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林花著雨胭脂濕 第十章 男兒有淚

花著雨憑空多瞭一個哥哥,還是蕭胤這樣一個冷冽霸氣的哥哥,感覺還是很怪異的。但是,再感覺怪異她也得將錦色的身份演下去。她可不想再被蕭胤利用一次,或者再被蕭胤撲倒在床榻上,無論是哪一種情況,下次她都不敢保證自己能全身而退。而且,她也不知該怎麼向蕭胤說起錦色的事情。

錦色已死,他的親妹妹已死,他若是知曉,不知會多麼悲慟。若是再知曉是替她死去,他或許會掐死她,她倒是不怕死,這條命本就是錦色救回來的。隻是,她還有許多事情要做,現在,還不能死。

花著雨蘇醒過來當日,蕭胤便帶著她進宮去見瞭北帝。

北朝巍峨的宮殿之中,北帝蕭崇端然而坐,身畔再沒瞭夜妃。那一夜,夜妃被幽禁,她的父親夜狄起兵反叛,和蕭胤的兵將展開瞭一場殊死之戰,最終夜狄敗北身死,夜妃自刎而亡。

畢竟是多年的夫妻瞭,總是有些情分的,北帝未嘗不是傷感的。花著雨的出現,就好似陰晦天幕之中的一道陽光,照亮瞭北帝黯淡的心情。

失而復得的小公主,令他極是歡喜。當日,他便要為花著雨行冊封之禮。但是,花著雨拒絕瞭,原因是她暫時還不能接受突然出現的父兄。

當然,真正的原因隻有花著雨心裡清楚。

北帝和蕭胤無奈,都選擇尊重花著雨的意思。畢竟,她失蹤時,還不到兩歲,什麼都不記得,於她而言,他們就是陌生人,甚至,或許還算是敵人。怎麼說,她也是在南朝長大的。

花著雨還是住在太子府,雖然沒有冊封,但是,她的身份還是傳瞭出去,被許多人知道瞭。在太子府裡,她再不是被人當奴婢般使喚來使喚去瞭。

蕭胤統一瞭草原,又扳倒瞭夜妃,在北朝的威望越來越高,北帝也開始讓他協理國事,每日裡批閱奏折。他是非常忙碌的,但是,他還是盡量抽出時間來陪花著雨。

日子平淡如水,一天一天流過。

這日午後,花著雨到蕭胤書房內找書看。如今,這些地方,她都可以出入自由。

蕭胤的書房內,書籍是比較多的,且大多是漢文,都是花著雨看得懂的。她從長長的書架上取下一本書來,不小心將一幅畫卷碰落在地,畫卷在地毯上展開,露出一幅美女圖來。

一棵玉蘭樹下,娉婷女子婉然而立,霓裳飄逸。那女子生得很美,體態纖穠合度,面似桃花帶露,她抬眸淺笑,潔白如雪的花瓣紛繁落瞭她一肩。

隻是一幅畫像,觀之便令人心馳神往。

花著雨清眸一掃,發現右下角題著一句詩:溫婉淺笑春失色。

原來這便是溫婉的畫像。

她凝眸打量著畫中的女子,這便是南朝第一好女瞭。模樣果然如傳言一般,秀美如畫。

蕭胤便是看瞭這幅畫像,才選瞭溫婉做太子妃。由此,才有瞭自己的代嫁,不能不說,自己今日的命運,和這個女子,是脫不瞭幹系的。

花著雨盤膝坐在地毯上,心情復雜地對著畫中的女子發呆,心裡仿佛堵瞭一團黏稠的糨糊,抹不開,擦不去。

涼風撲面襲來,蕭胤邁著沉穩的步子到瞭屋內。見她神思縹緲地坐在地毯上,有些意外。當看到她面前的畫卷時,臉色微微一凝。

“怎麼,羨慕人傢生得美?”蕭胤除下披風,神色悠然地坐在瞭椅子上。

花著雨抬眸看到蕭胤,淡然笑道:“我從不羨慕她的相貌,倒是羨慕她的運氣!”

