沵湖這個小鎮上,沒有新年煙花,沒有熙攘的街巷,也沒有跨年的火熱氛圍。濃重的夜幕裡,隻有安靜的路燈,陪伴著晚歸的人,這些路燈應該是為瞭省電,都是隔兩盞才亮一盞。
夏青竹今天下廚多做瞭幾個向野小時候愛吃的菜,當然都是免辣版。
向萬林從鎮上唯一的甜品店提回來一個大大的蛋糕,看得出蛋糕師傅的手藝還有待提高,裱花略微粗糙,讓人一眼就能看出的初學者的笨拙。
向野的外公和外婆也時不時向外張望著,盼著這個外孫女回來,陪她過她的28歲生日。
元旦放三天假的向裡,一下班就從單位出發往傢裡趕,本來想給姐姐意外驚喜,結果傍晚到瞭傢才知道姐姐不在傢。
向裡帶回的那個在上庸市最好的蛋糕店定做的水果蛋糕,和爸爸買的那個裱花蛋糕放在一起,看上去就是買傢秀和賣傢秀的水平對比。
回到傢門口,夏成成下車去開院門,向野看著院子裡的燈火通明,心頭升騰著一股暖意。誰不期望寒冬深夜回傢的時候,傢裡的人和燈,都還在等你。
“是不是小野和成成?小野回來啦!”在二樓露臺上正拿著煙鬥抽煙的外公,朝著屋裡的傢人們大聲報告著他的重大發現。
“姐!”向裡立馬從二樓客廳沖到院門口,挽起瞭姐姐的手。
“你什麼時候回來的啊?打你電話也不接。”向野有些孩子氣地晃瞭晃妹妹的手。
“一下班我就跑瞭,早知道你在上庸,我就懶得自己開車瞭。手機開會的時候靜音瞭,忘瞭調回去瞭。”
“我昨晚上回潭沙瞭。”
“啊?你回潭沙瞭?”向裡格外驚訝。
“小聲點,晚上睡前臥談,臥談。”
向野怕向裡突然提高的音量,讓自己那個耳聰目明的老媽聽見什麼又開始疑神疑鬼,隻好捂住她的嘴。
“二姐!”夏成成停好車躥到向裡身邊,乖乖地跟向裡打招呼。
“成成,如果現在大姐和二姐一起掉進水裡,你救誰?”向裡難得開個玩笑。
“當然是救命啊!”夏成成說完就蹦進瞭屋,他可不想回答這種得罪人的問題。
“少說些不吉利的,趕緊過來吃飯!”夏青竹略帶責備的看著眼前三個比她高出不少的“小孩兒”,拿出瞭大傢長的威嚴。
向野看到餐桌上擺滿的都是她小時候愛吃的菜,眼眶一熱,高中畢業後第一次在傢裡過生日。
“姑父,這是你買的蛋糕啊?哈哈哈哈哈哈哈醜死瞭!打315能給你賠錢的水平!”
