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死期將近,哈桑忽然平靜瞭下來。他有一種不真實的感覺——不,這個說法不夠準確——他有一種看破塵世的感覺,內心感到前所未有的平靜。生命就像過山車,經歷瞭無數刺激的俯沖之後,乘客會對最後的安寧心懷感激。他不必再忍受這一切,終於可以從痛苦中解脫。相較而言,死亡並不算什麼沉重的代價。
如果他能保持這種心態的話,接下來的時間就不會那麼難熬瞭。但是每次他想到“死亡”和“代價”,內心的平靜都會被恐懼驅散。他才十九歲,還沒坐過真正的過山車,更別提用它來比喻人生瞭。他根本不知道人生是什麼樣的,他還從來沒站在聚光燈下,對著觀眾講過一個完整的笑話。
拉瑞、摩爾和庫裡。
庫裡、拉瑞和摩爾。
這些人到底是誰?為什麼會找上他?
哈桑隻是一個夢想成為喜劇演員的普通學生。但他更可能會進入某傢公司,在辦公室上班,做一份普通的工作。他學的專業是商業管理,該死的商業管理。父親並沒有逼著他選,但他顯然更希望哈桑選擇這個,而不是戲劇專業。哈桑想去學戲劇,但他付不起學費,所以隨波逐流又有什麼不好呢?這樣他就算當不成脫口秀演員,至少還有自己的公寓、汽車和退路。
他不禁想道:世界上有多少人沒能實現最初的夢想,選擇得過且過?他們可能並不像他一樣被關在漆黑的地窖中,面臨被斬首的危險,但也因為沒能進入搖滾、足球、電影或寫作行業,轉而選擇成為辦公室白領、清潔工、水管工、店員、程序員、牧師,或者會計。也許大傢都是這樣,都不甘於平凡,但隻有小部分人能成功。而那些成功的人卻不懂得珍惜。
所以某種意義上,哈桑是幸運的。他的人生不再平凡,他出名瞭。但他也確實不覺得這有什麼可感激的。隻有當他再次看破凡塵,平靜地等待過山車結束時,他才能獲得真正的解脫,才能真正地放手……
拉瑞、摩爾和庫裡。
庫裡、拉瑞和摩爾。
這些人是誰?為什麼會找上他?
最可怕的是,哈桑覺得自己知道原因。
或者說,他本以為自己知道。
斯勞部門附近的酒吧裡,明·哈珀和路易莎·蓋伊坐在桌邊喝酒。今天早些時候,瑞弗和希多也來過這裡。明在喝龍舌蘭,路易莎在喝公牛雞尾酒。這已經是他們今天的第三杯瞭。喝前兩杯時他們都沒有說話,沉默地聽著酒吧裡嘈雜的人聲。遠處的角落裡有一臺電視,但他們都沒有轉過頭去看,因為怕看到那個被關在地窖裡的少年。但這畢竟是今天唯一的話題,就像一個深潭中的氣泡,它總有一天會沖破巖石浮到表面。
“可憐的孩子。”
“你覺得他們真的會動手嗎?”
“動手?”
將他的頭砍下來。兩人不約而同地想道,然後露出瞭痛苦的神色。
“抱歉。”
“嗯,但是你怎麼想?”
“是的,我覺得他們會動手。”
“我也覺得。”
“因為他們還沒——”
“——提出任何要求,隻是說瞭要——”
“隻說瞭要殺他。”
兩人同時放下瞭手裡的酒杯,玻璃碰撞桌面的聲音回蕩在空氣中。
今晚阿爾比恩之聲在網站上做瞭公開聲明,說哈桑·艾哈邁德會在三十小時內被處決。地鐵爆炸案死瞭五十二人。他們論述道,所以就要五十二個人來償命。當然他們還寫瞭其他內容,都是些關於民族身份、街頭紛爭的陳詞濫調。網站隻有一頁,沒有提供任何其他證據表明他們是這次案件的綁匪。與此同時,還有十三個不同組織發表瞭犯罪聲明,並在網站上播放哈桑的視頻。但阿爾比恩之聲的聲明是何從攝政公園的記錄裡查到的,所以總部在懷疑誰就很明顯瞭。但是很奇怪,何說,因為他們的網站是兩周前才上線的。而且網上和這個組織有關的資料非常之少。
但至少他們知道男孩的名字瞭,這也算是一種進展。
“也許有瞭名字,他們就知道該從哪兒開始查瞭。”
“他們可能早就知道他的名字瞭。”
“他們知道的肯定比透露出來的要多得多。”
“反正不會告訴咱們。”
“斯勞部門:簡單生活,專業打雜。”
比如在推特上尋找加密信息,或者列出一個學期內缺席超過六天的留學生名單。
他們喝完瞭杯中的酒,又點瞭一輪。
“何應該已經追上他們的進度瞭。”
“他無所不知。”
“他認為自己無所不知。”
“發現視頻是循環的時候,你看到他臉上的表情瞭嗎?”
