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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南海颶風

圍獵大亞灣

一時挖不出“3號”的來源,鄧建偉、翟凱夏沒有氣餒。經過細致的情報研判,他們發現這些冰毒不但在內地消費,還通過海路大量銷往境外。為防止毒品危害國際社會,廣東省公安廳禁毒局決定,圍繞與“3號”冰毒有涉的相關地市,在全省范圍內展開全鏈條打擊。涉案地市的參戰單位采取“分塊切割、協同收網”的戰法,就好比對付一隻巨大的章魚,不管章魚生出多少隻觸角,發現一隻,就立即斬斷。

翟凱夏研究過章魚的習性。為瞭避開獵食者的捕殺,章魚除瞭噴射墨汁,還善於運用擬態偽裝術和舍腕保身術,此外,大概因為章魚是軟體動物,又沒有堅硬的外殼,所以總喜歡躲藏在狹小空間裡,尤其對人類扔到海裡的各種容器情有獨鐘,比如各種瓶瓶罐罐。曾有人在英吉利海峽打撈出一個瓶口直徑不足5厘米的瓶子,發現裡面藏著一條身圍超過30厘米的章魚。在一艘沉船的貨艙中,幾乎每隻瓶子裡都鉆進瞭一條章魚。南海邊的漁民們用螺殼來誘捕章魚,就是利用章魚的這種習性。

警方針對“3號”冰毒開展全鏈條打擊,目的就是敲碎“章魚”隱身的硬殼,斬斷所有觸角,把背後的賊王逼出來!

2015年11月24日,廣東省公安廳禁毒局獲得一條重要情報:一夥廣東毒販通過香港的餘嘉豪販毒集團,與菲律賓的毒梟“東哥”進行毒品交易,3000萬元定金通過地下錢莊轉入廣東,香港的接貨人已經從珠海入境。情報的最後,還附有一串以“00872”開頭的數字。

“東哥”祖籍潮汕,和餘嘉豪是同鄉,從博社時代開始,他們聯手販毒已經很多次瞭。餘嘉豪的公開身份是合法商人,而且是頗有實力的嘉豪集團董事局主席,他當然不會親自去販毒,也不讓嘉豪集團的人參與販毒,粵港兩地警方多次想將餘嘉豪繩之以法,卻苦於抓不到直接證據。

港澳警方與廣東警方的合作由來已久,尤其是在禁毒方面。打擊制造“3號”冰毒的幕後毒梟,必須境內外同步,才能取得最佳戰果。而此次餘嘉豪一次性轉給內地毒梟3000萬元的定金,販毒數量一定不會小,起碼數以噸計。得到情報後,鄧建偉、翟凱夏立即向省廳領導匯報,同時報告公安部禁毒局。公安部禁毒局和廣東省公安廳責成廣東省公安廳禁毒局成立“11·24”專案組,由省公安廳副廳長郭少波任組長,鄧建偉、翟凱夏為副組長。

關於這次行動的代號,李春生一錘定音:“這一戰必須拿出連續作戰的工作作風,打出我們廣東警察的聲威,打出我們敢打必勝摧枯拉朽的氣勢。既然對手是從珠江口的海上來,而我們的南海上一年總要刮幾次超強臺風,叫臺風行動,似乎力度不夠,我看這次行動就要像我們省廳刑偵局跨國打擊電信詐騙一樣,叫颶風行動!以後我們廣東的重大案件,都納入這個颶風行動裡來!”

按照分工,颶風行動前方負責指揮作戰的是禁毒局副局長金效國,禁毒局副處長劉鵬擔任他的助手。接到命令後,金效國立即帶領劉鵬驅車前往珠海。

戴著金邊眼鏡的金效國話語不多,文質彬彬,思維縝密。他與禁毒局政委翟凱夏同齡,都是1964年生人,都屬大龍,都在傢中排行老大。不過,他和翟凱夏的起點不一樣。金效國是廣州軍區部隊大院的子弟,他沒上過警校,在暨南大學歷史系完成瞭學業。可是大學畢業之後,這個學歷史的高才生卻陰差陽錯地分配到瞭廣東省公安廳治安總隊,從此開始瞭警營生涯。

金效國先後掛職地市級公安局副局長,2013年,擔任廣東省公安廳禁毒局副局長。在大夥兒眼中,金效國平時悶聲不響,總是不顯山不露水,但指揮作戰時卻像變瞭一個人,靜若處子、動若脫兔,有著異乎尋常的雷霆手段。不得不說,他在潛移默化中傳承瞭父輩的軍人基因。

金效國和劉鵬、林國偉分析,香港警方提供的那一串以“00872”開頭的數字,應該是一個海事衛星電話的號碼。海事衛星電話通常用於船舶與船舶之間、船舶與陸地之間的通信,可進行通話、數據傳輸和傳真。一般人用不到這個東西,但茫茫大海上沒有基站,普通的手機是不管用的,通信聯系隻能靠衛星電話。換句話說,使用這種電話的,多半是跑船的船老大。

金效國斷定,這個電話號碼一定與船有關,進而與運輸毒品有關,很可能是販毒分子在為海上運毒進行前期準備。林國偉和林友江立即對這個號碼進行追蹤。

持有這部海事衛星電話的人叫董非,是餘嘉豪黑社會團夥的成員。一般來說,來自香港的人多從深圳入境,這個董非卻在澳門兜瞭個圈子,從珠海入境。金效國分析,香港與內地相關聯的犯罪以販毒居多,澳門與內地相關聯的犯罪以賭博洗錢居多,董非故意繞個圈子,就是為瞭避開深圳禁毒警察的視線。金效國決定暫時不動董非,看看他到底與誰聯系,通過董非的聯系人,挖出深藏在內地的制販毒網絡。

林國偉很快發現,董非使用海事衛星電話與珠海一個外號叫“賣船歡”的人多次聯系。這個“賣船歡”是一名職業賣船中介人,在珠三角地區以介紹船舶交易為業,沒有走私販毒的前科。就在最近,“賣船歡”從珠海附近的江門市買瞭一條200噸的二手貨船,不但在江門加滿瞭油,還在廣州、江門兩地分別購置瞭海事衛星電話、海圖機等通信設備。

海圖機是個通俗說法,其實就是船用GPS衛星導航儀。船到瞭大海上,無法找到參照物,可以通過海圖機定位船舶的航跡、航點,準確標註船隻所在的經緯度。衛星電話和海圖機都是遠洋船隻的常用設備,近海打魚的小船一般用不到。據此可以斷定,董非通過“賣船歡”買來這條船,很可能是用來運輸大宗毒品的。

林國偉在追蹤“賣船歡”的時候,通過他的通話關聯人拓展出一個嫌疑人——專業從事走私跑船的船長老羅。“賣船歡”手下的一個馬仔也在這個時間段突然去瞭惠州。當這些情報集中到金效國手裡時,他立即作出判斷:對手很可能已經萬事俱備,隻等毒品裝船,就可以拔錨起航瞭!