蕭胤舒展開雙腿,換瞭個姿勢,坐得愈加舒服,“我現在也發現,容貌確實算不得什麼。”

花著雨拿著畫卷,站起身來,將整幅畫展現在蕭胤面前,瞇眼笑道:“我才不相信你的話,你們男人都是喜歡美貌的女子,你不就是看瞭這幅畫動心的嗎?”

蕭胤揚眉道:“那是以前,我現在看到她就不會動心,一點也不會。”

花著雨呆瞭呆,懶懶笑道:“既然不喜歡,那我可把這幅畫撕瞭!”

蕭胤頭也不抬,從幾案上拿瞭一本書,靜靜翻瞭一頁,淡淡道:“撕吧!”

蕭胤這樣子無動於衷,花著雨反倒覺得沒什麼趣味瞭。她將畫卷重新卷起來,放在瞭書架上,“這麼賞心悅目的一張美人圖,撕瞭太可惜瞭。”

她從書架上找出一本書來,拿在手中,“我出去瞭,不妨礙你看書瞭。”

待花著雨的身影消失後,蕭胤放下手中的書,靠在椅子上,靜靜地坐瞭許久。良久,他伸手拿過身側的胡琴,拉瞭起來。沒有特定的曲調,沒有特別的含義,隻是如許雲淡,如許風輕,總不至於枯坐。

心底,突然空瞭一塊,好似缺失瞭什麼重要的東西,這一生再也尋不回來瞭。從此,隻餘無聊而已。

花著雨從書房出來,瞧見流風快步向書房而去,似乎有什麼重要的事情要去向蕭胤稟告。回雪恰巧從外面走瞭過來,她拉住回雪,問道:“出什麼事瞭?”

回雪神秘兮兮地笑瞭笑,“回雪帶你去看。”

兩人一起到瞭太子府大門口,發現是西涼國派使者帶著聘禮前來求親瞭,求娶的對象不是別人,卻是花著雨。

花著雨真想找術士算一算,她這一年是不是紅鸞星動瞭,先後幾次議親。先是南朝皇帝要把三公主嫁給她,為瞭避免女扮男裝的身份被拆穿,那可是欺君之罪啊,她不得不假裝戰死。然後又有炎帝為她和姬鳳離賜婚,接著就是和親嫁給蕭胤。

前面哪一次的親事,到最後受傷的不是她?

現在西涼國又來求親!西涼國啊,她在西部幾年,也算是殺瞭西涼不少士兵,前任國君還是因為大敗給花傢軍,不得已割讓瞭五座城池,回去後急火攻心,據說氣死瞭。現任的國君是前任國君的弟弟,大約是想借助和親來和北朝結盟的。但是,他萬萬想不到,要娶的人,會是將他們殺得落花流水的銀面修羅。

她望著那領先的使者,竟然是她認識的一名西涼官員,曾經到梁州和爹爹議和過。花著雨不動聲色拽瞭拽面上的珠紗,好在她以前是戴面具的,如今又日日戴著珠紗,不怕被人認出。

這邊太子府正不知如何接待這求親的隊伍,又一隊張燈結彩、熱鬧喧騰的求親隊伍向這邊逶迤而來。這支隊伍沒有牛羊,一輛輛車上全是堆積如山的箱子。到瞭太子府門前,便有人將箱子一個個抬瞭下來,箱子都是鑲金嵌銀的,裡面裝的物事肯定價值不菲。

鬥千金一襲華貴奢靡的錦服端坐在一匹黑馬上,他抬眸,一雙魅惑的桃花眼在花著雨臉上掠過,面上隨即綻開一抹燦爛的笑容。

原來是鬥千金也來求親,財神啊,就是財大氣粗,生生將西涼的一國之君比瞭下去。

花著雨心中卻開始感到無限悲哀,她感覺到,自己很快就要再一次成為政治工具瞭。蕭胤也好,北帝蕭崇也好,怎麼會放過這個聯盟的好機會?而且,她忽然意識到一個更嚴重的問題,有瞭這個公主身份,她似乎更不能輕易脫身瞭。

花著雨這裡正懊惱,身畔一陣涼風拂過,一個修長挺拔的身形出現在大門口,玄青色衣袍散發出不容忽視的冷冽寒氣,將門口歡天喜地的氣氛瞬間凝結。

蕭胤一雙紫眸淡淡從花著雨臉上掃過,低沉冷厲的聲音沉沉飄來,“卓雅,你先回去!”

