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鐵骨柔腸戰沙場 第六章 吾非斷袖

這一戰,是南朝和北朝史上最激烈的一戰。因這一戰,北朝兵士終於敗走,南朝軍隊一直將北朝兵士追過瞭清明河。糧草已無,且時令已到瞭冬日,蕭胤率軍直接班師回朝。最起碼,最近一年內,北朝再沒有南下的實力。

陽關。

冬天是真的到瞭,塞北的風越來越冷。

花著雨站在容四,不,應該說是錦色的帳篷外。現在,她已經完全確定容四不是別人,就是她以為已經死去的錦色。

原來,上天還是慈悲的。

花著雨簡直不知該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看到軍醫從帳篷內走瞭出來,她幾步奔到他面前,急切地問道:“怎麼樣?她怎麼樣?”

軍醫抬眸看瞭她一眼,嘆息一聲,“傷勢有些重,能熬過今日便沒事瞭。”

花著雨的心陡然好似沉到瞭深淵中,不會的,上天不會這麼殘忍,錦色不能再有事!她起身便要往裡面沖,站在門口的侍衛持槍一架,攔住瞭她。

“相爺吩咐瞭,寶統領不能進去!若是一定要進去,就別怪我們不客氣!”侍衛冷冰冰地說道。

花著雨抬眸冷冷一瞥,眸中寒意懾人。兩個侍衛見她這般決絕,嚇得連退兩步。

帳門忽然掀開,姬鳳離冷著臉走瞭出來,“她不會有事,你不用再擔心。跟我來,到中軍帳開會。”姬鳳離冷然說道,負手離去。

中軍帳內,王煜坐在大將軍的位子上,姬鳳離坐在一側的監軍位子上。

帳篷內氣氛極是肅穆,陸續趕來的將領們頓時心中一凜,忙按照軍職高低依次肅容站立。

打瞭勝仗,就要班師回朝瞭,卻不知又因何要議事。眾將心中疑惑,卻是誰也不敢問一句。

花著雨進到帳篷內,也是心中一驚,趨步站到統領的位子。

“我軍終於打敗北軍,收服瞭失去的城池,這是可喜可賀之事。回朝後,相爺和本將一定會將各位的戰功稟明聖上,論功行賞。”王煜朗聲說道。

眾人慢慢舒瞭一口氣,都覺得心中稍微輕松瞭些。姬鳳離冷聲問道:“王煜,如有陣前違反軍令、不聽號令指揮者,按軍規該如何處置?”

王煜知悉姬鳳離指的是花著雨,說起來,他是非常欣賞花著雨的,因此他苦著一張臉,非常為難地答道:“相爺,陣前最忌諱違反軍令,不聽從指揮,凡有犯者,斬無赦!可是,若是有特殊情況的……”

“好!”姬鳳離截斷瞭他的話頭,又問道,“若是違反此軍令的人,恰好有軍功在身呢?”

王煜心中頓時一松,方才他嚇瞭一跳,還以為姬鳳離有斬花著雨之意呢。如此看來,並沒有,他刻意將懲罰說得盡量輕:“那看立的功有多大,如果對於戰事的大捷有決定性的軍功,那便最多打三十軍棍。”

花著雨聽著姬鳳離和王煜的話,唇角慢慢浮起一絲冷笑,向前跨瞭一步,掃瞭一眼姬鳳離,對王煜道:“本統領今日有違軍令,且誤傷瞭幾名自己的弟兄,還害得相爺夫人差點喪命,就連溫小姐也被末將刺傷,又被北軍劫掠而去,至今生死不明。懇請王將軍軍法處置。”

此番大戰,花著雨確實立功不小,若非她帶著虎嘯營潛入北朝後方,這一戰絕對不可能這麼快就大勝。但是,花著雨也確實違反瞭軍規,因為她不聽從號令,導致整個陣法不能完全發揮作用,讓蕭胤又將溫婉劫走瞭,還使北軍大多數兵士安然撤退。

