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確實比地窖更小。哈桑又被蒙上瞭頭罩,嘴裡還被塞瞭一團佈。他的膝蓋蜷在胸口,雙手也被綁住。稍微彎一下手,繩子就會勒進肉裡。就算他能解開手上的繩索又怎樣?他依然在綁匪的掌控下。現在綁匪隻剩下兩人,因為其中一人死瞭。他的頭被留在瞭廚房餐桌上。
他們把他從地窖帶到瞭廚房,那顆頭就擺在餐桌上——人類的頭顱,在一攤血泊之中。他還能說什麼?那是一顆頭,哈桑見過電影裡被斬首的頭顱,還嘲笑過特效做得“太假瞭”,卻從未想過自己也沒見過“真貨”,根本無從比較。現在他見到瞭,要說真實的頭顱和電影中有什麼不同,那就是它是“真的”。血液是真的,頭發是真的,牙齒也是真的。整顆頭都是真的。也就是說,那些人威脅他的話也是真的。
我們要把你的頭砍掉,放在網上直播。
你這個該死的巴基佬。
他尿褲子瞭,連體服黏在他的腿上。他很想脫掉褲子,擦幹身體。他想洗個澡,換衣服,然後找個地方睡覺,最好不要是移動車輛的後備廂裡。如果要許願的話,他就會從這裡開始。他應該祈求安全和自由,這樣隻要他想換,隨時都可以換褲子。
腦海裡那個喜劇演員的聲音消失瞭。有些事不適合用來開玩笑。在學校的脫口秀社團,學生們每周都會把提出這個觀點的人批判得體無完膚。隻要你提起這個話題,就會被扣上法西斯主義的帽子。言論自由比禮節和品位更重要,哈桑·艾哈邁德是同意的。他怎麼可能不同意呢?等輪到他,他就會走上臺,拿起麥克風,一切都會順理成章。他會講一些大膽而前衛的笑話,百無禁忌。脫口秀演員和觀眾之間有一個不成文的約定,他們必須要知道你是在掏心掏肺。而現在,哈桑看到瞭那顆擺在餐桌上的頭,立刻明白瞭一件事:這不是能拿來開玩笑的事。就算他能把這件事改成笑話,也講不出來瞭。因為這些人真的會把他的頭砍下來。
汽車顛簸不停,綁住他雙手的繩子卻紋絲不動。哈桑無法掙脫束縛,隻能忍到車抵達終點。然後他也會抵達自己人生的終點。這是他的最後一段旅程。
所以就算他能講出來,就算他能把被強行斬首的事跡改成世界上最棒的笑話,他也沒有機會講瞭。因為哈桑將永遠無法開口,更別提講笑話瞭。雖然他本來也沒講過多少。嚴格地說,根據那個不成文的規定,他甚至不算是個好笑的人。他當然可以講笑話,沒錯,他甚至能表演出來。他能把日常生活中遇到的東西變得好笑,還寫過一些關於老年人購物、青少年發短信、乘客不會在公交車上露出笑容的段子。但這些都隻停留在他的腦海中,他從來沒在觀眾面前講出來過。現在他再也沒有機會瞭,這將永遠停留在他的二十歲待辦清單上。這個清單永遠不會再變短,因為哈桑的二十多歲永遠不會到來瞭。
這些綁匪不會放他走,他們會殺瞭他。
我們要把你的頭砍掉,放在網上直播。
你這個該死的巴基佬。
車子再次顛簸震蕩,哈桑·艾哈邁德蜷縮起來,試圖保護自己。他的精神已經用七十種不同的方式逃離瞭這裡,肉體卻仍被困在狹小的後備廂中。
據說偷車會讓人感到亢奮。這話說得不錯,但前提是你沒有遭遇一系列血案、交火或者目睹身首異處的屍體。瑞弗從路邊隨便找一臺破舊的奧斯汀,他覺得車主看到它遭竊會松一口氣。雜物箱裡、後視鏡背面都沒有鑰匙,但瑞弗找到瞭一部手機。手機是灰色的,很有分量,像是他很久以前買過的款式。他花瞭七分鐘搭線,如果有秒表記錄的話應該是六分五十秒。點著火後,他沿著來時的路開回去,駛過黑衣修士橋,試圖用那部灰色的手機給醫院打電話,卻發現手機是預付費的,而且話費用光瞭。
他不由得感到一絲焦躁,把手機扔到窗外也許能緩解情緒,但他忍住瞭這種沖動,選擇破口大罵。罵出來好,幫他排解瞭焦慮,讓他不去想希多是否還活著。同樣可以讓他不去想餐桌上的腦袋,或者脖子上參差不齊的斷面。
但是他為什麼會覺得那張臉很眼熟?
