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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部 第五章

1

我知道,李士武惹的“周大山事件”一定是林嬰嬰栽給他的,但我一直不知道,她究竟是做瞭什麼樣的文章讓他蒙此深冤。我曾特意問過她,她卻含糊過去,不道明,讓我猜。我猜有兩種可能:一、她在門外偷聽李士武向局長匯報抓到“兇手”周大山時,知道李在撒謊,便私下去找馬副官,撓他癢癢,掏他心窩,知情後又對他“曉之以理”,鼓動他“明哲保身”,把李士武推下水;二、是她策劃瞭整個事件,她利用馬副官想當處長的心理,給急於想尋到兇手的李士武下瞭個套子,讓他鉆進去。這就是說,她是幕後策劃者,是她授意馬副官給李出餿主意,把他騙到溝裡去。應該說後一種風險很大,因為這意味著她將有“把柄”被馬副官握著,所以我更傾向是第一種可能。而李士武那天留下我是有意的,因為他知道我是胖子的人,他計算要胖子來簽發交人報告,擔心胖子會征求我的意見,便有意讓我當個撞上的“見證者”。

李士武表面上對我客客氣氣,實際上恨我入骨,我要在他那裡探聽個什麼,根本不可能。所以,以前反特處一直是我們工作的盲區,現在變天瞭,李士武栽瞭個人仰馬翻,馬副官被扶正當瞭頭,林嬰嬰要找他探個什麼,如探囊取物一樣容易。這時候,我們其實已經把保安局基本掏空,機要處有我,反特處有林嬰嬰的“死黨”,俞猴子那兒有她的“跟屁蟲”秦時光(這隻癩蛤蟆一直在做吃天鵝的美夢),盧胖子這兒更不用說,有林嬰嬰和我兩條“大蛀蟲”呢。

就這樣,林嬰嬰來瞭幾個月之後,保安局的上上下下被她一個人連貫起來,融為一體。那時候,保安局裡沒有一個聲音是我們聽不到的,沒有一個行動是我們不知曉的。正如什麼事情都會恰恰發生在一個時間裡,什麼事情有時往往也會發生在一個人身上,林嬰嬰就是這樣一個人,什麼不可能的事情都會被她不可想象地創造出來,她撐起雙手,便把保安局的地下世界支立起來,而且這世界還相當發達。她和戰友們活動於此,遊刃有餘,一點也不感到局促,不感到封閉和危險;我們置身其中,既看到瞭遙遠的星辰之外的奇觀,也看到瞭深在海洋之下、地球中心的微妙。林嬰嬰,像一面巨大的魔幻的鏡子,保安局的一切細微、奧妙無不顯現在她這面鏡子裡。

但是,她也給我制造瞭個麻煩,就是:李士武出事後,俞猴子在野夫那邊的行情一路看跌,盧胖子的感覺變得特別好,他決定乘勝追擊,拿秦時光開刀。這天下午,他把我叫到操場上散步,見面第一句話便說:“我要送你個禮物,是你一直想要的東西哦。”我問:“是要給我們處配一輛新車嗎?”他哈哈笑道:“車嘛,哪有人重要。”我說:“難道你還要給我調人?”其實,之前他剛把小唐秘書放給瞭我。他說:“不,我要叫你那個四眼狗滾蛋!”他說的是秦時光,“我要撤他的職,把他扔下去,去搞後勤,讓小唐接他的班。小唐跟瞭我這麼長時間,這次為瞭做上頭的人情,讓小林來做我秘書,把她放到你那兒,可沒給她個位置,我還真覺得有點對不起她。我把四眼狗搞下去,也是為瞭給小唐騰個位置,兩全其美啊。”我一時有些語塞,“這……合適嗎?”他幹脆地說:“有什麼不合適的,這裡還是我的天下嘛,像他這種癟三沒資格待在這種重要的崗位上,隻配去後勤管管吃喝拉撒。”

不,我其實不希望秦時光離開我,因為他是我博得胖子“寵愛”的一張牌。隻有他在我身邊,這胖子才會把我當作他的裙帶,拉攏我,器重我。同時,有秦時光在身邊,我也能多少掌握到他們那個派系的秘密。

“我認為這不合適。”我思量後表態。

“為什麼?”