花著雨做過將軍,自然知曉戰場上違反瞭軍規是多麼嚴重的過錯,要罰她,她絲毫沒有怨言。隻是此事由姬鳳離親自提出來,她心中隱約有些不平。

眾將領也清楚花著雨犯瞭軍規,隻是誰都不願去提,沒想到相爺卻突然提瞭出來。

“相爺,寶統領此番立瞭大功,這三十軍棍,不如讓本統領代他受罰吧。”一個統領上前幾步跪下說道。

“讓我等代他受罰吧!”另一個統領也上前一步說道。

這兩人都是上次大戰和花著雨在戰場上同生共死的將領,不忍看花著雨受罰。

“莫非,寶統領就受不住這三十軍棍?”姬鳳離冷聲說道,帳中氣氛原本就極為肅穆,頓時又冷凝起來。

花著雨清聲說道:“你們不用這樣,三十軍棍我還是受得起的!”她趨前一步,冷聲道,“請將軍下軍令吧!”

王煜猶豫不決地皺瞭皺眉,看瞭姬鳳離兩眼,緩緩道:“相爺,還是您來下令吧。”

姬鳳離低首凝視著花著雨,俊臉如罩寒霜。帳內空氣沉如凝滯,過瞭好久,他才緩緩吐出三個字:“寶統領!”

“在!”花著雨單膝跪地,抱拳應道,聲音淡漠而平靜。

“寶統領無視軍令,擾亂軍心,本應以軍規處置,但念在他帶領虎嘯營深入敵後,襲擊瞭北軍軍營,和我軍前後夾擊,立瞭大功,所以,大懲可免,但小戒難逃。”姬鳳離的聲音淡淡的,聽不出任何情緒,他沉吟瞭一下,方又說道,“三十軍棍暫且記下,但是,要綁其示眾兩日,以儆效尤。”

她終究是沒有逃過懲罰!但眼下這個懲罰已經是所有懲罰中最輕的瞭,對一個男子而言,真的不算什麼。可她畢竟是女子,雖說這比打三十軍棍要輕很多,但還是令她有些難堪。

“末將甘願受罰!”花著雨斂眸淡淡說道。

姬鳳離拂袖站起身來,緩緩走到花著雨面前,深邃的目光從她臉上淡淡飄過,負手快步走瞭出去。

王煜和其他將領都微微松瞭一口氣,那兩個要代花著雨受罰的統領快步走到花著雨面前,笑道:“終於免瞭那三十軍棍瞭,方才相爺的樣子可是嚇壞我等瞭。”

王煜輕輕咳瞭一聲,冷喝道:“還不依令行刑!”立刻便有兩個兵士走過來,將花著雨帶出去,綁在瞭中軍帳外的木樁上。

花著雨昨夜一路馬不停蹄從東燕繞道北朝,後來又同北朝大戰一場,方才又在錦色帳篷外站瞭好久,兼之她身上還有多處傷口,被綁在木樁上後便感覺全身酸楚疼痛,苦不堪言。此時,花著雨倒是慶幸沒有被打三十軍棍,她如今這個樣子,還真不知能不能受得住那三十軍棍;更慶幸如今不是夏日,否則被這樣曬在日頭下,隻怕她就要喪命於此處瞭。

花著雨被綁在這裡,虎嘯營的兵士一直都陪著她。這些日子,花著雨在戰場上身先士卒、戮力殺敵,拼死護著自己的部下,又帶領虎嘯營習練陣法,那些兵士早已對花著雨欽佩不已。雖然對於她今日違反軍規有些不理解,但對花著雨還是極為敬重的。

花著雨剛從戰場上下來,又在錦色帳篷外待瞭好久,沒有用午膳,不一會兒便感覺口幹舌燥、腹中饑餓。虎嘯營一個校尉悄悄過來給她送瞭些水,但是,花著雨隻喝瞭幾口就沒敢再喝,如今她是被綁著的,萬一喝多瞭如廁可不方便。