“好像他剛剛破譯瞭恩尼格瑪。”
“對他而言這才是最重要的:視頻是循環播放的。”
“那個孩子在他眼中就隻是像素。”
兩人對視瞭一眼,第一次沒有裝作在看別的地方。他們都不太擅長喝酒。路易莎一喝就臉紅,如果隻是淡淡的粉紅倒還好,但她皮膚上會浮現斑駁的紅色,就像一張沒疊好的地圖。明則是整張臉都垮瞭下來,皮膚松弛地掛在下頜骨上,耳朵和雙眼一樣通紅。整個倫敦,不,整個世界都有這樣的人:去酒吧時在心儀的同事面前丟盡瞭臉面,卻還是要勇往直前。
“蘭姆肯定知道更多。”
“更多什麼?”
“比我們知道得多。”
“你覺得他沒被總部排除在外?”
“至少比我們強。”
“那也沒強到哪兒去。”
“我知道他的密碼。”
“……真的?”
“應該是吧,我覺得他從來——”
“別告訴我!”
“沒改過默認密碼。”
“確實像他會幹的事。”
“他的密碼就是‘密碼’。”
“你確定?”
“何是這麼說的。”
“他告訴你的?”
“他忍不住,他一定要找人傾訴,證明自己有多聰明。”
兩人盯著自己的酒杯看瞭看,又對上瞭視線。
“再來一輪?”
“嗯,是吧,或者……”
“或者?”
“或者回辦公室?”
“太晚瞭,辦公室都沒人瞭。”
“我就是這個意思。”
“你是說,我們要……”
“看看何查到瞭什麼?”
“如果蘭姆知道案件細節,肯定能在他的郵箱裡找到。”
兩人反思瞭一下計劃內容,發現漏洞百出。但都決定保持沉默。
“如果我們被抓到翻蘭姆的郵件……”
“不會的。”
如果辦公室裡有人,窗戶就會是亮的,坐在街對面就能看到。斯勞部門又沒有高科技安保措施。
“你確定這麼做真的有意義嗎?”
“至少比在這裡把自己灌得爛醉有意義。我們這樣也幫不上什麼忙。”
“有道理。”
兩人都等著另一個人率先行動。
但最後他們還是先喝瞭另一杯酒。
他來過醫院,但那已經是小時候的事瞭。有一年瑞弗住瞭兩次院,第一次是扁桃體切除手術,第二次是手臂骨折。他當時去爬一棵巨大的橡樹,不慎掉瞭下來。那棵樹在祖父母傢兩片地外的空地上,他也不是第一次爬。之前每次上去他都發愁該怎麼下來,這次倒是省心,地心引力直接把他拽向瞭地面。回傢後,他努力隱瞞受傷的事實,因為他保證過不會在爬樹時弄傷自己。但最終他還是不得不承認,是的,他握不住叉子。老傢夥後來告訴他,那之後他臉色變得煞白,暈倒在地上。
他躺在黑暗中回憶當年。後來母親來醫院探望他瞭。當時他整整兩年沒見到她,她說自己下午剛剛回到英國。“沒準兒這就是你從樹上跌落的原因,對不對,親愛的?千裡之外,你感應到瞭我在回來的路上。”雖然當時年僅九歲,但他已經開始感到疲於應對。後來他發現伊澤貝爾已經回來瞭好幾個月,卻並不驚訝。話雖如此,她那時確實陪在他身邊,沒帶上“新爸爸”,得知瑞弗對護士說自己是個孤兒時也沒生氣。唯一牽動她神經的是外祖父母對瑞弗的放任。
“爬樹?他們怎麼能讓你爬樹?”
