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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射器

船長瞇起眼睛透過望遠鏡的目鏡觀察。他迅速調整瞭一下焦距。

“我們現在看到的是一次核裂變,好吧。”他嘆瞭口氣,把目鏡推到一邊,“你們還有誰想看的,都可以來看。但這可不是什麼迷人的畫面。”

“讓我看看。”考古學傢唐瑟彎下腰看著望遠鏡,“上帝啊!”他猛地跳瞭回去,撞上首席領航員多裡克。

“我們為什麼要大老遠跑過來?”多裡克看著周圍其他人問道,“甚至沒必要登陸瞭。我們還是馬上回去吧。”

“也許他說得對,”生物學傢福馬爾喃喃地說,“但我想親自看一看,如果可以的話。”他從唐瑟旁邊擠瞭過來,瞇眼看向望遠鏡。

他看到一片廣闊無垠的灰色表面,延伸到這顆星球的邊緣。起初他以為那是水,但過瞭一會兒,他意識到那其實是熔渣,坑坑窪窪的熔渣,隻有零星的巨大巖石散落其間,打破瞭表面的平整。沒有一點兒動靜或聲響,一切都無聲無息、死氣沉沉。

“我看到瞭。”福馬爾離開目鏡,“好吧,我不會在那兒找到任何豆類。”他努力想露出一個微笑,但他的嘴唇僵硬得一動不動。他走到一邊,獨自一人站著,目光越過其他人不知看著什麼。

“不知大氣樣本會說明什麼。”唐瑟說。

“我想我能猜得到。”船長回答說,“大部分空氣是有毒的。但我們不是早就猜到這一切瞭嗎?我不明白大傢為何如此驚訝。這次核爆炸從我們的星系那麼遠的地方都能看到,肯定非常可怕。”

他大步走向走廊另一頭,腳步沉重,面無表情。大傢看著他消失在控制室裡。

船長關上門,一個年輕女人轉過身來,“望遠鏡觀察的結果如何?是好是壞?”

“是壞的。這裡不可能存在生命。空氣有毒,水分蒸發,所有土地都熔化瞭。”

“他們是否有可能躲到地下?”

船長把舷窗拉開,下方的星球表面進入視野中。他們兩人默默低頭看著,憂心忡忡。數公裡延綿不絕的廢墟,發黑的熔渣瘡痍滿目,偶爾出現一堆堆巖石。

突然,納莎跳瞭起來,“看!那邊,邊緣那裡。你看見瞭嗎?”

他們盯著那邊看。有什麼東西佇立在那裡,不是巖石,不是偶然形成的東西。那是個圓圈,由許多小點組成,在這顆星球死氣沉沉的外殼上,竟然有一圈白色的小點。那是一座城市,還是某個種群的建築?

“讓飛船轉彎,”納莎激動地說,把幾縷黑發從臉上撥開,“駛向那邊,讓我們看看那是什麼!”

飛船轉彎,改變航線。當他們來到白點上空時,船長讓飛船下降到盡可能低的位置。“是柱子,”他說,“某種石頭柱子,也許是澆築而成的人造石。那是一座城市的遺跡。”

“哦,上帝,”納莎喃喃地說,“多麼可怕。”她看著那片廢墟消失在身後。白色石柱從熔渣中凸起,構成一個半圓,上面滿是缺口和裂紋,就像斷掉的牙齒。

“這裡沒有生命存活。”船長終於說道,“我想我們可以回去瞭,我知道大部分船員都想趕緊離開。用發送器聯系政府接收站吧,把我們的發現告訴他們,我們——”

突然他搖搖晃晃站立不穩。

第一顆原子彈擊中飛船,它直接翻轉瞭一圈。船長摔倒在地板上,撞上控制臺。文件和儀器雨點般砸在他身上。他剛想站起來,第二顆原子彈接著襲來。天花板裂開,支柱和橫梁扭曲折斷。飛船顫抖著突然下降,然後自動控制系統啟動,飛船自行糾正位置。

船長躺在地板上,旁邊是破碎的控制臺。角落裡,納莎正掙紮著從一堆碎片中鉆出來。

外面,船員們已經把飛船側面裂開的漏洞封好,避免寶貴的空氣泄露出去,消散在外面的真空中。“幫幫我!”多裡克喊道,“這裡著火瞭,電線燒起來瞭。”兩個人跑瞭過去。唐瑟無能為力地看著,因為他的眼鏡碎裂瞭。

“所以這裡還存在生命,”他自言自語,“但怎麼可能——”

“來幫忙,”福馬爾一邊說一邊匆匆跑過去,“來幫忙,我們必須讓飛船著陸!”

