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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蘭克林公寓

“那就是這座城市,”納莎輕聲說,“那是它的名字。”

唐瑟把那張紙放在口袋裡,他們繼續前進。過瞭一會兒,多裡克說:“納莎,你知道,我覺得有人在監視我們。但不要四處張望。”

納莎整個人變得僵硬起來,“哦?為什麼這麼說?你看見瞭什麼嗎?”

“沒有,但我能感覺到。你沒有嗎?”

納莎微微一笑,“我沒什麼感覺,但也許我更習慣於被人盯著看。”她微微轉瞭一下頭,“哦!”

多裡克伸手握住手槍槍柄,“怎麼瞭?你看見瞭什麼?”唐瑟已經停住瞭腳步,半張著嘴。

“發射器,”納莎說,“那就是發射器。”

“看看它的尺寸,那東西的尺寸。”多裡克慢慢松開手槍,“就是它,沒錯。”

發射器十分龐大。一大堆鋼鐵和玻璃固定在巨大的水泥板上,突兀地指向天空。他們看到發射器運轉著,下方的旋轉底座颼颼轉動,細細的風向標桿頂上安裝瞭由無數天線構成的雷達探測器,隨風而動。

“它還在運轉,”納莎低聲說,“它看著我們、聽著我們。”

發射器再次轉動,這一次是順時針方向。它的安裝方式確保它可以轉動一整圈。發射管降低瞭一點,然後回到最初的位置。

“然而是誰在發射?”唐瑟說。

多裡克笑瞭,“沒有人。沒有人發射。”

他們瞪著他看,“你什麼意思?”

“它會自行發射。”

他們感到難以置信。納莎走近他身邊,皺眉看著他,“我不明白。你是什麼意思,它會自行發射?”

“等著瞧,你會看到的。別動。”多裡克從地上撿起一塊石頭。他稍等瞭一會兒,把石頭高高拋到空中。石頭掠過發射器前方。瞬間,巨大的發射筒開始移動,探測器收縮起來。

石頭落到地上。發射器停瞭下來,又恢復瞭之前那種平靜的轉動,緩緩旋轉。

“你看,”多裡克說,“隻要我把石頭拋到空中,它就會註意到。任何在地面上空飛行或移動的物體,都會引起它的警覺。很可能它在我們剛進入這顆星球的引力場時就發現瞭我們。很可能它從一開始就盯住瞭我們。我們毫無勝算。它對飛船的動靜瞭如指掌,它現在隻是等著我們再次起飛。”

“我明白瞭,”納莎點點頭說,“發射器註意到瞭那塊石頭,但沒有發現我們,因為我們站在地面上,而非半空中。設計的程序決定瞭它隻會攻擊空中的物體。飛船再次起飛之前都是安全的,一旦起飛,我們就完蛋瞭。”

“但這個發射器有什麼用呢?”唐瑟插進來問,“這裡沒有生命存活。所有人都死瞭。”

“這是一臺機器,”多裡克說,“一臺設計用於執行某項任務的機器,而且它仍在執行這項任務。我不知道它是怎麼在爆炸中幸存下來的。但它會繼續運行,等待敵人,很可能敵人乘坐的是某種會出現在半空中的自動推進式飛行器。”

“敵人,”納莎說,“與他們同一種族。很難相信他們真的會轟炸自己的種族,對自己人開火。”

“總之,一切都結束瞭。除瞭這裡,我們眼前這個地方。這個發射器仍然保持警覺,隨時準備殺戮。它會一直繼續運行下去,直至徹底報廢。”

“到那時候我們都死瞭。”納莎傷心地說。

“這裡肯定曾經有幾百臺這樣的發射器,”多裡克咕噥著,“他們肯定已經習慣於這種場景瞭,發射器、武器裝備、軍裝制服。他們很可能把這一切當作很自然的事情,當作生活的一部分,就像吃飯和睡覺一樣。也許有個類似於教會和政府的機構。男人們接受戰鬥和領兵的訓練,把它視作正規職業。他們對此感到榮幸並受人尊重。”

