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快點。”
他們手忙腳亂地翻出瞭手機。
“哈珀呢?”
他小跑著追瞭過來。“怎麼瞭?”
“你的手機。”蘭姆說。
“我的手機?”
“快拿過來,該死的!”
明·哈珀翻出手機,交給蘭姆,然後驚恐地看著他把四部手機扔到地上,狂風暴雨般用腳踩碎。
“好瞭,走吧。去把何、羅伊和懷特找來。我去接斯坦迪什。”
瑞弗覺得自己好像在做夢,聲音在耳邊來來去去,附近的街燈朦朦朧朧。他感覺自己隻剩下一副空殼,一陣風就能把他吹倒。他不想去看身後敞開的房門,門後的廚房裡有一具屍體,餐桌上是一顆被砍下的頭。頭顱擺在餐桌上——頭顱可以被擺在餐桌上嗎?
“振作點,卡特懷特,現在不是走神的時候。”
瑞弗說:“我見過他。”
“我們都見過他。”蘭姆說。
路易莎·蓋伊用一隻顫抖的手梳著頭發。明·哈珀把手搭在她的胳膊上,被她甩開瞭。
“他是我們中的一員,卡特懷特。他也是下等馬。現在快點行動起來。去找其他人,別回傢。”
瑞弗看向明和路易莎,準確地解讀瞭兩人的表情。“我們不知道他們的地址。”
“老天爺啊。”他報瞭一串地址:巴爾漢姆、佈裡克斯頓、陶爾哈姆萊茨。
“然後呢?”
“去威廉·佈萊克的墓碑集合。”
他們開著各自的車離開瞭。
不到一分鐘,兩輛黑車開瞭過來,身穿黑衣的人影從中蜂擁而出。
“他是個臥底。”
“但是……”
“去你媽的但是,他是個臥底,沒什麼好說的。”
他用手做瞭個斬首的動作。
“我……”
“你怎麼瞭?”
“我隻是……”
“你怕瞭。”
“你殺瞭他。”
“我們殺瞭他。”
“我甚至不知道你打算動手。”
“你以為這是在過傢傢嗎?”
“但是這下就全都變瞭。”
“你個娘炮,什麼都沒變。”
“沒變嗎?我們殺瞭一個警察……”
“是間諜。”
“間諜和警察有區別嗎?你覺得他們會放過我們嗎?你覺得他們——怎麼瞭?”
他驚訝地看著庫裡突然昂起頭,開始尖聲大笑。
戴安娜·泰維納在辦公室裡。現在剛過凌晨三點,情報中心裡沒什麼人。隻有幾個年輕人趴在控制臺前,監控某個動物權益保護組織的坐標。她剛剛掛掉電話,戰術小隊——也就是執行員——已經到達滑鐵盧附近的那棟房子。屋裡沒有人,但是有一具屍體。他們把他的頭砍瞭下來。好消息是(如果可以這麼說的話):他是在死後才被斬首的。
指紋報告之後才會呈上來,但她知道那是誰的屍體。死的人不是哈桑·艾哈邁德,所以肯定是艾倫·佈萊克,她的臥底。傑克遜·蘭姆和他的手下不見蹤影,她之前的預感成真瞭,事情在朝最糟糕的方向發展。還好她準備瞭應急方案。
剛想到這裡,電話就響瞭起來。是她的老板,英格麗德·蒂爾尼。她們剛才聊過,泰維納在運河邊給她打瞭電話。蒂爾尼此時在大西洋沿岸,比起倫敦離紐約更近。
“英格麗德。”她說。
“我聽到瞭傳言,發生瞭什麼,戴安娜?”
“和我之前說的一樣,是傑克遜·蘭姆。”
“你確定嗎?”
