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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凱瑟琳·斯坦迪什好像變瞭一個人。路易莎·蓋伊看著何像人猿泰山一樣在虛擬叢林中遊蕩,不禁覺得今天大傢都不一樣瞭。但凱瑟琳才是那個發號施令的人。她之前就像斯勞部門的幽靈,總是在處理文件、抱怨臟亂的房間。她就在那裡,你卻註意不到她。不知為何,大傢都知道她在戒酒,她看起來好像失去過什麼重要的東西,變得一蹶不振,就像一顆燒壞的燈泡。路易莎從沒想過凱瑟琳馬力全開的模樣。她曾經是查爾斯·帕特納的秘書,對不對?天哪,那她不就是錢班霓?

路易莎應該把精力集中在工作上。蘭姆覺得他們是一群廢物,如果真是這樣,哈桑就死定瞭。就算他們不是廢物哈桑也很可能會死,他們的勝算很低。

但是看著何,路易莎意識到他並不是“廢物”。雖然他性格糟糕,但他確實是個高手。他從以太網上搜集信息,透過那副厚厚的黑框眼鏡看向他們。路易莎·蓋伊此時才忽然驚覺,自己並不希望這個黑客窺探她的工作和生活隱私。

但他很可能已經看過瞭。

攝政公園的大樓亮著燈。一樓的藍色聚光燈在大門前投下橢圓形的光暈,仿佛在強調這棟樓的重要性。曾幾何時,沒人知道這是什麼地方。但是今天你可以直接從官網上下載求職表格,這棟大樓的照片就明晃晃地貼在上面。

傑克遜·蘭姆把偷來的SUV停在外面的人行道上,耐心等待著。

他沒等多久。十五秒之內,這輛車就被包圍瞭。

“請您下車,先生。”

他們沒有攜帶武器,沒有這個必要。

“先生?”

蘭姆打開車窗,看向一個身材健碩的年輕人:深灰西裝下是緊繃的肌肉,他肯定經常去健身房。一根白色的數據線從西裝衣領連向左耳耳麥。

“請下車,先生。”他重復道。

“把你的老板叫來,小子。”蘭姆愉快地說道,然後關上瞭車窗。

“他租瞭一輛車。”何說。

“開玩笑的吧。”

“沒開玩笑。3D租車公司,地址在利茲。”

“他在出任務,卻租瞭一輛車?”

凱瑟琳說:“其實他這麼做也有道理。”

現在凱瑟琳是隊長,大傢都等著她繼續說下去。

“沒錯,他是在出任務。但是我們也不要忘記,這個任務的結局已經註定瞭。那個孩子肯定會被救下,佈萊克不必擔心掩蓋行蹤的問題。”

“所以租一輛車就是最簡單的。”

“是的。”

“誰有手機嗎?”何問。

“蘭姆讓我們把手機扔瞭。”

“衛生間有公共電話。”凱瑟琳說,“他們的電話號碼是多少?”

何對著屏幕念出瞭租車公司的電話號碼,凱瑟琳記在瞭一張紙上,起身去打電話。

“現在天還沒亮,租車公司營業嗎?”

“他們有二十四小時報修服務。”何說道。

“估計就是個開面包車,拿扳手修車的小哥。”明說。

“我賭十塊錢,她什麼都問不到。”何說。

“我賭她能問出來。”路易莎說。

“我也是。”明附和道。

何警覺地看向兩人:“昨天晚上到底發生瞭什麼?為什麼所有人都變得這麼奇怪?”

“斯勞部門終於開始活躍瞭。”明說道,“她會帶著有用的信息回來的。”

“她比你想得厲害多瞭。”路易莎說。

詹姆斯·韋佈一輩子都在勸別人不要叫他“蜘蛛”,但無奈總是失敗。此時他正坐在自己的辦公室裡。不久前,傑克遜·蘭姆把他和尼克·達菲丟在瞭人行道上。一個中年婦女還拿槍指著他:我會瞄準你的腳,這樣你就笑不出來瞭。回來的路上,達菲幾乎沒有說話。韋佈想說:這不是我的錯。但反正他也已經回到瞭自己的辦公室,達菲也不需要他繼續幫忙瞭。

韋佈本來就不是達菲的手下。他畢業之後進瞭安全局,完成瞭兩年輪崗,參加瞭講座和考試。他在天氣惡劣的荒野值過夜,接受過評估測試,參與過一線工作:在泰特美術館追捕疑似攜帶自殺式炸彈的人。瑞弗·卡特懷特搞砸評估測試那天,韋佈負責擔任總部聯絡員。後來泰維納將他收歸麾下,所以他還留在總部,瑞弗卻被掃地出門。

他和瑞弗不同,從來都不想當一線特工。外勤組就是棋盤上的棋子,韋佈則希望成為執棋人。瑞弗嘲笑他在人事部工作,但這也是通向高層的一步。他面試畢業生,管理文件,一步步成為掌管秘密的人。文職工作雖然不像一線特工那麼光鮮亮麗,但風險也更小,不必在實戰中檢驗抗刑訊訓練的成果,也不太可能被中年女性用槍指著。外勤組和管理層的對立由來已久,但近十年來的遊戲規則變瞭,情報工作變得越來越像其他行業。雖然還是會有刀光劍影的戰場,但在管理層面,今天的情報戰和可口可樂跟百事可樂的商戰沒什麼不同。韋佈並不介意投身於這樣的戰場中。

而此刻,站在這一連串事件中心的人是瑞弗。從昨晚開始,所有人都因為那些“下等馬”繃緊瞭神經。希多·貝克躺在手術臺上,還有一個人死瞭。傳聞說傑克遜·蘭姆一手策劃瞭那起網上的綁架案。無論真相如何,所有人都知道大事不妙瞭。但是處理事件的隻有內部人員,沒有政府參與。不然他肯定能發現,每次內閣大臣來訪他都能聽到風聲。

然而這次他被排除在外瞭。如果泰維納不喊他,他就不能隨便去情報中心找她。這是接受她庇護的代價,她不希望有人知道韋佈是她的人。但此刻他坐在這裡,盯著無數檔案和文件發呆,不由得感到沒能通過測試的人反而是自己,而不是瑞弗。

他實在等不下去瞭,但是他又不想惹怒戴女士。於是他決定再堅持一會兒。

“怎麼樣?”

凱瑟琳·斯坦迪什說:“德莫特·雷德克裡夫三周前租瞭一輛沃爾沃,說是為瞭傢庭度假。他想要一輛後備廂足夠寬敞的車。”

路易莎記下細節,心臟在胸腔裡怦怦直跳。

“他們就直接這麼告訴你瞭?”

“為什麼不能告訴我?我是他姐姐,母親住院瞭,我急著要找他。”凱瑟琳坐下,拿起自己的咖啡。杯子有些冷瞭,她又放下,然後背出瞭那輛車的車牌號。

“當然,我們不能確定他們是不是還在用這輛車。”

“他們是匆忙離開羅佩爾街的。”明·哈珀說,“所以要麼開走瞭那輛車,要麼又偷瞭一輛。如果是偷瞭車,那輛沃爾沃肯定還在附近,失主很快就會報警瞭。”

“在倫敦開車不可能不被監控拍到。”

“如果我們在特羅卡羅德當然很方便。”何說的是倫敦市的監控中心,無數的屏幕覆蓋瞭城市的每一個角落。“但是我手上隻有一臺電腦。”

“有一臺電腦就足夠瞭。”凱瑟琳說。

三雙眼睛看向瞭她。

“3D租車公司的車上有配備衛星導航。”她說。

***

喬安娜·林莉是一位很有影響力的女性,也是廓爾喀人的救星。廓爾喀人接連被數任英國政府迫害,為國傢打過仗的軍人都無法在英國定居。喬安娜·林莉對此表示公開譴責,事件因此迎來瞭一次英式轉折:政府被她說服瞭。英國政府屈服於她的魅力之下,對廓爾喀人開放瞭居住權。相應地,廓爾喀人也像崇拜神明一樣崇拜她。

所以哈桑怎麼可能無視她的命令?