唐瑟慢慢走向發射器,瞇起近視眼抬頭盯著它,“相當復雜,不是嗎?這些輪葉和管道。我估計這是一種伸縮望遠鏡的瞄準鏡。”他用戴著手套的手碰瞭下一根長管末端。

發射器瞬間開始移動,發射管收縮瞭一下,開始擺動——

“別動!”多裡克喊道。發射管從他們身邊擺動過去,他們一動不動地僵在那裡。發射管在他們的頭頂上猶豫瞭一下,咔嗒咔嗒,颼颼作響,準備定位,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刻。然後,聲音消失瞭,發射器安靜下來。

唐瑟在頭盔裡傻乎乎地笑瞭起來,“我肯定是把手指放在鏡片上瞭。我會更小心一點兒。”他踏上發射器的圓形水泥板,小心翼翼走到發射器主體後面,消失在視野中。

“他去哪兒瞭?”納莎惱怒地說,“他會害死我們所有人。”

“唐瑟,回來!”多裡克喊道,“你要幹什麼?”

“馬上。”一段長長的沉默。最後,考古學傢再次露面,“我想,我找到瞭一些東西。來,我指給你們看。”

“是什麼?”

“多裡克,你說發射器放在這裡是為瞭趕走敵人。我想我知道他們為什麼要趕走敵人。”

他們有些困惑。

“我想我找到瞭發射器打算守護的東西。來,把手給我。”

“好,”多裡克突然說,“我們過去吧。”他抓住納莎的手,“來,讓我們看看他找到瞭什麼。我看到那個發射器時,就覺得可能會發生這種事——”

“哪種事?”納莎掙脫瞭他的手,“你在說什麼?你看起來好像知道他找到瞭什麼。”

“我確實知道。”多裡克低頭對她微笑,“你記得嗎?所有的種族都有類似的傳說,神話中的寶藏,還有龍——守護寶藏的惡龍會趕走所有的入侵者。”

她點點頭,“所以呢?”

多裡克指著發射器。

“那就是龍,”他說,“來吧。”

他們三個人圍在鋼板周圍,想辦法把它抬起來挪到旁邊。最後總算搞定瞭,多裡克汗流浹背。

“這麼做可真不值。”他咕噥著,盯著下面漆黑的洞口,“值得嗎?”

納莎打開手燈,光束照向樓梯下面。臺階上滿是厚厚的灰塵和瓦礫。底下有一道鋼門。

“來吧。”唐瑟激動地說,沿著樓梯走下去。他們看著他走到門口,滿懷希望地推動那扇門,卻沒能推開。“來幫忙!”

“好吧。”他們小心翼翼跟著走下來。多裡克仔細觀察瞭一下那扇門,有門閂鎖住。門上刻著一句銘文,但他辨認不出。

“現在怎麼辦?”納莎問。

多裡克拔出手槍,“後退一點。我想不出別的辦法瞭。”他扣下扳機。門的底部閃耀出一片紅光,不一會兒便融化瓦解。多裡克關掉手槍,“我想這樣就能進去瞭。試試吧。”

他們順利把門打破,花瞭幾分鐘時間把碎片搬開,堆在第一級臺階上。然後他們走瞭進去,用燈光照亮前方。

他們身處一個地窖中。所有的東西上都積瞭幾厘米厚的灰塵。墻根下擺著一排木箱,巨大的盒子、箱子、包裹和容器。唐瑟好奇地東張西望,眼睛閃閃發光。

“這些究竟是什麼?”他低聲說,“我覺得應該是很重要的東西。”他隨手拿起一個圓筒打開。裡面的卷軸掉落到地上,一條黑色的帶子隨之展開。他把它舉起來對著光線,仔細看瞭看。

“看看這個!”