她向來擅長回避責任,身邊的人早就習以為常。瑞弗卻並不擅長應對她這種理直氣壯的態度。其中最不負責任、傷他最深的就是“瑞弗”這個名字,天知道他因此吃瞭多少苦頭。但即便是九歲的他也知道要見好就收。此時伊澤貝爾已經不再沉迷嬉皮士,換成瞭日耳曼風格。如果瑞弗再晚一年出生,他的名字可能就會變成沃爾夫岡。外公肯定不喜歡,但老傢夥很善於摧毀真實身份,捏造假身份。
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瞭。往事如流水,也就是他名字的含義——河流(River)。現在躺在另一傢醫院中,瑞弗不禁想道:如果他有一個不同的母親會怎樣?如果她叛逆得不那麼徹底和失敗,不去刻意逃離自己的中產傢庭,此時又會是怎樣一番景象?他不會和外公外婆一起生活,也不會從樹上摔下來——至少不是同一棵樹。他不會想要加入安全局,過上與眾不同的人生……然而母親就像一首歌,反復闖入他的生活中。她不在時,他就會忘記歌詞;而她每次回來,都會帶上一首新的旋律。她美麗、虛幻、自以為是又幼稚。最近他才發現她變得多麼脆弱。她經常幻想瑞弗是她一手帶大的,如果有人反對,她就會憤怒地據理力爭。那些混亂的歲月被她拋在瞭身後,她變成瞭一個完全不同的人。她現在的名字是伊澤貝拉·鄧斯特佈爾。上一次婚姻較為圓滿,給她帶來瞭尊嚴和財富,早逝的丈夫為她留下瞭大筆遺產。現在她就算看到瞭吸大麻用的煙鬥,也隻會露出疑惑的神情。擅長摧毀身份的人可不隻是外公。
回憶過去總比面對現實要好,他現在一點也不想面對現實。
緊鎖的門後傳來瞭剮蹭的聲音,好像有人在椅子上搖晃,用腳頂著對面的墻保持平衡。
瑞弗曾經摔斷過胳膊,在醫院住瞭很久,所以他知道這裡就是醫院。醫院裡沒有光照不到的角落,隔斷簾就相當於是墻壁。這裡幾乎沒有隱私,你盼不來想見的人,卻總能盼到不想見的人。
他聽到走廊裡有人在走動,走向他所在的位置。
斯勞部門也在一片漆黑之中。換作攝政公園,即使沒什麼要緊事,也有一整個足球隊的人在大樓裡值班:每個隊伍十一人,加上邊線裁判員。但斯勞屋裡空空蕩蕩,透著一股失望的氣息。明·哈珀爬上樓梯,屋裡空無一人,就像一個網購成人影片店的接待前臺。這讓他想到瞭自己的處境:同樣身處無人在意的部門,心不在焉地做著毫無意義的工作。過去兩個月,他一直在查異常交通繳費,統計進瞭城卻未繳納進城費的車輛。車主往往稱自己當天並未進城。最後查出來的結果都是一樣的,他們隻是不想被傢人知道自己去做瞭什麼。有些人瞞著傢人出去玩,有些去交易盜版DVD,甚至是瞞著丈夫帶女兒去做人工流產……集中營裡,囚犯每天會把石頭從一個地方搬到另一個地方,然後再搬回原地。明覺得這都比他的工作更有意義。
忽然間,樓梯上方響起瞭什麼聲音。
“你聽見瞭嗎?”
“什麼?”
“不知道,好像有聲音。”
他們來到樓梯頂端,停在瞭原地。聲音沒再響起。
路易莎向明走近瞭幾步,他聞到瞭她頭發的味道。
“是老鼠嗎?”
“這棟樓裡有老鼠?”
“那種大老鼠。”
酒精把他們都變成瞭大舌頭,說出來的話含混不清。
剛才的動靜沒再出現,但路易莎頭發的香氣依然縈繞在鼻尖。明清瞭清嗓子。
“我們要不要……?”
“嗯?”
“上去?我是說——”
“行啊。反正來都來瞭——”
還好樓裡一片漆黑。
他們繼續向上,兩人的手在黑暗中撫摸彼此,醉酒的手指自顧自纏在瞭一起,他們開始接吻,不隻是接吻,兩人都在黑暗中瘋狂地抓住彼此,拉扯著,想要與之融為一體,撞在瞭羅伊辦公室的墻上。
三分鐘過去瞭。
兩人氣喘籲籲地分開,說:“天哪,我從來沒——”
“閉嘴。”
他們閉上瞭嘴。
兩層樓上方,蘭姆的辦公室裡有一個執行員模樣的黑影。
門外,尼克·達菲的手下坐在塑料椅上。他將椅背後傾,靠在墻上。丹·霍佈斯原本還有兩分鐘就能下班瞭,卻突然收到瞭通知要來這裡加班。有特工中彈瞭,現在可沒空休息。即便中彈的是下等馬,而這很可能是他們自作自受。
雖然霍佈斯並不瞭解事件細節,但他已經做好瞭心理準備,接受這一切都是因為下等馬犯瞭個愚蠢的錯誤。
安全局特工在醫院是標紅的,一旦有特工入院,攝政公園就會收到警報。霍佈斯就是那個收到警報的人。他向總部發送瞭特工倒下的信號,趕到醫院的路上超瞭幾次速,檢查瞭特工受傷的情況,然後遵從達菲的指示:看好送她來的那個人,原地待命。於是他將目標關進瞭唯一空著的房間,停屍房附近的儲物間裡。
那之後過去瞭半小時,他完全沒收到總部的消息。這時霍佈斯終於察覺到瞭不對勁,仔細看瞭看手機,發現瞭一件尷尬的事。
他沒有信號。
該死的。
他可以迅速跑一趟樓上,一分鐘之內就能回來。他越早恢復和總部的聯絡,暴露失聯的概率就越低。
然後他聽到瞭橡膠摩擦的吱嘎聲,有人下樓瞭。
他在椅子上坐直,腳踩地面。
上面確實有聲音,毫無疑問。而且動靜大到足以打斷路易莎和明的激情擁吻。要是聲音響起的時間再晚三分鐘就不一定瞭,也許這就是命運吧。
“你聽到瞭嗎?”
