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皇北霜冷冷一哼,忽然高高執起朵再蒼老的手,眾人不由望過去,隻聽她怒道:“看著,這是一雙近百老人的手,撫育過五子三女。如今隻剩下這幅嶙峋骨肉,來做什麼?來陪著我們走一條沒法回頭的路,她的孩子沒有留她,甚至沒有來送她。”

眾人聽著,都覺心中似被哽瞭一下,不禁帶著同情的目光看著朵再。

朵再五味雜陳地看著皇北霜,沒料著她連這也註意到瞭。

然而,皇北霜持鞭的威嚴並沒有因這段辛酸減半。她繼續說道:“你們是一群為民族忍氣吞聲的少女,懷著以身體為武器的智慧,和我一起走在這條路上,歷經身與心交迫刺骨的痛苦,你們沒有一個人逃隊,還有七個日落日出,我們便要到達。你們會逃隊嗎?”

二十四人齊搖頭。

皇北霜卻沒有笑,她又是一鞭子向著果兒下去。

“一個心懷民族,生死不計的大漠兒女,挨得過艱難困苦,卻挨不過心魔誘惑拿一個半百老人欺侮泄憤?要人伺候?想要嘗嘗被人伺候的滋味?當朵再嬤嬤撐著一把老骨頭讓你們隨意差使的時候,你們也真不怕遭著天打雷劈!”

說完,唰唰又是兩鞭子,打完瞭,皇北霜把鞭子扔在一邊。

“七日之內,想走的隻管走,侍衛也一樣,隻要忘記自己是厄娜泣的子民,娜袖我絕不阻攔;七日之後,沒有走的就和我一起進入雲沛,從此生死由天!”

眾人一片寂靜,直到皇北霜領著朵再一起回到車架中休息,仍是久久沒有些動靜。

篝火依然旺盛的燃燒,山頭的白色風標也在狂亂舞動,好一會兒瞭,才陸陸續續有人睡去,隻留得幾個侍衛輪流守備。

風還是很冷,隻是沒有之前那麼刺骨。黑暗還是那麼可怕,隻是不再讓人覺得會有怪物藏匿其中。月亮叼住淡淡薄雲,不減明亮地照下這片大地,盡管烙不下自個兒的身影,卻溫柔瞭一百多顆彷徨的心。

居住在風中的,是厄娜泣的娜袖兒。

睡吧,過瞭今天,還會有七個旭日東升。

車架裡,皇北霜靠著窗邊睡著,身旁的朵再蓋著她的新婚絲被。

“娜袖,你還沒睡吧!嬤嬤知道你在裝睡,你一直在看著山上的風標。”

朵再的聲音仍然像祭祀典禮的巫師。然而皇北霜卻沒有睜開眼睛,也沒有回答朵再。月光照在她的臉上,隻是一片神話般的朦朧。朵再終於沒再說話,側頭睡去,枕巾邊上,卻讓淚水浸濕瞭一片。又過去瞭好一會,她傳出均勻的呼吸,年紀大瞭,容易疲憊,該是睡著瞭吧。吐口氣,皇北霜睜開眼睛,定定看著山上的風標。

蕭肅中,還是那樣的月光,還是那樣的臉龐,隻是風更輕瞭,撫慰著這一片夢中寂寥!

翌日,火渠裡隻剩下幾根焦暗的木炭,一百五十人,一個不少,整裝待發。

沙漠裡的晝與夜永遠是天差地別的。它仿佛早已經遺忘黎明前沁人心脾的暴走寒風,隻餘個囂張的太陽,盤伏在九天之上,燒幹他們出世即得的血肉之軀!

沒人叫苦,他們早慣瞭這道挫骨熔灰之痛。

但他們卻不知道,還有另一種危險,已經逼近。

“這回的獵物看起來不錯!”

說話的是一個身穿土黃色外套,腰間佩著刀、槍、劍三種兵器的魁梧男人,面容比較粗糙,卻是劍眉星目,聲音帶著毫不掩飾的興奮,邊說話,邊對著身後一幹人彈指。

放眼一望,這哪是一幹人,隻見得一片潛伏在沙堆後的頭顱紛紛抬起,黑壓壓少說有一千多人。看樣子從幾天前就盯上皇北霜的車隊瞭,現在終於等到他們深深進入埋伏圈裡。

不用說,這是一幫土匪強盜,說話的定是首領。他們穿著與沙漠顏色相同的服裝,悄悄潛藏在黃土之後,伺機而動。

“兄弟們,下面的女人,看上的就奪瞭,看不上的就賣掉,至於男人,隻要反抗,立斬不待!”這個年輕的首領顯然具有相當的威望,號令之下,兄弟們蠢蠢欲動。

“沖!”隻見他抽出腰間的大彎刀,領著眾人呲牙咧嘴地向著皇北霜的車隊沖過去,其中不少人口裡還帶著失控的高聲尖叫,像找到食物的禿鷹一樣狂嘯不止。

“強盜!是強盜!保護娜袖。”正在收拾行李的侍衛首先驚動,趕緊操起弓箭將皇北霜的車駕和二十幾個婢女圍瞭一個緊。

弓箭對準瞭壓面而來的瘋狂匪類,卻不見對方有一人因此停下奔跑,他們手上拿著大刀,除非要害中箭否則絕不倒下,沖到頭的上來就是一陣亂砍,到處都是兵器的碰撞聲和割骨的嘰嘰聲,時不時伴著一些極端痛苦的慘叫,隻聽得有人倒下瞭。

皇北霜坐在車裡,臉色十分憂慮,她稍稍撥開窗簾一看,眼中絕望重重,明明是千人壓陣,保護她的侍衛卻隻區區一百多人,其中還有不少侍衛奴婢當真丟下她們,逃竄而去。剩下的似乎隻能不顧命的殺敵,奈何血肉模糊也不願鏗然倒下。

皇北霜皺著眉,心中一片混亂,想她這一路而來,時刻註意著風流與氣候,生怕一個不小心,一百五十人葬身旱海,負瞭鄉親。如今,防著瞭天,卻防不著人;防著瞭地,卻防不著命。

思及此,她決然走出車架,力持鎮定地站在車架前板上,高聲下令,“住手!放下武器,不做頑抗。”

侍衛們立即收手,聚攏在她身邊。

“我們是和親的婚隊,屬於厄娜泣,路經此地,未想成為諸位的杯中水,盤中餐。如今車上的金銀珠寶,水酒殘糧,我們願意雙手奉上。隻借一條生路,峰回路轉的一天,必定不忘相還!”

皇北霜的聲音雖然不大,但是清清楚楚傳進瞭每個人的耳朵裡。

這幫盜賊估摸著還沒有劫過這樣膽大包天的女人,反倒有點手足無措,面面相覷,愣上瞭好一會才齊唰唰地看向首領。

那首領的彎刀上,還滴著鮮紅的血,他站在中間看著皇北霜,沉默瞭好一會,卻忽然大笑起來,笑得十分興致,狂妄,聲聲不斷。

“真是天下之大,無奇不有!老子奸淫擄掠十餘年,還未沒見過哪個獵物自己走出來談條件的!”他說到一半又譏笑瞭一聲,“有意思!”

皇北霜抿著雙唇,不動聲色。

《漠風吟(大漠情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