哈桑,親愛的,睜開眼睛。沒錯,真是個好孩子。

他不想睜眼的。

我不會再說第二遍瞭。

他睜開瞭眼。

當然,這裡什麼都沒有,但至少是現實世界,而不是他腦海中那片無盡的虛空。

什麼都沒有變。他依然被關在車後備廂裡,捆住手腳,封住嘴,還戴著頭罩。他依然像篩子裡的米一樣顛簸不停。他還能聽到喬安娜·林莉的聲音,但她並不是在和他講話,而是在給其他人導航。前方直行兩百米。哈桑終於意識到,這是衛星導航的聲音,用瞭喬安娜·林莉的配音。比常規版本更貴一點,但總有人願意為此花錢。

喬安娜·林莉並不是在和哈桑說話。

但是至少他又回到瞭活人的世界。

***

尼克·達菲說:“你是在開玩笑嗎?”

“我把你的車還回來,怕他們從你的工資裡扣錢。”

“你拿槍指著我。”

“不,我隻是默許瞭這個行為。而且她並沒有把槍對準你,她對準的是你帶的那個年輕人。”傑克遜·蘭姆坐在駕駛席上,圓潤的胳膊撐在打開的窗邊,嘲諷地小聲道,“別誤會,我見到你沒那麼開心,我口袋裡放的是一把槍。”

“下車。”

“你不會對我開槍吧?”

“在這裡不會。”

“很好,我想和戴女士說句話。”

蘭姆靠回座位上,按下關窗按鈕。

達菲拉開車門,朝他伸出一隻手。

蘭姆氣喘籲籲地下瞭車,達菲並沒有被這場誇張的演出騙到。蘭姆站在人行道上,從大衣口袋裡拿出瞭槍。

有那麼一瞬間,所有人都繃緊瞭神經。

蘭姆把槍放在達菲手中,又放瞭一個響亮的屁。“香腸三明治,”他說,“今天要排一早上氣瞭。”

身後,穿深灰色西裝的年輕人坐進SUV駕駛席,整套動作行雲流水,一氣呵成,就像排練過一樣。他把車開回主路,拐過街角,消失在斜坡下。他要把車開到攝政公園的地下停車場。

“那麼,”車被開走後蘭姆說道,“我真的很想喝一杯咖啡,我們進去吧?”

“在這裡轉彎。”

“這裡?”

“我難道是在自言自語嗎?”

拉瑞駛入高速出口,喬安娜·林莉表示反對。

“計劃變瞭,兄弟。”庫裡說著關掉瞭衛星導航。

“變成什麼瞭?”拉瑞問。

這條岔路通向艾坪森林。如果他們一開始就向北行駛,不可能開到這裡。但迷路也有迷路的好處。庫裡沒來過這個地方,但他聽說過。大傢都知道這個名字。這裡死過很多人,經常會出現在真實罪案類節目上。年輕的黑幫混混就是在這裡埋葬敵人的。有時他們甚至懶得埋,隻要對著司機來上一槍,再放一把火將車點燃就可以瞭。事情辦完後,他們就會吹著口哨回傢,回到水泥叢林中。這片森林見過的死人比野餐佈還多,再多一個也沒什麼——如果有必要的話,就多兩個。

路兩旁是茂密的樹林,樹枝遮蔽瞭天空。迎面駛來的車關掉瞭遠光燈,擦身而過時,庫裡覺得聲音像是從水裡傳來的一樣。

“我們直奔主題。”他說。

一團氣泡從他內心深處湧起,變成瞭一串刺耳的笑聲。

拉瑞瞥瞭他一眼,但是不敢開口說話。

惹怒戴女士並非明智之舉。但是蜘蛛·韋佈的選擇有限,基本上都需要去找她。不一定要去樓上的情報中心,他也可以去樓下。攝政公園和其他辦公樓一樣,有什麼情況都是前臺的人最先知道。所以和其他精明的文職人員一樣,蜘蛛會跟前臺的人搞好關系。

他離開辦公室,穿過走廊,打開防火門,走下樓梯。窗外有動靜,他停下看瞭一會兒。兩層樓下,一輛黑色的SUV正沿著坡道駛向大樓下方的停車場。雖然SUV都長得差不多,但是韋佈還是不禁想道:也許這就是之前被蘭姆劫持的那輛車。若真如此,就說明蘭姆終於被捉拿歸案,或者前來自首瞭。蜘蛛希望是前者,要是用粗暴的手段強行將其制伏就更好瞭。當然還有那個女人。我會瞄準你的腳。他短期內是不會忘記這件事的,她說這句話時聽起來很認真。

車子消失瞭。他從這裡看不到司機是誰,所以也可能是蘭姆本人。沒有總部的安全許可,蘭姆理應無法通過大門。但韋佈聽說過傑克遜·蘭姆的傳說。也許他本來就不需要許可。那麼此時他就有可能正在大樓的某處。

這種可能性微乎其微,卻恰好給瞭韋佈一個借口,讓他去看看到底發生瞭什麼。

凱瑟琳·斯坦迪什看著羅德裡克·何繼續表演虛擬雜技,心情又激動起來。當然這跟何沒什麼關系,凱瑟琳對技術並不感興趣。這個技能固然很有用,但有人擅長就足夠瞭,她不用親自去學。在她看來,這隻是一種技能,並不是一種特質。擁有一項技能就像擁有某個品牌的汽車一樣。

這種激動是今天早些時候出現的。當時她從包裡拿出瞭蘭姆的槍,指向身邊的年輕人。我會瞄準你的腳。這樣你就笑不出來瞭,對不對?有時可怕的事也會發生在其他人身上。

明·哈珀或者路易莎·蓋伊說瞭一句話,凱瑟琳說:“抱歉,我沒聽清。”

哈珀說:“你覺得我們能及時查到他嗎?”

這也是一種全新體驗。他們都看著她,仿佛她知道答案,或者能提供一些有用的建議。桌子下方,她再次握住瞭右手,就像再次握住瞭槍柄。“我們應該以營救哈桑為前提行動,而不是為瞭找到他的屍體而行動。”她說。

明和路易莎對視瞭一眼,顯然沒有她可以插話的空間。

天色越來越亮瞭,外面的車也多瞭起來。同樣變多的還有咖啡廳裡的客人。許多人來買早餐券和外帶咖啡,還有夜班結束回傢的人順便來買一頓晚飯。凱瑟琳睡得很輕,起得很早,對這樣的景象並不陌生。但是今天她的心情與以往大相徑庭。她松開瞭手。戒酒時她感受到瞭成癮的力量,她知道自己抓住的是一段病態的回憶。但是現在她感覺很好,她隻希望別人不要發現她的這種激動。

何說:“接下來隻要等待就好瞭。”

路易莎說:“你查到衛星導航系統瞭?”

“當然,他們用的是智能尋路導航,隻要黑進去就行瞭。”

“隻要等著就能黑進去瞭?”

“我在問已經黑進系統的人,比我自己重新來一遍要快。”他又埋頭到電腦前,直到同事們的沉默打破瞭他的專註。

“怎麼瞭?”

“可以解釋一下嗎?”