“至少看起來是這樣。”她往前坐瞭坐,把手放到額頭上。動作到位後聲音也隨之到位:“滑鐵盧的那具屍體是艾倫·佈萊克。他曾經是蘭姆手下,去年辭職瞭,但他可能根本沒離開。也許蘭姆一直在背後指使他。”
“天哪,別告訴我傳言是真的。”
“根據我的觀察,這次綁架案應該是蘭姆一手策劃的,為瞭給自己贏得聲譽。或者,誰知道呢,可能也是想給安全局賺點名聲。總之,計劃失敗瞭,他的特工被殺害,其他人失蹤。哈桑·艾哈邁德同樣下落不明。現在綁匪也沒道理堅持之前提出的最後時限瞭。”
“天哪,戴安娜,這可是歸你管的——”
“我?斯勞部門可不歸我管,不是嗎?我們先別急著互相指責,開誠佈公地談談。事實就是:那具屍體是蘭姆的人。蘭姆甚至知道要去哪裡找他,天哪。”
英格麗德·蒂爾尼說:“他當時在滑鐵盧嗎?”
“是的。我不知道他現在在哪兒,但我們會查到的。”
“趕在時限之內?”
“英格麗德,現在無論是蘭姆還是我們都對哈桑·艾哈邁德的下落一無所知。他的計劃失敗瞭,我們要做的是把損失控制在最小范圍內。我知道你很震驚,但他從來就不受管控,自從帕特納的事之後——”
“小心。”
“我不知道當時具體發生瞭什麼,但我大概能猜到。他要是真的幹瞭那樣的事,肯定會覺得沒什麼能威脅到他。我一直很擔心他會幹傻事,所以才派希多·貝克監視他。”
“她得出的結論是?”
“她說蘭姆像個瘋狂的隱居者,整天在頂層的辦公室裡,從不拉開窗簾。他會做出這樣的事我一點也不驚訝,英格麗德。”
她喊瞭太多次局長的名字,必須要謹慎點瞭。
“貝克今晚的匯報如何?”
“她目前無法匯報情況,她是今晚的傷亡人員之一。”
“天哪,我是錯過瞭什麼開戰宣言嗎?”
“我們在做善後工作。現在樓下就有一個蘭姆的手下等著見我,很快我們就能得到鐵證瞭。隻要有人能證實蘭姆在佈萊克辭職之後見過他,幾乎就可以肯定我的猜測。畢竟他不是那種會心血來潮去見老朋友的人。”
“你似乎很急著下定論。”
“因為一切都亂套瞭!一個前特工,死在瞭關押哈桑·艾哈邁德的房子裡。哈桑的舅舅會怎麼想?我們當然可以發誓此事與安全局無關,但他不會相信的。這可是政府希望能夠建立良好關系的高官,我們必須做好清理工作。”
“你派人去現場瞭嗎?”
“是的,但執行員不是調查員,也不懂刑偵學。所以除非把線索給他們標出來放在眼前,不然他們……”
“不然他們就什麼都發現不瞭,然後錯過所有能幫警察追蹤哈桑的線索。”蒂爾尼幫她說完瞭這句話。
兩人都沉默瞭。泰維納的電話亮起瞭燈,又有人打進來瞭。她無視瞭信號,話筒似乎有些燙手,但她還是緊緊地握著。握得太緊,手都開始顫抖瞭。
“好吧,把他抓進來。”
“蘭姆嗎?”
“對。我們聽聽他有什麼可辯解的。”
“哈桑·艾哈邁德呢?”
“我以為你已經解決瞭這件事?”
倫敦規則:明哲保身。她想道。記住倫敦規則。“我需要你的正式許可,蒂爾尼。”
有一些決策,她需要別人來做。
“天哪,讓馬哈茂德·古爾的外甥死在我們的領土上是一回事,但如果他的死和安全局有關就是另一回事瞭。把那孩子交給警察,祈禱他們能在規定時限內找到他。總之,我不想看到五處出現在書面報告中。”
“蘭姆不會老實投降的。”
“他不是個傻子。讓達菲去處理,把其他人也帶進來。”
“全都帶來嗎?”