“時機不對。”

“什麼時機,你知道什麼,現在是最好的時機。”

“表面上說是這樣的,現在是俞猴子失落之時,但你這樣做是趁人之危,落井下石。”

“這叫一不做,二不休,趁熱好打鐵。”

“可是你想過瞭沒有,你才把他的左膀卸瞭,現在又要把他右臂斷瞭,人傢會跟你急的!兔子急瞭還要咬人,何況他還有76號的後臺,你不要把他想簡單瞭。”

他以為我不知道秦時光私設電臺的事,又不便讓我知道,隻好語焉不詳地對我說:“我知道他跟76號的關系,關系復雜呢,你不知道都……我掌握瞭大量證據,知道他在搞我的鬼,所以我才下決心要把他搞走。”

我當作不知道電臺的事,隻好另找說法,“你想一想,上次秦時光當著我的面在丁主任(丁默邨)面前說你的不是,這正常嗎?”我看他視而不答,接著說,“我認為不正常,難道他沒想到我會告訴你?當然想到。想到瞭又不忌諱,說明什麼?說明他是有意為之的,是公然向你宣戰。這次我不知道他又怎麼瞭,但總之是對你……不恭瞭。然後你想,他這麼頻繁地招惹你,無事生非,說不定是他有意挖的一個陷阱,目的就是要激怒你,等著你去處理他,好讓他的後臺老板跳出來對你發難。這是一種可能。二、……”我搜腸刮肚,總算臨時編瞭幾條聽上去不乏道理的道理,嚇唬他,讓他取消對秦時光的處理。他也還真的給我嚇住瞭,接受瞭我的建議。

“那好吧,先放他一馬。”他說,“不過這隻四眼狗,總有一天我要叫他吃不瞭兜著走!”

我想總有一天,你也要吃不瞭兜著走,你這個大漢奸!就這樣,林嬰嬰給我制造的這個麻煩——小麻煩——算是就這麼給我就地解決瞭。但是,她接著又不停地給我制造麻煩:越來越多的麻煩,有的麻煩太大太大瞭,我們都無法解決。為瞭解決這些麻煩,我們都將面臨生和死的考驗。

2

劉小穎的書店就開在我們單位大門口,離我很近,這樣便於我們可以隨時聯系。

大約是林嬰嬰給胖子當秘書後不久,一天早上,我去書店閑逛,發現離書店不遠,在書店斜對面,新開瞭一傢裁縫店。一個跛足的三十來歲年紀的漢子正在一扇扇地卸下排門,擺出裁縫店的招牌。此人似乎很在意地看瞭我一眼,但我沒太在意。

後來,劉小穎告訴我,林嬰嬰經常去裁縫店,我也沒太在意。因為我想,像她這種大小姐,富貴人傢的子女,錢不是用來維持生計的,而是維護面子的,每天花錢熨燙衣服、擦亮皮鞋,是她要維持體面的一部分。我根本沒想到,這竟然是我將來麻煩的一部分。

是李士武被殺後不久的一個周末,林嬰嬰約我在雨花臺見面。到瞭雨花臺,她讓我上她的車,叫司機往郊外開。這是我第一次坐她的車,那車啊比胖子坐的車還要好,真皮座位,桃木裝飾,漆水亮得刺眼,摸上去光溜溜的,蒼蠅停上去一定停不住,會滑下來。我不認識這車是什麼牌子,據說是美國的什麼牌。這也是我第一次正式見她的司機(上次隻看見一個背影),是一個中年男子,滿臉大胡子,戴墨鏡,穿西裝,搞得比我還派頭。他對主人言聽計從,但嘴巴基本是不用的,最多用的是“嗯”,要不就是點頭,或者搖頭。以後也是這樣,我一度甚至懷疑他是啞巴。

車子一直往郊外開,開瞭至少幾十公裡,開進瞭一片田野,看到一條清澈的小溪,我們才停車。下瞭車後,司機守著車,我和林嬰嬰沿著小溪往前走。中秋已過,田野裡不時飄來陣陣稻花香,清澈的溪水裡跳動著歡樂的陽光,加上李士武剛剛被我們除掉,我的心情出現瞭自妻子女兒離別我後快一年來從未有過的舒暢。我們一邊走一邊說瞭好多最近工作上的事情,都是高興事,越說心裡越開朗。突然,林嬰嬰好像突然想起靜子似的,問我:“噯,你那個靜子園長呢,怎麼好久沒見她來找你瞭。”我說:“我們本來就見得不多,見她都是有事情,需要她。”她笑道:“沒事就恨不得不見她?”我說:“差不多吧。”她突然格格地笑。

我說:“你笑什麼?”

她說:“我突然覺得靜子就像……啊,算瞭,不說瞭。”一臉詭異的表情。

我說:“說話一半最滑頭。”

她說:“不好意思說。”

我說:“又不是讓你在大會上說,這兒除瞭這些沉默的小草和石頭,隻有我聽得見。”

她說:“就是不好意思在你面前說。行瞭,不說瞭,你自己去想吧,其實這很容易想到的,你想,什麼樣的女人是這樣的?你需要時就見她,不要瞭就恨不得躲著她。”

我想瞭想,知道她在說什麼,罵她:“你這張嘴巴,像——專幹咬人的活!”

