瑞弗並不這麼認為。他並不認為霍佈頓會冒著被竊聽的風險做這種事。他就像一隻被關在籠子裡的貓,潛心蟄伏,伺機而動。
瑞弗非常理解。
希多說:“你傢裡人也是做這個的。”
他點瞭點頭。
曾經這種情況並不少見。就像警察和水管工都有子承父業一樣,即便在今天,你還是有可能遇到三代或者四代間諜。瑞弗的外公是傳奇人物,是他不可能超越的人。但這是希多的故事,所以他沒有多嘴。
“我傢沒有人幹這行。一開始我甚至沒想過要當公務員,更別提間諜瞭。我最初想去銀行。我媽媽是律師,我想成為賺得更多的銀行傢。這樣才能被稱作‘成功’,不是嗎?你要賺得比父母多才行。”
他點瞭點頭,雖然他很難想象母親賺錢的模樣。
“爆炸發生的那天我還在上大學。”
這也在意料之中。自從那次事件發生後,加入安全局的大部分人都提到瞭這個理由。
他靜靜地聽著,但是沒有看她。每個人講述那天的口吻都不一樣:有時是關於自己的故事,但是爆炸發生瞭;有時是關於爆炸的故事,但是他們也身在其中。無論如何,如果沒有人看著,她講述起來也會容易一點。
“我當時在市中心一傢銀行兼職,算是假期實習吧。我還是個新人,不知道上班路上可以穿運動鞋,再留一雙正式的鞋在辦公室。總之,我從艾德門站出來的時候聽到瞭奇怪的聲音。與其說是聲音,更像是一種……一種空氣的震動,就像打開一個真空瓶子,空氣被吸進去瞭一樣。但是更誇張一些。我當時就明白發生瞭什麼,大傢都知道發生瞭什麼。好像我們花瞭整整三年半的時間等待這件事發生,卻直到發生的那一刻都沒意識到自己在等待。”
遠處的路口出現瞭一輛車,明晃晃的車前燈將他們釘在瞭座位上。
“奇怪的是,當時街上並沒有出現恐慌。大傢好像都知道要怎麼做,沒有人上去逞英雄,而是讓專傢來處理問題。之後就開始謠言滿天飛,有人說公交車要爆炸瞭,還有人說直升機會襲擊白金漢宮——都不知道是從哪兒冒出來的說法。”
網絡上還有其他瘋傳的謠言。雖然表面上鎮定,實際上卻暴露出瞭這個城市的根基有多麼脆弱。
“總之,我到辦公室時他們都已經撤離瞭。之前銀行裡做過疏散演習,每次下樓大傢都陰著一張臉,盯著手表,等消防員統計完人數。那天早上他們甚至不讓我進大樓,原因很明顯——沒有比這更適合搶劫銀行的時機瞭。”
仿佛知道自己不會被打斷一樣,她進入瞭一種旁若無人的狀態。她在腦海中排練過無數次的故事終於找到瞭聽眾。如果他們不是坐在車裡,瑞弗相信就算他悄悄離席希多也不會停止講述。
她說:“總之……我怎麼一直在重復這個詞?總之,總之……我走路回傢瞭。七月七號那天很多倫敦人都是走回傢的。那是步行回傢日。到傢的時候,我的腳疼得要命……我一直穿著工作用的高跟鞋。因為我當時是個新人,想在職場看起來更聰明老練一點,而且那畢竟是市中心。沒人告訴我上班的第二周會有一群瘋子帶著炸彈去地鐵報復社會——五十二人被炸死,倫敦癱瘓瞭整整半天。”她眨瞭眨眼,“回傢後我把鞋放進瞭櫥櫃裡,再也沒穿過。每個人都有屬於自己的回憶,不是嗎?我的回憶就是櫥櫃裡一雙走壞的鞋。每次我看到它,就會想起那天的事。”她看向瑞弗,“我是不是說得太抽象瞭?”
“你是親歷者,”他的聲音有點啞,於是他清瞭清嗓子,“這是你的回憶,抽象一點也沒事。”
“你呢?”