金效國與劉鵬商議說:“雖然我們不知道貨在哪兒,但我們的偵查方向沒有錯,珠海這邊要緊緊盯住這條船,凡是海上運毒,隻要盯住船在哪兒,就能順藤摸瓜找到貨。”

劉鵬分析說:“‘賣船歡的馬仔去瞭惠州,說明貨有可能會從東邊來。粵東有兩個地區不可小覷,一個是惠東,另一個就是被我們用篦子篦過的海陸豐地區,既然是冰毒,貨源很可能來自海陸豐。”

緊接著,香港方面傳來一條情報,餘嘉豪已經發出邀請,約一個叫“內地表哥”的人到香港面談。既然是香港黑社會的重頭人物發出邀請,這個“內地表哥”很可能就是供貨方的大頭目!金效國一邊安排珠海市公安局禁毒支隊盯著“賣船歡”和船長老羅,一邊安排惠州市公安局禁毒支隊盯住“賣船歡”的馬仔,同時命令林國偉查證這個“內地表哥”到底是什麼來頭。

茫茫人海,上哪兒去找這個“內地表哥”呢?最好的辦法就是與香港警方聯手跟蹤監控。接到協查通報後,香港警方密切註視餘嘉豪的動向;另一方面,“內地表哥”要出境到香港,深圳的各個口岸是必經之路。金效國立即通知深圳市公安局禁毒支隊支隊長鄧長城,請他協調公安邊防部門,註意近期出入境的可疑人員。

正在粵港兩地警方撒下大網進行偵查佈控,苦苦查找“內地表哥”的時候,香港那邊再次傳來消息:“內地表哥”已經悄然到達香港,但不知何故與香港毒販集團發生分歧,已經被黑社會控制起來,失去人身自由,目前下落不明。

原來,制毒堡壘博社被雷霆掃毒行動圍獵之後,整個廣東再也難以找到大批量生產冰毒的基地,隻有一些四散而逃的制毒師偷偷摸摸小批量制毒,其中就包括蔡羅。由於廣東警方對制販毒犯罪的全鏈條打擊,這些零星的制毒活動也很快銷聲匿跡。蔡羅在潮陽的制毒窩點被警方端掉後,汕頭地區再未發現制毒窩點存在。即便還有個別制毒師在偷偷制毒,也不可能像博社村那樣批量生產,餘嘉豪想在短時間內在廣東弄到數以噸計的冰毒,的確是難上加難的事情。“內地表哥”拿到瞭定金,短時間內卻難以生產出那麼多的冰毒,眼看交貨時間臨近,餘嘉豪邀請“內地表哥”到香港,意圖就是將其扣留作為人質。

果然,根據香港警方和林國偉等人的偵查,“內地表哥”見到餘嘉豪之後,隻答應在廣東組織150公斤冰毒。目前的情況是,150公斤冰毒與餘嘉豪的預期相去甚遠,“內地表哥”被黑社會控制在香港,“賣船歡”和董非在珠海按兵不動。翟凱夏叮囑金效國:“即便他們沒有什麼動作,也要盯死不放,瞅準時機再打。我這邊協調香港警方,盯住餘嘉豪和‘內地表哥的動向,你立即和劉鵬去惠州,集中優勢兵力對‘賣船歡的馬仔展開佈控,以防這個馬仔聯系到毒品後,通過別的渠道出貨!”

出乎翟凱夏的預料,僅僅過瞭兩天,“內地表哥”的電話突然有瞭動靜,主動撥打瞭內地的一個電話。林國偉很快查明,被叫號碼的機主叫李二泉,45歲,福建泉州人,但長期在惠州居住,是個跑長途運輸的貨車司機,無犯罪前科。“內地表哥”給李二泉的指令很簡單:“阿彭,幫我接一單貨,送貨的人會跟你聯系的。收到貨後等我通知,我讓你送到哪兒,你就送到哪兒。”

李二泉靠運輸吃飯,有錢就賺,他才不管對方讓他接的是什麼貨呢。不久,“內地表哥”安排送貨人老黃和李二泉聯系,李二泉開車到惠州的高速出口接貨,並將貨物拉回瞭惠州的傢。此時,“內地表哥”又打來電話,指令李二泉買來四個大音箱,把貨物分散裝在音箱裡。

2015年12月8日,李二泉撬開音箱往裡藏毒的時候,金效國指揮惠州禁毒民警包圍瞭李二泉的傢,及時把這150公斤冰毒捂住瞭。訊問後才發現,這個從無犯罪前科的李二泉,竟然是菲律賓大毒梟“東哥”的本傢堂弟。這一單貨之所以找自傢兄弟運輸,而不用廣東當地人,就是想避開廣東警方的追蹤,沒想到,李二泉的一舉一動依然逃不過廣東警方的監控。

李二泉落網後,“東哥”的相關信息也被廣東警方掌握。但這150公斤冰毒從何處而來,隻負責運輸的李二泉卻毫不知情,他隻知道給自己下達接貨指令的是“內地表哥”,送貨的人叫老黃。制毒販毒是殺頭的買賣,所有交易都是單線聯系,以免牽一發而動全身。即便警方抓住瞭制販毒環節中的某個人,打掉瞭利益鏈條中的一兩個環節,也難以觸動幕後的大毒梟。這給禁毒工作帶來瞭難以想象的難度,而全鏈條打擊正是廣東警方禁毒工作的核心思想。

正在大米系統技術後臺監控的林國偉密切監視著相關人員的動向,他向在前方指揮的金效國請示:“既然運毒的李二泉抓瞭,送貨的老黃也在我們的監控之中,抓不抓?”

金效國回答瞭兩個字:“不抓。”

電話那邊的林國偉撓著頭問:“不是說全鏈條打擊嗎?為什麼抓一個放一個?”

金效國說:“好戲這才剛開頭呢。那個‘內地表哥是誰,我們現在可是連身份都搞不清啊,我抓他這批貨,就是要逼他現身!隻要‘內地表哥搞不到貨,香港的黑社會就不會放過他,菲律賓那邊的‘東哥也不會善罷甘休。我們抓他這150公斤貨的真正目的,就是要找到制毒的老窩,把制毒師和幕後老板釣出來。”

林國偉一拍腦門兒:“哎呀,我明白瞭,這叫欲擒故縱,不過這150公斤魚餌可夠大的啊。”

金效國叮囑說:“你也別大意瞭,‘內地表哥偷雞不成蝕把米,很可能繼續在香港遙控指揮組織貨源。我們打掉瞭福建人運毒這條線,他們應該會換成用廣東本地人運輸。現在你除瞭監控‘內地表哥的動向,還要密切關註大米系統上惠州和海陸豐地區的重點人,看他們有沒有異動。”

“明白!”