“斯勞部門全員,所有的下等馬。在事態進一步惡化之前把他們抓過來,問清楚他們都知道些什麼。我不想看到五處被牽扯進去,我們要面臨的指責已經夠多瞭。”
“沒問題。”戴安娜說,“一路順風。”
掛斷電話之後,戴安娜安靜地坐瞭一會兒,透過玻璃窗看著情報中心的員工。幾個小時後,那些空著的座位上都會坐滿人,繼續做更多不會被感謝的工作。他們入職時當然被警告過,他們也裝作相信瞭,但沒有人真的信,至少一開始是不信的。所有人都在心底暗暗期待著一句感謝,但這是不可能的。她想給他們一次特殊的勝利,這個計劃也落空瞭。至少她可以努力讓他們不被失敗的後果波及,把傷害都轉移給棄子。
她給滑鐵盧那棟房子裡的團隊打瞭電話,簡短地吩咐瞭一句:“處理掉屍體,清理房子。”
要徹底清理一棟房子,就需要強壯的特工。最安全的選項是用火燒。
她給尼克·達菲回瞭電話。他回到瞭總部,但是在距離她辦公室很遙遠的地下。“是哪個?……好,我五分鐘就到。”
“他是誰?”
“佈萊克。艾倫·佈萊克。”
瑞弗從來沒見過他。曾經驅使佈萊克加入安全局的熱情被日復一日的單調工作消磨殆盡,他在瑞弗來到斯勞部門幾個月前就辭職瞭。瑞弗並不知道他是犯瞭什麼錯才被發配到斯勞部門,問這種事有點像翻舊賬,像是在問哪個舅舅非禮瞭哪個保姆。而且問這種問題意味著你想知道答案,但瑞弗一點都不在乎。
既然沒見過,他為什麼會覺得佈萊克很眼熟呢?
他坐在車後座上。路易莎開車,明·哈珀坐在副駕駛。街燈照進車窗,他們看起來疲憊又悲慘,但至少沒有身首異處。瑞弗能感覺到嗓子裡胃酸的刺痛。幾條街外,那顆頭在廚房餐桌上看著他,也許這個畫面會永遠留在他心裡。
瑞弗絕對見過那張臉,但他暫時無法拼湊起記憶的碎片。他見過那個人,當時他還活著。但他總會想起來的。瑞弗的記憶力很好,他正在回想各種可能的情景,就像在翻動樂透機裡的雙色球。目前還沒抽出贏傢,但總能抽到的。
“你確定嗎?”
“確定他是佈萊克?”
“對。”
“是的,我很確定。那個混蛋為什麼要踩碎我們的手機?”
“這樣我們就不會被追蹤瞭。”
“多謝,但是我知道這個。我是說,他為什麼會覺得有人想追蹤我們?”
瑞弗邊說邊厘清狀況:“這是一個陷阱。我們本來應該去營救哈桑·艾哈邁德,卻找到一名死亡的前特工。這次綁架案應該是安全局策劃的,現在行動失敗瞭。”
“蘭姆怎麼知道要去哪裡找人質?”
“他之前去見瞭戴女士,不是嗎?”
“你是說,這些都是她告訴他的?”
瑞弗說:“他自己是這麼說的。”
“蘭姆負責這次行動?”
“我不知道。”瑞弗說,“也許吧。但我總覺得,如果是他……”
“如果是他?”
瑞弗看向窗外,說:“如果是他的話,應該不會失敗得這麼徹底。”
前面的兩人沉默瞭。明·哈珀和路易莎·蓋伊都不怎麼喜歡蘭姆。
“他帶瞭潛逃資金。”瑞弗說,“如果行動失敗,他可以直接消失,也不會讓我們去喊其他人……”
他的同伴比他更早意識到瞭這句話背後的潛臺詞。
“真的嗎?”
“所以他才要破壞我們的手機。”
“我們滿倫敦城亂跑,而他呢?”
瑞弗說:“他當時沒必要去醫院接我的。”
“他去接你,是因為想知道發生瞭什麼事。”
“如果這是他負責的行動,他當然會想知道。”
“那我們該怎麼辦?”瑞弗問,“照他說的做?還是去總部坦白從寬?”
車內再次陷入瞭沉默,明和路易莎的身體還沒醒酒,精神卻被驚醒瞭。
一輛拉響警笛的藍黃色警車開瞭過去。也許是去他們剛剛離開的那棟房子,但瑞弗覺得應該不是。那棟房子的善後工作應該要保持低調。
然後他聽到有人說:“我猜,如果他沒去佈萊克的墓碑,我們就知道他是在耍我們瞭。”
“如果橫豎都要被耍,不如一起被耍。”
“節省時間。”
不知道為什麼,瑞弗聽瞭覺得很感激。
“好吧,所以你們誰記住地址瞭?”