這日天有些陰,到瞭午後,北風呼呼地刮瞭起來。

花著雨忽然感覺到額上有些濕濕涼涼,抬首朝空中望去,隻見層雲密佈的空中一片白茫茫,原來天空飄起瞭雪。起先是那種細細的小雪粒,一粒一粒砸在臉上,因為太小,被臉上的溫度融化,化為一片濕潤。漸漸地,雪粒越飄越大,慢慢幻化成一片片六角雪花,如一隻隻玉蝶在空中飄舞著。她抬起面龐,任憑風夾著雪片飄在身上,落在臉上,心底深處涼得徹骨。

塞北的第一場雪,不期而至。

她的發上、身上,不一會兒便覆瞭一層薄薄的白雪。低頭望去,四處一片白茫茫。寒意隨著冷風一絲絲浸入身體,花著雨忍不住冷得抖瞭起來,牙齒也格格打戰。她隻得運起真氣,才抵住寒意入侵。

有虎嘯營的兵士拿瞭雨佈搭在花著雨身上,進去求王煜放瞭花著雨。王煜本也不願罰她,可是如今軍令已下,卻不好再收回瞭。

烈風雪片簌簌地吹在臉上,冷、累、困,就連身上的傷口也來湊趣,疼得厲害。一陣腳步輕響,她瞇眼望去,一雙黑色官靴慢慢地出現在視野之內,一步一步慢慢走近,終於到瞭她面前十步遠,駐足而立。

“相爺來做什麼?莫非來看末將是如何被凍死的?”姬鳳離就好似一劑猛藥,冷、累、困、疼,一瞬間似乎全都消失,身體內瞬間充斥瞭無窮的鬥志。

她勾唇想扯出一抹燦爛的微笑,不知是臉龐被凍僵瞭還是怎麼的,竟然笑不出來,隻是抬起沾滿瞭霜花的睫毛,冷然凝視著姬鳳離。

姬鳳離披著一件深色雪氅,站在雪中。他並不搭話,隻是淡淡地定定看著她,眸深似海,含著她看不懂的情愫。那種目光,冷冽絢麗得令人幾乎窒息,讓人失瞭魂失瞭魄猶不自知。

花著雨心中一凜,劃過一絲莫名的慌亂和茫然,在他目光的逼視下有些手足無措。

他一言不發地從袖中掏出那把素扇,刷地展開,向花著雨扔瞭過來。

花著雨心中大驚,姬鳳離要做什麼,難道要殺她?

素扇在空中飛旋而過,蕩起的疾風將雪花激得隨風盤旋,煞是美麗。她身上捆綁的繩索霎時一松,已經被素扇頂端的尖利扇骨挑斷。

姬鳳離收扇在手,忽然解開身上雪氅,隨手一扔,雪氅精準地罩在瞭花著雨的身上。

狐皮做的雪氅,尚帶著姬鳳離的體溫,極其溫暖地包裹住她。這種溫暖,就像是她夢裡尋瞭好久的溫情,令人忍不住想要依戀。

花著雨卻淡淡一笑,笑容從唇角蔓延到眼角眉梢,看上去燦爛至極,卻也冰冷至極。

姬鳳離一言不發地解開捆綁她的繩索,又拋給她這件雪氅。這算什麼意思,施舍?

“你可以回帳篷瞭!”他冷冷地拋下一句話,轉身欲走。

“你的東西,我不需要!”花著雨伸手一揚,雪氅蕩起一股疾風,飛旋著落到瞭雪中。

姬鳳離沒有回身,駐足靜靜地站在她面前不遠處。

天地一片靜好,白茫茫的世界,雪花悄然墜落。

他靜默!

她也靜默!