果然被金效國言中,兩天後,“內地表哥”沒有通過電話,而是通過電子郵件與陸豐一個隱藏很深的販毒嫌疑人“夢姐”聯系。這個“夢姐”雖然早已在大米系統中備案,但她的真實身份信息並沒有被警方掌握,而且多年來一直很消停,這次“夢姐”突然動起來,幾天之內就通過各個隱藏的渠道,為“內地表哥”備瞭幾百公斤的冰毒。在廣東警方圍獵博社之後,“夢姐”還能做到這種程度,讓金效國非常震驚。

“夢姐”是誰?不知道。

貨從哪裡來?不知道。

金效國對林國偉說:“找不到‘夢姐,那我們隻能以貨盯人!”

警方在多條線上死死盯著“夢姐”手中的這批貨。幾天之後,“夢姐”有動作瞭。也許是菲律賓大毒梟“東哥”催得緊,也許是“內地表哥”受香港黑社會脅迫,“夢姐”與“內地表哥”頻頻聯絡,計劃把這批毒品偽裝成走私物品,從惠州大亞灣出海。

大亞灣是南海的重要海灣,位於深圳東部的紅海灣與大鵬灣之間,總面積650平方公裡。這裡的海岸線曲折多變,近岸水域大灣套小灣,主要港灣有煙囪灣、巽寮港、范和港等,港灣中島嶼眾多,西北部和中部有港口列島、中央列島,灣口有辣甲列島和沱濘列島,島上地形極為復雜。在眼花繚亂的列島和港口之間,毒販打算在哪裡裝船呢?

金效國判斷,“夢姐”要從大亞灣走貨,陸路和水路交接是個關鍵點,大亞灣內以大鵬澳的自然條件最好,應該是首選之地。惠州市公安局禁毒支隊的前期偵查印證瞭金效國的判斷,但也有一個不好的消息,“夢姐”的走私船上藏有三支黑槍。

毒販攜帶槍支,增加瞭偵破案件的危險性,也更加堅定瞭金效國破案的決心。哪一個禁毒警察不是在刀尖上行走?哪一個禁毒警察沒經歷過生死考驗?擺在金效國面前最大的難題是,到目前為止,依然不清楚“夢姐”的毒品是從哪兒來的,也不知道她打算通過怎樣的方式逃避重重檢查,把毒品從海陸豐運到大亞灣。

任她千方百計,我有一定之規。金效國決定讓出所有可能的運輸通道,死死盯住運毒的走私船,來一個守株待兔,船不動我不動!

果然,毒品並沒有從陸路走,“夢姐”先是安排小馬力的漁船從甲子港帶毒品出港,走海路到達大亞灣,再通過俗稱“大飛”的摩托快艇將毒品轉運到走私船上。2015年12月10日一大早,前方偵查員從大亞灣傳來一個令人振奮的消息,載著毒品的走私船馬上就要出海瞭!

鄧建偉、翟凱夏坐鎮廣州,禁毒局副局長金效國和劉鵬副處長在惠州靠前指揮,原定作戰計劃是,隻要船出港口,立即展開圍捕。然而,載著冰毒的走私船鳴笛起航時,金效國卻突然下令:“抓捕時機未到,全線停止出擊。”

眼看一條海上販毒線路即將被打掉,金效國卻下令停止行動,而且立即從惠州驅車趕往深圳,令所有的一線禁毒民警大惑不解。原來,就在金效國準備行動的時候,突然得到兩個緊急情報:一是深圳緝私局也盯上瞭這批貨,正準備動手;二是陸豐傳來消息,此次裝船的毒品隻有40公斤,遠遠不是“夢姐”備貨的全部。

這40公斤冰毒是不是“夢姐”甩出的釣餌?誰也不敢給出肯定的答案。心思縝密的金效國作出瞭一個大膽的決定,放船出海!緊接著,金效國趕到深圳緝私局,經過緊急磋商,雙方達成共識,大亞灣放船出海的同時,把這個情報通報給香港警方和香港海關,送給他們一個大禮包,讓香港同行以緝私的名義打掉這條船,以免驚動“夢姐”的販毒網絡。

載著40公斤冰毒的走私船駛出大亞灣之後,緩緩駛向伶仃洋海域。香港警方和香港緝私局的執法船隻突然攔住瞭這條船,香港警察和緝私人員荷槍實彈,黑洞洞的槍口指向駕駛艙。運毒船上縱有幾條槍支,但面對香港警方和緝私部門的強大陣勢,也隻好乖乖停船接受檢查。

當然,船主和船員們堅決否認販毒。但幾條緝毒犬一上船,抵賴和狡辯就沒意義瞭,40公斤冰毒被當場繳獲,這條海上販毒通道被成功斬斷。

金效國之所以將到手的功勞拱手相讓,是因為他判斷,“內地表哥”第一次在惠州的李二泉手裡損失瞭150公斤冰毒,第二次在大亞灣再次損失40公斤冰毒,一定會狗急跳墻,在香港黑社會的逼迫下,他還會有更瘋狂的動作。

再者,預付瞭3000萬元的定金,菲律賓的“東哥”要的是數以噸計的冰毒,絕不是小打小鬧的幾十公斤。金效國認為,這區區40公斤絕對滿足不瞭餘嘉豪的胃口,更滿足不瞭“東哥”的胃口。從大亞灣走貨,萬一是“內地表哥”與“夢姐”唱的一出調虎離山的雙簧呢?陸豐傳來的情報顯示,“夢姐”已經囤貨數百公斤,怎麼可能隻從大亞灣走40公斤貨?

打蛇打七寸,打毒打窩點!隻有放長線釣大魚,才能弄清楚最關鍵的問題——“夢姐”的毒品到底從哪裡來?制毒窩點到底在哪兒?

二戰虎門

“夢姐”果然出手不凡,根本不給金效國他們喘息的機會。2015年12月10日傍晚,剛走出深圳緝私局大門的金效國得到林國偉傳來的另一個緊急情報,頓時驚出一身冷汗:大亞灣的運毒船開船兩小時後,“內地東哥”正在指揮另一個販毒團夥與“夢姐”進行第二次交易!這次交易的地點不是海上,而是在靠近珠江口的東莞城區。

“夢姐”在海上和陸地同時行動,讓金效國首尾難顧。這時候調集惠州的隊伍去東莞,顯然已經來不及瞭。況且,林國偉傳來的這條情報極其含糊,諸如送貨車輛從哪裡來,誰來接貨,貨要發到哪裡去,都一無所知。金效國命令林國偉:“你死死盯住‘內地表哥那邊,我這就到東莞去,想辦法把這批毒品截下來!”