路易莎看著前方的路況,完美地背出瞭地址。
“厲害。”瑞弗贊嘆道。
“如果地址是錯的,也算是某種提示,不是嗎?”
“我們最好分頭行動。”他說,“你們去接羅伊和羅德裡克,我在這裡下車去找懷特。”
“你怎麼去?”
“我自有辦法。”瑞弗說。車速漸緩,最終停瞭下來。他下瞭車,說:“待會兒見。”
另一輛車裡,庫裡正在尖聲大笑。
“怎麼瞭?有什麼好笑的?”
“如果我們把那個巴基斯坦混蛋的腦袋砍下來,你覺得他們會袖手旁觀嗎?”
“我們本來就沒打算砍頭。”
“是你,”庫裡說,“是你沒打算砍掉他的頭。”
哈桑在後備廂裡。他們給他戴上面罩,綁住瞭他的手。如果你敢出聲,我就把你的舌頭割下來。
“你怎麼知道的?”
“知道什麼?”庫裡問。
“知道他是個……臥底。”
庫裡用手指敲瞭敲牛仔夾克的口袋,他的手機就在裡面。“我接到瞭電話。”
“你不應該帶手機的。”
“幸虧我帶瞭。不然我們還跟那個該死的叛徒在原地等死,等著被空降特勤隊抓進大牢。”
他確實不應該帶手機的,這是拉瑞定下的規矩,因為手機信號可以被追蹤。但前提是他們知道那是你的手機,不然就隻是一個普通的手機信號,每個人都有。所以他買瞭一部預付費手機,每隔一小時就給阿爾比恩之聲的格雷戈裡·西蒙茲打電話。如果西蒙茲不接電話,就說明警察找上門瞭。
庫裡是通過英國愛國黨的網站結識西蒙茲的。他在網站上的筆名是王者之劍88,88相當於HH,也就是“希特勒萬歲”(Heil Hitler)的意思。當時恰逢洛克比爆炸案的主犯獲釋返鄉,電視上群眾揮著彩旗歡迎他,就像在迎接英雄歸來。與此同時,英國愛國黨被告上法庭,因為隻接收“純正英國人”的黨派是違法的。追捧者的名單被公之於眾,左翼暴徒順藤摸瓜找上門來,朝他們的窗戶扔磚頭,還威脅他們的妻子和傢人。
庫裡發佈的帖子內容很單純。白人男性在爆炸中遇難?那就從路邊綁來一個穆斯林。必須當機立斷,隨便是誰都行。反正炸地鐵的人也沒調查過受害者,確保車上沒有小孩或者護士。所以你就綁幾個穆斯林,讓他們看看誰是老大。你踢我一腳,我就踢你兩腳,還要在你的頭上跳舞。隻有這樣才能打勝仗,而這無疑就是一場戰爭。
於是阿爾比恩之聲的格雷戈裡·西蒙茲找上瞭他。西蒙茲個子不高,主意卻很正。他靠物流配送賺瞭一筆錢,用以前的話說就是開卡車的。他說英國曾經是個偉大的國傢,現在卻任由那些被境外勢力腐蝕的狗屁政治傢拉著走下坡路,所以他才會加入阿爾比恩之聲。他講話就像政黨廣播,但絕非紙上談兵的人。阿爾比恩之聲是行動派,西蒙茲認識幾個其他兄弟,商量瞭一個計劃。庫裡有興趣加入嗎?
