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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這氣勢洶洶的一句包紮,怕不是下一刻便要“包”住少將軍的手給他“紮”上一刀……

眼看少將軍垂在身側的手一滯,面前這位裴姑娘帽紗下的臉似乎也白瞭一白,廊中氣氛瞬間緊張起來——

穆新鴻上次見到這麼劍拔弩張的場面,還是在戰場上一挑十二的時候。

聽見身後逼近的聲音,裴雪青側身避讓到一旁,低下頭去,帽紗後的那雙眼不安地垂視下來。

薑稚衣瞪瞭眼牢牢護在元策身前的穆新鴻。

穆新鴻三十六計上心頭,回頭給瞭元策一個“您自求多福”的眼神,走上為計地默默退回瞭元策身後。

元策:“……”

薑稚衣靴尖一擡上前,站到瞭裴雪青方才踩的那塊磚,直視著元策,下巴輕輕一點:“沈少將軍意下如何?”

元策看著對面人,似有若無地輕嘆一聲:“多謝薑小公子與裴姑娘關心,一點小傷,沈某自會處理,不勞煩二位。”

“?”薑稚衣冷下臉,上下打量起他來,“我道沈少將軍不吃午膳是去做什麼瞭……”

穆新鴻剛想說是因為他來匯報軍務,少將軍才——

薑稚衣:“原是去練習端水啦?”

元策:“……”

“倒是練得頗有成效,這水端得真平。”薑稚衣板著臉看著他,“不過我這人生平最討厭別人端水,本郡主現在——命令你來勞煩我。”

一字一頓地說完,薑稚衣一把拽過元策的手,當著一旁兩人的面,就這麼拉上人走瞭。

眼睜睜看少將軍一路毫無還手之力地被拽遠,穆新鴻目瞪口呆感慨瞭句“力氣真大”,才想起身邊還有人在,連忙朝裴雪青拱瞭拱手,歉聲道:“裴姑娘,失禮瞭,告辭。”

裴雪青輕顫著眼睫點瞭下頭,註視著長廊那頭漸行漸遠的少年少女,閃爍的目光一點點黯瞭下去。

長廊盡頭,薑稚衣拽著人風風火火走過拐角,一看四下是片空無人跡的小竹林,松瞭手轉過身去。

溫軟的觸感消失在指尖,元策低頭摩挲瞭下空蕩蕩的手。

再擡起眼,薑稚衣已是一副興師問罪的模樣:“說吧,你與這裴姑娘怎麼回事?”

元策輕挑瞭下眉:“我以為你會先問,我傷著哪兒瞭。”

“……”

“哦,”她給忘瞭,“你、你傷著哪兒瞭?”

“你剛才拽著的地方。”

“啊?”薑稚衣臉色一變,立馬拎起他的手,見他中指第二指節上一道滲著殷紅的傷口,驚地“呀”瞭一聲。

他的手太大瞭,她方才其實隻拽到他三根手指,好像剛巧就抓在這道口子上……這得多疼呀!

“你怎麼不早跟我說!”

“郡主有命——臣何敢不從?”

“我不也是一時情急才那麼說……”薑稚衣快快拉過他的手,朝前方一座八角涼亭走去,這回小心避開瞭他的傷口,“快過來我看看。”

元策被她拉進涼亭,摁著肩膀在長凳坐下。

薑稚衣坐在他旁邊,揪著他的手指左看右看,憂心忡忡:“瞧著好像有點要滲血的樣子,是不是方才被我抓的……”

一擡頭,卻見元策隨意攤著手,事不關己高高掛起似的睨著她頭頂心,看也沒看那根手指一眼。

“怎麼,你跟你這根手指是不親嗎?”薑稚衣滿眼詫異,“這都滲血瞭,你不疼?”

元策像聽見什麼好笑的事:“這點口子,三歲就——”

“嗯?”薑稚衣一愣,“什麼三歲?”

元策目光輕閃瞭下:“我說過去三年受的傷多瞭,這也至於疼?”