他嘆瞭一口氣,稍微有些誇張。“黑客是有社區的,知道嗎?”

“就像郵票收藏傢。”

“或者火車愛好者。”

“或者詩人。”

“差不多吧,”何居然贊同瞭他們的說法,“但是要酷得多。黑客黑進系統隻有一個原因:因為系統存在。有些人會玩填字遊戲,有些人玩數獨,”他的表情說明瞭他對這些愛好的態度,“我們黑進不同的系統,然後分享給社區。”

“所以也會有人黑進——你剛才說的是什麼來著——智能尋路導航?”

“智能尋路。當然瞭,隻要它存在,就一定被破解過。而破解這個系統的高手肯定會在社區裡。”他對著電腦點瞭點頭,仿佛那裡面裝著全世界的人。“他們隨時有可能回復我的帖子。”也許是在他們眼中看到瞭疑慮,他又補充道:“我們從來不睡覺。”

凱瑟琳說:“有一件事,我還是沒太明白。”

何等著她說下去。

“所以你是說,你也有朋友?”

“世界上最棒的朋友。”何說,“永遠不用見面的那種。”

他的電腦發出瞭“嗶”的一聲。

“順風車來瞭。”

凱瑟琳看著他埋頭工作。我們應該以營救哈桑為前提行動,而不是為瞭找到他的屍體而行動。這是他們唯一的選擇。

如果能再快一點就更好瞭。

哈桑的時間不多瞭。

車子停下,熄滅瞭引擎。

在那個瞬間,寂靜比噪音和顛簸還要嚇人。哈桑的心怦怦直跳,努力想要掙脫束縛。他還沒準備好,還沒準備好實施逃跑計劃,因為他根本沒有計劃。他沒有計劃是因為——他沒有準備好。他還沒準備好離開後備廂,迎接自己的死亡。他還沒準備好。

他閉緊雙眼,努力回想起喬安娜·林莉的模樣,卻想不起來。他此刻孤身一人。

然後來瞭其他人,後備廂被打開,他被粗暴地拖拽出來,像袋土豆一樣被丟在冰冷的地面上。

他的第一反應是摘下頭罩。雖然雙手被綁住,動作十分笨拙,但他還是成功瞭。摘下頭罩後,他仿佛第一次看到這個世界。他在一片森林裡,車停在旁邊的土路上,周圍全是樹木,覆蓋著青苔的樹樁就像一個個藏在洞裡的地精。地面的土壤幹燥而堅硬,上面鋪著一層枯枝敗葉。空氣裡有清晨的味道。陽光漸強,映著頭頂裸露的樹枝,刻畫出精美的紋路。

剩下的兩個綁架犯居高臨下地看著他,他率先看到瞭他們的靴子。這似乎很合理,他們的靴子應該比大腦見過更多世面。這讓哈桑變得好受瞭一點。雖然他現在很冷,渾身瘀青,身上又臟又臭,但他至少離開瞭地窖。他不是這群混蛋的狗,沒打算乖乖聽從他們的每一句話。無論從哪方面來看,他都比他們更強。

然後一隻靴子狠狠地踩上瞭他的肩膀。是哈桑起名叫庫裡的那個人。靴子上方,庫裡的臉上露出瞭一個殘忍的微笑。

“我們到瞭。”他說。

泰維納說:“很高興你終於恢復瞭理智。”

蘭姆無視瞭她,轉而看向她手下的團隊。每個人都坐在自己的工位前,埋頭工作,偷偷地觀察他的一舉一動。柔和的燈光照在他們身上,空氣中有微弱的電流聲——一種白噪音,就像一張聲波織成的簾幕。他很懷疑,就算沒有這張玻璃墻,也不會有任何人聽到他們的談話。

尼克·達菲就不同瞭。尼克·達菲和他們一樣在泰維納的辦公室裡,能清楚地聽到每一個字。

如果有人懷疑戴安娜·泰維納會讀心,她此刻打消瞭這份疑慮。她說:“辛苦瞭,尼克,你可以走瞭。”

他不情不願地離開瞭。

“給我的咖啡裡加三包糖,謝瞭。”蘭姆對著他離開的背影說道。

泰維納說:“我就直言不諱瞭。”

“求之不得,親愛的。”

“我們找到瞭佈萊克的屍體,他曾經是你的手下。顯然,他和哈桑·艾哈邁德的綁架事件有關。他離開斯勞部門很久以後,夏天時有人目擊你們私下見面。你的兩個手下已經簽署瞭證詞。你還想繼續聽下去嗎?”

“我就是為此而來的。”蘭姆說道,“簽署這份聲明的人是羅伊和懷特,對不對?”

“他們是可靠的目擊證人,這樣佈萊克和你就脫不開幹系瞭。加上昨晚穆迪犯下的命案,斯勞部門現在可是跳進黃河都洗不清。但如果你不希望事情發展到這一步,我們也可以安排。前提是你必須配合。”

蘭姆說:“命案?”

泰維納的臉上閃過一絲陰影。她說:“抱歉,你還沒聽到消息。”

他露出瞭微笑,但這並不是一個真正的微笑,隻是面部肌肉緊繃。“至少又解決瞭一個懸而未決的問題,不是嗎?”

“在你眼裡,你的團隊就是‘懸而未決的問題’嗎?”

“但貝克從來不是我的人,不是嗎?她是你派到斯勞部門的,但並不是因為她和某個高層上瞭床。她是在監視瑞弗·卡特懷特。”

“你的證據呢?”

“她親口說的。”

“但她不太可能再重復這份證詞瞭。”泰維納看著他說道,“我有一個提議,傑克遜。我們都可以全身而退。隻要你簽署確認羅伊和懷特的證詞無誤,這件事就結束瞭。”

“我這個人比較直接,聽不懂謎語。你得給我解釋清楚:我為什麼要接受你的提議?”

“你的作風很老派,傑克遜,這不是件好事。你的做法已經過時瞭。我隻要給委員會提供一個活祭品,結果比證據更重要。這才是如今的做法。如果能和平解決,委員會肯定會批準的。名義上你隻是退休瞭,又不會丟掉退休金。”

傑克遜·蘭姆把手伸進大衣口袋裡,滿意地看到戴安娜警覺地瑟縮瞭一下。當他把手放到腋下瘙癢時,她的表情變成瞭厭惡。“我好像在運河邊被叮瞭。”

她沒有說話。

他收回手,聞瞭聞手指,又把手放進口袋。“所以,你的計劃就是說服我包庇你的過失?不然呢?”

“場面會變得很難看。”

“已經很難看瞭。”

她說:“我隻是想找到一個對大傢傷害都最小的解決方案。無論你是否樂意,斯勞部門這次都難逃一死,傑克遜。你們的嫌疑最重,所有人都要接受調查。所有人。”

他說:“你又要說斯坦迪什的事?”

“你以為我忘記瞭嗎?”

“你知道我,我一向是個樂觀的人。”

“查爾斯·帕特納的一切事務都有她密切參與,他在坦白叛國的文件裡明確指出她是共謀。她沒被逮捕都算幸運瞭。”

蘭姆說:“她就是個酒鬼。”

“這不是叛國的借口。”

“我也沒說是。她是個酒鬼,所以帕特納才覺得自己不會被發現,所以她崩潰之後,他還讓她留在身邊。戒瞭酒的酒鬼照樣是酒鬼。她忠心耿耿,他利用瞭這一點,讓她看起來像是在幫他出賣國傢機密。你剛才說的那個什麼?那個坦白文件,所有看過文件的人都不相信裡面寫的內容。他當時孤註一擲地想要拉人墊背,那份文件根本就是無中生有。”

“而且很快就被處理掉瞭。”

“那當然。局裡問題已經夠多的瞭,帕特納的罪行從一開始就被捂得嚴嚴實實。委員會裡有一半的白癡都不知道事件真相。你如果現在舊事重提,那場面才叫難看。你確定要這麼做嗎?”