夏成成指著茶幾上的蛋糕,笑岔氣瞭。
一傢人都看著這小子誇張的表情,也紛紛跟著大笑瞭起來,向野也跟著笑起來,悄悄用手指快速拭去瞭眼角的一滴淚,但是沒逃過一旁妹妹的眼睛,向裡輕輕捏瞭捏姐姐的手。
向野朝著妹妹挑瞭挑眉,兩姐妹默契地沖過去各自抓起一把奶油朝著夏成成臉上呼瞭上去,長輩們看著眼前如兒時般打鬧的幾個孩子,笑得更歡瞭,夏青竹也難得收起瞭“威嚴”,任由他們鬧成一片。
向野看著眼前的傢人,內心柔和而堅定:可能,這就是我這麼想回到你們身邊的原因吧。
吃完飯,看著幾個老人各有各調地唱完生日歌,一傢人難得坐下聊瞭聊天。
“成成,沒給姐姐惹麻煩吧?”這個奶奶對著自己混不吝的大孫子總是放不下心。
“成成特別能幹,幫瞭我好多忙,沒有他……我在上庸……不知道要繞多少冤枉路。”
向野差點說漏嘴,幸虧夏成成還算機敏,邊啃著蛋糕,邊用手肘輕輕撞瞭撞她。
“他不跟你惹禍就謝天謝地咯。”向野外公對自己這個孫子也是又愛又恨。
“陳伯伯和他那幾個夥計已經去山裡瞭吧?”向野想到瞭吊腳樓修繕的事情。
“昨天去的,我送他們進山的。”
向萬林說這話的時候,向野註意到妹妹向裡接完電話從露臺回房間的臉色,不是很好。
夜太深瞭,經不起熬夜的長輩們,一個個洗完澡都睡去瞭,舟車勞頓過後的夏成成,早早躺上床,刷起瞭手機。
向裡正在浴室洗澡,向野洗完澡在梳妝臺做著睡前護膚,瞥見正在充電的向裡的手機,一條接一條的微信信息彈瞭出來。
孟青雲:“我工資本來就不高,加上房租根本……”
孟青雲:“我要不是剛來申請不到公租房,我……”
孟青雲:“反正你姐房子空著也是空著,實在……”
孟青雲:“等她回潭沙我再搬出去就是瞭,能……”
孟青雲:“我不知道你生什麼氣,這點小事都……”
向野很想拿起電話把孟青雲臭罵一頓,看這說話理所當然又居高臨下的語氣,平時估計沒少讓向裡受氣。
雖然每條信息都看不全,但是她邊擦身體乳,邊理清瞭頭緒,應該是孟青雲聽向裡說她回傢瞭,所以他想趁著自己那套房子暫時空著搬進去,省瞭房租也省瞭水電氣,不占白不占的便宜。
嘁……就這種人,也配跟向裡談婚論嫁,向野狠狠地擦著手臂的身體乳。
看到向裡走進來,她稍稍收瞭收對孟青雲的不屑臉色。
“有款護手霜,我用著挺好的,給你帶瞭兩支。”
向裡從包裡拿出兩支未拆裝的護手霜,臉上看不出有什麼心事的樣子。
“孟青雲,最近怎麼樣啊?”向野抹著護手霜,假裝不經意地帶出瞭話頭。
“他說元旦要值班,沒回來。”向裡機警地看瞭一眼手機,見是黑屏,安心瞭一點。
“你那個筆試,什麼時候啊?”
“那個到春節後瞭,要去潭沙考,到時候還得跟單位請假。”
“你到時候就住我那兒。”
“嗯。”
“孟青雲現在住哪兒啊?公務員是住單位宿舍還是要自己租房子啊?”
向野順著向裡的話,又把話引到瞭孟青雲身上。
“他們有公租房,不過單位旁邊的公租房都住滿瞭,有閑置房的小區又太遠瞭,他已經申請瞭,說還要再等等。”
“反正我現在一時半會兒也不回潭沙,要不你讓他住我那兒過渡一陣子吧?去年國慶節,他跟你不是一起去住過嗎?密碼我沒改,還是之前那個。”向野試探地問瞭問。
“不用!他租瞭房子瞭,就在他們單位附近。”向裡猛地搖頭。
“好吧。”
看著向裡,向野五味雜陳,她心裡很清楚,那個孟青雲根本配不上自己的妹妹。
但是向裡已經是個有自己感情觀、價值觀和判斷力的成年人,她不可能再像小時候那樣,扔石頭打跑那些天天圍著妹妹轉的“小蒼蠅”,如果現在突然幹預她感情的事情,也是在否定自己妹妹看男人的眼光。
再加上,在感情這件事上,她自己也的確慧根有限,經驗不足,的確沒有言傳身教的資本。
“對瞭,你昨天是為什麼回潭沙?”