庫裡有興趣。庫裡的夢想是從軍,當一名軍人,但是他未能如願。他大部分時候都處於無業狀態,偶爾會去給俱樂部打黑工,當保安。他當時在波士頓,內心向往著更刺激的生活和城市。
一般情況下,組織的領頭人是不會親自上前線的。但西蒙茲、摩爾和拉瑞商量瞭一個計劃。
他們想在網上直播處刑。
大部分人聽到這句話都會望而卻步,覺得西蒙茲瘋瞭。庫裡知道,西蒙茲正等著聽他的答案。庫裡知道西蒙茲想聽他說什麼,但他最討厭回應別人的期待,所以他隻是一杯接一杯地喝著西蒙茲買的拉格,沉默地等待著。
直到西蒙茲說:其實不用真的動手,隻要做做樣子,讓大傢知道他們是認真的就行。讓世界知道還有這樣一種復仇方式,隻要他們想,自己也可以動手。如果這真的是一場戰爭,兩邊總得勢均力敵,不是嗎?庫裡,你覺得呢?
庫裡想瞭想,沒多久就同意加入瞭。
他唯一不滿意的地方是不能真的動手。
他不認識拉瑞和摩爾,也不相信他們。隻要和那兩人一起,他就會裝傻,然後背著他們聯系西蒙茲。所以他才會在四十分鐘前接到阿爾比恩之聲打來的電話。這很不尋常,因為一般都是他主動打過去。電話裡的聲音急促又慌張。“有間諜。”那個人說。間諜通過英國愛國黨潛入瞭組織,任務被滲透瞭,他們必須盡快撤退,逃離現場。
西蒙茲沒有說拉瑞的名字,他甚至不用開口。如果他們中有一個間諜,肯定是拉瑞。因為他是整個過程中發號施令的人。
“去哪邊?”他驚惶無措地問。
庫裡冷靜地說:“繼續開。”他們還在南岸,隻要不回頭,去哪兒都行。
接到西蒙茲的電話後,他本可以逃跑的。他可以下樓,從正門走出去。其他人不知道他的真名,幾分鐘後他就會消失在夜色中,逃之夭夭。
但他留在瞭原地,一隻手指撫摸著油膩的臥室墻壁。他在思考,努力理解現狀,然後離開臥室,下樓,走向廚房。
斧頭斜靠在一面墻上,就像一件普通的傢具。手柄是木質的,斧刃紅灰相間,仿佛出自某個動畫片。庫裡向前走,左手拿起斧頭,拋到右手上,步伐沒有絲毫停頓。手感不錯——沉甸甸的,很有分量。軍人背著步槍前進一定就是這種感覺。
廚房裡,坐在桌前的摩爾轉過瞭身。拉瑞靠在水池旁,手裡拿著一罐可樂。兩人都和之前一樣,沒有變化。摩爾穿著黑色T恤,臉上蓄著一縷愚蠢的山羊胡。拉瑞警覺地觀察著四周。他留著板寸,穿著卷起衣袖的襯衫、修身牛仔褲,還有全新的球鞋,就像在飾演一個角色。好像這隻是一場遊戲:我們又不會真的砍掉他的頭。拉瑞臉上掛著大權在握的自信笑容,笑容在他看到庫裡後逐漸消失。他說:“什麼鬼?”
“搞什麼?”
“你他媽的在幹什麼?”