“聽到瞭。”
“樓上傳來的。”
“蘭姆的辦公室?”
“或者凱瑟琳的辦公室。”
他們等瞭等,但是沒再聽到其他的聲音。
“你覺得是蘭姆嗎?”
“如果是的話,他肯定會開燈。”
他們分開瞭,整理好衣服,悄聲無息地走向門口。如果有人看到他們的動作,可能會以為他們事先做過排練。兩人隱匿在黑暗中,時刻防備著附近的第三人。
“武器?”
“桌上。”
一隻手撿起桌上的玻璃鎮紙。另一隻手拿起訂書機,用作指虎。
“你確定要這麼做?”
“我寧可繼續咱們剛才幹的事。”
“嗯,但是——”
“但我們得先處理這件事。”
之後怎麼樣就不好說瞭。
如果有人看到這一幕,肯定想不到他們之前饑渴又爛醉的模樣。因為此時兩人都變成瞭頭腦清醒的特工,神不知鬼不覺地又爬上瞭一層樓梯。明打頭陣,路易莎盯著他的動作緊隨其後,警覺地等待著他可能會給出的手勢或指令,周圍一片寂靜。
迎面走來的人身材臃腫、腳步沉重。他可能是來醫院看心臟病,或者來裝胃束帶,卻不小心迷路走到瞭這裡。霍佈斯每天跑步七英裡,晴雨無阻。他覺得讓身材走形就是一種慢性自殺,這意味著每次交手你都處於劣勢,而他從未讓自己處於劣勢。
名義上他也是“人民公仆”,於是他做好瞭為普通市民答疑解惑的準備。
但那個男人並不是普通市民。他沒有問霍佈斯是誰,好像早就知道瞭答案一樣,對此漠不關心。
“給你個建議。”他說,“手機、黑莓手機,還有其他電子設備在地下都不太好用。”
霍佈斯像個普通公務員一樣問道:“您需要幫忙嗎?”
“嗯,”胖男人指瞭指上鎖的門,“你可以把那個打開。”
“您是迷路瞭吧,先生。”霍佈斯說,“無論您在找什麼,前臺都能幫助您。”
男人歪瞭歪頭,問:“你知道我是誰嗎?”
真是對牛彈琴。霍佈斯舔瞭舔牙齒,準備從椅子上站起來:“我不知道,先生。”
男人俯身,在他耳邊低語道。
“那就好。”
然後動瞭手。
樓梯在黑暗中似乎變得更陡峭瞭。但也可能是因為喝瞭一晚上酒,膝蓋在漆黑的辦公室裡使不上勁。之前可能確實如此,但自從聽到樓上有動靜,醉醺醺的路易莎和笨手笨腳的明都像換瞭一個人。他們又變回瞭曾經的自己。那時災難還未發生,他們還沒有淪落到這棟可悲的建築物裡,做著無人問津的工作。
屋內靜悄悄的,那個聲音沒再出現。也許隻是掛畫掉在瞭地上。地鐵就在旁邊,每次列車駛過都有什麼小物件被地心引力俘獲。明和路易莎用訂書機和鎮紙武裝自己,潛伏在黑暗中,隨時準備發起進攻,但對手很可能隻是某個掉在地上的擺件。
但是也有可能,樓上的人發現屋裡還有其他人,正在屏息凝神。
兩人無聲地交換著意見。
你還好嗎?
當然瞭。
我們受過訓練。
上吧……
於是他們繼續向上。
雖然不知道外面的情況,但最後他聽到瞭什麼東西被放倒在地的聲音。在那之前是交談的聲音,其中一個聲音很耳熟。所以當門打開,那個熟悉的身影出現在眼前時,瑞弗並不感到驚訝。“老天,你這是在搞什麼?”傑克遜·蘭姆嗓門大得像火車,他隨手打開瞭燈。“快給我站起來。”
此時瑞弗正躺在地板上。墻邊堆著許多紙箱,上面貼著標簽:乳膠手套、床笠、塑料杯、一次性餐具,還有各種其他東西。蘭姆很快就失去瞭興趣,關上瞭燈。很顯然,霍佈斯把瑞弗關在瞭一個儲藏室裡。
“你在這兒多久瞭?”
瑞弗搖瞭搖頭。十分鐘?二十分鐘?三十分鐘?門被鎖上後,他就對時間失去瞭概念。
他沒有反抗,光是來到醫院就耗盡瞭他全部的精力。整個過程就像是一場噩夢。他開車跟在全速前進的救護車後,穿過像被僵屍襲擊過一樣的街道。他渾身是血。頭部中彈會流血。頭部中彈會流很多血。他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樣抓住這個念頭。頭部中彈會流很多血。雖然希多·貝克頭上流瞭很多血,但這並不一定意味著她傷得很重。可能隻是擦傷。但是她為什麼看起來好像死瞭一樣?