暮色降臨,幾顆星星在頭頂上空閃爍,透過隨風掠過這顆星球表面的浮塵,向他們眨著眼睛。

多裡克皺眉看著外面,“困在這麼個鬼地方。”他繼續幹活,捶打飛船扭曲的金屬船體,使之恢復原狀。他穿著一套太空服,飛船上還有很多小漏縫,大氣中的放射性粒子已經滲進飛船裡。

控制室裡,納莎和福馬爾坐在桌子旁邊研究庫存清單,臉色蒼白嚴肅。

“碳水化合物不足,”福馬爾說,“如果我們需要,可以分解庫存的脂肪,但——”

“不知我們能否在外面找到什麼東西。”納莎走到窗口,“看起來多麼缺乏吸引力。”她來回踱步,體型嬌小玲瓏,一臉倦容,“你覺得派出搜索隊會不會有什麼發現?”

福馬爾聳聳肩,“不會有多少。也許會發現裂縫中零星長出來幾株野草。沒什麼我們能用得上的東西。任何能適應這種環境的生物,都是有毒的、致命的。”

納莎停下來揉著她的臉頰。那裡有一道深深的劃痕,仍然一片紅腫。“但你要怎麼解釋——那件事?根據你的推測,這裡的原住民肯定都死瞭,身體像甘薯一樣被烤熟。那麼是誰向我們發射的原子彈?有人發現瞭我們,做出決定,發射器瞄準。”

“並且估算距離。”船長躺在角落的吊床上有氣無力地把頭轉向他們,“正是這一點令我感到擔憂。第一顆原子彈令我們失去控制,第二顆幾乎摧毀瞭飛船。他們瞄得很準,非常準。我們可不是那麼容易擊中的目標。”

“確實。”福馬爾點點頭,“好吧,也許我們在離開這裡前會知道答案。現在的情況真是古怪!所有的推理都告訴我們,這裡不可能有生命存活,整個星球都被燒焦瞭,大氣本身帶有毒性,全都完蛋瞭。”

“原子彈的發射器能夠幸存下來,”納莎說,“為什麼人就不能呢?”

“這不一樣。金屬不需要呼吸空氣,金屬不會因放射性粒子患上白血病,金屬不需要食物和水。”

一片靜默。

“這是個悖論。”納莎說。“總之,我認為,到瞭早上我們應該派出一支搜索隊,同時繼續努力修復飛船,準備返航。”

“我們還要忙活好幾天才能起飛,”福馬爾說,“所有人都得留在這裡幹活。我們沒有人力再派出一支搜索隊瞭。”

納莎微微一笑,“我們會讓你參加第一隊。也許你會發現——你最感興趣的是什麼來著?”

“豆類。可食用的豆類。”

“也許你能找到一些。隻是要——”

“隻是要什麼?”

“隻是要小心。這些原住民甚至不知道我們是誰,不知道我們來做什麼,就向我們開火。你們覺得他們會不會互相爭鬥?也許他們根本不知道什麼是友好,無論面對任何種族、任何情況。真是種奇怪的進化特征,自相殘殺,種族內部的戰鬥!”

“到瞭早上我們就知道瞭,”福馬爾說,“我們先睡一會兒吧。”

太陽升瞭起來,帶著蕭瑟的寒意。三個人,兩男一女,踏出艙門來到下方堅硬的地面上。

“這鬼天氣,”多裡克沒好氣地說,“我是說,我很高興能再次走在堅實的地面上,可是——”

“來吧,”納莎說,“跟在我身邊。我有些事想跟你說。你不介意吧,唐瑟?”

唐瑟陰鬱地點點頭。多裡克跟上納莎。他們並肩走在一起,腳下的金屬鞋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音。納莎看瞭他一眼。

“聽著。船長就要死瞭,除瞭我們兩個沒有人知道。這個星球上的白晝結束時,他就會死去。飛船被擊中,對他的心臟造成瞭一定影響。他都快六十歲瞭,你知道。”

多裡克點點頭,“那可真糟。我非常尊重他。當然,你會代替他成為船長。既然你現在是副船長——”

“不,我更希望由其他人領頭,也許是你或福馬爾。我一直在考慮目前的狀況,我覺得自己應該表明態度,無論你們兩人中哪一個想當船長,我都願意擔任副手,卸下肩頭的責任。”

“好吧,我不想當船長。讓福馬爾當吧。”