她說:“你才咬人!你不就想說我是狗嘴嘛,狗嘴吐不出象牙。”

我說:“你滿嘴都是象牙,比象牙還值錢,可以救無數人的身傢性命。”

她說:“可我連自己的親人都救不瞭。”說著她哭瞭。哭得很傷心,一邊哭一邊告訴我她不堪回首的經歷。她的經歷真的比我還要慘,上海淪陷後,一夜間她傢被鬼子殺掉瞭十一個親人,包括父親、母親、兄弟、嫂子、襁褓裡的嬰兒。正是這次慘痛的遭遇,讓她下定決心要參加革命。後來偶然認識上海軍統站的人,便介紹她入瞭軍統。

我問:“他是誰?”

她說:“此人後來去76號當瞭走狗。”

我說:“是不是王天木的前任,前軍統上海站站長陳錄?”

她說:“是的。”

我說:“難道傳說中的那個刺殺大叛徒陳錄的孤膽女英雄就是你?”

她笑道:“正是鄙人。也正是憑這個,一號才把我調到他身邊。這都是老皇歷瞭,要名副其實,還要再立新功。”

在我們往回走的時候,她又突然提起靜子,還拿出一隻翠綠翠綠的手鐲,讓我轉給靜子。她說:“既然是談情說愛,你也該給她買點禮物。這鐲子不錯的,我想她會喜歡。”我說不用,“我給她買禮物,豈不是窮人接濟富人,窮擺闊。”她說:“那你就以我的名義送她,告訴她我喜歡她。噯,哪天你帶我去她單位見見她吧。”我說:“要見她也不用去她單位,我喊她出來就是瞭。”她卻執意要去,“登門去拜訪更顯得誠懇嘛。”我隻好說實話:“那會讓你難堪的,進不去的,她那個鬼地方可比熹園右院都還要難進。”她說:“怎麼會呢?不就是個幼兒園嘛。”我說:“我也不知道為什麼。”

我是真的不知道。

不知怎麼的,這天她似乎怎麼也放不下靜子和她的幼兒園,乘車回來的路上,她又提起來,並一定要我帶她去看看。我說:“那要繞很大一個圈子呢。”她說:“又不要你走,有車的嘛。”我說:“那有什麼好看的,肯定進不去的。”

去瞭以後,我無意中發現他們好像去過那兒,雖然她和司機在問我路,但有兩個路口我們在說其他事,他們忘瞭問我,可司機照樣沒走錯。當我發現這個異常後,快到幼兒園的時候,我有意不說,可司機卻自動減慢瞭車速,林嬰嬰的目光也是老遠就很在意地在瞅著幼兒園。這使我更加懷疑可能他們來過這兒。

這也是我第一次對林嬰嬰產生瞭一絲夾雜著復雜心理的情緒。以後,這種心理被不斷放大,最終在我的誘導下,她不得不對我承認瞭她的秘密身份。

3

天皇幼兒園設在孤零零的明代屯兵要塞內,門口無招無牌,大門常日緊閉。它與日本高級軍官居住的熹園右院相距不遠,直線距離至多兩三百米,但中間有一條護城河,河的北岸是熹園右院的後圍墻,南岸有不少臨時搭建的棚戶,住著戰爭難民。

作為一座幼兒園,它太不像瞭,建築不像,管理也不像。南京城裡的人,可能誰也想不到,這裡是幼兒園,它森嚴的樣子使人想到監獄,沒有通行證,誰也進不去,包括我。我從沒有進過幼兒園大門,隻在門口張望過,看到大門內有一面影壁,上面用日語寫著“天皇幼兒園”幾個大字。院子看進去很空曠的樣子,當中是一塊有五六畝大的四方形空地,鋪著明代大方磚,四邊有一些古式建築,連著高大、厚實的圍墻。大門口,有一棵孤零零的老槐樹,有一半樹枝已經枯敗,向天空伸著絕望的枝椏。這天,我們車子開過去時,我老遠註意到,老槐樹在落日的餘暉下拖著長長的陰影。

當我們車子從大門口緩緩經過時,我聽到一間屋子裡傳過來一群孩子咿咿呀呀的朗讀聲。林嬰嬰認真聽瞭,問我:“你知道他們在朗讀什麼嗎?”我聽著覺得像日語,“是日語吧。”我說。她點點頭,跟著孩子的朗讀對我翻譯道:“他們在讀——我們的故鄉在遠方,我們的父母在天堂,中國是我們的土地,南京是東京的兄弟……”

據我所知,幼兒園裡有五十個孩子,都是孤兒,父母親都在侵略中國的戰爭中喪瞭命。其中有靜子的孩子,她丈夫也在戰爭中死瞭,留下一個男孩,今年六歲。他是園中惟一還有親人的孩子。每次來這裡我總要想,這場戰爭給我們留下的孤兒更多更多,可同樣是孤兒,我們的孩子無傢可歸,淪落街頭,生死天定,他們卻像寶貝一樣被珍藏在這裡,衣食無憂,接受著最良好的教育和關愛。我相信,如果讓他們出現在街頭,一定會引來無數仇恨的目光。這座城市的每一棵小草都對他們充滿仇恨。也許正因此,這裡才變得像監獄一樣的森嚴。