他看著她被抬上輪床,醫護人員急忙推著她穿過走廊。他甚至沒上報假身份,有人中彈肯定會驚動警察。就算你對看門狗有意見,也不得不承認他們的反應速度確實超乎常人。霍佈斯是第一個趕到的,他抓住瞭瑞弗,接下來要帶他去做匯報。
有特工中彈瞭,這次匯報肯定是一次漫長的折磨。
“你還打算在這裡待多久?”蘭姆問,“快點,出發瞭。”
可能接下來的夜晚也是如此。
瑞弗站起來,跟著自己的老板走進燈光之下。
樓梯頂端沒有人埋伏。明已經習慣瞭鎮紙的重量,還有它光滑而沉重的手感,甚至有點像——但是他很快就收起瞭這個念頭。明走進傑克遜·蘭姆的辦公室,窗簾拉著,倫敦夜空星星點點的光芒落進屋內。籠罩在城市上空的霓虹光暈就像一圈泡泡。
漸漸地,他們看清瞭屋裡的東西。辦公桌、衣架、文件櫃、書櫃。沒有其他人,沒有陌生入侵者。
路易莎跟在明的身後,檢查起狹窄的茶水間。除非弄出聲音的人能鉆進冰箱,他們此刻應該是安全的。
“凱瑟琳那間屋子。”
他們看到瞭同樣的辦公桌、書櫃和文件櫃。但是這間屋子裡有一扇天窗,幽幽的灰色光芒灑在凱瑟琳空曠的工位上。她把鍵盤放在電腦上,文件夾與桌角對齊。這裡也有陰影,但陰影中沒有人。
“我去開燈。”
“好。”
燈光刺痛瞭兩人的眼睛,醉酒的感覺又回來瞭。
“這裡沒有人。”
“看起來是的。”
燈光下,他們看起來累壞瞭。
他們轉身,面向另一間辦公室,那裡有一個東西靠在墻邊,是蘭姆的軟木板,用來釘優惠券的軟木板。
“你覺得會不會是——”
會不會是軟木板掉下來發出的聲音?
就在這時,他們身後響起瞭風聲,明被攻擊瞭。
明及時做出瞭反應,攻擊隻刮到瞭他的耳朵。他踉蹌瞭幾步,但是沒有跌倒。襲擊他們的人一身黑衣,戴著巴拉克拉瓦盔式帽,拿著一把小口徑手槍,但是沒有開槍。他從凱瑟琳辦公室的陰影中沖瞭出來,之前肯定是藏在瞭她的櫥櫃裡。他的第二次攻擊擊中瞭路易莎的胸口,她痛得叫瞭出來。
明撲向黑衣人的腿,兩人一同滾下瞭樓梯。
霍佈斯坐在塑料椅子上睡著瞭,或者隻是看起來睡著瞭。口水從他的嘴邊流下,掛在臉上。瑞弗從他口袋裡取回瞭自己的員工卡和車鑰匙,然後跟上瞭蘭姆。
樓上有兩個警察圍在值班護士面前,護士在查看手中的文件夾。蘭姆帶著瑞弗徑直從他們面前走過。護士搖著頭,對警察指瞭指前臺。
外面天已經黑瞭,又下起瞭雨。瑞弗斜停在救護車邊上的車已經不見瞭。不知道希多現在怎麼樣。那些醫生和護士推著她進手術室的樣子很著急,也許他們和瑞弗持不同觀點。他們肯定不會說:哦,頭部中彈啊,沒事的,這種傷隻是看起來嚴重罷瞭。
“別走神,卡特懷特。”
“現在去哪兒?”
這句話就像一團棉花,吸幹瞭他嘴裡的唾液,讓他覺得頭暈惡心、口幹舌燥。
“隻要離開這兒就行。”
“我的車不見瞭。”
“閉嘴。”
他跟著蘭姆穿過醫院的臨時停車場。這些車的主人都沒想到自己今晚會來醫院,此時他們就在瑞弗身後的那棟建築物裡。他努力不去想他們來到醫院的理由:持刀鬥毆、街頭打劫、生殖器卡在吸塵器管子裡……努力不去想希多躺在手術臺上,腦袋上被子彈開瞭一個洞。也許子彈隻是擦瞭過去?他看不出來,因為她出瞭太多太多血。
“該死的,給我振作點,卡特懷特。”
附近停著兩輛警車,裡面都沒有人。
蘭姆開一輛方形的日本車。瑞弗心不在焉地上車,等著蘭姆開走。但是車停在原地。
瑞弗閉上眼,然後睜開。雨水打在擋風玻璃上,每一滴水裡都裝著一顆橙色的燈泡。
蘭姆說:“你被鎖進儲物室瞭。”
“他們要我等著。”瑞弗說,“等著……匯報情況什麼的。”
“從這兒一路到攝政公園都能聽見你的ID發出的警報,你知道自己在幹什麼嗎?”