金效國是到深圳緝私局協調行動的,除瞭一人一車,再無其他助手,成瞭真正的光桿司令。而且,這會兒已經是晚上瞭,時間緊迫。得知消息的翟凱夏問他:“你手頭沒有一兵一卒,這仗怎麼打?”

金效國說:“幫我聯系東莞市公安局禁毒支隊副支隊長袁武,讓他集結隊伍待命,我馬上趕過去。”

一路狂奔,剛剛下瞭高速,金效國又接到翟凱夏的電話:“老金,你在哪兒?”

“我剛進東莞城區,正往禁毒支隊趕!”

翟凱夏焦急地說:“林國偉剛剛截獲情報,販毒團夥不去東莞市區瞭,臨時變卦,改在虎門交接毒品!”

金效國趕緊調頭,直奔高速入口,一邊開車一邊說:“調動東莞城區的警力來不及瞭,我看還是讓虎門、長安、厚街三個分局在高速路上佈控,攔截交接毒品的車輛。走海路的40公斤毒品剛被香港警方打掉,現在看來,那是調虎離山的煙幕彈,這次才是真正的大宗交易。據我估計,他們在高速上交接後,有可能從虎門大橋穿過珠江,到珠江西岸的珠海裝船。‘賣船歡花大價錢買下的那條船,應該就是運輸這批毒品的!”

翟凱夏立即調集東莞三個分局的警力展開佈控,啟動技偵、禁毒、刑偵部門聯動作戰。但東莞市三個分局的民警倉促上陣,一時間難以發現運毒車輛。情急之下,金效國打電話給林國偉說:“你用最笨的辦法,以虎門大橋高速口為核心展開監控,不要放過任何一個可疑信號!”

晚上11點,林國偉那邊傳來消息,毒品交易已經在虎門高速上完成,接貨的車輛並沒有通過虎門大橋前往珠海,而是駛往廣州方向。林國偉補充說:“這次送貨的還是那個老黃,他已經開車返回陸豐。”

金效國給翟凱夏打電話:“請政委協調一下,再讓東莞那邊安排五臺車上高速堵截。這次交易量不小,接貨的傢夥手裡可能有槍。請政委轉告兄弟們,要在確保安全的前提下,分成幾個接力點,不管運毒的有幾輛車,堵住就是勝利!”

接下來是汕尾,汕尾市公安局禁毒支隊支隊長林毅已經調任陸豐市公安局副局長,負責禁毒工作。於是,他通知汕尾市公安局禁毒支隊新任政委鄭前鋒:“送貨車輛正在朝汕尾方向開,很可能是陸豐的車,你立即展開堵截,一定要攔住它!”

下完命令,還沒等一口氣喘勻,林國偉又傳來消息:“晚上12點海關關閘之前,‘內地表哥的手機信號出現在羅湖口岸!”

涉案人員和毒品突然都在深夜裡集中到瞭以虎門為核心的多個節點上,而金效國又身處兩個城市之間的虎門地區,怎麼辦?金效國迅速理清思路,打電話向翟凱夏匯報說:“我們備瞭一桌菜,卻一下子來瞭好幾撥客人,廣州、東莞、深圳、汕尾四個戰場同時開戰,現在就下命令吹沖鋒號,咱們全線收網吧,再不包他們的餃子,就來不及瞭!”

翟凱夏正坐鎮廣州,指揮深圳禁毒民警兵分兩路,深圳市公安局禁毒支隊副支隊長程煜奎和夏輝帶隊追蹤“內地表哥”從羅湖口岸入境後乘坐的轎車,江楓帶隊往深圳以東追蹤“夢姐”的送貨車。汕尾方向由汕尾市公安局禁毒支隊政委鄭前鋒帶隊,在幾個高速出口堵截西來的車輛。鄭前鋒不負眾望,在高速出口抓捕瞭黃姓送貨人,此人正是被林國偉盯上的那個兩次幫“夢姐”運貨的馬仔。調查“夢姐”真實身份的工作同步開展,林毅和鄭前鋒連夜對老黃進行訊問。

東莞市公安局禁毒支隊民警由副支隊長袁武帶隊,在廣深高速上追蹤開往廣州方向的接貨車。眼看到瞭廣州市郊區的黃村立交橋,過瞭這座橋,就是廣州市天河區的地界。一旦毒販竄入廣州市內,追蹤起來就麻煩瞭,而且毒販可能攜帶武器,在市區攔截接貨車,如果發生槍戰,容易誤傷群眾。袁武向金效國請示:“怎麼辦?”

金效國果斷下令:“黃村立交橋有個廣氮收費站,把他們逼到收費站下高速,然後再設卡堵住他們!”

袁武迅速佈置,紮好口袋,在廣氮收費站成功攔截接貨車。前有堵截,後有追兵,接貨車的司機早就亂瞭陣腳,面對民警黑洞洞的槍口,不得不放棄抵抗。預料中的槍戰沒有發生,袁武松瞭口氣。他顧不上跟司機廢話,從自己的車上拿出撬棍,撬開接貨車後備廂下面裝備胎的翻蓋,當場搜出212公斤冰毒。扔下撬棍,袁武立即打電話向金效國報告:“毒品在車上,大約200公斤!”

金效國興奮地叫好:“幹得漂亮!”

此時的金效國,兀立在東莞虎門大橋的橋頭,夜色中的虎門大橋橫臥在珠江之上,像一條巨龍,也恰似一柄金色利劍。與袁武通話後,金效國向程煜奎下達瞭在深圳圍捕“內地表哥”的命令。

程煜奎將參戰民警編成封控組和追蹤抓捕組,沿著羅湖口岸一路擺開陣勢。夏輝帶領30餘名全副武裝的民警擔負外圍封控和機動任務,程煜奎叮囑:“這次任務非同小可,不到萬不得已不準開槍,一定要活捉這個‘內地表哥。”

一切就緒,禁毒支隊支隊長鄧長城一聲令下,五輛掛著地方牌照的汽車從深圳市公安局禁毒支隊院內駛出,向霓虹閃爍的羅湖口岸挺進。到達羅湖口岸集結地後,根據現場情況,程煜奎對進出口岸的道路、巷口實施封控,做好隨時抓捕的準備。

令程煜奎感到奇怪的是,“內地表哥”單槍匹馬從羅湖口岸入關後,徑直打瞭一輛車來到深圳市羅湖區嘉賓公園附近的一個小區。在大米系統後臺跟蹤監控的林國偉很快查明,這個小區住著一個有過前科的販毒嫌疑人劉立波,此人已經有一年多沒有任何動靜瞭,他會不會就是“內地表哥”呢?