他不想去回憶,但他知道自己必須這麼做。答案就藏在記憶中,他理應能回想起來。瑞弗想起自己是在執行任務,閉上瞭罵人的嘴。他在某個十字路口停下,努力集中精神。他現在在商業路,開往陶爾哈姆萊茨,去接凱·懷特。後面的車見他停著不動,不耐煩地按響瞭喇叭,繞過他向前駛去。他又罵瞭一聲。有個能看得見摸得著的敵人是件好事。
因為天知道,他已經受夠那種隱形的敵人瞭。
瑞弗不再去回想那顆頭,繼續開車。兩分鐘後,他來到瞭路口。左手邊有一排三層樓高的房子,統一的磚塊墻、窗戶和水管表明這是政府的公租房。也許那輛對他按瞭三次喇叭的車就停在二十米外,凱·懷特傢的雙車位上,點著火,亮著燈。一個人影坐在方向盤後等待著。
瑞弗倒進車位,斷開瞭點火線,下車走上主路,在街角拐彎,單膝跪下,不著痕跡地檢查瞭一下身後,一個男人把凱·懷特帶出傢門,送上瞭一輛等在外面的車裡。
她沒有被銬上手銬,也沒有被粗暴對待。那個人牽著她的肘部,如果你不知道發生瞭什麼,可能會以為他隻是在攙扶她前進。他把她帶進車後座,自己也上瞭車。車開走瞭。早在瑞弗趕到之前,一切就已經結束瞭,他什麼都做不瞭。就算能及時趕到,他也不知道能做些什麼。上次他嘗試介入時,希多倒在瞭人行道上。
車子開向下一個路口,轉彎,消失在瞭視線中。
瑞弗回到那輛奧斯汀裡,重新偷瞭一遍車。
今晚的斯圖安·羅伊滿懷期望。他有一場約會,三年來的第一次。他事無巨細地計劃約會內容,像制定攀登珠峰的計劃一樣嚴密,幾處營地分別在酒吧、意大利餐廳和她傢裡。第一步相當順利,她真的來到瞭酒吧;第二步差一點,她中途離瞭場;第三步更是連影子都見不到。羅伊回到傢,躺在亂糟糟的床上睡瞭三個小時,卻被尼克·達菲叫醒瞭。
現在他來到瞭地下室。燈光刺眼,房間裡裝有防護墊,墻壁上黑色的合成材料有一股漂白水的味道。一張桌子擺在正中央,兩側各有一把直背椅,其中一把椅子被固定在瞭地面上,羅伊就坐在那裡。
“所以,”他問戴安娜·泰維納,“發生瞭什麼事?”
他本想讓自己聽起來更遊刃有餘一點,卻和戈登·佈朗一樣失敗。
“你為什麼要這麼問,斯圖安?”
“因為現在是半夜,你們卻把我帶到瞭這裡。”
確實,他看起來就像是摸黑隨便穿瞭一身衣服。
“是我讓尼克·達菲把你帶來的。”她說,“我選擇瞭地下室,是因為我不希望有其他人知道你來瞭。我找你來不是因為你做錯瞭什麼,而是因為我知道你應該是清白的。”
她強調瞭“應該”兩個字,暗示瞭不配合的後果。
他說:“你這麼說我就放心瞭。”
泰維納沒有說話。
“因為我很確定,我什麼都沒幹。”
“很確定?”
“基本上是吧。”
她什麼都沒說。
“至少在‘那次’之後就沒有瞭,你懂的。”
“你是說那封把我們的頂頭上司——英格麗德·蒂爾尼說成是基地組織臥底的電子郵件?”