漫天雪花,無聲飄落。

他頎長的背影,好似要和漫天飛雪融在一起。

撲面而來的寒風裡夾雜著冰涼,而花著雨,臉龐早已麻木得感覺不到瞭。她直起身子來,抬腳便要離開,卻忘瞭自己在這裡綁瞭兩個時辰,兩條腿早已麻木瞭,腳下一軟,她竟然撲倒在雪地裡。

姬鳳離快步走到她身前,伸手欲扶她,又似乎想起瞭什麼,那雙手僵直著撤瞭回去。他猝然轉身離開,就連雪地裡的雪氅也沒有去拾。

花著雨眼見他要走,忙從雪地裡爬起來,追過去問道:“她呢,醒過來沒有?”已經好久瞭,錦色應該已經醒過來瞭吧。隻要她沒事,花著雨就放心瞭。

姬鳳離的腳步猛然頓住,回身凝視著她,目光灼灼,好似要將她燒灼一般。

“你喜歡她?”他的聲音,清冷得好似漫天飛雪。

花著雨怔住瞭。

他沒有問她,她是否認識錦色,也沒有問她是如何認識錦色的,而是問她是否喜歡錦色。

她知道,方才在戰場上,他早已看出她違反軍規,發狂地奔往北軍,就是為瞭救出錦色。狡詐如他,如何還會認為她和錦色是陌路?肯定以為她對錦色有愛慕之心。

她不知錦色是如何到姬鳳離身邊的,她也不知姬鳳離是否清楚錦色的身份,這個問題,她要如何回答?如若再答不喜歡不認識,恐怕誰都不會相信!

片片雪花撲面而來,帶來冰涼寒冷,花著雨心頭一片空茫。

北風漸急,他佇立在她身畔等她回答。

她終於燦爛一笑,說道:“我喜歡她!”她自然是喜歡錦色的。

“為什麼?”手臂一緊,已經被姬鳳離狠狠扣住,他的語氣清冷而沉重。

為什麼?這用問為什麼嗎?

花著雨幾乎失笑,抬眸向姬鳳離冷然笑道:“我早說過,我不是斷袖!”

姬鳳離如同被燙到一般甩開花著雨的手臂。

漫天飛雪裡,他一張俊美容顏慘白如雪,唇角忽然勾起一抹笑容,清冷得好似冰雪雕就的花,冷極、寒極。

好一個我不是斷袖啊!

姬鳳離望著花著雨,一身的冰寒之氣,那目光深涼而哀痛。

他說他不是斷袖,可是他卻招惹得自己幾乎成瞭斷袖。

這一瞬間,他有一種要掐死花著雨的沖動。

姬鳳離渾身散發著冰寒的戾氣,驀然轉身離去。

“她醒瞭沒有?”花著雨冷聲喊道,問瞭半天,他還沒有告訴她。

“別忘瞭,你的懲罰還沒有完。改為禁足兩日!”姬鳳離冷厲的聲音,從風中悠悠傳瞭過來。

兩日,不算短也不算長。這兩日花著雨差不多是睡過來的。到瞭第三日,她便迫不及待地出瞭帳篷,去尋錦色。

這一次,門口的侍衛並未攔她,隻是進去稟告瞭一聲,便傳瞭她進去。

錦色的帳篷,佈置得極其清雅,很有女人味。住久瞭男兒住的帳篷,花著雨一瞬間有些不適應。

帳篷內彌漫著濃重的藥味,極其清苦澀然。一張簡潔的床榻上,緋色煙羅素帳垂掛著,姬鳳離正斜坐在床榻邊上,凝視著床榻上的人,不知在說些什麼。他看到花著雨進來,皺眉起身吩咐道:“退下去吧。”一個圓臉大眼的侍女正端著藥,聽到姬鳳離的話忙施禮退瞭下去。

姬鳳離拂袖從床榻上站起身來,緩步走到花著雨面前,淡淡說道:“你可以見她一面,不過,也隻能見這一面。日後,她便是本相的夫人瞭,你們恐怕再不能見面瞭。”