林國偉向程煜奎通報情況時說:“如果劉立波就是‘內地表哥,回到自己傢裡藏身,恐怕是個最糟糕的選擇。難道他不怕成為甕中之鱉嗎?”

程煜奎說:“也有另外一種可能,劉立波也許覺得最危險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

劉立波是甲子鎮人,靠在博社販賣毒品為生,廣東警方圍獵博社之後,劉立波聞風而逃,此後再沒和傢裡聯系過。在深圳的這個小區裡藏身的劉立波平時很少露面,周圍鄰居對他都沒多少印象,而他也一直使用假身份。程煜奎認為,相比較其他地方來說,劉立波對自己在深圳的藏身處最為熟悉,一旦遇到危險,下意識地跑到這裡躲藏也在情理之中。此外,他還有一個懷疑,劉立波和“內地表哥”有點兒諧音,會不會是香港警方把劉立波錯聽成“內地表哥”瞭?

但在與鄧長城討論後,程煜奎很快否定瞭上述懷疑:“內地表哥”和劉立波的發音畢竟還是有著本質的不同,不太可能聽錯。再者,劉立波是在逃犯罪嫌疑人,在確認自己是否安全之前,不可能貿然從傢門口的口岸過境香港。

可眼下的事實是,劉立波從羅湖口岸入關後,打車來到瞭嘉賓路的小區門口,這又怎麼解釋呢?林國偉在後臺的監控顯示,劉立波進入小區後並沒有上樓,而是用暗語給一個馬仔打瞭個電話,讓馬仔到小區後門來接他。掛斷電話,他隨手把手機扔在花叢中,大搖大擺直奔小區後門。這樣一來,在後臺追蹤的林國偉就失去瞭目標。

程煜奎和夏輝得知這個情況,果斷在小區後門的路口控制住瞭開車前來接劉立波的馬仔。沒想到,劉立波等不來馬仔,竟然一轉身,拉開路邊一輛轎車的車門鉆瞭進去,啟動車輛沖上嘉賓路,朝東邊的人民南路方向疾馳!看來,劉立波早已做好瞭兩手準備,事先將自己的轎車停在後門應急。人民南路正對著羅湖口岸,程煜奎馬上看出瞭他的意圖:“他要到羅湖沖卡逃跑!在嘉賓路上堵死他!”

劉立波完全成瞭驚弓之鳥,駕車一路狂飆,車輪輪轂時而擦著馬路牙子,車身不時與緊隨其後的警車碰撞,這小子已經不要命瞭!眼看就要沖到人民南路交叉口,一旦讓他沖過羅湖口岸,那影響可就大瞭!在嘉裡中心門口,夏輝帶領一隊民警包抄過來,幾輛警車在路中間橫過來排成一溜。

遭遇前後夾擊,劉立波放緩瞭車速。趁這個空當,程煜奎的車超到瞭前面,與攔截的警車會合。劉立波狗急跳墻,車速僅僅是放慢瞭片刻,突然加大油門兒朝前面圍堵的警車撞去!剛跳下車的程煜奎威風凜凜地站在路中間,右手持槍對準瞭風擋玻璃後邊的劉立波。

隻顧逃命的劉立波哪裡肯停車?程煜奎立刻鳴槍示警。劉立波的車速不但絲毫未降,反而越來越快,想要拼個魚死網破。距離越來越近,程煜奎甚至可以清楚地看到劉立波瘋狂的表情。千鈞一發之際,程煜奎的槍又響瞭,而且是連發五槍,打光瞭彈夾裡所有的子彈!

你要我兄弟的命,我先要你的命!這就是程煜奎此刻的想法。

劉立波的車搖晃瞭幾下,在路上歪歪扭扭地左沖右突,最後一頭撞到行道樹上。隔著破碎的風擋玻璃,隻見劉立波一手握著方向盤,一手捂著肚子,鮮血從指縫間汩汩湧出。程煜奎拽開車門,夏輝上前給劉立波戴上瞭手銬。身受重傷的劉立波努力睜開眼睛瞪著程煜奎:“誰開槍打的我?讓他等著,等我出來,我幹死他!”

程煜奎冷笑一聲:“你還能出來?做夢呢?”

劉立波立即被送往醫院搶救。讓程煜奎慶幸的是,劉立波——“內地表哥”受傷雖重,但沒有生命危險。

在惠州查獲150公斤冰毒,在東莞虎門查獲212公斤冰毒,加上金效國故意放水到香港的40公斤冰毒,一系列作戰完美收官,打掉瞭海陸兩條販毒通道,還抓獲瞭販毒團夥的重要聯系人“內地表哥”劉立波,按說,可以搞一個小小的慶功會瞭。可腹部受傷後被搶救過來的劉立波的供述,給金效國潑瞭一盆冷水:“內地表哥”隻是一個馬仔而已,收到那3000萬定金的真正上傢不是他,而是另有其人,他隻是按照上傢的指令,以組織貨源的聯絡人的身份去跟香港黑社會周旋。正是因此,才讓警方誤以為他是條大魚。

既然劉立波是受人指揮的傀儡,那個隱身在他背後的人是誰?劉立波說:“道上的規矩都是見貨不見人,我隻知道兄弟們都叫他黎老大,不知道他的真名實姓。”

程煜奎難掩失望:“你說的這個黎老大,是哪裡口音?”

“我也分不清啊。黎老大有時候說廣東白話,有時候說普通話,有時候是潮汕口音。”

“哪種口音更多一些?”

劉立波想瞭想:“還是潮汕口音多一些吧。”

其實,即便知道瞭具體是哪裡的口音,恐怕也沒多大用處。茫茫人海,隻知道一個黎老大的綽號加上一個潮汕口音,沒有更具體一點兒的信息,讓警察上哪兒找人去?加之藏身於陸豐地區的“夢姐”也消失得無影無蹤,警方再一次失去瞭追蹤的方向。

人盯不住,能不能通過繳獲的毒品打開突破口呢?對繳獲的毒品成分進行多次檢驗分析之後,一個大膽的猜想進入鄧建偉、翟凱夏和金效國的討論范圍:這個制毒師,會不會就是屢抓屢跑的蔡羅呢?