他們圍在他身邊,“照片,”納莎說,“很小的照片。”

“某種影像記錄。”唐瑟把卷軸裝回圓筒裡,“看,這種圓筒有幾百個,”他用燈光照亮周圍,“還有那些箱子。讓我們打開一個。”

多裡克已經開始撬動木箱。木板早已變得又幹又脆。他用力撬下來一塊。

裡面是一張照片。一個穿著藍衣服的男孩,年輕而英俊,開心地笑著,眼睛凝視前方。他看起來栩栩如生,仿佛就要在手燈的光線中朝他們走來。他是那些人中的一員,那個被毀滅的種族的一員,消亡瞭的種族。

很長一段時間,他們隻是凝視著這幅照片。最後,多裡克把木板放瞭回去。

“所有這些箱子,”納莎說,“裡面有更多的照片。還有這些圓筒裡也是。盒子裡會是什麼?”

“這就是他們的寶藏,”唐瑟說,幾乎是在自言自語,“他們的照片、他們的影像。也許他們所有的文獻也都在這裡,他們的故事,他們的神話,他們的思想。”

“還有他們的歷史,”納莎說,“從而我們能夠追溯他們的發展歷程,搞明白他們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

多裡克在地窖裡走來走去,“真是奇怪,”他喃喃地說,“即使他們已經踏上末路,即使戰爭已經開始,他們內心深處某個地方仍然知道,這些才是他們真正的寶藏,他們的書籍、照片,他們的神話、傳說。即使在城市、建築和工業都被摧毀後,他們也希望能回來找到這些東西。在一切都消失之後。”

“等我們回傢以後,我們可以呼籲啟動一項新的任務,再次來到這裡,”唐瑟說,“把所有這些東西裝上飛船帶回去。我們即將離開——”

他停瞭下來。

“沒錯,”多裡克冷冷地說,“我們將在大約三天後離開。我們會修好飛船,然後起飛。我們很快就能回傢,前提是,如果不會再發生那種事,像之前那樣被擊中——”

“哦,別說瞭,”納莎焦躁地說,“別煩他。他說得沒錯:我們必須把所有這些東西帶回去,這是遲早的事。必須解決那個發射器的問題,我們別無選擇。”

多裡克點點頭,“那你有什麼辦法?我們隻要一離開地面就會被擊中。”他的眉頭苦惱地糾結在一起,“他們把自己的寶藏守護得很好。發射器無須專門維護,會一直佇立在這裡直至腐朽。他們真是活該滅絕。”

“怎麼說?”

“你不明白嗎?這是他們唯一的思路,建造一個發射器,任何目標靠近時都會瞄準發射。他們堅信一切都不懷好意,都是會搶走他們財產的敵人。好吧,他們可以留著這些。”

納莎陷入沉思,她的思緒似乎飄遠瞭。突然,她倒吸一口冷氣,“多裡克,”她說,“我們這是怎麼瞭?沒問題的。那個發射器根本沒有威脅。”

兩個男人瞪著她。

“沒有威脅?”多裡克說,“它已經把我們擊落瞭一次。一旦我們再次起飛——”

“你不明白嗎?”納莎開始笑瞭起來,“可憐的傻瓜發射器,它完全無害。甚至連我都能搞定它。”

“你?”

她的眼睛閃閃發光,“隻要有一根棍子就行。一把錘子或一根木棒。我們回到飛船上去準備吧。當然,要是在空中我們可沒法幸免,它就是為此而生的。它會朝著空中開火,擊落任何飛行物,但也僅此而已。它對於地面上的東西不會啟動防禦機制。對嗎?”

多裡克慢慢點瞭點頭,“龍的軟肋。傳說中,龍的鱗甲不能遮住它的肚子。”他笑瞭起來,“沒錯,完全正確。”

“那就走吧,”納莎說,“讓我們回到飛船上去。我們還有活兒要幹。”

他們回到飛船上時,已經是第二天清晨。船長已在前一天夜裡去世,船員們按照慣例火化瞭他的屍體。他們肅穆地站在四周,直至最後一縷餘燼熄滅。正當船員們準備回去幹活時,這兩男一女三個人出現瞭,又臟又累,卻非常興奮。

不久,一行人從飛船上出發,每個人手中都拿著什麼東西。這群人在灰色的熔渣上行進,走過一望無際的熔化金屬。他們來到發射器那裡,所有人都開始用撬棍、錘子——任何又重又硬的東西——猛砸。