林嬰嬰聽我這麼說瞭後,對我堅定又沉重地搖搖頭,問我:“你見過那裡面的孩子嗎?”當然見過。她問我:“你覺得他們像日本人嗎?”我說:“你這是什麼意思。”她說:“就這意思,你看他們像不像日本國的孩子?”我說:“這……怎麼看得出來,但肯定是嘛。”她哼一聲,對我不屑地說:“為什麼?就因為他們說日語?”我說:“你想告訴我什麼,直說吧。”她說:“我聽說那裡面的孩子都是我們中國人,是南京大屠殺中遇難同胞的遺孤。”我情不自禁提高瞭聲音:“開玩笑!你沒見過那些孩子過著什麼樣的生活,養尊處優,一個個跟小皇帝一樣的。”她說:“這就是不正常,憑什麼要對他們這麼好?”我說:“因為他們的父母親都是他媽的‘靖國烈士’。”她說:“這是他們說的,其實真實情況根本不是這樣的,那些孩子都是我們的,鬼子在拿我們的孩子做一種試驗。”什麼試驗呢?她從車上找出一本雜志,對我說:“你聽著,我給你念一篇文章。”

我說:“給我看就是瞭。”

她說:“這是日語,你懂嗎?”

我說:“我一輩子也不會學這種強盜用的語言,我以會日語為恥。”

她說:“我喜歡你這種雄性大發的樣子,可惜太少瞭。”

我說:“整天過著一種藏頭掖尾的日子,人都黴瞭。我真想去前線,生死一瞬間,生不怕死,死而無憾。”

她說:“我們也在前線,我們在前線的前線,在刀尖上。你聽著,”她翻開雜志給我講起來,“這是一個日本著名科學傢在接受《朝日新聞》訪談時說的話,他說——以下是他的原話——當今世上猶太人和支那人是人類的災難,這兩種人素以精明、偽善和奸詐著稱,人類在他們的影響下信義不存,公正無求,道德淪喪。世界要和平,要恢復正義,要安定團結,必須要滅掉他們。在西方,希特勒已開始大舉滅絕猶太人的行動,在東方,本國政府也已進兵支那。但我認為,這些兵刃相見的行為過於血腥,缺乏智慧,所以容易遭到非議和反抗而引來重重阻力。狗急要跳墻,明目張膽屠殺必將引發全民戰爭,世界大戰。不戰而降之,溫柔而屈之,笑中藏刀,蜜中灌藥,讓他們在感動中、在幸福中、在無恐無懼中消失,才是高明之舉,長遠之策。”

我問:“完瞭嗎?”

她說:“這裡登的就這些,但這隻是他說的冰山一角,很多東西由於涉及到他下一步行動的秘密沒有刊登。”

我說:“他還說瞭些什麼?我想你一定知道。”

她說:“他準備研發一種藥物,人吃瞭會降低智力。”

我說:“這種藥現在就有,還要他研發幹什麼,比如所有鎮靜劑、麻醉藥,經常吃就會傷害身體。”

她說:“可是這種藥你好好的會去吃嗎?知道它是藥,就隻有病人才會去吃,吃瞭是治病的。他要研究的是一種食品,像煙酒、零食、點心什麼的,開始吃好好的,看不出有什麼副作用,但吃瞭就要上癮,吃多瞭你就完蛋瞭。”

我說:“這不就是鴉片嘛。”

她說:“對,可以這麼說,他要研制一種新型鴉片,讓我們中國人再做噩夢!”

我覺得她越說越離譜,不知說什麼好,張瞭幾次嘴終子發話:“不可能,他在癡人說夢。”

她合上雜志,對我搖瞭搖頭,“你別小看此人,他在生命科學領域裡是獨樹一幟的,像現在風靡歐美的Melatonin Plus夢美助眠藥就是他研發的。據說這是一種幾乎沒有副作用的安眠藥,不但能催眠而且還能催醒。就是說,你服用後半小時內一定能睡著,八個小時後又一定能按時醒來,像定時鬧鐘一樣的。”

我說:“天方夜譚!我根本不相信,如果真有這種藥,如此神奇,早普及瞭,至少我們早聽說瞭。”

她說:“你錯瞭,有些東西恰恰是通過限售甚至禁售來突出它的權威和價值的,目前這種藥隻供歐美高級市場,其他國傢幾乎看不見,禁售。”

我說:“你越說越玄瞭,我更是不相信。”