花著雨微微笑瞭笑,隨著回雪向府內走去。這種情況下,她確實不適宜在這裡出現,就先讓蕭胤去處理此事吧。

花著雨心事重重地剛回到她的居所,便有一個侍女來稟告,說是白瑪夫人前來見她。

白瑪夫人是蕭胤的奶娘,剛到北朝時,花著雨見過她在府門外迎接蕭胤,又在她的壽宴上見過一次。之後,聽說她到寺裡祈福去瞭,一直沒在府內。

蕭胤對白瑪夫人一直很敬重,她不光是他的奶娘,蕭胤母後過世早,他便是白瑪夫人帶大的。

白瑪夫人緩步走瞭進來,見到她便屈膝施禮,花著雨忙攔住她,“夫人不必客氣!”當然,奶娘的稱呼,她無論如何也叫不出來,依舊喊她夫人。

白瑪夫人滿面喜色地抬眸看她,深幽的雙眸在花著雨臉上掃瞭一圈,忽然凝註在她的左耳後,神色間隱約添瞭疑惑和淡淡的警惕。

“你真的是卓雅?”她淡淡問道,聲音裡聽不出喜怒。

花著雨清眸一凝,白瑪夫人如此問話,看樣子是懷疑她瞭。畢竟,錦色失蹤之時,還是襁褓中的嬰兒,蕭胤那時年紀小,對妹妹是什麼樣,自然是不記得。蕭崇那時隻顧著打仗,大約也沒什麼時間去觀察自己的孩兒。但是,白瑪夫人卻是蕭胤和他妹妹的奶娘,就像親生娘親一樣,她這個贗品恐怕逃不過她的利眸。

花著雨淺笑著坐到椅子上,淡淡道:“兒時的事情我已經記不太清,我也不知自己是不是,隻是,他們都說我是。您認為我是不是呢?”其實她從未在蕭胤面前親口承認自己是卓雅,隻說記不得兒時之事瞭。

白瑪夫人用看似慈祥實則犀利的眸光凝視著花著雨,聲音平靜地說道:“你到底有什麼企圖?我絕對不允許你對殿下做什麼不利之事!”

這麼說,顯然白瑪夫人已經確定她不是瞭,不知她是如何看穿她的。不過,她得穩住白瑪夫人,絕對不能讓她將此事說出去。

“你既然說我不是,那也許我不是。我對天發誓,我什麼企圖都沒有,也不想繼續待在這裡,我現在隻想離開這裡。”既然被認出來瞭,花著雨索性打開天窗說亮話,她的女兒雪姬喜歡蕭胤,她相信白瑪夫人肯定不願意讓她待在北朝。

白瑪夫人一愣,顯然沒料到花著雨會這麼直白坦率地說瞭出來,猶自不相信地問道:“你真的想離開?”

“那幕達大會上的事情,夫人應當是聽說瞭。不管我現在是卓雅還是丹泓,都很難從這裡離開。夫人既然不放心我留在這裡,那麼,不知您可有法子助我離開?”花著雨緩緩說道。

白瑪夫人沉吟片刻,“那好,我可以幫你離開,希望你日後永遠不要再回來,更不要說是我放你走的。”

花著雨頷首答應,在白瑪夫人離開之前,忽然問道:“我想知道,你如何知道我不是卓雅?”

白瑪夫人回首笑瞭笑,“卓雅左耳後有一塊紅色胎記。”

夜風吹拂,野草在風中搖曳起伏。

花著雨凝視著幽藍色的天空,一顆一顆的小星星,是那樣清澈而明亮,好似明亮的眼睛。

“我已經想好瞭,我答應東燕瑞王的親事。”花著雨頭枕在手臂上,仰面躺在草地上,緩緩地說道。

蕭胤聽到她的話,受驚一般回首,紫眸中,說不出是什麼情緒,有憤怒,也有悲傷。“丫頭,你真的願意嫁給鬥千金?你就這麼想要離開我嗎?沒有一點舍不得嗎?”蕭胤說道,低沉的聲音中竟是隱匿著一絲酸楚。