“掩蓋叛國罪本身就是犯罪。這次他們會舉行一場正式聽證會。”戴安娜·泰維納知道自己的狀態明顯更好。但是就算傑克遜·蘭姆剛薰完桑拿,穿著全新的衣服也比不上狀態最糟糕的她。“你當時保住瞭她,不然她今天隻會坐在床邊把自己喝得爛醉。但是你沒法救她第二次。我給你的就是這樣一次機會。”她的目光越過蘭姆,看向他身後的情報中心。她的團隊毫不掩飾地觀察著她的玻璃辦公室。她放低瞭聲音,這是她用來誘惑人的聲線,幾乎從不會失敗。她不敢相信,自己竟淪落至此。“放棄掙紮吧。這是一次光榮的嘗試,計劃失敗不是你的錯。公眾永遠不會知道真相,而在安全局裡,你會是大傢的英雄。”

她沒再繼續說下去。她很擅長閱讀人心,但蘭姆比一般人更棘手。他將自己的情緒藏得很好,但戴安娜·泰維納還是能看出來,他在思考她剛才說的話。他正在計算利弊:是選擇同歸於盡,還是接受條件全身而退。她覺得自己就像一個捕鯨人,第一把魚槍正中目標。雖然隻是一個小小的傷口,並不致命,但能確保收獲。接下來她隻需要耐心等待。她相信自己已經贏得勝利,直到蘭姆彎下腰,從她桌子上拿起金屬紙筒,近乎優雅地單腳旋轉一圈,將它砸向瞭身後的玻璃窗。

“找到瞭。”

“找到什麼瞭?”

“還能是什麼?”一瞬間羅德裡克·何又變回瞭平時的他,一臉不耐地看著無知的凡人。“那輛車啊。德莫特·雷德克裡夫的沃爾沃。”

為瞭更好地看清屏幕,明·哈珀把椅子往桌邊蹭瞭蹭。他還以為何要擋住他的視線,就像班級裡不讓人偷看作業的書呆子一樣。但是何控制住瞭自己,甚至把屏幕微微轉向他,方便明看清楚上面的內容。

明半期待著能看到地圖上一個閃爍的紅點,但是他的期待落空瞭。屏幕上是一幅失焦的畫面,畫面中隻有一堆樹冠。

“在那底下?”

“對。”何說,“應該是吧。”

凱瑟琳·斯坦迪什說:“可以詳細說一下嗎?”

“三周前,德莫特·雷德克裡夫從3D租車公司租瞭一輛車,車上的衛星系統顯示車就在這裡,上次刷新是五十秒之前。”他看向桌子對面的凱瑟琳,“稍微有一點延遲。”

“謝謝。”

“當然他們也有可能扔掉瞭導航系統,幾個小時前就把它扔出窗外瞭。”

路易莎說:“如果佈萊克都能當他們的軍師,他們應該想不到要這麼做。”

“還是不要太小看他們瞭。”凱瑟琳說,“佈萊克死瞭,但是他們還活著。現在定位在哪裡,羅迪?”

他臉紅瞭一下,手指碰瞭一下觸摸板,屏幕上彈出瞭一張地圖。又點瞭兩下,地圖放大瞭兩倍。

“艾坪森林。”他說。

庫裡移開靴子。哈桑掏出嘴裡的佈,用力把它扔到遠處。他躺在地上,大口呼吸著濕冷的空氣。他都沒意識到自己這麼缺氧,後備廂裡的空氣太過污濁,隻有他身上的臭味。

他坐起來,身上的每一塊肌肉都在抗議。拉瑞站在庫裡身後,他的身材更高大,不知為何存在感卻更低。他手中拿著一捆棍子。哈桑眨瞭眨眼,視線模糊瞭片刻,隨後又恢復瞭清明。那是一個三腳架。拉瑞手裡另一個火柴盒樣的東西就是相機。

庫裡手中的東西則完全不同。

哈桑曲起膝蓋,身體前傾,把手撐在冰冷的地面上。堅實的大地令他安心,卻又讓他感到無比陌生。他對外面的世界瞭解多少?他隻認得城市的街道和超市。他顫顫巍巍地站瞭起來。我在發抖,他想道。我在發抖。在這片森林裡,樹木如此高大,我卻如此渺小。我受傷瞭,還在發抖,但是我還活著。

他看向庫裡,說:“所以,到此為止瞭?”他的聲音聽起來也很陌生,就像有另一個人在扮演他。好像某個從未和哈桑說過話的演員拿到瞭一張褪色的照片,然後試圖從中推測出他的聲音應該是什麼樣。

“沒錯,”庫裡說,“到此為止瞭。”

他手上的斧頭就像來自中世紀的遺物。也許確實如此:彎曲的木柄柔和光滑,灰色的斧刃一端寬大,另一端磨得鋒利無比。幾個世紀來總有人在用它,因為它幾乎從不出錯。有的時候手柄磨壞瞭,就會被換掉;有的時候斧刃鈍瞭,就會被打磨鋒利。

喬安娜·林莉的聲音早已消失不見。哈桑內心的喜劇演員也遲遲沒回到臺上。但當他開口時,他終於找回瞭自己的聲音。被綁架瞭這麼久,他第一次準確地表達瞭自己的心情:“你們就是一群懦夫。”

庫裡是畏縮瞭一下嗎?他沒想到哈桑會反擊嗎?

庫裡說:“我是一名軍人。”

“你?軍人?你管這個叫戰場?你綁住瞭我的手,把我拖到一片森林裡,然後你現在打算幹什麼?把我的頭砍下來?別讓人笑掉大牙瞭。”

“這是一場聖戰。”庫裡說,“是你們先起頭的。”

“我們?我傢人是賣軟裝傢具的。”一陣風吹過樹林,樹葉的沙沙聲就像觀眾的掌聲。哈桑能感覺到血液在體內流淌,恐懼像一個泡泡,在胸口越漲越大,隨時都有可能炸開,或者變成一隻氫氣球讓他飄向天空。他看向拉瑞。“還有你,你呢?你就打算站在那裡讓他為所欲為?你也覺得自己是個什麼狗屁軍人嗎?”

“閉嘴。”

“得瞭吧。我不閉嘴你還能怎樣?把我的頭砍下來?去你們的!你們想錄視頻?不如把我現在說的話都錄下來!你們兩個都是懦夫,該死的英國國傢黨就是一群愚蠢的廢物!”

“我們不是英國國傢黨的。”庫裡說。

哈桑仰起頭,大笑出聲。

“你笑什麼?”

他說:“你覺得我在乎嗎?我在乎你們到底是誰嗎?無論你們是英國國傢黨,還是保衛英國聯盟,還是其他什麼納粹組織,我都不在乎!你們什麼都不是,沒人知道你們是誰。你們接下來的人生都要在監獄中度過,卻依舊會是無名小卒!”

拉瑞說:“夠瞭,我受夠瞭。”

達菲立刻趕到現場。當然,他從來沒有走遠。進屋後,他看到那隻金屬廢紙筒無力地在地毯上滾動,被砸到的玻璃也完好無損,看不出任何暴力痕跡。但泰維納臉色蒼白。看傑克遜·蘭姆的表情,他的目的似乎已經達到瞭。

蘭姆說:“負責人永遠不會供出自己的特工,這是最嚴重的背叛行為。但帕特納還是這麼做瞭,他把斯坦迪什當成自己的人肉盾牌。你現在也在做同樣的事。我的手段確實更傳統,但我不會眼睜睜地看著同樣的事情發生第二次。”

尼克·達菲問:“帕特納?”