納莎仔細打量著他,這個金發高個男人穿著太空服大步走在她旁邊。“我比較偏向你,”她說,“至少我們可以花點兒時間試試。但你可以按自己的想法去做。看,我們遇到瞭什麼。”

他們停下腳步,等著唐瑟趕上來。他們面前是一座建築物的廢墟。多裡克若有所思地環顧四周。

“你們發現瞭嗎?這地方是個自然形成的窪地,一個巨大的山谷。看,四周都有聳立的巖層保護這塊地方。也許,這裡避開瞭幾次大爆炸。”

他們漫步走在廢墟中,撿起石塊和碎片,“我想這裡曾經是個農場,”唐瑟說,仔細看著一塊木頭,“這是風車塔的一部分。”

“真的嗎?”納莎拿起那根木條,翻來覆去地觀察,“很有趣。但我們還是走吧,我們時間不多。”

“看,”多裡克突然說,“那裡,離得很遠。那是什麼東西?”他指向那邊。

納莎倒抽一口冷氣,“那些白色的石頭。”

“什麼?”

納莎抬頭看著多裡克,“白色的石頭,就像巨大的斷齒。我們在控制室裡看見瞭那些東西,我和船長。”她輕輕按住多裡克的手臂,“他們就是從這裡發射原子彈的。沒想到我們會在這麼近的地方著陸。”

“那是什麼?”唐瑟問,向他們走近,“不戴眼鏡我幾乎是個瞎子。你們看見瞭什麼?”

“一座城市。他們從那裡發射原子彈。”

“哦。”他們三個人站在一起,“好瞭,我們走吧,”唐瑟說,“天曉得我們會在那裡發現什麼。”多裡克朝他皺瞭皺眉。

“等一等。我們不知道那裡情況如何。肯定有人巡邏,這樣的話,他們很可能已經看到我們瞭。”

“他們很可能已經看到瞭飛船,”唐瑟說,“他們很可能知道飛船現在在哪裡,可以直接把它炸飛。所以,無論我們是否繼續接近,又有什麼區別?”

“確實,”納莎說,“如果他們真的想抓住我們,我們是逃不掉的。我們根本沒有武器,你知道。”

“我帶瞭把手槍,”多裡克點頭,“好瞭,那我們繼續走吧。我想你是對的,唐瑟。”

“但我們不要落單,”唐瑟緊張地說,“納莎,你走得太快瞭。”

納莎回頭看看,笑瞭起來,“如果我們想在夜幕降臨之前抵達那裡,必須趕快。”

他們在下午時分抵達城市外圍。黃色的太陽冷冷地懸掛在頭頂上陰沉沉的天空中。多裡克在山脊上停下來,俯瞰這座城市。

“好吧,就是這裡。殘存的廢墟。”

幾乎沒有多少東西殘存下來。他們之前註意到的巨型混凝土石柱其實根本不是柱子,而是建築物地基的殘骸。廢墟已經被熾熱炙烤得幾乎隻剩下一片烤焦的地面。除瞭這些白色小方塊構成直徑大概六千米的不規則圓圈,幾乎沒留下什麼別的東西。

多裡克咒罵瞭一句:“又浪費時間瞭。一座城市的屍骨,僅此而已。”

“但原子彈是從這裡發射的,”唐瑟嘀咕道,“別忘瞭這一點。”

“而且發射者視力很好、經驗豐富,”納莎補充說,“我們走吧。”

他們走進城市,走在荒廢的建築物之間。沒有人開口。他們一言不發默默行走,聽著自己腳步的回聲。

“太可怕瞭。”多裡克喃喃地說,“我以前也見過荒廢的城市,因為古老且衰弱,因此荒蕪。但這座城市是被殺死的,灼燒而死。這座城市不是自然死亡——它是被謀殺的。”

“我想知道這座城市的名字。”納莎說。她轉向一邊,走上一處地基殘存的樓梯,“你覺得我們能不能找到什麼路標或銘牌?”

她凝視著廢墟裡面。

“那裡什麼也沒有,”多裡克不耐煩地說,“走吧。”

“等一等,”納莎彎下腰,摸著一塊混凝土石碑,“這裡刻瞭一些字。”

“是什麼?”唐瑟快步走過來。他在塵土中蹲下,用戴著手套的手指撫摸石頭表面,“沒錯,有些字。”他從太空服口袋裡拿出一支書寫棒,在一小片紙上抄下碑文。多裡克從他身後探頭看過來。碑文寫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