庫裡充耳不聞,這些對他而言隻是噪音,他正在集中精力做好手頭的事。
他揮起斧頭,幾乎要劈開天花板,斧刃在空中劃出一道優雅的弧線,狠狠砍向瞭目標的後背。
他的雙臂感受到瞭沖擊的力量。
摩爾咳出瞭血,面朝下倒在瞭桌子上。
拉瑞總是高談闊論,但摩爾才是出謀劃策的那個。
於是庫裡對拉瑞說:“別開得太慢,別引起註意。”
自信的笑容從拉瑞臉上消失瞭,短期內不會再浮現。他加快瞭車速。
庫裡還能感覺到手臂上的肌肉在震顫,並不是因為揮斧頭時用的力氣太大,而是因為劈到人時受到的沖擊。他揉著肘部,感覺周圍的皮膚滾燙,就像一個剛剛熄滅的燈泡。
後備廂裡,哈桑被綁住手腳、封住瞭嘴。
他緊緊地繃著身體,仿佛這樣就能保住性命。
在不同語境下,攝政公園的“地下”有著不同含義。地下有檔案室,有停車場。但是在更深的底層,比樓高還要深的地底,有一個你絕對不想去的地方。
倫敦的地下體系幾乎和地上一樣龐大而復雜。有一些是公共設施,比如地鐵。還有一些是觀光地,比如戰時政府的指揮室,還有各種防空洞。但也有其他不為人知的地點。有時人們能聽到名字:棱堡、城墻、堡壘、品達——但這些地方都不對公眾開放。倫敦地下的軍事堡壘錯綜復雜,無數交錯的密道構成瞭這座城市的“危機管理系統”。它並不是為瞭保護城市本身,而是為瞭保護其政府。如果城市遭遇毒氣、核彈、自然或革命危機,政治要員就會藏身於此,從這裡發號施令。這些地點是倫敦地理重要的一環,卻從不會出現在任何地圖或指南上。
當然,還有藏得更深的地底設施,比如攝政公園的地下。
電梯下行的速度十分緩慢,這是故意設置的。漫長的等待會動搖任何被強行帶至此地的人,讓他們變得緊張而脆弱。為瞭打發時間,戴安娜·泰維納看向自己的身影。過去三十個小時裡她隻睡瞭四個小時,但她看起來還不錯。她向來喜歡在危險邊緣遊走,即便在風平浪靜的時期,她也總在全速運轉。她的典型一日行程就是:辦公室、健身房、辦公室、酒吧、辦公室、回傢。她向來不怎麼睡覺,人在睡覺時無法控制自己,有可能發生任何事。
但清醒時又何嘗不是如此呢?她安排的臥底艾倫·佈萊克死瞭,被阿爾比恩之聲的暴徒殺死瞭。換作其他行動,此時肯定已經叫停。局裡會召開聽證會。特工死亡從來不是小事,有時波及范圍之廣,會讓很多人的事業就此毀於一旦。
但這次行動遵循的是莫斯科規則,是潛入敵方領土進行臥底工作。檔案上寫著,佈萊克去年就辭去瞭安全局的工作。開始臥底之後,泰維納隻和他見過一次。阿爾比恩之聲雖是法西斯團體,卻行事幼稚,掀不起什麼風浪,並不在安全局的監控名單上——直到佈萊克加入,煽動瞭他們,尤其是其中的一個高層和他的手下。與行動有關的一切細節:安全屋的地址、佈萊克的同夥、他們開的車都不存在文件記錄,當然也沒出現在網上。昨天委員會上她沒透露多少細節,監控攝像頭恰好在維修,如果阿爾比恩真的逃跑瞭,也不能算是她的錯……雖然很牽強,但她處理過更棘手的案子。一份密不透風的報告書比什麼情報工作都管用。
電梯停下,戴安娜·泰維納踏入瞭一條和地上截然不同的走廊。墻磚裸露在外,水泥地和人行道一樣積瞭水,不時還有滴答落下的水聲。這種氛圍是需要刻意維護的。泰維納覺得未免有些俗套,但實際投入使用時卻是有效的。
尼克·達菲正倚在一扇門邊等她。門上有一個貓眼,此時被遮住瞭。
“有什麼問題嗎?”
他的表情已經回答瞭這個問題,但他還是答道:“沒有。”
“好,去把其他人也抓來。”
“其他人?”
“其他下等馬,所有人。”
他說瞭一句“好吧。”但是沒有動,而是繼續道:“我知道我可能無權過問,但是到底發生瞭什麼?”
“你說得對,你確實無權過問。”
“好吧,那我去瞭。”
他走向電梯,她喊住瞭他,於是他又回過頭來。
“對不起,尼克。你可能已經發現瞭,現在的情況就像一攤爛狗屎。”這個粗俗的表達同時震驚瞭泰維納和達菲。“這起綁架案不是表面上看起來的那樣。”
“和斯勞部門有關?”
她沒有說話。
他說:“天哪。”
“把他們分別帶進來。還有,尼克——我對傑德·穆迪的事感到很遺憾,他是你的朋友,對不對?”
“我們是同事。”
“蘭姆說他下樓時把自己絆倒瞭,摔斷瞭脖子。但是……”
“但是什麼?”