之所以有這樣的推測,是因為在這些繳獲的毒品中,不少都檢驗出瞭“3號”冰毒的成分,而“3號”冰毒和博社所產的冰毒成分接近,但品質更高,或者說勁兒更大。警方估計,“3號”冰毒很可能出自陸豐的制毒師之手,外地的制毒師絕對做不出這樣的水平。劉立波的交代也印證瞭警方的判斷,至於這種冰毒是誰制造的,在哪兒制造的,劉立波不知道,黎老大也不需要他知道。

三打四會

“3號”的真正主人是誰?這個若隱若現的黎老大是制毒師,還是幕後老板?這些問題一時還弄不清楚。不過,既然黎老大收瞭餘嘉豪的3000萬元定金,他就必須走貨,否則餘嘉豪肯定不會放過他。毒品的真正買主是菲律賓的“東哥”,那麼往海外走貨的通道,必然要通過船運。

翟凱夏一錘定音:盯海上,挖毒源!

海上目前風平浪靜,與毒梟的第三場決戰,突破口選在哪兒呢?金效國重新梳理從澳門入境來到珠海的董非的線索。一般說來,香港販毒分子入境深圳或者珠海口岸後,都是從陸路往東,那邊第一站是生產K粉的惠州,過瞭惠州,才是生產冰毒的汕尾海陸豐地區。而這次董非入境珠海,卻在江門買船,似乎有些違反常規。如果從惠州或者海陸豐地區裝船出海,必然要繞過伶仃洋,才能到達惠陽大亞灣或者陸豐甲子港。這一來一回折騰下來,再轉往東南亞方向,起碼是上千海裡的路程,豈不是南轅北轍?毒販再傻也不可能做這樣的無用功。

除瞭運毒船的停靠位置異常之外,細心的金效國還註意到,在東莞虎門追繳毒品的時候,毒販們在虎門交貨後,運貨的車卻朝著廣州市區方向開去,在廣氮收費站才被截住。毒販此舉會不會是為瞭繞過廣州市的外圍高速,轉道從珠江口西側的高速把毒品運往珠海方向呢?如果上述推測成立,毒販的目的無非是要避開虎門大橋。為什麼毒販寧願多繞路,也不想走虎門大橋呢?是不是在毒販的眼裡,虎門是個需要避諱的地方?畢竟,舉世聞名的虎門銷煙就在這裡。而且虎門大橋是橫跨珠江口的交通要道,有很多毒梟都折在這一帶。

想到這一層,金效國對林國偉說:“珠江口西側的珠海、江門、肇慶,很可能藏著一個我們沒有發現的毒源地,或者是存放毒品的重要窩點。惠州、汕尾往珠海方向的陸上運毒通道已經被我們截斷,海上有邊防緝私艇遊弋,從粵東往珠海方向走貨已經變得很困難。他們有可能在珠江西側重開制毒工廠,你要24小時盯死這三個地方!他們下一步很可能有動作!”

林國偉帶領林友江等技偵高手,通過大米系統盯著這三個地區的風吹草動,與此同時,他們與這三個地區的禁毒部門密切聯系,尋找毒販的蛛絲馬跡。很快,一部可疑手機和一部可疑車輛的移動軌跡,引起瞭林國偉和林友江的註意。

在偵控過程中,他們發現四會市區東部的張洞高速立交橋附近,一輛可疑車輛下瞭立交橋,前往一個叫鴉山的地方,開進瞭一座廢棄的工廠。這輛車上裝的是一種特殊的包裝箱,這種包裝箱采用雙層結構,內層是不漏水的乙烯箱,外層是泡沫苯乙烯,兩層之間有5厘米左右的間隔。

那麼問題來瞭,一個廢棄工廠花大價錢買來這種特殊設計的包裝箱,幹什麼用呢?其實答案也是呼之欲出,這種特殊的包裝箱強度高、耐水性好、密封性強、緩沖效果好、搬運起來非常方便,正是裝冰毒半成品的絕好容器。他們隨即作出瞭一個大膽研判:肇慶四會東部山區一帶,很可能隱藏著一個地下制毒工廠。

林國偉向禁毒局領導匯報瞭這個情況,禁毒局立即安排四會市公安局禁毒大隊秘密對鴉山地區這傢廢棄工廠展開調查。很快,四會市公安局禁毒大隊傳來消息,一周前,從佛山來的一位老板租賃瞭這傢廢棄工廠。根據租賃協議,一個月的租金是50萬元。租賃人的口音是粵東汕尾一帶的,真實身份暫時無法確定。

一個操著汕尾口音的人,突然來到四會的深山裡,高價租下一個廢棄工廠,這種行為本身就非同尋常。這個情況引起禁毒局的高度重視,省地市三級公安機關成立聯合專案組,由金效國擔任專案組長,全力開展偵查工作。金效國隨即帶領工作小組趕赴四會進行前期調查。可是,這個制毒團夥的反偵查意識很強,警方的偵查工作一時無從下手,隻能從外圍慢慢縮小包圍圈。

2015年12月15日傍晚,當地偵查員獲得一條重要線索,一輛送貨車突然開進瞭制毒工廠,卸貨後並沒有急著離開。專案組判斷,這很可能是來送原料的車。這批原料隻要進瞭工廠,很快就會制成毒品,一旦流入社會,危害極大。來不及慢慢經營案件瞭,金效國決定,對毒品露頭就打,先打掉這批貨,然後再抽絲剝繭,細細梳理背後的販毒網絡。為瞭確保打擊效果,金效國從附近的高要、鼎湖、大旺幾個縣調集警力,與四會市禁毒部門協同配合,分成三個小組展開收網行動。

12月16日凌晨1點,一輛越野車從制毒工廠悄悄駛出。誰也不知道這輛車的目的地是哪兒,車上有沒有攜帶毒品。考慮到這次對手的出貨量可能比較大,嫌疑人反偵查意識強,為瞭避免打草驚蛇,專案組放棄瞭多車交替跟蹤的方案,而是選擇在高速卡口重點佈控,張網守候。

隨著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守候在各個高速卡口的偵查員們心情越來越緊張。這輛車上瞭高速之後,似乎憑空消失瞭,前方佈控的警察掐著時間計算,早該到達的車輛卻遲遲不露頭。因為沒有跟蹤,沒人知道路上到底發生瞭什麼,每個人的內心都十分焦灼。

兩個小時之後,嫌疑車輛終於出現在偵查員的視野中,下瞭高速進入四會市工業大道時,金效國果斷下令攔截。圍捕的警察們早就等著這一刻瞭,當即將嫌疑車輛截停,控制住車上的三個揭陽籍犯罪嫌疑人。但遍查嫌疑車輛,卻沒有發現一丁點兒毒品的痕跡。

難道對方察覺瞭?還是有人走漏瞭消息?所有人的心都懸瞭起來。就在這時候,廢棄工廠那邊再次傳來消息,又一部嫌疑車輛開出工廠,向肇慶市區方向駛去。奇怪的是,這輛車一路走走停停,慢騰騰的像頭老牛。最後,司機幹脆駛進瞭服務區,停車睡起瞭大覺。幾個小時過去,眼看天就要亮瞭,司機還是沒有動靜。

這究竟是玩的什麼花樣?難道精心佈置的行動就這麼功虧一簣?大冬天的,林國偉急得直冒汗。金效國鎮定地說:“別著急,這個送貨人一定是在等著跟前方的接貨人碰頭,接貨人不給他信兒,他就不會動。再耐心點兒,這回我們要把上傢下傢一起端瞭。”

凌晨5點,停在服務區的送貨車輛再次啟動,就像睡醒瞭似的,開出服務區之後,突然加速向肇慶駛去。金效國終於松瞭一口氣,他命令第二小組:“註意,一定要盯住接貨人,隻要雙方交接,立即拿下!”