自從知悉瞭花著雨是他的妹妹,他便叫她丫頭,叫得親切而溫柔,就好似好久之前就想這麼叫一樣。這些日子,他陪著她圍場狩獵,草原跑馬,對她極其呵護,百般寵愛。

鬥千金和西涼國主前來求親都被他斷然拒絕瞭,拒絕得很幹脆,沒有一點商量的餘地。花著雨原本還以為,他會將她當做政治工具的。未料到,他竟然沒有。這令她非常意外,也讓她有一點感動。說起來,真要離開他,心底深處還是有一絲淡淡的不舍。但是,她不能留在這裡。

“我也總要嫁人的,我覺得鬥千金不錯,若是拒絕瞭,以後到哪裡找那麼好的一個男人?再說瞭,我嫁給鬥千金,還能為北朝和東燕聯盟出一份力,多好的事情啊!”白瑪夫人說瞭,若要平安逃離,隻有利用出嫁這一條路。若是貿然出逃,是逃不出蕭胤手掌心的。

蕭胤回首望著她,神色依然清冷,柔聲勸道:“丫頭,我不要你為北朝出力,我隻要你以後過得好,過得快樂。你真的喜歡鬥千金嗎?從何時喜歡的?我不信,你會這麼快喜歡上一個陌生人!”

“其實在那幕達大會上,當他不惜冒險從雪山為我采回來雪蓮時,我便有些喜歡他瞭。”花著雨話一說完,便看到蕭胤的臉色瞬間變得蒼白,在月光映照下,泛著大理石般的清冷光澤。

他死死盯著花著雨,眸中情緒變幻莫測,似乎有很多話要說,卻又最終無法說出口一般。

“一見鐘情?”他咬牙切齒地說道,聲音冷得似乎能將周圍的空氣凍結。他迎著天邊冷月,負手凝立在夜色之中,久久地一言不發。月色將他的影子拖長,他整個人就好似一隻孤獨的鷹隼。

他站在那裡很久,久到花著雨幾乎以為他成瞭冰雕,他才驀然轉身,一字一句地說道:“丫頭,我曾經發過誓,這一生,無論你要做什麼事,我就算赴湯蹈火,也要為你做到。既然你願意嫁給他,那我便去稟告父皇,就說你答應瞭鬥千金的求親。”這一番話說完,他好似用盡瞭全身的氣力,頭也不回地離去瞭。

花著雨望著他孤寂的背影,心中頓時五味雜陳。接下來的日子,她再沒見過蕭胤,或者說,蕭胤再沒有來見她。

終於,到瞭出嫁的那一天。

一大早,喜娘們便將花著雨叫瞭起來,開始為她梳妝。

白瑪夫人作為花著雨名義上的奶娘,一早便過來瞭。她對著銅鏡,將花著雨的一頭墨發打散,用梳子慢慢地梳著。

“小公主的頭發真好,像是緞子一樣。”她低低喟嘆著,心中,應該是想起瞭真正的卓雅公主。

花著雨心中也有一絲酸楚,任由白瑪夫人將她的頭發梳通,綰成漂亮的發髻,再穿上寬大的錦繡衣裙,靜靜坐在妝臺前。

日光透窗而入,身上紅色的嫁衣,如同雲蒸霞蔚般耀眼。

吉時就快到瞭,兩個喜娘圍著花著雨說著吉祥話,誰也沒想到,屋門忽然被人推開,蕭胤踉蹌著走瞭進來。

“你們……都出去!”他一開口,濃烈的酒氣便襲瞭過來。

“殿下,您這是怎麼瞭?”白瑪夫人一把扶住蕭胤,擔憂地問道。

“殿下飲瞭一夜的酒,已經醉瞭!”尾隨在蕭胤身後的回雪輕聲說道。

花著雨怔怔望著蕭胤,這是她第二次見他醉酒。那幕達大會上那一次,她不知他是否真的醉瞭,但是這一次,她卻能肯定,他是真的醉瞭。他唇角掛著笑意,很燦爛的笑意,嘴好似合不攏一般,一直笑一直笑。漂亮的紫眸蒙矓迷離,醉意氤氳。

“你們……都出去,我和……丫頭說說話。”他將屋內的人都哄瞭出去,啪的一聲將門關住瞭。

他回身望著花著雨,一步一步走到花著雨面前,笑嘻嘻地望著她。

“丹泓,不,丫頭,我的妹妹,不對,銀面修羅,你……今日,好漂亮啊!”他掀開她遮面的珠紗,笑吟吟地望著她。

花著雨被他的話震住瞭,銀面修羅!什麼時候,他已經知道她是銀面修羅瞭?