泰維納說:“現在下結論還為時過早。但你要親自去抓蘭姆,不要大意,尼克,他比看起來難搞得多。”
“我聽說過傑克遜·蘭姆的事跡。”達菲說,“他不久前放倒瞭我的一個手下。”
“這麼說吧,”她猶豫道,“如果他和綁架案有關,他肯定會在被捕之前潛逃。而且他在道上混過,身手不差。”
達菲等待著。
“我不能給你下達官方指令,達菲。但如果有人要因此受傷,我寧可受傷的是他們而不是我們。”
“他們和我們?”
“沒人能料到事情會變成這樣。去吧,我待會兒讓人把他們的手機定位發給你,保持聯系。”
達菲上瞭電梯。
戴安娜·泰維納走到達菲剛才倚靠的門前,把手放到指紋鎖上開門。現在哈桑·艾哈邁德已經不是最優先事項。他的結局隻有兩種:毫發無傷地出現在某個街角,或者被人拋屍到陰溝裡。後者的可能性更高。既然殺瞭佈萊克,阿爾比恩肯定不會留著哈桑。換作是泰維納就會這麼做。但也許隻有她這麼想,因為她更在意怎麼保全自己。
指紋鎖發出“嗶”的一聲,門打開瞭。
她走進門內,準備擊潰一匹下等馬。
他們給那孩子下瞭藥,後備廂裡一片寂靜。氯仿是從摩爾那裡找到的,他可能還有更多,但他們沒找到。大部分事情都是由摩爾負責的:選目標、找房子,還有網上那些事。拉瑞覺得自己是老大,但其實那個該死的間諜一直都是摩爾。
“我們可以半路把他丟下。”拉瑞突然說。
“扔哪兒?”
“隨便什麼地方。我們可以把車停下,然後走人。”
“然後呢?”
“……然後銷聲匿跡。”
說是這麼說,但沒人能真的銷聲匿跡,隻能從一個地方換到另一個地方。“繼續開。”庫裡說道。
庫裡還能感覺到斬首時的震顫。他看著斧頭消失在摩爾身體中,好像從後背又長出瞭一條手臂。到處都是血,他能聽到自己血脈賁張的心跳聲。拉瑞的嘴張開又合上,他可能喊瞭什麼,也可能什麼都沒說,很難判斷。整個過程持續瞭幾秒鐘,摩爾咳出最後一口血,吐在廚房餐桌上,揮斧的沖擊在庫裡的手臂中遊走。
把他的頭砍下來,放在餐桌上……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因為這樣他就能成為傳奇。
車子駛過一排排商店。即便不是耳熟能詳的店鋪,也曾經輝煌一時:堪薩斯炸雞、JJL運動……每個地方都差不多。他就是在這種地方長大的。格雷戈裡·西蒙茲和阿爾比恩之聲說得很對,曾經的英國完全不同。如果這座島土生土長的子民要享受自己與生俱來的權力,就要讓世界恢復原本的模樣。
他看向後座,東西都好好地放在那裡。數碼相機、三腳架、筆記本電腦和一堆線纜。他不知道怎麼用那些,但這不重要。他可以先錄下來,然後再研究怎麼發到網上。
斧頭也在後座上,包裹在一塊佈裡。他看過斬首的視頻,他們用的是削鐵如泥的劍。庫裡用的是英式斧頭,每個地方有自己的習俗。
他忍不住樂出瞭聲。
“怎麼瞭?”
“沒什麼,看著前面,繼續開。”
傳奇。酒吧裡、農田裡、網絡上,所有能暢所欲言又不用擔心因言獲罪的地方,他們都會成為英雄。他從此隻能生活在陰影中,被警察追趕,但他會是英雄。他是羅賓漢,那一記揮斧會成為傳說。那些狂熱分子會知道,不是隻有他們會動真刀真槍。不是所有英國人都膽小如鼠,不敢反抗。他們會反抗,而反抗者終會勝利。
他看向身邊,拉瑞正在努力掩飾恐懼。沒關系,拉瑞隻要照他說的做就行。他會乖乖聽話的,因為他現在沒有獨立思考能力。
如果他有,他就會發現:隻有一個人的話,反而更容易逃掉。
但是拉瑞繼續開瞭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