她說:“還有更玄的,他是個癱子,雙腳不能行走,隻能靠輪椅生活。自古異人都有異相,一萬個癱瘓在輪椅上的人,可能九千九百九十九個都是廢物,寄生蟲,但有一個或許就是人上人,人中驕子。世界就是這麼神奇怪誕,世界音樂第一人貝多芬是個聾子,留下中國音樂瑰寶《二泉映月》的阿炳是個瞎子,偉大的詩人蘭波是個同性戀者,殺人魔頭希特勒是個見瞭女人羞羞答答的人。作為一個癱子,能夠自食其力已經難能可貴,但他現在至少是一個在生命科學領域裡有名的科學傢,報紙采訪他,你看接受采訪也是談得頭頭是道的,這說明什麼?他不是一個普通的癱子,可能就是一個人上人。”她一口氣說完,最後雙眼盯著我,對我一字一頓地說,“我得到消息,這個人現在就在靜子那裡,幼兒園裡。”

“他去那兒幹什麼?”我十分詫異。

“已經來半年多瞭,”她像沒聽見我問的,依然自顧自說下去,“我們懷疑他就在那裡,在孩子們身上做實驗,研制那種藥。”她太沉在自己的思緒中,露出瞭一點“馬腳”。

“你說‘我們’是指誰?”我問她,“除瞭你,還有誰?”

她意識到剛才的失言,沉下臉,對我愛理不理地說:“這重要嗎?對不起,現在無可奉告,到時候自會讓你知道的。”

我確實把這個看得很重要,因為我對她已經心有陰影——我在懷疑她的真實身份,在真實身份大白之前,坦率說她的身份問題比什麼都重要。此刻,她也許並沒有意識到我已在懷疑她。

我說:“我想現在就知道,不行嗎?”

她說:“這問題要一號才能回答你。”

我說:“你是在告訴我,這是一號交給你的任務?”

她說:“你的理解能力一向令我欽佩。”

我說:“你的行動能力一向令我佩服。所以,我在想,既然我們明知他人就在那裡面,他又是那麼罪大惡極,你把他幹瞭就是瞭,一瞭百瞭。”

她說:“怎麼幹?”

我說:“你不是有神槍手嘛,也許你就是。”

她突然哈哈笑道:“首先,他整天呆在屋子裡不露面,神槍手是英雄無用武之地啊,其次,我們也不能幹他。”

我有意跟她抬杠,“怪瞭,哪有鬼子我們不能幹的?”

她說:“幹瞭我們就要吃大虧!剛才我們隻說瞭他一個身份,世界著名科學傢,同時他還有一個身份,是日本現任天皇的表兄弟,屬於皇親國戚。兩個身份,任何一個都決定是不能搞暗殺的,搞暗殺,殺一個科學傢,一個皇親國戚,全世界人都會譴責我們,鬼子就有理由大肆屠殺我們的平民百姓。”

我想,他娘的,這人就像書上寫的,怎麼要什麼有什麼。“其實,就算他沒有這兩頂保護傘,你不要以為就一定能殺掉他。”她說,“我們現在對裡面的情況一無所知,誰知道有多少人在裡面。”這個,我記得靜子跟我說過,老師連她也才五個。她又反駁我說:“首先,靜子說的不一定就是事實,其次,就算老師真的隻有五個,可還有生活員、醫生、炊事員等等,你知道有多少人嗎?”

我說:“我是不知道,但是有一點是明確的,大門口沒有衛兵,守門的隻是一個殘疾人,一個一隻袖管空洞洞的斷手佬。我想如果說要養人保護他,養衛兵是最方便的,名正言順,包括老師也可以多設嘛。”她說我這個推理不乏道理,屬於真知灼見。“不過,”她帶點兒調侃的口吻對我說,“我們現在的任務也不是暗殺,所以雖是真知灼見,但並無實用價值。”我從根本上懷疑有這檔子事,一再找證據駁斥她。她似乎有點不耐煩,對我說瞭氣話:“廢話少說,想想辦法,我們進去瞧瞧就知道瞭。”

我說這肯定不行。她說:“也許我暫時不行,但是你一定可以的。你現在說不行,隻說明以前你沒有努力過,努力一下,好好打打靜子這張牌,我就不相信你手上有這麼一張大牌還進不瞭門。”她似乎早準備瞭一條煙,甩給我,“給你點子彈吧,我相信看門的斷手佬一定抽煙的。”確實是抽煙的。我揶揄道:“你知道的比我還多嘛。”她說:“因為我要完成任務。”至於任務到底是誰交給她的,她一直沒有道明。

這一天,林嬰嬰讓我看見瞭新的一面,但是這一面具體是什麼內容,意味著什麼,我並不知道。當然,以後我會知道的。

4

第二天下午,我揣著兩包煙,去幼兒園找靜子。我有意隻帶兩包,因為怕多瞭讓斷手佬多疑。我還有意沒有坐車,走去的。林嬰嬰給我灌瞭一團堅硬的東西,過去瞭一天我還消化不瞭,我想走著去,路上好好思想一下,消化一下。