“我必須把她送到醫院。”
“你已經叫瞭救護車,有必要跟過來嗎?”
“她可能會死,可能現在已經死瞭。”
蘭姆說:“她還在手術臺上。她的腦漿被子彈崩出來瞭一塊。”
瑞弗不敢看他。
“他們說她沒準兒能活下來。”
謝天謝地。他想起瞭門前的扭打,突然的槍聲,砰,希多倒下瞭,人行道上的血漆黑如墨。羅伯特·霍佈頓早已消失無蹤。瑞弗不敢碰希多,沒法查看傷口狀況。等他能站起來之前,黑衣人已經跑出瞭半條街。他打瞭三次才打通急救電話,手指遲鈍得像一攤果凍。
“但她也可能活不下來,就算能活下來,多半也會變成植物人。所以總的來說,你們這次幹得真不怎麼樣。”他對著瑞弗打瞭幾個響指,“快醒醒,這件事很重要。”
瑞弗面向他。昏暗的燈光中,傑克遜·蘭姆就像是被架在篝火上,他的雙眼通紅,像被煙熏過一樣。他嘴裡有威士忌的味道。他喝酒瞭。
“是誰幹的?”
他們手腳糾纏在一起,跌跌撞撞地摔下瞭樓梯。路易莎急忙沖過去,跨瞭兩大步到他們面前。明躺在地上,黑衣人趴在他的身上,就像一條羽絨被。路易莎抓住黑衣人向後拉,意外地沒有遭到反抗。
他就像一個沙袋,一個壞掉的稻草人。
“天哪,你——”
“槍呢?槍在哪兒?”
槍在墻角。
明掙紮著爬起身,黑衣人瞭無生氣地跌倒在地,像一條上岸的魚,一包被丟棄的垃圾。
“他死瞭嗎?”
他看起來好像死瞭。他摔下來時撞到瞭頭,脖子呈現出一種詭異的角度。
“希望他死透瞭。”
明撿起槍,彎腰時骨架發出嘎嘣的響聲。他明天早上肯定會渾身酸痛,他從來沒從樓梯上那樣滾下來過,並且也不希望重復類似的體驗,但是……
但是這個感覺很不錯。他站在這裡,腳下是打敗的敵人,手裡還握著槍。路易莎看著她,眼中是毫無疑問的欽佩。
好吧,他說得有點誇張瞭。路易莎在看那個黑衣人,而不是他。
“……他死瞭嗎?”
他們都希望那人死瞭,卻不知道他為什麼會來。這裡可是斯勞部門,任何相關人員都知道這地方沒什麼值得搶劫的東西。但這個人全副武裝,還戴著巴拉克拉瓦盔式帽。
他手裡有武器,卻躲瞭起來。
“沒有心跳瞭。”
“他的脖子斷瞭。”
為什麼他帶瞭槍,卻要躲兩個手持鎮紙和訂書器的人?
“我們來看看這個混蛋到底是誰。”
“是誰幹的?”蘭姆問。
“他穿著全套制服,配備戰鬥武裝,戴著戰術——”
“嗯,猜到瞭。但是你認出他瞭嗎?”
瑞弗說:“他想偽裝成我們的一員。他穿著執行員的衣服,但是有點奇怪,不光是因為他在單獨行動。”
“哪裡奇怪?”
“我也說不好……”
“我真的服瞭,卡特懷特——”
“閉嘴!”瑞弗再次閉上瞭眼,回憶起那個瘋狂的瞬間。那個人對著希多開槍,跑出去大半條街,瑞弗要站起來……他打瞭三次電話叫救護車。不,不對,是在那之前。他註意到瞭什麼,是什麼?
瑞弗說:“他沒有說話。”
蘭姆也沒說話。
瑞弗說:“整個過程中,他一句話都沒說過。”
“所以呢?”
瑞弗說:“他怕我認出他的聲音。”
蘭姆等待著。
瑞弗說:“我覺得是傑德·穆迪。”
路易莎摘下瞭黑衣人的巴拉克拉瓦盔式帽。
從明站的位置看去,黑衣人的頭是倒著的,但他還是認出瞭那張臉。
“媽的。”
“天……”
他們根本不該出現在這裡。
這下他們必須要想一個借口瞭。
蘭姆駕車離開停車場時雨已經停瞭。瑞弗直直地看向前方,盯著雨刷刷出的M形痕跡。他甚至不需要開口問他們要去哪裡。他們還能去哪兒?斯勞部門。
他的襯衫沾滿瞭血。腦海中也沾滿瞭血。
蘭姆說:“你到底為什麼要去那兒?”
有特工中彈瞭,這次匯報肯定是一次漫長的折磨……
他說:“盯著霍佈頓。”
“這我知道。但是為什麼?”