他淡淡地掃瞭一眼花著雨,黑眸中一片清寂,轉身快步走瞭出去。

帳篷內,瞬間寂靜無聲。

花著雨站立良久,才緩步走到床榻前,掀開垂掛著的緋色羅帳。

床榻上的人斜靠在錦被上,她雲鬟低綰,斜插一支玉簪,素面雖因失血而蒼白,但氣色卻是極好。

她抬眸望向花著雨,頓時僵住瞭。

“小姐?”錦色瞪大瞭眼睛,不可置信地望著花著雨,“你……你還活著?你真的還活著?”錦色慢慢撐起身,伸手抓住瞭花著雨的手。

“錦色!”花著雨含淚點瞭點頭,“我們都還活著,真好!”

兩人緊緊擁抱在一起,流下瞭喜極而泣的淚。兩人都沒有想到,有生之年還能見到對方。都以為對方已經不在人世,卻不料竟然乍然相逢。

“小姐,為什麼你這麼一副裝扮,難道你一直在軍營中?你就是相爺說的,在昨日戰場上那個將我救回來的將領?”錦色抹去臉頰上的淚珠,疑惑地問道。

“一言難盡。錦色,你告訴我,你怎麼會在這裡,為什麼會在姬鳳離身邊,還成瞭容四?”花著雨低聲問道。

“是相爺救瞭我。當夜,我……”錦色一開口,眼圈又紅瞭,“當夜那幾個人想要對我不軌,我拼死抵抗,受瞭極重的傷。奄奄一息中,眼看著清白即將不保,便看到一道白影閃過,後來,我就昏迷瞭過去。醒來時已經是十日後瞭,而我,已經從連雲山回到瞭南朝。我從丫鬟口中知悉,說是和親的花小姐已經身死,南朝和北朝因此爆發一場大戰。那時,我以為小姐已經不在瞭。”

花著雨握瞭握錦色的手,她又何嘗不是以為錦色已經遇難瞭呢。兩人都憶起瞭當日之險,依舊心有餘悸。沒想到,兩人終究都逃過一劫。

“當時,我對姬鳳離恨之入骨,而他們以為我是小姐您,以為死去的是丫鬟。所以,我就將計就計,承認瞭自己就是小姐。他們給瞭我一個新的身份容四,讓我留在瞭他們身邊。我原本是要查出相爺害花傢的證據,可是,沒想到,這些事情根本都不是相爺做的。小姐,相爺是一個好人,也是一個好官。”

“你是怎麼知道的,又是怎麼查出來的?”花著雨凝眉問道。

“小姐,相爺是有很多不得已的。他其實從來沒有想過要傷害小姐您。當日洞房之夜的那杯毒酒,毒是他下的,卻是炎帝賜的,為的是怕小姐在和親時拒絕吵鬧,不肯去和親。炎帝給的奴婢不知是什麼毒,但奴婢猜想一定是很厲害的毒藥。相爺給小姐下在合巹酒裡的毒,是讓唐玉專門配的,是他特地換瞭的。相爺說,隨便一杯酒就能解去的。當日他救我時,就以為我自己已經將毒解瞭。”錦色生怕花著雨不信,蹙眉細細說道。

花著雨凝眉想瞭想,當日,她的確是隻喝瞭一杯蕭胤灌下去的奶酒,就將身上的毒解去瞭。當時她還覺得疑惑,沒想到,原來酒真的是解藥。和親路上,如若她早一點兒飲一杯酒,事情是不是就會完全不同呢?

花著雨掩不住心底的驚濤駭浪,過瞭好久,才定瞭定神,瞇眼說道:“縱然你說的是實情,縱然他是個好人,可是,也不能說明花傢的案子和他沒有關系。都說官場險惡,他年紀輕輕就身為左相,手上不知沾染瞭多少人的鮮血,不可能兩袖清風。他的心機和手腕,恐怕是你我都對付不瞭的。錦色,你所知道的,都是從他口裡聽來的,你不能輕易相信他的話!”