花著雨腦中思緒疾如電閃,忽然記起從梁州回來時,恰好在夜裡遇見他在草原上狩獵。當時不及細想,現在想來,他或許是去過梁州的。那麼,他看到瞭銀面修羅劫法場,聯想到她也去劫法場瞭,所以就猜想到她就是銀面修羅。隻是,他從來沒有問過她過去的事情。或許,他根本就不在意她的身份。

蕭胤說完話,忽然伸手掀掉花著雨頭上的鳳冠,一把將她粗暴地摟入懷裡。“不管你是誰,你都是我最愛的女子,最愛的……”他貪婪地盯著她絕美的臉,醉意氤氳的紫眸好似野獸的眼睛,要將她吞噬一般。

“你知道嗎,我曾經很恨你,恨你代替瞭溫婉,我也曾經欽佩你。可是那一晚,當你忍受著蠱毒的折磨,看著你痛楚,我覺得我比你還要痛楚。那時,我才發現,不知何時,你已經開始左右我的情緒,占領瞭我的心,可是我卻一直不知道。你就好似罌粟之毒,讓我在不知不覺中迷戀上,等到發現時,卻已經晚瞭,再也戒除不瞭瞭。你為什麼是我的妹妹?為什麼?”他好似聲討一般,紫眸中全是悲慟,令人不忍心去看。

“上天為什麼要跟我開這樣的玩笑!連愛的權利都不給我!你是我妹妹也好,隻要我能日日看到你,我就會寵你,永遠地寵你愛你。可是,你為什麼要嫁人,為什麼要離開我!”他一把攬住花著雨的腰肢,緊緊抱著她。

於情愛上,花著雨是一張白紙,她曾經欣賞過姬鳳離,但從未試著愛過也沒有被愛過。但看到蕭胤如此,她心中隱約泛起一種酸酸的感覺。

或許,對於蕭胤,她也並非完全無心。但是,她現在,根本不能去愛。

她掙紮著,一把將蕭胤推開。

醉酒的蕭胤根本不是花著雨的對手,踉蹌著跌倒在地上,袖子拂過桌案,打翻瞭桌上的胭脂,灑落在純白的地毯上。

氤氳的紫眸有瞬間的清醒,他低下頭,狠狠地不斷地捶打著如同糨糊一般的頭,漆黑的墨發垂瞭下來,隱約,有晶瑩的水珠從發絲的間隙滴落,落在地毯上的胭脂上,暈開一片妖冶的紅梅。

花著雨不是沒見過男子哭泣。在戰場上,受瞭傷哭天喊地者有之,死瞭兄弟親屬悲痛欲絕者有之,那些人中,也不乏錚錚男兒。可是,她還是想不到,像蕭胤這樣的男子也會落淚。

他是霸氣的,他是冷厲的,他也是無情的。可是,他原來也會哭,而且,還是為瞭她!

花著雨愣在那裡,她從未想過,他是真心喜歡她,這讓她有些手足無措。

蕭胤哭過後,似乎是酒醒瞭一點,他抬首看她,紫眸依舊有些迷離,但卻比方才清澈多瞭,濃密的睫毛上翹著,紫眸中濕漉漉的。他拍著身側的地毯,唇角上揚,笑道:“丫頭,過來坐!”酒還是沒有完全醒,說話還是有些含混不清的。

花著雨想著自己這一走,這一生或許都不會再相見瞭,還是緩步走瞭過去,坐在瞭地毯上,也不在乎大紅色嫁衣是否會被弄污。

蕭胤望著她懶洋洋地微笑,“丫頭,你也是喜歡我的,對不對?”他好似篤定花著雨也喜歡他一樣,根本沒等她回答什麼,身軀微微一傾,竟是將花著雨的腿當做瞭枕頭,非常舒服地靠在瞭她腿上。

花著雨哭笑不得,她狠狠搖晃著他的肩頭,在他耳邊喊道:“蕭胤,你下去!”