“夠瞭。”泰維納說,“他把斯勞部門當成自己的私人軍隊,甚至還在組織未授權的行動。把他帶到地下去。”

她說話時蘭姆從外套口袋裡摸出瞭一根香煙,正在努力把它捋直,表情相當認真,仿佛這才是他現在最關心的問題。

達菲沒帶武器,也不需要。他說:“好瞭,蘭姆。把那個放下,大衣放到地面上。”

“好吧。”

達菲不由得看向泰維納,對上瞭她的視線。

“不過我還有件事要告訴你們。”

兩人的目光都看向蘭姆。

“還記得我開過來的那輛SUV嗎?你們的人把它停到地下瞭,那輛車的後座上有一顆炸彈。威力相當強大。”

一秒鐘後,達菲說:“你是在開玩笑吧?”

“可能是,也可能不是。”蘭姆聳瞭聳肩,目光鎖定瞭泰維納,“我說過瞭,我這個人比較直接。”

蜘蛛·韋佈和前臺的關系並不如他期望中那麼好,但沒人會拒絕更多情報。有人開車到安全局門口,不可避免地被一群達菲的手下包圍。他們之中有很多人都是剛出完任務回來。他們將車圍住,直到達菲本人出現。

“開車來的是誰?”

“傑克遜·蘭姆。”年長的接待員說道。

“你確定?”

“我在這裡工作瞭二十年,不可能認錯傑克遜·蘭姆。”

雖然他沒有喊他“小子”,卻此時無聲勝有聲。

蘭姆被達菲帶到樓上的情報中心。前臺的監控屏幕上並不顯示那裡的情況,但他還沒有下來過。

蜘蛛咬著嘴唇。無論蘭姆打的什麼算盤,這次都沒帶上那個舉槍的瘋女人,也沒帶上瑞弗。他對前臺道瞭聲謝,轉身上樓,並沒有看到他們交換的眼色。他在中途停下看瞭一眼窗外,街上什麼都沒有。他眨瞭眨眼,突然就出現瞭一輛急剎車的黑色貨車。車子還沒停穩,後門就打開瞭,從裡面鉆出瞭三五個黑衣人,宛若一團煙霧。很快,他們就消失在瞭地下停車場。

大傢都管他們叫執行員。蜘蛛·韋佈覺得這個稱呼不太合適,不應該成為官方術語,但事實就是如此。他們是安全局的戰術小隊,一般負責營救或者排爆。他隻在演習時見過他們行動,但這次看起來並不像演習。

他不禁想道:大樓是不是被襲擊瞭?如果是的話,應該會響起警報,也會有更多緊急行動指示。

窗外又恢復瞭安寧。偶爾有風吹過行道樹的樹梢,一輛出租車開瞭過去,什麼都沒有發生。

韋佈搖瞭搖頭。考慮到這裡沒人能看見他,這個動作實屬多餘。但他的整個人生都是如此:沒有幾個人能真正看見他。最好笑的是:上一個他親近的人其實是瑞弗·卡特懷特。有些訓練課程相當艱難,不和人結成同盟——也就是交到所謂“朋友”——是不可能撐下去的。他曾經以為他們實力相當,後來他卻漸漸意識到,瑞弗在大部分方面都比他更強。強到他甚至不需要刻意去展示。就在那個瞬間,同盟瓦解瞭。

他繼續上樓,又爬瞭一層,打開門,拐進走廊,一個執行員拿槍對準瞭他的太陽穴。

拉瑞說:“我受夠瞭,我退出。你要是想繼續就自己繼續吧。”

“你退出?”

“全都亂套瞭,你看不出來嗎?我們本來隻是想嚇唬他一下,錄下來,讓他們知道我們是認真的。”

“嚇唬人不能叫認真。”

“我覺得已經夠認真的瞭。你殺瞭一個特工啊,老兄。我要走瞭,回利茲,或者……”

或者躲在床底下。回到傢,祈禱這件事會自行解決。隻要他把眼睛閉得夠緊,這一切就沒有發生過。

“不行。”庫裡說,“你他媽的哪兒也不能去。”

拉瑞把三腳架丟到地上,扔下數碼相機。相機滾到瞭庫裡的腳邊。“你還想錄像就自己動手吧。”

“我怎麼可能自己——”

“我不管。”

拉瑞轉身,開始沿著小路往回走。

“給我回來!”

他沒有說話。

“拉瑞!你他媽的給我回來!”

哈桑說:“你們是軍人,對吧?”

“閉嘴!”

“士兵臨陣逃脫是要被射殺的,不是嗎?”

“閉上你的臭嘴!”

“不然呢?”哈桑反問道。心裡那團恐懼的泡泡再次冒出頭來。這幾天他嚇得大小便失禁、渾身冷汗、哭泣不斷,但現在他已經渡過瞭那個階段。他已經直面過死亡最恐怖的時刻——得知自己即將死去,並且無力阻止那個恥辱的瞬間。現在他冷眼看著兇手的計劃分崩離析。“你倒是把現在這段拍成視頻放上網啊,死納粹。哦,對瞭,你做不到,是不是?你隻有兩隻手。”

庫裡怒火攻心,拿起斧頭猛地揮向瞭他。

***

四人圍坐在桌邊,餐盤已經被收走瞭。凱瑟琳打完電話回來,另外三人彼此看瞭一眼,知道她已經辦完瞭剛才說的事:她給警察打瞭電話,解釋瞭自己的身份,提供瞭已知的情報,說明瞭獲得情報的方式。沒有人說話。何關上瞭電腦。路易莎身體前傾,雙手捂著臉,緊緊咬著牙。明·哈珀抿起嘴唇,陷入瞭沉思。任何細微的聲音都會驚動凱瑟琳,仿佛每一次茶杯的碰撞,每一隻掉在地上的勺子都有可能引發災難。

窗外街道上,車輛在紅綠燈的指揮下飛馳而過。

明清瞭清嗓子,似乎想要說些什麼,卻還是沒能開口。

何說:“你們知道嗎?”

他們不知道。

“我的手機就在口袋裡。”他拿出手機,放在桌面上,擺在他們面前。“凱瑟琳一趟一趟地跑去打公共電話,但其實我的手機一直在口袋裡。”

凱瑟琳看向路易莎,路易莎看向明,明看向凱瑟琳,然後所有人都看向瞭何。

明說:“作為一個電腦天才,你也太粗心瞭吧。”

四人再次陷入瞭沉默。

一名黑衣執行員出現在瞭情報中心。他腋下夾著一個紙盒,走進瞭戴安娜·泰維納的辦公室。他把紙盒放在她的桌子上,紙盒裡發出瞭響亮的嘀嗒聲。

“這個應該不是炸彈吧。”泰維納說。

他搖瞭搖頭,掀開紙盒的蓋子,把蘭姆的座鐘放在泰維納的桌墊上。那是一座木質鐘表,看起來親切可愛,和周圍高科技的環境格格不入。

泰維納說:“這個東西不可能是炸彈。”

達菲和蘭姆也在辦公室裡。雖然蘭姆的驚人發言招來瞭執行員,但外面情報中心的人還和之前一樣在埋頭工作,或者至少還在假裝工作,隻是演技沒有之前那麼令人信服瞭。玻璃墻後發生的事早已吸引瞭他們全部的註意力。

蘭姆說:“理論上——當然我說的可能不對,但我畢竟收到過不少人事發來的垃圾郵件——理論上,你還是應該疏散整棟大樓。”

“這就是你的目的嗎?”