她的意思是爆炸發生時他在哪裡。
事實上他當時正在放假,和上一任女友去意大利旅遊。她是個平民,兩人的關系有點緊張,那次旅行也有點孤註一擲的意味。所以他隻能在電視上看CNN報道那天的事件,努力控制自己不要瘋瞭一樣改訂回程的機票。最終他獨自飛回瞭倫敦,她留在瞭意大利。瑞弗甚至不確定她是否真的再沒回來過。
有時,瑞弗·卡特懷特覺得自己就像一個從來沒上過戰場的職業軍人。
他沒有回答希多的問題,而是說道:“所以你為瞭阻止類似的事發生,加入瞭安全局。”
“聽起來有點天真,對吧?”
“不,這也是工作的一部分。”
希多尼說:“我本來覺得,就算隻是填表格,在網上尋找蛛絲馬跡,甚至是給真正幹活兒的人倒咖啡和茶都能讓我心滿意足。隻要能參與其中就行。”
“你確實參與其中瞭。”
“你也是。”
但是他並沒有說出來:給人倒茶無法滿足他。
又有一輛車從主路拐瞭進來,幾乎一瞬間就找到瞭停車位,亮著燈在原地停瞭一會兒,瑞弗能聽到引擎的轟鳴聲,然後它熄瞭火。
“瑞弗……”
“怎麼瞭?”
“你想知道我為什麼會來斯勞部門嗎?”
瑞弗說:“你不用告訴我的。”
“我想說。”
他搖瞭搖頭:“你不用告訴我細節。”因為歸根結底,無非就那麼幾種原因。也許她惹怒瞭錯誤的人,也許她拒絕和那個人上床,或者同意瞭卻鬧得很尷尬……一切皆有可能。她應該是被人陷害瞭,不然不會淪落到斯勞部門。她並不需要把前因後果告訴他。瑞弗說:“我自己也搞砸過很多次。”
她因為地鐵爆炸案進入安全局,瑞弗因一個虛構的地鐵爆炸案被踢出瞭本部。也許有一天他能大聲把這句話說出來,逗她開心,甚至逗自己開心,但不是現在。
“我沒有搞砸,瑞弗。”
停在面前的車擋住瞭他的視線,讓他看不清新來的車輛。但他知道有人從車裡下來瞭。
“我來斯勞部門是有原因的。”
也許是下來打個電話,或者等人。也許這個人在天黑之後來朋友傢,並拒絕用鳴笛聲告知自己的來訪,雖然這類事很少發生。
“瑞弗?”
他不想聽。他不想聽她講述自己的性經歷。幾個月來,他努力裝作看不見她,因為他害怕被拒絕。他已經被拒絕瞭太多次,全世界都知道他搞砸瞭國王十字車站。那個視頻甚至會被拿來訓練新生。
“瑞弗……”
路的盡頭好像有動靜。是否有一個影子下瞭車,走進人行道的陰影中?他無法判斷,但如果是的話,肯定不會是巧合。
“你他媽的能好好聽我說話嗎?”
“我在聽。”他說,“所以為什麼?你為什麼會在斯勞部門?”
“因為你。”
現在他真的註意聽瞭。希多的半張臉隱藏在陰影中,另外半張臉像紙一樣慘白。“我是來斯勞部門監視你的,瑞弗。”
“你是在開玩笑,對吧?”
她搖瞭搖頭。
“你在開玩笑。”
光線中的那隻眼睛直視著他。他能看出什麼人擅長撒謊。希多很擅長,但她此刻說的是實話。
“為什麼?”
“我不應該告訴你的。”
“但是你現在告訴我瞭,不是嗎?你正在和我說。”
這種窒息感並不新鮮。他每天早上都有同樣的感覺,和他的鬧鐘鈴聲一樣熟悉。這種感覺會將他從睡夢中驚醒。白色襯衫,藍色T恤;藍色襯衫,白色T恤……有時他甚至記不清蜘蛛說的是哪個,目標人物穿的又是哪個。他隻知道自己被蜘蛛耍瞭,但他並不明白其中的緣由。是為瞭肅清競爭對手嗎?倒不是他覺得蜘蛛幹不出這種事,但蜘蛛絕對沒有這麼聰明。如果他真的那麼聰明,就沒有耍手段的必要,因為他肯定早就比瑞弗更優秀瞭。
但希多相當於在告訴他背後另有其人。有人在幕後設計瞭他,還派希多來斯勞部門監視他。除瞭那個讓他淪落至此的始作俑者,還有誰會做這種事?
“希多——”
但是她睜大瞭眼睛,用手指著前面。“瑞弗,那是怎麼回事?”