向裡想起來向野下車後跟她說的話。
“我昨天喝醉瞭,做瞭一堆蠢事,稀裡糊塗被李弋帶回瞭潭沙。”
向野現在的心思,已經不在自己這兩天發生的雞毛蒜皮上瞭。
“你跟李弋,就那麼結束瞭?”
向裡還是不太敢相信,兩個人從校園到職場這麼多年,上個月還剛訂瞭婚,就這麼猝不及防地分手瞭。
“我這也算是,及時止損吧。”向野不知道向裡聽不聽得懂她的弦外之音。
“好吧……”
看向裡倦意來襲,睡意朦朧,向野又給她扯瞭扯被子,望著妹妹的手機出神。
2021年的第一天,王鶴鳴在早自習的時候,給高三(7)班的每個學生都送瞭一份新年禮物。
教室裡很熱鬧,學生們看著提前放到課桌上的禮物,尖叫連連。
夏瑜興沖沖地拆開包裝紙,發現是一本《高中語文高分秘籍》,她看到講臺上的王老師正看著自己,隻好咧開嘴,假裝自己很開心。
向野一大早,就打著要去東楠隅看看吊腳樓修繕進度的幌子,拖著向裡和夏成成到瞭大舅媽尹紅傢,碰上尹紅正拿著鋤頭,背著背簍,準備出門去挖葛根,三姐弟興致勃勃地跟瞭上去。
野生葛根喜陰濕地,多生長於山野灌叢和疏林之中,近年來有不少人對野生葛根的效用大作宣傳,使得每年都有不少人入山刨掘,然後真假摻賣。
東楠隅村因為地處偏遠深山,交通也不十分便利,所以躲過瞭四處搜山的野葛販子,不過村裡的人挖野生葛根多是自傢食用,或是走親訪友的時候,當一份伴手禮,實在是儲備充足,頂多也就是到鎮裡的集市上販賣個幾十斤。
向野的大舅媽尹紅其實也就比她大瞭十幾歲,因為高中畢業就去粵城打工瞭,認識瞭向野的大舅夏青楊。
和工廠裡那些沒讀過幾年書、言語粗俗的男工友比起來,大專畢業的夏青楊身上的書生氣,加上還有些寫作的文采,讓她忍不住對他高看一眼,義無反顧地從外地的小城嫁到瞭東楠隅這個小山村。
夫妻倆分工明確,夏青楊在外繼續掙錢,她回村裡一邊照顧公婆和夏瑜,一邊務農。
向野、向裡姐妹每次來拜年,就喜歡膩在舅媽傢,因為尹紅總是把傢裡收拾得幹幹凈凈,亮亮堂堂,菜園子,果園子,雞鴨豬羊,田裡地裡全都打理得井井有條。
“這裡有葛!”尹紅撥開灌木叢,看到幾片倒心形藤葉,發現瞭葛根。
“姐,到時候你多拿點,葛根還能醒酒呢。”
夏成成循聲準備鉆進去,想起前兩天爛醉如泥的表姐,好心提醒瞭一句,結果剛說完就被向野朝著屁股狠踹瞭一腳,摔瞭個狗啃泥。
“姐,你怎麼能喝酒呢?”向裡難以置信地看著向野,眼神裡甚至帶瞭些責備。
“果酒!度數很低的那種。”向野立馬心虛地解釋。
“那也不行,那樣你身體負擔會很重的。”向裡看著她滿不在乎的樣子,又氣又急。
“不喝瞭,不喝瞭,我保證,再喝的話,你是我姐。”
向野拿出瞭求饒的架勢,但是並沒有讓向裡的臉色轉晴。
夏成成意識到自己說錯話瞭,趕緊歪到尹紅身邊:“嬤嬤,我來挖吧。”
嬤嬤,在上庸方言裡,是對伯伯妻子的特定稱呼。
“這個葛根隻怕不是小角色,得小心點,別挖斷瞭。”尹紅一邊鋤著土,一邊念念有詞。
向野突然滿臉歡喜地看著尹紅:“大舅媽,你想不想當網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