“我是說,如果這真是一枚炸彈,你現在的麻煩就大瞭。”

達菲對泰維納說:“如果我的人把車開進停車場時那個東西就在嘀嗒響,他不可能聽不見。”

執行員離開瞭辦公室,邊走便對著耳麥小聲匯報。

泰維納指著蘭姆,說:“你根本不想讓我們離開大樓。你偷偷帶瞭一個人進來。”

蘭姆說:“你現在還覺得能瞞天過海嗎?還是說,你終於發現自己的計劃行不通瞭?”

蜘蛛·韋佈跌跌撞撞地退回自己的辦公室,絆倒在地毯上,摔瞭一跤。瑞弗摘下穆迪的巴拉克拉瓦盔式帽,把穆迪的槍塞回腰帶。他想過要不要給蜘蛛的腦袋來上一拳,但這個想法隻是一閃而過。他從後備廂裡爬出來,把蘭姆的假炸彈放在車後座上,然後上樓來到這裡,總共也沒花多少時間。但是他沒時間磨蹭。如果蘭姆按計劃行事,很快這棟樓就會被真正的執行員圍得水泄不通。

他說:“我的評估報告呢?”

蜘蛛說:“卡特懷特?”

“你留瞭一份,放在哪兒瞭?”

“你想幹什麼?”

“在哪裡?”

“你是瘋瞭嗎?”

瑞弗彎下腰,抓起蜘蛛的襯衫領。“我不是在跟你開玩笑。”他在安全局總部,佩戴瞭武器,穿著執行員的制服。如果真正的執行員出現,他就會被當場射殺。這是沉重的事實。他再次掏出瞭穆迪的槍。“我再問你一次:我的評估報告,你放在哪兒瞭?”

蜘蛛說:“你不會開槍的。”

瑞弗用槍柄砸向蜘蛛的下頜,蜘蛛驚呼一聲,牙齒碎片飛瞭出來。“你確定嗎?”

“你這混蛋——”

“蜘蛛,我會一直揍到你坦白為止,明白嗎?”

“我沒有你的評估報告,我怎麼會有那種東西?”

“還記得倫敦規則嗎?”瑞弗說,“你那天親口說過,你遵循倫敦規則,你要保住自己的飯碗。”

蜘蛛吐瞭一口血到淺褐色的地毯上。“你覺得自己還有多長時間?你的腦花很快就能和我的牙齒在地板上相聚瞭。”

瑞弗又揍瞭他一下。“你我心知肚明,搞砸國王十字車站演習的人是你。無論是藍色襯衫、白色T恤還是反過來,都是泰維納讓你故意說錯的。因為她想除掉我。但是你並不知道為什麼,對不對?你也不在乎,隻要你能擁有舒適的辦公室,能和內閣大臣開會,能擁有光明的職業前途就萬事大吉。但是你知道要留一個備份,因為你遵循倫敦規則。你剛剛幫助過的人就是你最不信任的人。所以報告在哪兒?”

蜘蛛說:“你去死吧。”

“我不會再問一遍瞭。”

“殺瞭我,接下來死的就是你。然後你就永遠都找不到瞭,不是嗎?”

“所以你確實留瞭備份。”

走廊裡響起瞭腳步聲,蜘蛛張開流血的嘴巴想要大喊。但瑞弗又用槍柄砸瞭他一下,將他擊昏,確保瞭他的沉默。

哈桑應該是昏過去瞭。任何人被斧子敲那麼一下都會昏過去的。庫裡用的是斧頭的鈍邊,用斧柄狠狠地擊打他的額頭。應該是三十秒之前的事瞭。形勢在這段時間內發生瞭改變:拉瑞沿著小路走遠,庫裡轉身去追上瞭他。彌漫著苔蘚味的冰冷空氣裡回蕩著他的呼喊聲:你這個愚蠢的膽小鬼……

庫裡手中的斧頭無力地垂下。他們正在爭吵——他們已經不再是活寶三人組瞭。他們現在是勞萊和哈代,是斯坦和奧利。又鬧出瞭一場笑話。

有趣的是,被砸瞭一下腦袋竟然讓他的思路變清晰瞭。

這當然是不可能的,但有一個瞬間哈桑假裝相信這是真的,開始思考自己應該怎麼做。他想:他應該站起來。於是他就這麼做瞭。

嗯,這樣好多瞭。

他的腿在打戰。站起來後他才意識到周圍有多麼開闊。雖然樹木叢生,卻沒有墻壁阻隔,頭頂上是一片無垠的天空。他現在能看清瞭,樹枝的輪廓變得分明起來。太陽肯定也在天空的某處。哈桑已經想不起來上次看到太陽是什麼時候瞭。

他開始走路。

地面就像是海綿,踩在腳下的感覺很陌生。一方面是因為他的雙腿發軟,但更主要是因為這裡是森林。但哈桑還可以繼續行走,他還能動。他幾乎跑瞭起來。關鍵是要看著腳下,看著地面,這樣他就會有一種自己跑得比實際速度更快的錯覺。

如果他此時回頭,就會看到庫裡和拉瑞停止瞭爭吵,轉而沖向哈桑,庫裡手中還拿著斧頭。他將註意力集中在腳下,盡可能地跑遠。無論他是在向著森林深處進發,還是即將跑到開闊的馬路上……不,後者似乎不太可能發生。茂密的樹林層層疊疊,很難穿行,但這由不得哈桑。他能控制的隻有自己的動作。想到這裡,他突然被絆倒瞭,兩隻手撐住地面,鉆心的疼痛讓他大喊出聲。疼痛比他弄出來的動靜更加致命。

他終於轉過瞭頭。原來他沒能跑出去多遠,比他想象中近得多,隻有他期望的一半左右。如果他現在朝庫裡和拉瑞扔出一把椅子,就能砸中他們。那兩人都盯著他。

哈桑發誓他聽到瞭庫裡綻放笑容的聲音。

腳步聲匆匆經過瞭韋佈的辦公室,瑞弗終於松瞭一口氣,松開瞭蜘蛛的衣領。蜘蛛癱倒在地毯上,顯然已無法繼續談話。

瑞弗等待著,但外面一片寂靜。他突然想到,真正的執行員是不會發出聲音的。他們的特別之處可不隻是那身制服。想到這裡,他突然靈光一現。於是他花瞭兩分鐘實踐自己的想法,然後才開始繼續搜查。

這裡有整整七個書櫃的文檔和文件,一直延伸到遠處的墻面。每一個櫃子裡都至少有上百份文件,而瑞弗要在三分鐘內找到他需要的那份。一般這種文件都會放在櫃子上,而不是鎖在某個抽屜裡。於是他先試瞭試抽屜,裡面隻有一些破爛,隻有一個抽屜上瞭鎖。瑞弗從蜘蛛的口袋裡翻出鑰匙,但是抽屜裡隻有銀行賬單和一本蜘蛛的護照。他丟下鑰匙,重新開始搜查書櫃。他記得去年提交的訓練報告裝在一個黑色的文件夾裡,但至少有三分之一的文件夾都是黑色。剩下的分別是橘色、黃色和綠色。他隨手抽出一個黑色文件夾,右上角標註的名字是艾尼斯。這應該是一個姓氏,於是他開始翻C開頭的文件,找到瞭一個卡特懷特,但並不是他。他又翻瞭翻R開頭的文件,但是沒有找到瑞弗。然後又找瞭P開頭的“評估”文件,雖然確實有不少,但沒有一個是他的。