他及時轉頭,看到一個黑色的身影翻過五英尺高的圍墻,到瞭霍佈頓傢的窗邊。
“希多?”
“看起來像是——”她瞪大瞭眼睛,“執行員?”
執行員身穿黑色制服,佩戴重型武裝,完成任務毫不拖泥帶水。
她說完那句話之前瑞弗就下瞭車。“你走前門,我翻墻。”
與其說是翻墻,不如說是撞墻。他錯誤地估計瞭自己的能力,不得不退後重來一次,連滾帶爬地掉進花園裡。花園裡鋪著草坪,邊緣有一圈花圃。塑料傢具散落在四處。野餐桌邊撐著一把孤零零的舊陽傘,沒有其他人。
距離黑影出現過去瞭多久?十五秒?二十秒?
房子背面有一個開放式休息區,通向內側的雙扇玻璃門敞開著。他走進去,走廊左右兩邊各有一扇門,門扉緊閉。一個短促的聲音從兩扇門中間某處傳來,是有人抑制住驚呼的聲音。
瑞弗的皮靴踩在瓷磚上,發出踢踏聲。
他面前有兩個選擇。如果他沒記錯的話,霍佈頓在左邊那扇門後。無論是靠巧勁還是蠻力,那個黑衣人很可能是直接沖瞭進去。但那真的是一名執行員嗎?如果是的話,他來這裡做什麼?但現在想這些也為時已晚,時間不等人,他此刻就站在這裡,貼在走廊的墻邊。踏過瓷磚的皮靴“砰”的一聲踢開瞭門,瑞弗進入瞭屋內。
又是一道走廊,左右依然有兩扇門。從敞開的門縫中可以看出是廁所和臥室。走廊通向客廳,客廳的另一端就是他在街對面看到的正門。屋裡到處是書籍和報紙,還有一臺便攜式電視和一張破舊的沙發,上面堆滿瞭吃剩的外賣。墻邊有一扇窗戶,窗簾緊閉。他就是透過那副窗簾看著霍佈頓在屋內來回踱步的。記者一整晚都坐立不安,似乎在等待什麼。而此時此刻,影子的主人就站在他面前。
瑞弗沒見過霍佈頓,但一看就知道是他:平均身高,稀薄的棕色頭發,一臉驚恐地看著今晚的第二個不速之客。顯然,他還沒從第一個訪客帶來的驚嚇中緩過神來。那人穿著黑色制服,戴著巴拉克拉瓦盔式帽,佩戴多功能腰帶,卻並不是一名執行員。他的裝備不夠先進,沒有什麼科技含量。而且他用來抵住霍佈頓腦袋的點二二口徑手槍並不是官方配備的款式。
現在槍口指向瞭瑞弗,口徑突然不再重要瞭。瑞弗舉起一隻手,仿佛在安撫一隻發狂的惡犬。“不如我們先放下槍?”他的聲音之平淡、用詞之平庸連他自己都嚇瞭一跳。霍佈頓突然語無倫次地大喊道:“發生瞭什麼事,你們是誰,這到底是為什麼?!”黑衣人一記猛擊放倒瞭霍佈頓,對著瑞弗做瞭一個手勢,示意他趴下。無數念頭在他腦海裡爭論:他不是總部派來執行任務的。把他拿下。你怎麼知道他沒有同夥?爭論結束,他不知該怎麼做才好。瑞弗緩緩蹲下,目測著旁邊桌上那個沉重的煙灰缸的距離。黑衣人沒有說話,一隻胳膊卡住霍佈頓的咽喉,把他拖向門口,槍依然指著瑞弗。開門時他松開瞭記者,冷風灌進屋內。他重新抓起霍佈頓向後退去,雙眼死死地盯著瑞弗。無論他的計劃是什麼,他都沒料到希多正在外面等著他。她抓住霍佈頓的胳膊,瑞弗拿起煙灰缸向前撲去,想要擊昏黑衣人。霍佈頓跌倒在人行道上,瑞弗迅速沖向另外兩人。三角形的第三個邊並不穩定,槍發出微弱的響聲,三人散開瞭。
其中一人跌在地上,倒在一攤之前並不存在的液體中。那攤液體逐漸湧出、鋪開,墨一樣的溪流靜靜地匯入下水道,對周遭逃竄、驚恐和悲傷的聲音渾然不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