他說:“都怪她去錄《提問時間》穿的那身衣服,那身沙漠長袍……”
她什麼都沒說。
“隻是開個玩笑。”
“我們當然知道這是個玩笑,不然你不可能活著見到第二天的太陽。”
羅伊眨瞭眨眼。
她說:“開個玩笑。”
他不太確定地點瞭點頭,好像人生中第一次知道世界上還有這麼冷的笑話。
戴安娜·泰維納看瞭看手表,並不介意讓他知道自己不耐煩。他隻有一次表明立場的機會。這不是那種能猶豫一晚,第二天再告訴她結果的決定。
“所以你現在在斯勞部門。”她說,“感覺怎麼樣?”
“呃,你知道的……”
“工作順利嗎?”
“不太順利。”
“但是你還沒有辭職。”
“是啊,但是……”
她等著他說完。
“說實話,我也不知道自己還能做點什麼。”
“你還在想,自己什麼時候能回到樓上,對不對?”
“樓上?”
“就是總部。你想聽個笑話嗎,斯圖安?你知道有多少人去瞭斯勞部門之後還能回到總部嗎?”
他眨瞭眨眼。他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所有人都知道。
但她還是繼續道:“沒有人。從來沒人做到過。”
他又眨瞭眨眼。
她說:“當然瞭,這也不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沒有什麼是永恒不變的。”
這次他沒再眨眼瞭。她能看得出來,他眼中閃過瞭算計的神色,開始想象各種可能性。
他沒有說話,但是往前坐瞭坐,好像他隻是來這裡聊天,而不是被綁來審訊的。
她說:“根據你的觀察,斯勞部門最近是否出現異常情況?”
“沒有。”他斬釘截鐵地說道。
她保持瞭沉默。
“我覺得應該沒有。”他補充道。
她再次看瞭看手表。
“哪種異常?”
“行為異常,不應該出現在日常工作中的異常行動。”
他思考起來。與此同時,戴安娜·泰維納伸手去拿她掛在椅背上的包。她從裡面拿出一張三乘五英寸的黑白照片,然後把照片放在瞭兩人中間的桌面上,翻過來面對羅伊。“認得他嗎?”
“這是艾倫·佈萊克。”
“你的前同事。”
“是的。”
“最近看見過他嗎?”
“沒有。”
“你確定?”
“確定。”
“你最近沒看到他和傑克遜·蘭姆見面?”
“沒有。”
“是嗎?這下問題就大瞭。”
她坐回椅子裡,等待著。
“問題。”他重復道。
“是的,問題。”她贊同道,“告訴我,斯圖安。你想要成為解決這個問題的關鍵嗎?”
斯圖安·羅伊的眼中再次閃過瞭算計的光。
“我們是不是應該繞到後面去?”
“能繞過去嗎?”
“可能有條小巷。”
明·哈珀和路易莎·蓋伊來到何的住址,停在瞭最近的車位裡。這是最後一個空車位。沒過多久就有另一輛車出現,減速,開向路的盡頭,然後停下。兩人安靜地看著一個男人從車上下來。
這裡是巴爾漢姆,距離鐵路隻有一步之遙。他們在佈裡克斯頓停車找斯圖安·羅伊,但是失敗瞭。他要麼不在傢,要麼死在瞭夢裡。和所有的下等馬一樣,羅伊是單身。這是個顯而易見的事實,但在此之前明·哈珀從來沒有註意到過。他不知道羅伊是主動選擇瞭單身,還是被形勢所迫,不知道他是否離異或分居。他對自己的同事瞭解如此之少,少得令人心寒。他想過要不要和路易莎聊聊這個話題,但是她在開車。考慮到他們剛才攝入瞭那麼多酒精,最好還是不要讓她分心。他們還有其他更迫切的話題,但也隻能等之後再說瞭。都怪這個莫名其妙的任務,事情到底是怎麼發展到這一步的?
“所以……”
他們看著那個男人消失在視線中。
“好吧,咱們試試。”
過馬路時,明能感覺外套在拍打他的大腿。是那個鎮紙,他還帶在身上。當時一個蒙面人入侵斯勞部門,為瞭對付他,明拿起鎮紙當武器,結果面罩下竟然是傑德·穆迪。他隔著外套,用大拇指摸瞭摸鎮紙,它沒派上用場,沒有這個必要。他和穆迪一起跌下瞭樓梯。上次他把光碟忘在車上,事業毀於一旦;這次他和同事一起滾下樓梯,隻有一人生還。這件事可能也會被記錄在案,他的兩次失敗肩並肩地排列在同一頁上。
他不喜歡傑德·穆迪,但更不願意成為他的死因。他覺得自己還沒有充分意識到這件事的後果,因為那之後一切都發生得太快瞭,他還沒時間仔細思考。
先別想瞭,他對自己說。之後有的是時間給你反省,現在先別想瞭。
“怎麼樣?”