卻是越想越糊塗。

怎麼說呢?幼兒園是我最早接觸的地方,從現有情況看,如果裡面有什麼任務,我也是完成任務最合適的人選,組織上為什麼避開我,對我隱瞞。林嬰嬰雖然對我說瞭一些,但很顯然說的都是大而無當的東西,我覺得她說的沒有藏的多。

到底是怎麼回事?我思想瞭一路,眼看幼兒園到瞭,還是無果。

依然是大門緊閉。我敲門。大門上的小門洞開,斷手佬走出來,他還是老樣子,穿著沒肩章領章的舊軍服,四十來歲,面相兇惡。他認識我,見瞭我二話不說,對我點點頭回頭走瞭。我知道他是去喊靜子瞭。可我今天有任務,我想進去看看,這裡面有沒有那個跛子科學傢——這個自負的精神病!我喊一聲“太君”,擅自跨進小鐵門,跟著斷手佬走去。他發現後連忙轉身過來,把我趕出門,還對我罵罵咧咧的,又是甩胳膊舞臂,又是吹胡子瞪眼,直到我拿出兩包煙送給他,才安靜下來。

斷手佬嗅著香煙,陰沉的臉松懈開來,“我抽過這煙,好煙,謝謝!我知道你要見靜子園長,我幫你去叫。”又回頭走瞭。

“噯,太君。”我喊他。

“什麼事?”

“讓我進去,”我笑道,“給我個機會,我想給園長一個驚喜,從天而降,突然出現在她面前。”

“不行。”他立時變瞭臉,“如果這是條件,你把煙拿走,我抽不瞭。”欲把煙塞給我。

“不不,不是一回事。”我把煙推還給他,“煙你拿著,太君抽我的煙,我高興。”

“那我幫你去喊園長,”他說,“你要自己進去是絕對不行的。”

我又遞給他一支煙,給他點瞭,自己也點瞭一支,陪他抽,一邊跟他套話,“為什麼?這兒又不是軍事要地,憑什麼這麼嚴格,我們是自己人。”他幹脆地說:“這你別問我,你去問園長吧,她不是你朋友嘛。還要不要我去喊?”下最後通牒瞭,我隻好說“要”。

後來靜子出來,我也編瞭些理由,請她說服斷手佬讓我進去看看:我想看看你的閨房,想看看你的孩子,想看看孩子們的教室……不管我說得多麼煽情、肉麻,靜子一概是含笑搖頭。“走吧,”她拉著我的手催促我走,“他不可能讓你進去的。”我說:“你不是園長嘛,隻要你讓我進去他能不聽你的?”靜子拉我的手更著力瞭,雖然給瞭個口頭安慰:“下次吧,讓我舅舅帶你進來。”

這安慰對我形同虛設。

這天,我又帶靜子去瞭熹園吃飯,席間我很小心地問起幼兒園的一些事情,我感覺到她不是很願意談論。她說:“我的工作沒什麼好說的,每天都一樣,給孩子們當保姆,當老師。我很累,但也很開心,因為孩子們都很可愛。”我說:“你們當初怎麼會選中那鬼地方,那兒以前是屯兵的,屋子都造得陰森森的,墻高門厚,整天陰風襲人,見不到陽光,做幼兒園怎麼都是不合適的。”她說:“其實我也挺奇怪的,為什麼要把幼兒園設在那樣一個地方。”我說:“你不是園長嘛,怎麼就不好好選個地方。”她說:“幼兒園已經開辦三年,我才來瞭一年多,哪輪得到我選啊。”隨後她問我今天幹嗎要請她出來吃飯,幼兒園的話題就沒有繼續下去。我怕她多疑,後來也沒有再主動問起,直到送她回去的路上,我有意選擇從熹園右院背後的那條河邊走,中途突然發現,幼兒園方向有一片燈火。我判斷那就是幼兒園,可孩子們這麼遲怎麼會還沒有睡呢?我這麼問她,她說那樓應該是他們醫院的。一個幼兒園的醫院能有幾個醫生,而且此刻孩子們都睡瞭,怎麼還會燈火通明?我突然想起林嬰嬰說的,那醫院是有秘密的,有罪惡的。當然,這隻是我自己想想而已,沒有跟她提出來。

我一直送她到門口,從熹園過來,抄小路走,真的很近,隻有二十分鐘的路程。分手時,我把林嬰嬰給我的手鐲送給她。在月光下,手鐲發出綠瑩瑩的光,看上去真像是一件寶貝。她一定沒有想到我會送她東西,很激動,當即套在手上反反復復地欣賞、誇獎,末瞭問我:“這東西一定很貴的?”我說:“不貴重的東西怎麼好意思送你。”她說:“你幹嗎要送我這麼貴重的禮物?”她也許等著我說:我喜歡她。可我開不瞭口,我怕開瞭口收不瞭場,便耍瞭個滑頭,說:“這個問題你回去自己去想吧。”她說:“好的。”含情脈脈地看著我,把手遞給我。我牽起她的手,也許應該順勢把她拉入懷裡,但我隻是緊緊地、好像是深情地用雙手捏瞭一下,便放她走瞭。這也是我們除跳舞之外,第一次帶曖昧的身體接觸,我感覺她的手是冰涼的,不知她是怎麼感覺我的。