“叫大哥,乖……你還沒叫過大哥呢……”他並不理會花著雨的搖晃,而是指責她這樣稱呼自己,輕輕嘀咕著,聲音越來越低,尤其是最後一句,但花著雨卻聽得清清楚楚。

“其實,我寧願你一輩子都不要叫我哥哥,叫我胤就好瞭。”最後一句,他說的是這個。

花著雨心中一顫,再晃瞭晃他,卻發現,他枕在她腿上似乎很舒服,竟然睡著瞭。她看著趴在她膝上的蕭胤,心中有些亂,一時理不清對他到底是什麼感覺。

有恨有怒有惱,不過,也得承認,對他,還是有一點其他特別的感覺的。至於是什麼,她不清楚,或許是欽佩,或許是欣賞,又或許有一點喜歡。

所以,她得遠離他。不然,若是讓他知曉自己並非他的親妹妹,那她這輩子都別想離開北朝瞭。

花著雨待蕭胤睡熟後,小心翼翼地將腿從蕭胤脖頸下抽出來,不敢挪動他,生怕驚醒瞭他,隨手抽瞭一個錦墊塞在他頭底下。

蕭胤咕噥著翻瞭個身,睡得很香。

花著雨理瞭理鬢發,將嫁衣上的褶皺撫平,她重新戴上鳳冠,用珠紗遮住瞭面孔,從室內緩步走瞭出去。

白瑪夫人和兩個喜娘一直在院子裡恭候著,方才蕭胤的樣子,她們都看在瞭眼裡,但是她們誰也不敢多嘴,隻是用疑惑的眸光看著花著雨。見到她出來瞭,依然喜氣洋洋地迎瞭過來。

白瑪夫人走到花著雨面前,輕聲說道:“迎親的隊伍已經到瞭,公主該上轎瞭。”

花著雨淺笑盈盈地頷首答應,在兩個喜娘的攙扶下,穿廊過院,一直到瞭門外,上瞭花轎。

北朝和東燕聯姻是一場盛事,尤其是新郎還是東燕國的瑞王鬥千金,那可是東財神啊!這親事辦得極其華貴,不光聘禮珍貴,迎親的車馬,轎子都是鑲金嵌銀,極其奢華。所以,上京的大街邊到處都圍滿瞭擁擠的人群,裡三層外三層都想一睹這場盛事。

在人群最擁擠之時,從花轎裡鉆出來一個喜娘打扮的女子,她身影一晃,便沒入瞭看熱鬧的人流之中。

這喜娘打扮的女子正是花著雨,按照計劃,她要在沒人註意時,偷偷溜出來。

按照北朝的風俗,花轎之中,還有兩個喜娘,是為她陪嫁的。她讓其中一個喜娘扮作她的模樣,能瞞過一時是一時,她相信,這件事或許能瞞很久也說不定。

在事情敗露前,沒有人會去追她的。事情敗露後,那個喜娘隻需說是被她脅迫即可,也不會連累無辜之人。

花著雨凝立在大街上,身邊四處人潮湧動,熱鬧非凡,仿佛整個上京城都迷失在這一場盛大而繁華的喜事當中瞭。

她懷著歉疚的心情望瞭一眼端坐在馬上身著新郎服的鬥千金。他似乎天生適合顏色鮮亮的服飾,紅色喜服更襯出他俊美邪氣的臉。他沐浴在陽光裡,臉上浮現著歡欣的笑容,在人流擁擠之下,緩緩策馬而行。

如果說前兩次的親事,她都受到瞭傷害,那麼這一次的親事,她就有些對不住鬥千金瞭。但是,她卻是不得已而為之。

花著雨隨著看熱鬧的人群出瞭上京城,白瑪夫人早已在城外為她備好瞭馬匹,花著雨從接應她的人手中接過幹糧,策馬離開瞭北朝。

《半城花雨伴君離(鳳隱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