“看起來沒問題。”
兩排房子中間有一條無人踏足的小路。沒有路燈,雜草叢生,他們也沒帶手電筒。何就住在前面第四棟房子裡。路易莎領頭,草叢濕漉漉的,葉片上掛著蜘蛛網。腳下的地面泥濘不堪,兩人挨得很近,如果其中一個摔倒,肯定會連累另一個。換作別的時候,那個場面一定滑稽透頂。
“是這棟嗎?”
“應該是。”
二樓有光。何傢裡好像有一間溫室。他們翻過脆弱的木質圍欄,明摔在瞭花園地面上。他身後的木板“咔”的一聲折斷,響亮得像一發子彈。他愣住瞭,等待著報警的聲音,但他弄出的噪聲消散在寂靜的黑暗中,什麼都沒發生。沒人拉開窗簾,沒有人大喊。路易莎·蓋伊跳到瞭他旁邊。
他們在原地等瞭片刻,明的手又摸到瞭外套口袋。他的拇指撫摸著鎮紙光滑的表面,兩人走向房子的後門。
走近之後,明似乎聽到瞭音樂的聲音。
***
樓上傳來音樂的聲浪,強光從天窗刺向夜空。現在是幾點?凌晨四點?丹·霍佈斯站在街上都能聽見。
他想:如果我是這人的鄰居,我肯定會把他的脖子擰斷。朝他窗戶上扔個垃圾桶,引起他的註意,然後扣住他的脖子,把他的眼睛像葡萄一樣擠出來。
丹·霍佈斯今晚心情不太好。
他按響瞭門鈴。
他在醫院遇到瞭傑克遜·蘭姆,醒來時發現自己躺在地上。身上沒有明顯的瘀傷,他卻覺得雙腿發軟。儲藏室的門敞開,瑞弗·卡特懷特早已消失無蹤。霍佈斯起身,回到樓上,見到的第一個人就是剛趕到醫院的尼克·達菲。
他這才明白,原來“禍不單行”是真的。
“他看著就是個胖子,我怎麼可能知道——”
“你認得薩姆·查普曼吧?惡犬薩姆。”
他認識。
“他曾經說過,他什麼人都不怕,除瞭穿著不合身的襯衫、滿嘴口臭的胖子,知道為什麼嗎?”
他不知道。
“因為如果你不走運,這個胖子就會是傑克遜·蘭姆。等你意識到這一點,你已經失去瞭胃裡的午飯、嘴裡的牙齒和腳上的鞋子。現在快給我滾回總部吧。”
生瞭幾個小時悶氣,他又接到瞭新的指示:去接另一匹下等馬。
“他叫羅德裡克·何,”達菲說瞭地址,“是斯勞部門的技術宅,你自己能應付嗎?”
霍佈斯深吸瞭一口氣。說得好聽點,安全局是個等級森嚴的地方。但閉上嘴乖乖聽話的人是當不瞭看門狗的。“怎麼可能?”他對老大說,“你自己也說過,連薩姆·查普曼都對付不瞭蘭姆。我甚至不知道那是他。讓我喘口氣吧,行嗎?”
接下來是整整十二秒的沉默,然後達菲說:“我知道你就是個窩囊廢,但我四歲的侄女都能幹掉何,所以我選擇相信你。”
聽到這裡,霍佈斯松瞭一口氣,但他小心地藏起瞭情緒。“我怎麼處理?”
“街頭快閃。”
意思就是“快速且不引人註目地行動”,不要驚擾路人。
“這次再搞砸,我就把你開除。明白嗎?”
他不會再搞砸瞭。雖然這並不能彌補他之前的失誤,但至少能讓他證明自己。證明他還想留在隊裡。
下次再遇到傑克遜·蘭姆……
他搖瞭搖頭,把這個想法趕出腦海。在這種事上斤斤計較,最容易把人帶歪瞭。
現在他來到瞭何的傢。他本想從後門進入,聽到音樂聲後不得不改變方案。何還醒著,很可能還有客人。技術宅也有社交生活,誰能想得到呢?