他後退瞭一步,觀察一整面墻,嘴裡念叨著:“蜘蛛啊蜘蛛,你到底把文件放在哪兒瞭?”然後嘟囔道,“倫敦規則……”韋佈自己說過,他遵循倫敦規則。所以如果他在泰維納的指示下搞砸瞭國王十字車站,肯定會留下證據,這樣他才能保證自己不會遭遇同樣的下場。這是一個聰明的決定,因為泰維納最擅長的就是把曾經的盟友扔給看門狗。

“蜘蛛啊蜘蛛……”

倫敦規則。但他還說瞭別的什麼。瑞弗在回憶中尋找蛛絲馬跡,門突然打開瞭。執行員沖進瞭辦公室——真正的執行員。他的手槍對準瞭瑞弗的腦袋。

***

庫裡並沒有笑。他聽到哈桑的尖叫聲後轉過瞭頭,看到哈桑試圖逃跑,不屑地哼瞭一聲。他對拉瑞喊瞭一句話,一句近乎威脅的命令,然後沖向瞭哈桑。

拉瑞站在他身後。他知道那個傢夥隻會傻傻地留在原地,慶幸自己不用參與行動,希望自己可以直接消失。

我不幹瞭,我退出。

膽小鬼。就是因為有他這樣的士兵國傢才會打敗仗。不,他甚至不敢上戰場,隻會信誓旦旦地吹牛。

但庫裡在戰場上。如果拉瑞不知道該選哪邊站,那是他的問題。而斧頭的好處就是:它不需要重新填裝子彈。

我們要把你的頭砍掉。

這是他的開戰宣言。

他的右腳突然踩到瞭什麼又濕又滑的東西,一瞬間他失去瞭平衡,向後仰去,斧頭飛向天空——不,這些並沒有發生。他沒有摔倒。他和自然融為一體,左腳緊緊地抓住瞭堅實的大地,胯部旋轉的角度恰好維持住軀幹的平衡。現在他跑得更快瞭,和獵物之間的距離越來越短。

他真希望那個巴基佬能回頭看到剛才的那一幕,知道他面對的是什麼樣的對手。

我們要把你的頭砍掉,放在網上直播。

但是哈桑還在繼續跑,跑得像個小女孩,又仿佛一隻受驚的老鼠,四處鼠竄。

庫裡放慢瞭腳步。這種感覺太美妙瞭,值得慢慢享受。他終於明白瞭什麼叫作追逐的快感。

我們要把你的頭砍掉,放在網上直播。

尼克·達菲用一隻手擋住瞭話筒,說:“他們抓到人瞭。”

“在哪兒?”

“韋佈的辦公室。”

泰維納看向蘭姆,蘭姆聳瞭聳肩:“如果我的手下真能派上用場,就會是你的手下瞭。”

“為什麼去韋佈的辦公室?”她問,然後又說,“算瞭。”她轉而對達菲說道:“告訴他們,不管那個人是誰,先把他帶到樓下。通知韋佈來找我。”

“他在路上瞭。”

“謝謝,你可以先出去瞭。”

達菲離開瞭,路上又對耳麥說瞭幾句。

泰維納說:“無論剛才發生瞭什麼,那都是你最後的機會瞭。希望你好好享受瞭今天早晨的陽光,因為接下來的一周裡你都見不到它瞭。等你回到地面上時,你已經簽完瞭認罪供詞,以及任何我遞到你面前的文件。”

蘭姆坐在她對面,若有所思地點著頭。他似乎有什麼重要的事想說,最後說出口的卻是:“天哪,你傢蜘蛛好像很喜歡彩色領帶。”

她身後的門打開瞭。

“當然瞭,我傢瑞弗也是真的不知道該怎麼打領帶。”

看來他用來和昏厥狀態的蜘蛛互換衣服的時間並沒有白費。瑞弗·卡特懷特從頭到腳都穿著韋佈的西裝,脖子上系著韋佈的領帶。他關上身後的門,胳膊下夾著一個黑色文件夾。

哈桑不能回頭,也無法看向前方,隻得看著地面。他看著地面上的樹根、石頭和凹凸不平的起伏,尋找那個把他絆倒的罪魁禍首。而對於其他威脅他生命的危險,他隻能聽天由命。

“玩得開心嗎,巴基佬?”

庫裡一步步逼近他。

“遊戲該結束瞭。”

哈桑想快點起身,但是失敗瞭。他把最後的一絲力氣都用來逃跑,用來繼續向前,不要停下。他要從森林中逃走,逃開這一切。他要永遠比這個想要用斧頭取他性命的納粹領先一步。

想到那把斧子,他又感到一陣戰栗。他本該借此振作起來,但他實在太累瞭。

他努力站起身來,腳下忽然一沉,險些再次摔倒。一根樹枝攔住他的腳踝,差點將他絆倒。短短幾秒鐘裡他兩次死裡逃生,但他氣運已盡,一根樹枝打中瞭他的臉,他踉蹌幾步,跌倒在一棵樹下。雖然沒有受傷,但也足夠將他留在原地。他的腿不聽使喚,身體也不協調,他真的沒有力氣瞭,無法再奔跑瞭。哈桑扶著樹幹站瞭一會兒,然後轉身面向那個殺人兇手。

庫裡站在土坑對面,微微喘著氣,露出瞭鬣狗一般的笑容,牽動著臉上所有的肌肉——除瞭眼睛。他緩緩地揮動著手中的斧頭,仿佛在展現他精準的控制力。拉瑞並不在視線范圍內,也沒有電子相機和三腳架。但哈桑還是有一種結局將近的預感。庫裡已經不再需要錄像瞭,他現在更想直接動手。他現在隻需要那柄斧頭,隻要斧頭和哈桑。

但即便如此,哈桑使出全身的力氣還是無法移動半分。

庫裡搖瞭搖頭:“你們這群人的問題就是,你們對森林一無所知。”

而你們的問題是……哈桑想道,你們的問題是……你們的問題實在太多,根本沒法用簡單的一句話概括。你們最大的問題就是有你和你這樣的人,就這麼簡單。

庫裡向前踏瞭一步,走進土坑裡,然後從另一側出來。他把斧頭從一隻手拋向另一隻手,猛地揮瞭一下想要嚇唬他的獵物,然後恰好絆倒在哈桑避開的那根樹枝上,面朝下摔到瞭地上。哈桑驚訝地看著庫裡吃瞭滿嘴的泥土和枯葉,被眼前不可思議的景象震撼瞭整整一秒鐘,才註意到那把斧頭落在瞭他的腳邊。

雖然雙手被束縛,但他還是瞬間將斧頭撿瞭起來。

犯錯?一敗塗地還差不多。

他想起瞭蜘蛛·韋佈那天說的話。就在他發表過“倫敦規則”那套演說之後。一敗塗地還差不多。謝謝你,蜘蛛。這是一條線索。

他手裡文件夾的標簽就是一敗塗地。

“而這個,”他對泰維納說,“這就是你讓蜘蛛把我燒掉的原因。”

“燒掉?”

蘭姆說:“孩子還小,喜歡亂用術語。”

“我要喊達菲進來瞭。”

“請便。”蘭姆說道。他又在折騰那根香煙瞭,香煙和瑞弗手中的文件夾在他眼中的地位相差無幾。但瑞弗還是等到蘭姆對他微不可見地點瞭點頭之後才繼續。

他說:“去年冬天我參加瞭評估測試。”

“我記得,”泰維納說,“你搞砸瞭國王十字車站。”

“不,是你搞砸瞭才對。你讓韋佈告訴我錯誤的信息,讓我去追一個假目標。一個你預先安排的假目標,而不是我應該追的目標。”

“我為什麼要做這種事?”