回傢的路上,我對自己說:你今天無功而返,明天林嬰嬰一定不會給你有好話聽的。我還想,要從她嘴裡挖到幼兒園的秘密,也許比要瞭解她身體的秘密還要難。從現在的情況看,我可以負責地說,我要得到她的身體也許是不難的。

第二天早晨,我約林嬰嬰提前到單位,在操場上散瞭一圈步。林嬰嬰得知我落敗而歸後,哈哈笑著自嘲道:“這麼說,香煙白送瞭,石頭(翡翠手鐲)也白送瞭。”我說:“沒辦法,情況就是這樣,斷手佬絕對買不通的,給他一箱煙都不行。”她說:“這說明他一定接受瞭死命令。”我想也是。

“你有沒有問過靜子,為什麼搞得這麼森嚴?”她問我。

“沒有。我沒敢問,怕讓她多疑。”

“對,你不要問,要問也讓我來問。”

“估計你也問不出名堂。”我說,“靜子這人……很穩重的,不愛多言。”

她沉思一會,說:“沒事,我來想辦法吧,反正我們一定要進去,進去瞭才能有判斷。”

我再次表示瞭困難和疑慮,我總覺得她的說法不對,那些孩子怎麼可能是我們的?那裡面怎麼可能藏下一個研究機構?我說:“你不知道,那裡面是一個空蕩蕩的地方,怎麼可能藏得下那麼多人?”她以莊重的口氣對我說:“我的同志,請你相信我,不要懷疑,要懷疑請用事實來懷疑。以我掌握的情況看,這裡面就藏著罪惡,那個罪大惡極的人肯定就在裡面。你不想想,一個幼兒園幹嗎要那麼大地盤?不瞞你說我昨天也去瞭,開車繞著圍墻走瞭一圈,我註意到,一排房子晾著好多孩子的衣服,那排房子應該就是孩子們的寢室。可是在它對面,還有一幢樓,陽臺上曬著好多白大褂,好像是一座醫院的樣子。”我說:“就是醫院。”這我聽靜子說過的,裡面有一棟樓是醫院,專給孩子們看病的。她責問我:“那麼你想,一個幼兒園配一個醫院,這個譜擺得比天還要大,正常嗎?不正常!我判斷這個所謂的醫院就是研制基地,那些人表面上是醫生,實際是那個跛子傢夥的助手。”她突然想起,告訴我,“哦,這傢夥的名字叫‘騰村’,‘騰村龍介’。”

東升的朝陽,把遠處的天空映得金光閃閃。可是,我的心情很灰暗,她越把那事情說得真實不可懷疑,我心裡越是不踏實:一來,我在追問,這任務到底是誰交給她的;二來,如果這確實是今後我們組必須完成的任務,我覺得要完成它是很難的。而她則再三強調說:我們必須想辦法進去。我煩瞭,對她不客氣地說:“請你搞清楚,是你想,不是我想,我認為……沒辦法,你也想不出辦法。”她又像開始一樣哈哈笑道:“金處長,你太低估我瞭,不瞞你說我已經有辦法瞭,隻需要你配合一下,把靜子給我約出來,把我隆重地介紹給她,行嗎?”

我說:“這沒問題。”

她說:“那我們就準備進去吧。”

5

她真的想到辦法瞭。

這天中午我把靜子約出來,她在得月樓豪華地宴請瞭我們,完瞭又執意要用車送靜子回單位。靜子說不要送,“我自己回去,很近的。”近是不近,可靜子怎麼會讓她送?出來吃飯是看我的面子,又不是要攀附她。我等著她把牌打給我。果不其然,林嬰嬰拉著靜子的手,親昵得跟一對姐妹似的嗔怪道:“豈有此理哦。靜子姐姐,中國有句老話,客隨主便,今天是我請你出來,我要善始善終把你送回傢。金處長,你說我該不該送?”我能說什麼?“該!”我對靜子說,“是的,客隨主便,上車吧,這也是你妹妹的一份心意嘛。”“就是,上車,上車。”林嬰嬰打開車門,請靜子上車,“還是金處長理解我,姐姐今天認瞭我這個小妹,我要全心全意表達對姐姐的敬意。”

靜子就上車瞭。

轉眼就要到靜子單位,可直到這時我還是不知道她葫蘆裡到底藏著什麼迷魂藥,會讓斷手佬敞開那扇沉重、森嚴的大門。兩個拐彎,小車停在天皇幼兒園大門前,斷手佬聞聲出來,打開瞭小鐵門,恭候靜子回來。