“你不疼,我心疼……!”薑稚衣拿起隨身的錦帕輕輕壓瞭壓滲血的口子,忍不住“疼”地嘶瞭口冷氣。

元策懶懶靠著涼亭柱子,彎瞭彎唇:“不必如此以身相代,你若受這傷,也不會疼,早就暈過去瞭。”

“……”

薑稚衣瞪他一眼,繼續低下頭去:“這麼細的口子,又怪深的,你是被什麼傷到——”

話說一半,薑稚衣驀地一頓,腦海裡忽閃過她的唇擦向他下頜,他脫手射出的那一箭。

像弓弦嗡一聲輕振,兩人齊齊一滯,沉默對望間,飛快各朝一邊撇開頭去。

森冷的空氣裡陡然升騰起一股熱意。

薑稚衣紅著臉盯住瞭自己的靴尖:“那個,再小的傷也是傷,要不還是包紮一下……”

元策目視竹林:“……隨你。”

“我這錦帕內襯是幹凈的,就是需要撕一下,我撕不動……”薑稚衣垂著眼將帕子遞過去。

元策錯著目光接過,撕瞭條佈條下來,繼續望著竹林那頭的風景遞回給她。

薑稚衣慢吞吞將佈條一圈圈纏上他的手指。

傷口看不見瞭,臉熱也終於慢慢被壓瞭下來。

捏著佈條剩下的兩頭,薑稚衣思考著比劃瞭幾下,打瞭個結:“……好瞭,你看看。”

元策回過頭來:“……”

薑稚衣眼睛一眨:“怎、怎麼瞭?”

一根手指被裹得兩根粗,還帶著一個兩丈之外便能看見的外翻蝴蝶結,她說怎麼瞭?

元策:“這就是你的——略通醫術?”

“……”

“包紮不就是包好然後紮起來,我哪裡做得不對?這麼嫌棄,那你讓略通醫術的裴姑娘幫你好瞭!”

薑稚衣不高興地撇撇嘴,才想起這事差點被他躲瞭過去:“你還沒說呢,你跟那裴姑娘到底怎麼回事,她為何會與你說上話,還這麼關心你?”

不過是走廊裡碰上,她打瞭聲招呼,他擡手作揖,便叫人看到瞭這道口子。

元策據實答。

“那她為何在你面前自稱閨名呢?”

“這很不尋常?”元策眨瞭眨眼,“我近來在長安偶遇的年輕貴女一多半這樣。”

“……”

行啊,要不是他今日說漏嘴,她都不知道這長安城裡還有千千萬萬個裴雪青!

薑稚衣起身跺瞭跺腳:“這些在你面前自稱閨名的姑娘,以後都不許再跟她們講話,不然不給你好果子吃!”

用完飯的學生開始陸續往學堂走,兩人不宜大庭廣眾並肩同行,薑稚衣讓元策在涼亭等谷雨送食盒過去,將午膳吃瞭再回來,自己先一步回瞭天字齋。

晌午過後便是下午的第一堂課,堂中本是一片昏昏欲睡的氣氛,教書先生進來的時候,薑稚衣發現前排打瞌睡的世傢公子們一下清醒瞭一半。

滿頭華發的老先生走到講壇上,一拍鎮尺,剩下那一半也醒瞭。

薑稚衣記得,昨日下午那位年輕先生的課,滿堂的人幾乎都是睡過去的。看眼下這位老先生一臉剛正不阿的模樣,想來同馮教頭一樣,是個讓人聞風喪膽的角色。

不過薑稚衣無甚可怕的,坐在末排坐席,時不時往右手邊的元策看一眼,仍自顧自想著心事。

是她錯以為他還是當初那個在外討人嫌的紈絝,忘瞭他如今有多風光,該成瞭京城貴女圈中炙手可熱的香餑餑。

她如今無名無分,實則也怪不得那些貴女向他示好,要不幹脆回頭擺個宴,把這香餑餑已“名花有主”的消息暗示給她們?