“因為他和那個被綁架的孩子有關,那個——”
“我知道你說的是誰。你為什麼會這麼想?因為他和那些納粹分子混在一起?”
蘭姆咄咄逼人的語氣讓瑞弗開始懷疑自己。他問:“你是怎麼找到我的?”
他們在人行橫道前停下,幾個頭戴兜帽的年輕人走瞭過去。蘭姆說:“我說過瞭,警報從醫院一路閃到總部。無論是警察局還是醫院,隻要系統裡出現瞭局裡的人名,立刻就會呈現在總部的名單上。你就是這麼隱藏身份的?你的名字可是瑞弗,媽的,全國上下頂多隻有四個人和你同名。”
瑞弗說:“然後總部就通知你瞭?”
“他們當然不可能通知我,我看起來像內部人士嗎?”
“所以?”
“斯勞部門雖然被排除在外,但我們有自己的手段。”信號燈變綠,蘭姆繼續開車,“雖然何的社交技巧連癩蛤蟆都不如,但他懂互聯網。”
社交技巧連癩蛤蟆都不如。傑克遜·蘭姆用事不關己的口吻說道,但他自己也好不到哪去。
“很難想象何會出手幫你。”公平起見,瑞弗又補充瞭一句,“或者幫任何人。”
“哦,他不是在幫我。我有他想要的東西。”
“什麼?”
“還能有什麼?信息。我有一個他絞盡腦汁也想不明白的答案。”
“是什麼?”
“他為什麼會被發配到斯勞部門。”
瑞弗自己偶爾也會思考這個問題。他不太關心,但還是會想。“所以你告訴他瞭嗎?”
“沒有,但我說瞭另一個他想知道的答案。”
“是什麼?”
蘭姆的撲克臉比巴斯特·基頓還難猜。“我說瞭我來到斯勞部門的原因。”
瑞弗張嘴,想要追問,但還是閉上瞭嘴。
蘭姆一隻手握著方向盤,另一隻手拿出瞭一根煙。“你覺得霍佈頓是英國唯一的右翼瘋子嗎?還是你下班時隻能想起他的名字?”
“在過去四十八小時內,他是唯一一個有兩名特工尾隨的人。”
“所以你現在是特工瞭,恭喜啊。我還以為你沒通過畢業考試。”
“閉嘴吧,蘭姆。”他說,“我當時就在現場,看著她中槍,你知道我是什麼感覺嗎?”
蘭姆扭過頭,半睜著眼看向他。瑞弗突然想到,河馬是世界上最兇猛的野獸之一。雖然它身材像水桶,外表笨重,但如果你激怒瞭它,最好離得遠一點。坐在同一輛車裡時,最好不要招惹它。
“你不隻是在現場看著,”他說,“這也是你的責任,難道你覺得自己很聰明嗎?”
“你覺得我是故意讓事情變成這樣的?”
“我覺得你做得不夠好,沒能阻止事件發生。如果你連這都做不到,那你對任何人都沒有用處。”像是在指責他一樣,蘭姆突然變瞭語速,“如果不是你,她現在肯定睡得正香,無論是在自己傢還是別人傢。還有,別以為我沒發現你看她的眼神。”
汽車引擎轟鳴,一路向前狂奔。
瑞弗的聲音連他自己都覺得有些陌生。“她說她是眼線。”
“她是什麼?”
“她是別人為瞭監視我安插進斯勞部門的眼線。”
“這是她中彈前還是中彈後告訴你的?”
“你——”
“別解釋瞭,卡特懷特。她是這麼跟你說的嗎?怎麼,你一下子就成瞭世界的中心?太可笑瞭,肯定不可能。”
在那個眩暈的瞬間,瑞弗覺得有些耳鳴。手心裡昨天的傷口正一陣陣地疼。這些都是真實發生的事。還有希多的話:我是來斯勞部門監視你的,瑞弗。我不應該告訴你的。這是真實發生的事。她真的這麼說瞭。
但這些話背後的含義卻不會有人知道瞭。
***
雖然營業時就無人問津,但此時中餐館顯然已經關門瞭。蘭姆把車停在對面,瑞弗過馬路時看到斯勞部門的樓上映出瞭一絲光亮。
可能隻是反射瞭巴比肯藝術中心的光。
“我們為什麼要來這兒?”
“你有什麼別的安排嗎?”