靜子欲下車,道瞭謝,道別:“好瞭,到瞭,你們回吧。”

林嬰嬰拉住她,不讓她打開車門,“噯,姐姐,先別下車,我說瞭今天我要送君送到傢。”吩咐司機,“去跟門衛說一下,就說園長回來瞭。”

靜子連忙阻止,“不要,不要進去瞭,就這樣吧,我走進去就行瞭。”

靜子說著下瞭車,林嬰嬰跟著也下瞭車,擋住靜子,一邊叫司機打開後備箱。林嬰嬰拉著靜子來到車尾,指著後備箱裡的東西說:“姐姐,你看,這是我送你的。”後備箱裡蹲著一隻大大的石狗,林嬰嬰介紹道:“姐姐,我知道你生肖屬狗,專門請大師傅給你琢瞭這個。”

這時我才明白她葫蘆裡藏著什麼迷魂藥,我上去撫摸著石狗誇獎:“啊喲,這師傅的手藝真好,你看這對眼睛,跟活的一樣。”林嬰嬰說:“何止是師傅的手藝好,你看這石頭也是百裡挑一的,這是浙江雁蕩山上的大青石,比鐵還要硬,還要重。”轉身她對靜子說,“姐姐你說,你走進去,它怎麼進去啊,除非金處長是個大力士。金處長,你能扛進去嗎?”

我說:“我能把它從車裡搬下來就不錯瞭。”

她說:“那這個任務就交給你瞭,等車進去瞭你把它搬下來,搬進姐姐的屋裡。”

我們倆就這樣一唱一和,鼓動靜子去吩咐斷手佬開門。靜子去吩咐瞭,斷手佬也聽瞭,門就開瞭,汽車轟的一聲就進去瞭。車子停在靜子宿舍門前,我和司機負責把石狗搬進屋,林嬰嬰則擇機四顧,一邊套靜子的話。院內靜得出奇,幾無人影。

“嘩,這裡面好大哦,姐姐,這裡有多少孩子啊。”

“五十個。”

“不多嘛,怎麼要這麼大的地方。”

“我也不知道,我來的時候孩子們已經來這兒瞭。”

“這房子很古老氣派啊,古代的建築就是氣派。”

“嗯。”

“怎麼沒看見孩子呢?”

“現在是午休時間。”

兩人邊說邊打開門,幫助我和司機把石狗弄進屋。進門前,我註意到,對面樓裡出來一個人,穿著白大褂,站在陽臺上,在朝這邊張望。為瞭多套她一些話,林嬰嬰一進屋便對屋裡面的所有東西都表現出好奇,向靜子問這問那。靜子如前一樣,並不樂意作答,但礙於情面也盡量應付著。

林嬰嬰看見墻上有好多幅靜子和成群孩子的合影,問靜子:“這就是你的孩子們嗎?”

“嗯。”

“金處長,你來看,他們真可愛,看瞭他們我就想起自己的小時候瞭。”

我過去看著孩子們照片,一邊問她:“你小時候的幼兒園有這麼好嗎?”她說:“簡直是天壤之別,我們那時候就在一棟破房子裡,幾十個孩子才兩個老師,靜子姐姐,你這兒一定有好多老師吧。”又套上話瞭。

“並不多。”靜子答,“老師連我才五個。”

“但肯定還有很多生活員,炊事員啊,勤雜工啊,對不對?”

“嗯。”

“肯定還有衛兵。”

“衛兵倒沒有,就一個看門的。”

林罌嬰指著窗外對門的那棟像醫院的屋子問:“姐姐,那一定是你們的食堂吧。”

“嗯,一樓是食堂,二樓是醫院。”

“哦,還有醫院嗎?”

“嗯。”

這時,電話鈴聲突然響起來。我猜,這一定是剛才那個白大褂發現我們進來,催我們走的,便連忙告辭。車子開出大門後,林嬰嬰跟我分析剛才那個電話,得出結論,道:“這說明你的靜子雖然是園長,但並不是裡面最大的,還有管她的。”我說:“也許是監視她的,否則不可能我們一進去就被人發覺。”她說:“我看到我們進去時一個穿白褂的人在對門樓裡冒瞭一下。”我也看見瞭,是個年輕人。她說:“秘密一定就在對面的樓裡。”我想也是,又是醫院,又是食堂:把它們攪在一起總覺得怪怪的。她說:“今天可惜沒見到孩子。”我說:“行瞭,畢竟是第一次。不過,下一次不知要送什麼才能進去瞭。”她說這個問題就交給我瞭。

我說:“我對另一個問題更有興趣。”

她問:“另一個什麼問題?”

我說:“這到底是誰交給你的任務?”

她說:“說出來你要嚇一跳,還是先不說吧。”

她真的沒有說。她是打算永遠不說,還是在等待一個合適的時機說?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她對我有秘密。這個秘密正在變得越來越大,越來越真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