送貨車輛在高新區金鳳凰大酒店停車場停下,另一輛粵C牌照的嫌疑車早已在此等候,兩個嫌疑人下車交接的瞬間,第二小組的便衣民警一擁而上,將他們撲倒在地。兩個嫌疑人都來自陸豐,在送貨車上查獲的冰毒成品竟然有560公斤!

金效國給第二小組下達抓捕命令的同時,包圍制毒工廠的第三小組也開始行動,突入廢棄工廠內,當場抓獲廢棄工廠的老板和被雇傭的制毒人員,繳獲冰毒成品171公斤,半成品121噸,制毒原料麻黃素226公斤。廢棄工廠的老板交代說,一周前,他將自己的廢棄工廠以每月50萬元人民幣的價格轉租給來自汕尾的制毒師羅明,並受雇於羅明制造冰毒。

這一戰,警方抓獲8名犯罪嫌疑人,搗毀制毒工廠一座,收繳冰毒731公斤及大量半成品,戰果顯著。但金效國卻怎麼也高興不起來。就在警方突入制毒工廠之前,狡猾的羅明把所有人的手機都收集起來,扔進制毒的硫酸溶液裡溶掉瞭,羅明本人則趁夜逃進瞭鴉山,消失得無影無蹤。

被抓獲的8名犯罪嫌疑人對他們參與制販毒的犯罪事實供認不諱,他們隻知道瘦小精幹的制毒師羅明是他們的老板,至於羅明上邊還有沒有上傢,誰也說不清楚。廢棄工廠的老板說:“我聽羅明打電話的時候,管電話那邊的人叫黎老大。”

“內地表哥”劉立波的上傢叫黎老大,羅明的聯系人裡也有個黎老大,更巧的是,這個羅明還是汕尾口音。他和汕頭市公安局禁毒支隊要找的那個羅明是不是同一個人?他所說的黎老大,是不是金效國苦苦追蹤的那個大毒梟呢?

四打“賣船歡”

自從上次抓瞭黎海鷗卻跑瞭蔡羅,楊一鵬一直悶悶不樂,冷不防就會化裝去金浦鎮養豬場一帶偵查一番,以防蔡羅悄悄殺個回馬槍,可每次都是失望而歸。守株待兔沒效果,他就去潮陽區公安局副局長李世龍那裡打聽消息。看著這個執著的小夥子,李世龍仿佛看見瞭年輕時代的自己,他安慰楊一鵬說:“這些毒梟不會就此收手,但也不會再回那個養豬場,一定是挪窩換到別的地方去瞭。你不要再去金浦鎮瞭,換個思路吧。”

楊一鵬不甘心地說:“不抓到這小子,我晚上睡不著覺啊,為瞭抓他,我還讓人打瞭一棍子,差點兒破相呢。”

李世龍笑瞭:“我理解。你就是挖地三尺,也要把他抓回來!可什麼線索都沒有,你急也白搭。不如冷靜下來,對蔡羅和黎海鷗的相關信息進行分類。你要知道,海陸豐地區的制販毒人員都不是孤立存在的,傢族性販毒是普遍性的,既然蔡羅傢族全部被陸豐的兄弟們打掉瞭,你不妨從黎海鷗的傢族關系入手查一下,說不定有意外收獲呢。”

楊一鵬聞聽此言,大受啟發。在圍繞黎海鷗的傢庭關系進行梳理的時候,楊一鵬發現,黎海鷗的父親靠走私賺下豐厚的傢底後,就將遠洋貨輪交給瞭次子黎海鷹,自己上岸當起瞭閑雲野鶴一般的寓公。黎海鷗的母親蔡東夢是博社村人,嫁到甲子鎮後生瞭黎氏三兄妹,除瞭黎海鷹、黎海鷗,還有個長子叫黎海鵬。

黎海鷹常年在海上討生活,擔任遠洋貨輪的船長,雖然已經結婚,但很少回甲子鎮。黎海鷗的大哥黎海鵬,在佛山經營鵬展豪車俱樂部,也很少回甲子鎮。黎海鵬早已結婚,妻子帶著兩個年幼的娃娃住在甲子鎮的傢裡。

楊一鵬註意到,在黎海鷗案發之前,有一個佛山的手機經常與黎海鷗通話,但這個手機的號碼沒有登記。黎海鷗被捕之後,這個號碼也突然停機瞭。黎海鷗的大哥黎海鵬就在佛山,如果這部手機是黎海鵬的,他在妹妹出事後突然停機,是不是心裡有鬼?

就這樣,黎海鵬走進瞭楊一鵬的視線。楊一鵬很快發現,黎海鵬的手機聯系人裡有一個叫羅明的,兩人最近聯系頻繁,不過,每次通電話的時間都不長,最多也就兩三分鐘。和陸教授舉報的那個制毒師羅明一樣,這個羅明的戶籍在汕頭,還有省廳正在查找的那個說話帶汕尾口音的羅明,他們會不會是同一個人?

無論如何,這個頻繁聯系黎海鵬的羅明身上疑點重重。隨即,楊一鵬調取瞭羅明的戶籍資料。羅明的戶籍地為廣東汕頭潮陽區,戶籍照片上的羅明是一個圓頭雙眼皮的小胖子,與省廳傳過來的羅明的身份證照片差別很大。身份證上的羅明是單眼皮、瘦長臉,這副長相讓楊一鵬心裡一動,怎麼有點兒像金浦鎮養豬場的制毒師蔡羅呢?隻是,照片上的這個人比蔡羅顯得年輕,發型也不一樣,還戴著眼鏡,楊一鵬也不敢十分確定。既然如此,不如直接去潮陽查他個水落石出。

來到羅明戶籍所在地一打聽才知道,這個羅明確有其人,但五六年前就離傢出走瞭,至今不知所蹤。難道查錯瞭?楊一鵬想,如果羅明外出謀生,四處打工,認識黎海鵬倒也不是沒有可能。不過,既然來瞭潮陽,怎麼也要見見這個羅明的父親。