“因為那次演習之前我還有另一次評估測試,任務是跟蹤一位公眾人物,為其建立側寫檔案。”瑞弗說,“我原本的目標是文化部長,但他前一天晚上突然中風,進瞭醫院。於是我把目標換成瞭你,覺得這樣能顯得我更積極進取。但是你猜怎麼著?”他打開文件夾,從裡面拿出瞭幾個月前拍的照片,也就是國王十字車站演習之前的那天。“照片裡你去瞭一傢咖啡廳,還記得嗎?”

他把照片放在桌子上,擺在大傢面前。照片裡的咖啡廳是一傢星巴克,戴安娜·泰維納坐在窗邊,手裡拿著一隻瓷杯。她旁邊坐著一個留著平頭,穿黑色外套的男性。第一張照片裡他用手帕捂住瞭鼻子,看不清臉;但是第二張照片裡他拿開瞭手,是艾倫·佈萊克。

“他當時應該正準備去臥底吧?那是你們最後一次見面嗎?”

泰維納沒有說話。蘭姆和瑞弗能看出她正在盤算,好像即使在這樣一間玻璃房裡,她也能以一種出乎意料的方式逃出生天。

蘭姆說:“你發現卡特懷特拍的照片後立刻采取瞭行動。國王十字車站那次本來應該直接把他踢出局的,但因為他傢裡有個傳奇人物,你最多也隻能把他送到斯勞部門。當你的計劃開始實施、阿爾比恩之聲開始活動之後,你把希多·貝克也送瞭過來,為瞭保證卡特懷特不要動什麼歪腦筋。考慮到他外公的身份,他肯定會有所行動,對不對?”

她並沒有回答蘭姆的問題,而是說:“我讓韋佈處理掉瞭那份文檔。”

“他學得很快。”

“你到底想幹什麼,蘭姆?”

蘭姆說:“管理層一般都是特工出身,這是有原因的。這樣他們才知道該怎麼處理各種問題。你一敗塗地,就算是故意想搞砸也不會比現在更糟糕瞭。”

“別說瞭,你到底想要什麼?”

瑞弗說:“你知道我想要什麼嗎?”

她看向瞭他。這讓他明白瞭特工和管理層最根本的差別:當一個特工看著你時,如果他足夠專業,你根本不可能意識到。但如果是管理層,你就能感覺到他們的視線像火燒一樣,讓你的胃裡翻江倒海。

但他畢竟是老傢夥的外孫。“如果哈桑死瞭,”他說,“你就無路可逃瞭,一切都會真相大白。不隻是在局裡,整個世界都會知道你幹瞭什麼。是你那個愚蠢的計劃害死瞭哈桑。我會當著所有人的面把你釘在十字架上。”

泰維納發出瞭半是哂笑半是冷哼的聲音。

她對蘭姆說:“你想親自教他認清現實,還是我來?”

“你已經教訓過他瞭。”蘭姆說,“現在再補理論課有點晚瞭吧?但我可以告訴你我會怎麼做。”

她等待著。

他說:“如果哈桑死瞭,我會在卡特懷特做他認為有必要的事時保護他。”

瑞弗又學到瞭特工的一個特點:如果一個特工想要引起註意,他一定會成功。

過瞭一會兒,泰維納說:“如果那孩子得救瞭呢?”

蘭姆對她露出瞭鯊魚般的微笑。“如果他得救瞭,我們可能會幫你保守這個秘密。畢竟我們還可以互惠互利。”

他臉上的笑容說得很明白:隻有一方能從中得利。

“我們都不知道他在哪兒。”她說。

“我的人在找他。要我說,有百分之六十的概率他完蛋瞭。”他看向瑞弗,“你覺得呢?”

瑞弗說:“我覺得還是不要拿這種事來開玩笑比較好。”

但他默默地想道:哈桑的生還概率是百分之五十。那孩子能活到午飯時間的概率最多隻有百分之五十。

庫裡斷斷續續地呻吟著,他的腳扭曲成瞭一個奇異的角度。也許他扭斷瞭腳踝,哈桑想道。一個人摔斷瞭腳,另一個人被綁住雙手,這下他們終於可以公平對決瞭——前提是哈桑手裡沒有拿著一把斧頭的話。

總的來講,現在是哈桑占優勢。

他狠狠地踩住庫裡的手,將斧刃懸在他的頭頂。

“給我一個不殺你的理由。”他說。

庫裡說瞭什麼,但是淹沒在瞭滿嘴的泥土和疼痛的呻吟中。“給我一個理由。”哈桑重復道,將斧頭抬高瞭一英寸。

庫裡扭過頭,吐出嘴裡的泥土和樹葉。“腳……嗯。”

“我聽不懂。”

庫裡又吐瞭吐嘴裡的東西。“腳疼。”

哈桑手中的斧頭放得更低瞭,尖銳的金屬碰到瞭庫裡的太陽穴。他用斧刃緊緊貼住庫裡的腦袋,看著他閉緊瞭眼睛,身體因恐懼而繃起。他不禁想道:此刻庫裡內心的恐懼,是否就像不久前的自己?也許是吧。但哈桑現在已經不害怕瞭。這件事能改編成笑話嗎?觀眾會愛聽嗎?庫裡正在經歷他曾經施加給哈桑的恐懼,觀眾能理解嗎?也許不能,也許隻有親歷者才能理解。

哈桑用力將斧頭貼近庫裡,一絲鮮血淌過他的面頰。

“你剛才說瞭什麼?”

庫裡哼瞭一聲。

“你說什麼?”

他又哼瞭一聲。

哈桑緊緊地抓住斧頭的手柄,蹲瞭下來。鋒利的斧刃緊貼庫裡的頭部。他狠狠地問道:“你有什麼想說的嗎?”

庫裡說:“動手。”

但他說的也可能是:“別動手。”

哈桑等待著,兩人之間的距離隻有六英寸。他希望能看清庫裡在想什麼,讓他不用把這個人的腦殼掀開也能明白那裡面都裝瞭些什麼。但是沒有用。根本沒有可能。於是他又湊近瞭一些。

“你知道嗎?”哈桑說,“和你同為英國人讓我感到恥辱。”

然後他站起身,離開瞭這裡。

他走回車子所在的位置,沿著小徑回到馬路上。他不知道自己被帶到瞭哪裡,也不在乎。他很渴,很餓,也很累——這些都是危險信號。他渾身又臟又冷,這也很糟糕。但他的雙手已經自由瞭,因為他用斧頭斬斷瞭繩索。恐懼也不再蠶食他的內心,他把那些情緒都留在瞭森林裡。他還活著,沒有人拯救他,他拯救瞭自己。

當然,也有喬安娜·林莉的功勞。

他看不到拉瑞,但是這不重要。他同樣看不到兔子,也聽不到鳥鳴聲。他不知道現在是什麼時候。但他還沒走上馬路,前方就亮起瞭耀眼的燈光。明亮的橢圓形把樹木照成瞭一片片藍色。很快人群就呼喊著沖向瞭他。

“哈桑·艾哈邁德?”

有人輕輕拿走瞭斧頭,手臂攙扶著他。

“你是哈桑·艾哈邁德嗎?”

這是一個簡單的問題,他很快就找到瞭答案。

“我是。”他對他們說道,“我還活著。”

他們聽到這個答案似乎很開心,哈桑想道。然後任由他們將他帶回現實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