“可是,小姐,他確實是救瞭奴婢啊!他原本不知道南朝拿我們做棄子,要中途舍棄的,後來知悉後,他便晝夜兼程地趕瞭過來,親自從那些人手中救下瞭奴婢。隻是,奴婢當時昏迷瞭,不然的話,便可以將小姐一道救下瞭。”錦色急急說道,因為怕花著雨不信,說得太急,竟然猛烈地咳瞭兩聲。

花著雨輕輕拍瞭拍錦色的後背,擔憂地問道:“你的傷怎麼樣,還疼不疼,不礙事瞭吧?”

錦色點瞭點頭,笑道:“奴婢沒有事,聽說是一個年輕將領將奴婢拼死救回來的,奴婢還納悶是誰呢,怎麼也沒有想到竟然是小姐。聽說事後相爺還因為違反軍規罰瞭小姐,一會兒,我就告訴相爺,你才是真正的花小姐。”

花著雨蹙眉道:“錦色,千萬不要!日後你還是花小姐,我還是軍營裡的一名將領。”

雖然這個將領的保護色已經褪色,姬鳳離有可能已經開始懷疑她是贏疏邪瞭。但是,就算是贏疏邪的身份暴露,她也不願泄露花著雨的身份。她一點兒也不想讓姬鳳離知悉她是女子,還是他曾經娶過的夫人,永遠不想!

“錦色,當日在連雲山,追殺我們的那些殺手,你可知是誰派的?”花著雨問道。

“那肯定是炎帝派去的!”錦色低聲道。

花著雨神色微凝,炎帝有可能,但不確定。姬鳳離雖然救瞭錦色,但就能說明那些人不是他派的嗎?

“錦色,日後再不要說什麼奴婢的話,我們是姐妹。對瞭,錦色,你還記得當日你給我的那個掛墜嗎?”花著雨忽然嘆息一聲說道。

錦色瞪大眼睛,問道:“小姐,難道,你找到我的傢人瞭?”

花著雨點瞭點頭,昨日若是早一點兒認出錦色,錦色就不會受傷瞭。隻可惜,一開始她沒有看到錦色。

錦色一把抓住花著雨的手,嘴唇哆嗦著,滿眼期盼地問道:“小姐,那我……我的傢人,在哪裡?”

花著雨拍瞭拍錦色的手,緩緩說道:“那個掛墜,現在在北帝蕭胤手中,他說那個墜子是他自小失散的妹妹的,他的妹妹是卓雅公主。錦色,你是北朝的公主!”

錦色不可置信地捂住瞭嘴,良久都沒有說話。大約是這個消息太震驚瞭,讓她一時間反應不過來。

花著雨望著錦色悲淒的側臉,心中隱隱有些酸澀。其實,她知道,錦色知悉瞭身世會難過的。畢竟,她剛剛在戰場上被北朝的刀劍刺傷瞭,還被自己的大哥拿來要挾南朝;更要命的是,她被達奇撕壞瞭衣衫,差點就要當著那麼多兵士的面侮辱她。錦色雖然自小就很堅強,可是一個女子,兩次面對這樣的事情,她心中肯定是難以承受的。

可是,花著雨卻不能隱瞞她瞭。錦色是有權利知道自己的身世的。

“我知道你聽瞭會難過,可是,戰爭不是你的錯。經過這一戰,我想,南朝和北朝應該會平靜一些年。如果你願意,還可以留在南朝,我不會說出你的身世的。”花著雨擔憂地說道。

錦色點瞭點頭,含著淚笑道:“其實,我心裡還是很高興的,謝謝小姐幫我找到瞭傢人。隻是我太震驚瞭,我真的沒想到,我會是北朝人,小時候的事,我一點兒也不記得。我一直以為自己是南朝人。”

花著雨苦澀一笑,“你什麼時候想開瞭,就回北朝去看你的大哥。他若是知道你是他的妹妹,肯定會非常疼愛你的。以前,他以為我是他的妹妹,就對我極好極好!”