但無論如何,現在沒有人來開門。他又按瞭一次門鈴,在原地等待。
他今晚已經失敗瞭一次,所以事先做好瞭調查。或者說是讓數據庫的人幫他做好瞭調查。羅德裡克·何的資料早早地就發到瞭他的黑莓手機上,看檔案他絕不是運動健將的類型,為瞭避免尷尬,最好還是不要拿他和其他人比較。他看起來就像是那種會在地鐵上戴著防霾口罩的人。就算數據不準確,羅德裡克·何其實是李小龍某個不知名的表親也無妨。霍佈斯自己的身手也不賴。
音樂聲是不是卡瞭一下?裡面有情況。霍佈斯的手放在門鈴上,從大理石窗戶向內看去,一個模糊的人影正朝門口走來。
羅德裡克·何並沒有睡覺。他本來就不怎麼睡,但今晚他有事要做。今晚他要清算債務。
他在回傢路上買瞭兩大包墨西哥玉米片。過人行橫道時,他不小心把玉米片掉到瞭地上,一個開雷克薩斯的混蛋對他按響瞭喇叭。他彎腰去撿玉米片時,眼鏡也滑落瞭,那個混蛋又按瞭一次喇叭。他顯然很享受這一過程,在等待行人過馬路時給自己找點樂子。真他媽的。他顯然覺得這條馬路是他的,僅供車牌號SI123的雷克薩斯使用。何撿起瞭眼鏡和薯片,那輛雷克薩斯飛馳而過,差點把他卷進汽車底盤。這時他可以肯定,那傢夥不是不耐煩,而是在拿他開心:看那隻黃皮豬跳腳的模樣,真是笑死瞭。
彼一時,此一時。
SI123的車主是西蒙·迪恩,傢住在科利爾伍德。但何並不是為瞭查他的資料才熬夜到凌晨四點,他熬夜是為瞭摧毀西蒙·迪恩的人生。西蒙·迪恩是一名保險公司的電話銷售員,他現在可能還是這麼以為的。但是根據他公司備份詳盡的郵件系統,他在下班前給領導發瞭一封辭職信,並附有一份詳細資料,描述瞭西蒙對領導十幾歲女兒的不軌企圖。之後,西蒙刷爆瞭自己的信用卡,取消瞭銀行的自動扣款,更換瞭一個利率更高的房貸合同,換瞭電話號碼,給通訊簿裡的所有人寄瞭一捧鮮花,附贈一條宣佈出櫃的留言。他把所有的存款捐給瞭綠黨,加入瞭科學教,在eBa y上賣掉瞭自己的雷克薩斯。四十八小時之內,他會發現他成瞭註冊在案的性侵犯,他的鄰居們也會知道。總之,西蒙·迪恩的前景並不樂觀。羅德裡克·何卻很久都沒有這麼心情舒暢瞭,而且他的墨西哥玉米片也沒被摔碎,非常完美。
CD機仍在連續不斷地播放音樂。羅德裡克·何會廢寢忘食地“工作”到現在並不奇怪,奇怪的是他的沖浪之旅被打斷瞭,有什麼在爭奪他的註意力。樓下來瞭人,可能已經等瞭很久瞭。
天哪,何想道,大晚上的,就不能讓人好好休息嗎?他最煩那種不懂得體諒他人的傢夥瞭。於是他關掉音樂,下樓去看到底是誰來打擾他上網。
路易莎·蓋伊頭疼欲裂,可能是近距離目睹瞭死亡的原因。今天晚上已經死瞭兩個人,還都是同事。雖然艾倫·佈萊克早在丟腦袋之前就丟瞭飯碗。她還沒進廚房就聞到瞭血腥味,知道場面肯定不好看,但她本以為會看到那個人質——哈桑。結果反而看到瞭艾倫·佈萊克的頭。自從他離開後,她就沒再想起過他。說實話,他在斯勞部門時她也不怎麼在意。
眼前的場景讓她窒息。時間的流速變緩瞭。但是她穩住自己,保持瞭清醒,沒有像卡特懷特那樣吐出來。卡特懷特出乎意料的脆弱讓她改變瞭對他的看法。其實她一般都會避開自己的同事,但最近也開始和明·哈珀聊天瞭。斯勞部門的人都一樣,命運把這群缺乏判斷力的人帶到瞭一起,他們從來沒有作為團隊行動過。諷刺的是,現在他們真的開始團隊行動瞭,隊伍立刻就開始縮水。
如今她再次身處黑暗,這次是在何的後花園裡。她不禁想道,明明自己認識的人都住在鞋盒裡,憑什麼何能擁有一座後花園?為什麼惡人總能得到最好的?但思考這個問題沒有意義。明就在她旁邊,她繼續向前走到後門,努力控制住自己不要咬牙切齒。燈開著,她能聽到音樂聲。何大部分時候都很小心,但有時真是蠢得要命。他不惜一切掩蓋自己的行蹤,卻又在深夜用音樂把鄰居都吵醒。
她和明交換瞭一個眼神,不約而同地聳瞭聳肩。
路易莎伸手,敲響瞭何的門。
“有事嗎?”