瑞弗聳瞭聳肩。
蘭姆說:“卡特懷特,我知道你並不知情,但總部還是一樣要把你帶回去審問。”他走到後巷,來到熟悉的鐵門前,“我不敢保證這是他們最後來查的地方,但肯定也不是第一個。”
進屋後,兩人都察覺到瞭一件事:樓裡有人,而且那人突然停下瞭手頭的動作。
瑞弗不確定他們是如何發現的,空氣就像餐叉一樣在黑暗中震動。有人在樓上屏息而待。
“你待在這兒。”蘭姆嚴肅地低語道。
他無聲無息地走上樓去,仿若幽靈。他是怎麼做到的?簡直就像蛻變成瞭另一種生物。
瑞弗跟瞭上去。
上瞭兩層樓後,他終於追上瞭蘭姆,看到瞭他們錯過的一幕:傑德·穆迪躺在地上,旁邊是摘下的巴拉克拉瓦盔式帽。他已經死透瞭。
再往上三和五級臺階,分別坐著明·哈珀和路易莎·蓋伊。
蘭姆說:“你們要是對他有意見,我可以去和人事部商量。咱們可以和平解決。”他用腳踢瞭踢穆迪的肩膀,“但是不跟上級商量就殺死同事?這可是要記入檔案的。”
“我們不知道是他。”
“這個借口不一定能行得通。”蘭姆說。
“他手裡有槍。”
“這次好一點。”蘭姆看著那兩人說道,“好消息是,他之前剛剛開過槍,擊中瞭希多·貝克。”
“希多?”
“天哪,她還——”
瑞弗終於找回瞭自己的聲音:“她還活著。”
“二十分鐘之前還活著。”蘭姆糾正道。他蹲下身,翻著穆迪的口袋。“這是什麼時候的事?”
“十分鐘之前。”
“也可能是十五分鐘。”
“你們是打算怎麼著?坐在這兒等著他自動消失?還有,你們為什麼要來辦公室?”
“我們本來在馬路對面。”
“酒吧裡。”
“怎麼,沒錢開房瞭?”蘭姆從穆迪口袋裡拿出一部手機。“槍呢?”
明·哈珀指瞭指他的身後。
“他當時用槍瞄準你們瞭嗎?”
哈珀和蓋伊看向瞭彼此。
“咱們先講清楚。”蘭姆說,“這不是在法庭上,他當時瞄準你們瞭嗎?”
“他帶著槍。”
“但是沒有瞄準。”
“你們最好再好好構思一下自己的說辭。”蘭姆說著,從穆迪的外套口袋裡拿出瞭一個棕色信封,“這個混蛋!”
“他在你的辦公室裡。”
“我們以為他是去偷東西的。”
瑞弗看著兩人一唱一和,突然意識到他們之間產生瞭某種情愫。也許是偽裝成欲望的純愛:樓梯間的親熱,醉酒後的擁吻,或者瀕臨死亡的刺激。總之,愛或死亡將兩人帶到瞭一起。他想起瞭在霍佈頓的公寓外,人行橫道上,那種在他和希多之間發酵的情緒——還未開始便已結束。
她的血液飛濺在他的衣服上、頭發裡。
“他戴瞭巴拉克拉瓦盔式帽。”
“看起來不像是個普通小偷。”
“我們不是故意要殺死他的。”
“好嘛,”蘭姆說,“現在後悔是不是有點晚瞭?”
“信封裡裝的是什麼?”瑞弗問。
“你怎麼還在這兒?”
“那是他從你辦公室裡拿走的,對不對?裡面是什麼?”
“藍圖。”蘭姆說。
“什麼?”
“秘密計劃。”蘭姆聳瞭聳肩,“微縮膠卷之類的。”他又找到瞭另一樣東西。穆迪衣服上的口袋比魔術師的還多。“這個混蛋。”他又說瞭一遍,但這次語氣少瞭一絲兇狠,多瞭一絲敬佩。
“那是什麼?”
有那麼一瞬間,蘭姆似乎想將發現的東西藏進大衣口袋裡。但最後他還是把它舉到瞭燈光下:那是一條黑色的電線,隻有一根回形針那麼大,頭部連著一個扁豆樣的裝置。
“竊聽器?”
“他在你的辦公室裡裝瞭竊聽器?”
“或者,”瑞弗說,“他是去回收原本裝在那裡的竊聽器。”
“今晚發生瞭那樣的事,我很懷疑他的第一要務是給我的辦公室裝竊聽器。”蘭姆說,“不,他是在清理痕跡,然後離開現場。”他還沒搜完屍體,“兩部手機?傑德啊傑德,真想不到,你居然有那麼多朋友。”
“他在和誰通話?”
“幸虧有你在,我怎麼就沒想到呢?”蘭姆一隻手拿著一部手機,分別用兩隻手的拇指開始操作。作為一個公開反對現代技術的盧德分子,蘭姆的動作有些過分熟練瞭。“真奇怪。”但他聽起來一點都不意外,“這部手機很新,幾乎沒有用過,隻有一通打進來的電話。”
瑞弗想說:“撥回去。”但他知道這正是蘭姆想讓他說的話,於是緊緊地閉上瞭嘴。
明和路易莎依舊坐在臺階上,同樣沒有說話。
過瞭一會兒,蘭姆又按瞭幾個鍵,把手機放到耳邊。
對面幾乎立刻就接通瞭。
蘭姆說:“很抱歉他現在不能接電話。”
然後又說:“我們得當面聊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