望遠鏡的瞄準鏡被砸得粉碎。電線被拉出來扯斷,精致的齒輪也被狠狠砸碎。

最後,他們把撞針拆掉,彈頭帶走。

發射器被砸成碎片,這臺巨大的武器被徹底摧毀。人們下到地窖裡,欣賞寶藏。金屬裝甲的守護者已經死去,再也不會有危險瞭。他們細細研究照片、影像、成箱的書籍、鑲瞭寶石的皇冠、獎杯、雕塑。

最後,當太陽即將沉入這顆星球上四處飄浮的灰霧時,他們終於走上樓梯,回到地面。他們站在發射器的殘骸周圍,看著它僵立不動的輪廓。

隨後,他們回到飛船上,還有很多工作要做。這艘飛船受瞭重傷,很多部件損壞或丟失。當務之急是盡快把它修好,以便再次起飛。

隨著所有人一起努力,隻花瞭五天時間,飛船又可以飛向太空瞭。

納莎站在控制室裡,看著那顆星球消失在他們身後。她環抱雙臂,坐在桌子的邊緣上。

“你在想什麼?”多裡克問。

“我?沒什麼。”

“真的嗎?”

“我在想,這顆星球上還存在生命的時候,該是個多麼截然不同的地方。”

“我想是的。不幸的是,當初我們的星系沒有飛船飛到這麼遠的地方。我們在空中看到核爆炸發出的光芒之前,也未曾懷疑過這裡存在智慧生命。”

“那時已經太晚瞭。”

“也不算太晚。無論如何,他們所擁有的一切,他們的音樂、書籍、照片,一切都會保存下來。我們會把這些東西帶回傢仔細研究,他們會改變我們。我們不會重蹈覆轍。尤其是他們的雕塑。你有沒有看到那個長著巨大的翅膀,卻沒有頭和手臂的雕像①?我猜是斷掉瞭。但那些翅膀——看起來非常古老。這將為我們帶來很大改變。”

“我們下次回到這裡時,不會再有發射器等著我們,”納莎說,“不會再次把我們擊落。我們可以安全著陸,帶走你所說的寶藏。”她笑著看向多裡克,“你會帶我們回到那裡,像一位很棒的船長該做的那樣。”

“船長?”多裡克咧嘴一笑,“也就是說你已經做出決定瞭?”

納莎聳聳肩,“福馬爾總是跟我吵架。我想,總而言之,我確實更喜歡你。”

“我們走吧,”多裡克說,“讓我們回傢吧。”

飛船轟鳴升空,飛過城市的廢墟。它劃出一道巨大的弧線,掠過地平線,飛入外太空。

下方,在城市廢墟的中心,一個碎瞭半邊的探測器微微顫動瞭一下,捕捉到飛船的轟鳴聲。巨大的發射器底座痛苦地顫抖起來,掙紮著轉動。過瞭一會兒,這個被摧毀的裝置裡面有個紅色的警報燈閃爍起來。

很遠很遠的地方,距離城市一百五十公裡之外,另一個位於地下深處的警報燈亮起來。自動繼電器迅速啟動。齒輪轉動,傳送帶嗖嗖運行。地面上,金屬熔渣滑開,露出一個斜坡。

片刻後,一輛小貨車沖上地面。

貨車轉向城市的方向。第二輛車出現在它後面,車上裝載著電纜。然後是第三輛車,裝著伸縮望遠鏡瞄準鏡。後面又出現更多的貨車,有些運送繼電器,有些運送發射控制器,有些運送工具和零件,螺釘螺栓、銷釘螺帽。最後一輛車上,裝載著原子彈彈頭。

所有的貨車在第一輛車後面排成一列。領頭的貨車出發,一路顛簸駛過冰冷的土地,冷靜前行。其他貨車緊隨其後,一起駛向城市。

駛向損壞的發射器。

①指《薩莫色雷斯的勝利女神》,即“勝利女神”,法國盧浮宮鎮館三寶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