一個二十歲出頭,身材瘦長,穿著切·格瓦拉T恤和夏威夷短褲的暴躁青年打開瞭門。
以上任意一種特質都能讓丹·霍佈斯痛恨一個人,但他最痛恨的還是面前的青年並非羅德裡克·何。
“我想找何。”霍佈斯說。
“你要找什麼?”
“羅德裡克·何。”
“你要找的人不在這兒,哥們兒。現在是凌晨四點,你跑來按門鈴,是不是瘋瞭?”
青年想關門,卻被霍佈斯的腳攔住瞭。霍佈斯正在回憶他得到的信息,確定自己沒有搞錯地址,這裡就是達菲說的地方。數據部的人也確認過瞭。暴躁青年再次把門打開,看起來即將爆發,但他沒有機會瞭。霍佈斯揍瞭他一拳,精準地擊中瞭他的咽喉。面對平民,你當然可以先警告他們你要動手瞭,但其實沒什麼意義。霍佈斯關上門,跨過青年,進屋開始尋找何的身影。
很久很久以前,剛進入安全局時,羅德裡克·何入侵瞭數據庫,篡改瞭自己檔案裡的地址。如果問他為什麼,他肯定會覺得莫名其妙。他這麼做的原因和他從來不用真名辦會員卡的原因是一樣的:不能把個人信息泄露給陌生人。看看西蒙·迪恩就知道瞭,那麼大一個定制車牌掛著,幾乎就跟把自己的銀行信息曬給別人看一樣。車牌號這種東西隨便一點就好,沒必要給敵人留下把柄。而對於羅德裡克·何來講,所有無法證明來意的人都是敵人。
但為什麼明·哈珀和路易莎·蓋伊會站在他的後院裡?
“……什麼?”
“你平時也公放音樂到這麼晚嗎?”
“鄰居都是學生,無所謂的。”他撓瞭撓頭。
他穿著和十個小時前離開斯勞部門時一樣的衣服,但此刻毛衣上多瞭些玉米片碎屑。他不記得路易莎和明穿的什麼衣服瞭,但這兩人看起來也沒睡覺。何不喜歡人,不擅長和人相處,但即便是他也能看出來這兩人不對勁。首先,他們是一起來的。他想問發生瞭什麼,但在那之前他還有一個更重要的問題。
“你們怎麼找到我的?”
“怎麼瞭?你在躲什麼人嗎?”
他又重復道:“怎麼找到的?”
“蘭姆說的。”
“該死的蘭姆。”何說,“我不喜歡他。”
“他多半也不喜歡你,但他派我們來接你。”
“所以我們就來瞭。”
何搖瞭搖頭。他在想:蘭姆怎麼會知道他篡改過檔案,又怎麼會知道他的真實地址?然後他意識到瞭一個更加可怕的事實:蘭姆對電子世界的瞭解少得可憐,不可能光明正大地用電腦挖出何的秘密。也就是說,世界上還有其他竊密的辦法,電子戰士很可能不再是無敵的瞭。
但是何不願生活在這樣的世界,不願相信這種可能。所以他再次搖瞭搖頭,把這個想法甩到夜空中,天色已經開始泛白瞭。
他說:“我去拿電腦。”
達菲說:“什麼?”
“他不在那裡。”
“所以他在哪兒?”
霍佈斯說:“不知道。”
對話陷入瞭沉默,丹·霍佈斯能聽見他的事業土崩瓦解的聲音,就像風卷草滾過攝政公園總部的走廊。
然後達菲掛瞭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