“真的嗎?那他是什麼樣的人?小姐,你是不是喜歡他?”錦色忽然笑著問道。

花著雨愣瞭愣,一時之間真不知該如何回答。她笑著點瞭點錦色的額頭,“你是什麼時候喜歡上姬鳳離的?”

“我!”錦色蒼白的臉頓時嫣紅瞭起來,“以前在禹都時,我就見過他。”

花著雨望著錦色漲得通紅的臉,心慢慢地沉瞭下去。

錦色原來早就喜歡姬鳳離瞭。當初,她在花府,一直是以花著雨的身份生活的。左相姬鳳離曾是禹都多少懷春少女的夢中情人。錦色大約就是在那時候,便喜歡上他瞭吧。如此說來,當日姬鳳離答應炎帝的賜婚時,肯定也偷偷去看過錦色,不然不可能就答應瞭婚事。這麼說,姬鳳離和錦色,他們有可能是兩情相悅?

原來,兜兜轉轉,自己隻是一個局外人。

“小姐,你……喜歡相爺嗎?”錦色躊躇著問道。

花著雨勾唇笑道:“怎麼可能,我從未見過他,當初答應嫁他,也是因為炎帝的賜婚。後來發生瞭那麼多事情,我對他恨還來不及呢,怎麼可能喜歡他。”

錦色松瞭一口氣,凝眉道:“不管小姐是不是喜歡相爺,我都不要再嫁他瞭。小姐,怎麼說,他曾經也是你的夫君!”

花著雨淡淡笑道:“錦色,你們的親事,你自己考慮。你若是願意,就嫁;若不願意,就不嫁,不用顧慮我。”

“小姐……我……”錦色握著花著雨的手抖瞭抖,顯然心中也是極其激動的。

“錦色,我現在的身份還不能泄露,還有很多事情,我要繼續去查。所以,你若還願意做花小姐,就繼續做;若是想回北朝,就回北朝。錦色,你為瞭我,差點丟瞭命,日後,再不要為瞭我而為難。”花著雨慢慢說道,“我們之間的事情,你不要和姬鳳離提起,就說我們是以前認識的。”

“好的。”錦色慢慢點瞭點頭,“可是,小姐,這樣你不是太苦瞭?”

花著雨挑眉笑道:“我哪裡苦瞭,我在軍營裡挺好的,有好多生死弟兄。前兩日,姬鳳離要罰我,還有好幾個弟兄站出來要替我受罰呢。你不要多想瞭,來,我來喂你吃藥。”

花著雨端起桌上的藥,摸瞭摸藥碗已經涼瞭,便拿到爐子上熱好瞭,再端著過來喂錦色。她剛舀起一勺,還沒有喂,帳門打開,姬鳳離走瞭進來。

他看到花著雨正要喂錦色藥,神色一滯,快步向床榻走來,轉瞬間,他已經走到床榻前,站在花著雨面前。

“本相的夫人,不敢勞駕寶統領,把藥碗給我。”他向花著雨伸出手來,怒焰燒灼的黑眸中隱藏著一抹深不可察的悲涼。

花著雨凝望著他伸來的手,猶記得,當日他坐在逐陽上,向她伸出手來。彼時,在火箭紛飛的戰場上,那一句“把手給我!”曾讓她一顆心極為震動。而今日,同樣的寬大白袖在她眼前漫卷如雲,寬袖之上,卻似覆滿瞭風雪,寒意四溢。

此情此景,何其相似,卻又何其不同。

這一次,他要的不再是她的手,而是她手中的這碗藥,給他未婚夫人的藥。

“把藥碗給我!”姬鳳離長眉微擰,黑眸中冷若冰霜,有些不耐地重復瞭一遍。語氣冷,似乎沾染瞭外面的雪氣一般,周身上下的氣息也是冷的。

花著雨臉色微變,清眸中瞬間掠過絲絲自嘲。

怎麼回事?不過是在錦色口中聽到他幾句好話,再面對他,就有些不冷靜。就是真如錦色所言,那又怎樣?