楊一鵬以警察查戶口的名義上門詢問羅明的去向,可羅明的父親就是什麼也不說。楊一鵬幾乎把所有的道理都掰開瞭揉碎瞭,春風化雨夾帶著疾風暴雨,羅明的父親才抖出瞭實底:“前一段有個人拿著一張照片來找我,說我兒子離傢出走後身份證丟瞭。那人給瞭我點兒錢,讓我去派出所補辦我兒子的身份證。其實那人給我的照片不是我兒子的,可我拿瞭人傢的錢,就去補辦瞭……”

原來如此,羅明的身份證用的是真實的身份信息,但照片是假的。近期密切與黎海鵬聯系的羅明,肯定是那個冒名頂替的。楊一鵬通過黎海鷗牽出瞭黎海鵬和冒牌羅明,頓時來瞭精神,再聯系到那個不知所蹤的“夢姐”,楊一鵬尋思,這個“夢姐”別是這對兄妹的母親蔡東夢吧。

與此同時,楊一鵬委托甲西鎮派出所長胡海濤進行的調查也有瞭進展。胡海濤查明,蔡羅在甲子鎮讀書時與黎海鷗是同學,蔡羅從博社逃跑後,曾在甲子鎮出現過,後又逃往潮陽金浦鎮。為慎重起見,胡海濤又找來蔡羅的照片與羅明的假身份證進行比對,確認這個汕頭的羅明,就是圍獵博社時潛逃的蔡羅。

這些情況迅速上報到省廳禁毒局。把相關人物串聯起來,一張人物關系圖在禁毒局副局長金效國的眼前逐漸明晰。

國內關系上,黎海鵬和他的女朋友高梅月,黎海鵬的父母和妹妹黎海鷗,恰好符合傢族式毒品犯罪的特點。而蔡羅是頂級制毒師,再加上提供麻黃素的關成梁,就組成瞭黎海鵬投資制毒的基本鏈條。

海外關系上,從目前掌握的情況分析,黎海鵬在傢裡排行老大,“內地表哥”劉立波的上傢“黎老大”很可能就是黎海鵬。如果劉立波是黎海鵬和餘嘉豪的販毒中間人,那麼,這根鏈條就比較明晰瞭:菲律賓的“東哥”購買冰毒,通過香港的餘嘉豪找到黎海鵬,黎海鵬拿到3000萬元定金後,從關成梁處購買麻黃素,先後在潮陽、四會等地制毒。

至此,以甲子鎮黎海鵬的傢族成員為核心的制販毒團夥被警方鎖定,而省廳禁毒局有意擱置的珠海“賣船歡”這條線索,也已經到瞭瓜熟蒂落的時候。

珠海市公安局禁毒支隊傳來消息,2015年12月25日,一艘快艇將部分走私物品送上瞭董非通過“賣船歡”買來的那條船上,估計數量不大,珠海警方請示鄧建偉和翟凱夏,打還是不打。

鄧建偉和翟凱夏把目光投向瞭金效國和劉鵬。

“打!”金效國和劉鵬異口同聲。

12月26日凌晨,在金效國的指揮下,珠海市公安局禁毒支隊聯合拱北海關緝私局,成功抓獲涉嫌走私運輸毒品的犯罪嫌疑人19名,繳獲冰毒24公斤,還查扣瞭一批涉嫌走私的貨物。

金效國分析說:“黎海鵬和香港方面苦苦經營瞭這麼長時間,珠海方向不可能隻有這區區24公斤冰毒。黎海鵬要是從珠海走貨,數量一定不會少,應該考慮讓珠海市局禁毒支隊調查他們有沒有存放毒品的倉庫。”

珠海市局禁毒支隊立即組織突審被抓獲的董非、“賣船歡”及其馬仔等人,經過深挖擴線,2016年1月11日,再次報來重大戰果:搗毀毒品倉庫一個,繳獲冰毒211公斤。

連續四次緊鑼密鼓的作戰,黎海鵬在珠江出海口苦心經營的多條海上販毒線路全部被掐斷,周邊的制毒窩點和制毒倉庫都被端掉,珠江口已經變成銅墻鐵壁。拿瞭香港黑社會3000萬元定金的黎海鵬,一定會被逼得狗急跳墻,為瞭還債,他必須開辟新的制毒窩點和運毒渠道。況且,目前被打掉的這些傢夥都是外圍人員,傢族團夥的核心並沒有傷筋動骨,他還有能力另起爐灶。那麼,下一步他的目標是哪裡呢?

鄧建偉和翟凱夏再次點將,汕尾市公安局禁毒支隊支隊長兼陸豐市公安局副局長林毅與汕尾市公安局禁毒支隊政委鄭前鋒,帶領汕頭和陸豐的禁毒隊伍納入“11·24”專案戰隊,深入三甲地區對黎海鵬傢族展開摸排。

陸豐警方很快查明,黎海鵬不但在甲子鎮擁有別墅,在深圳、佛山也擁有豪宅。黎海鵬酷愛豪車,他駕駛的車輛都是保時捷卡宴、奔馳、寶馬等高端品牌。但黎海鵬在佛山、深圳開的幾傢公司經營狀況都不是很好,基本都存在虧空的現象。也就是說,雖然黎海鵬的公司賬目上流動著大量資金,但他的公司卻很少有實際交易。他名下的公司,基本上都是空殼公司。空殼公司掩蓋的真實交易,實際上就是殺頭的毒品買賣。

今天的甲子港恢復瞭往日的寧靜,這是漁船歸來後出售海產品的場面

以往陸豐地區的制販毒模式中,制毒和販毒分工非常明確,制毒不販毒,販毒不制毒。黎海鵬經營的這個毒品王國與眾不同,竟然是一個產銷一體化運作的龐大犯罪團夥,毒品來源是自己,銷售渠道還是自己。不僅如此,他還與香港黑社會聯手開辟海上販毒線路,將毒品運到國外,這才是最可怕的。

按照警方的預估,黎海鵬團夥制造的冰毒賣給香港買傢,再轉手東南亞,以兩噸冰毒計,其獲利至少上億元!如此巨大的利益,難怪黎海鵬和他的傢族會不計代價鋌而走險。

就在警方逐步摸清黎海鵬傢族販毒團夥組織架構的時候,深圳程煜奎那邊傳來消息,黎海鵬突然從佛山來到深圳羅湖區一傢潮汕牛肉火鍋店,與香港來的黑社會頭目麥鶴見面。因為事先沒有得到消息,兩人商談的內容並不清楚。目前,黎海鵬已經離開佛山,麥鶴正要過關回香港。

程煜奎焦急地請示鄧建偉:“怎麼辦?打還是不打?”

鄧建偉一錘定音:“時機未到,放長線釣大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