講壇上,先生開始講課,薑稚衣偶爾聽上一耳朵,更多時候專心想著她的宴席該如何操辦。

不知多久過去,忽然聽見一聲“薑小公子”。

薑稚衣眼皮一擡,對上瞭講壇上老先生望過來的犀利目光。

“這一問,請你來作答吧。”

薑稚衣一愣,看見前排有人窸窸窣窣回過頭來,似乎也很驚訝老先生竟然會點她的名。

一愣過後,薑稚衣明白瞭,為何這位先生方才進門之時有那般威力。

不懼權貴的大儒,是連皇伯伯都吃不消的。

薑稚衣張瞭張嘴——

問題是什麼來著?

雖看穿她根本沒聽講,老先生並未下她的面子,又提瞭一嘴:“若你是朝中臣子,當此時,是主戰,還是主和?”

原是二選一,那便隨意蒙一個就是瞭。

薑稚衣剛要開口——

“理由是什麼?”

“……”

薑稚衣輕輕閉瞭閉眼。

她倒不像這堂中的公子們懼怕挨手板,料定這老先生也不可能罰她,隻是當著這麼多紈絝的面,她若比他們還一問三不知,未免也太丟臉瞭。

這事要傳出去,別說宴席不必擺瞭,她看她日後婚席也不必擺瞭!

這一輩子都別出去見人瞭!

薑稚衣擡袖掩瞭下額,往右手邊悄悄遞去眼神。

恰見元策擱下筆,將書案上寫瞭字的白宣扯下,在掌心疊瞭起來。

“先生請容我想想——”薑稚衣拖延著時辰,盼著這字條快些扔過來,正是緊張之際,餘光忽然瞥見前方什麼一閃。

薑稚衣轉過眼,看見前座人狀似無意地舉高瞭手中的書卷。

書卷空白處赫然寫瞭幾個大字。

薑稚衣一眼掃過去,如蒙大赦:“我主和。”

右手邊,元策將將擲出的字條頓在瞭手心,順著薑稚衣的視線往斜前方看去。

薑稚衣清瞭清嗓,回想著那幾個大字的提醒,繼續道:“西北兩族聯合發動戰事,若迎戰,我軍必大損,縱觀前朝,陸時卿陸中書大人便曾在吐蕃與南詔兩族聯合起戰之時,有過不戰而屈人之兵的先例,若和談可擊破瓦解西北兩族之聯盟,又何必有此一戰?”

老先生捋瞭捋長須,尚算滿意地點點頭:“此問並無定論,主戰或主和不過各抒己見,薑小公子由此想到前朝吐蕃與南詔之戰,也算切題——行瞭,今日的課便上到這裡。”

薑稚衣為撿回的面子松瞭口氣。

老先生一出學堂,前排世傢公子齊齊轉過頭來:“薑小公子真是博古通今,令我等佩服不已!”

“我若有薑小公子一半引經據典之能,也不會總挨手板瞭!”

“……”

可都閉嘴吧!真正博古通今、引經據典的人,在她前面。

薑稚衣沖眾人比瞭個打住的手勢,向前座尷尬地看去一眼。

裴子宋似有所覺,半轉過頭來,朝她壓低聲道:“這是薑小公子應得的誇贊,我不過寫瞭幾個詞提醒,若薑小公子不通曉這段史實,不可能看明白,若不是真心主和,也不可能答得上來。”

……這話倒也不是沒有道理。

不愧是相國之子,誇人也誇得分寸有度,讓人聽著不至於尷尬,不像那群言過其實的馬屁精。

薑稚衣緩緩點瞭點頭,認可瞭自己肚子裡的墨水。

“這是自然,和為貴嘛!”主和這事自然是毫無疑問的,若是打起仗來,阿策哥哥不就又要去邊關受苦,與她分隔兩地瞭嗎?

薑稚衣笑盈盈說完,感覺到右手邊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臉上,偏過頭去,朝元策會心一笑,輕眨瞭下右眼。

元策看瞭眼侃侃而談的裴子宋,面無表情撇開頭,在無人看見的角落,將那張寫有“主戰”二字的字條撕成瞭兩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