花著雨收攝心神,唇角慢慢勾起一絲笑容,冷澈卻也清苦。她抬手,舀起一勺子藥,送到唇邊輕輕吹瞭吹,待到不燙瞭才送到錦色唇邊。

錦色似乎是嚇呆瞭,一時之間,不知是喝還是不喝。花著雨向錦色微微笑瞭笑,她這才張口慢慢地將藥喝瞭下去。

花著雨將勺子擱在藥碗中,慢慢站起身來,伸手將藥碗遞到瞭姬鳳離面前。

“那便請相爺來喂吧。”花著雨淡淡說道。

姬鳳離淡淡哼瞭一聲,伸手來接碗。不經意間,兩人的手指相碰,彼此都好似被燙到瞭一般,急忙縮回瞭手。

咣當一聲,藥碗摔落在地上,深褐色的藥汁四濺橫流,有幾滴藥汁灑在瞭花著雨的手背上。

雖然不如剛熬出來那般燙,不至於燒起一串泡,但還是將花著雨手背上灼出一片紅印。

姬鳳離的目光從花著雨手上掃過,又望瞭一眼地面上的狼藉,鳳眸中一片冷凝。

花著雨凝瞭凝眉,輕輕俯身蹲下,伸手去拾地上的藥碗。

錦色不安地欠起瞭身,小心翼翼地說道:“那個,讓絮兒來收拾,你退下吧。”

“你好好躺著。”姬鳳離上前一步坐在床榻邊,將錦色按瞭回去。

錦色無奈,隻得慢慢躺回床榻上。姬鳳離伸手為錦色掖瞭掖被角,溫雅地笑瞭笑,輕聲道:“小心傷口崩裂。”

花著雨將藥碗一片一片撿瞭起來,一不小心,手微微顫瞭顫,手指被劃破瞭,流瞭幾滴嫣紅的血珠。大約是耍刀弄槍久瞭,這些活計,她總是手腳笨拙,做得不夠好。姬鳳離深邃的目光淡淡掃瞭一眼花著雨淌血的手指,便匆匆移開瞭目光。

“四兒,傷口還疼不疼?”姬鳳離向錦色淡淡笑瞭笑,聲音低沉柔和地問道。

姬鳳離風華無雙的笑容讓錦色心中瞬間凝滯,臉上隱隱浮現出兩抹嫣紅,嬌羞無限,“不算很疼瞭。”她低低答道,目光頓時不知往何處看瞭,卻不經意掃到花著雨手指上的嫣紅,心頓時一顫。

花著雨手指上的傷口雖不大,但鮮血還在淌。她伸手在身上摸索瞭半天,也沒找到任何可以包紮傷口的佈條。錦色見狀,從枕頭下抽出一塊錦帕,輕聲道:“用這個吧。”

花著雨勾唇苦笑,扮男子久瞭,身上就連女子必備的錦帕都沒有。她起身接瞭過來,將手指麻利地纏繞瞭一下,彎腰將藥碗的碎片捧起來,“左相大人,末將告退瞭。”

姬鳳離沒有看花著雨,揮瞭揮手,凝眉道:“去吧。”花著雨施瞭一禮,轉身退瞭出去。

屋外依然是冷風四起,亂雪飛揚。

乍然從溫暖的帳篷內走出來,這撲面的冷風讓她忍不住瑟縮瞭一下。花著雨將手中的瓷碗碎片扔在角落裡,便迎著撲面而來的雪片,緩步走向瞭雪中。

原本她打算從姬鳳離身邊查探一些事情,然而,不巧地遇見瞭戰事。如今,戰事已停歇,擱置下的事情,現在該去辦瞭。回京後,她恐怕是無法在姬鳳離身邊待下去瞭。

《半城花雨伴君離(鳳隱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