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相姬鳳離娶妻,這對陽關城的百姓可是一件大事,確切地說,對於南朝應該也是一件大事。但是,令陽關城百姓不解的是,左相的親事辦得極低調,消息幾乎沒有外傳。
百姓們猜測著,或許是因為當初左相婉拒瞭炎帝的賜婚,稱其三十歲之前不欲娶妻,是以才如此低調吧。
人們對於左相要娶的女子是說不出的艷羨,到底是怎樣一個女子,能讓風華絕代的左相打破自己的誓言啊!
陽關府尹原本是要將府邸讓出來的,但是姬鳳離婉拒瞭,隻在陽關城北購置瞭一處臨時居所,很是簡陋。不過,這一夜披紅掛綠一番佈置,看上去也是煥然一新、喜氣洋洋。
姬鳳離大婚,花著雨原本不欲參加,況且,姬鳳離也根本就沒有給她發請柬,倒是別的營的統領都收到瞭請柬。但就算沒有請柬,她還是來瞭。
她來,不為別的,為的隻是錦色。
錦色是她的好姐妹,錦色因為她尚且隱瞞著自己的真實身份,如若錦色恢復北朝公主的身份,她的親事一定會辦得很隆重,也會有很多親人來送嫁。可如今,隻有花著雨來送她瞭。
日暮時分,花著雨和其他營的幾位統領一起到瞭姬鳳離的臨時宅院門口。唐玉正在門前迎客,看到花著雨時,神色明顯一愣。
今日,左相大婚,他們這些前來道賀的都沒有穿軍服,戰場上,一樣的軍服軍帽,每個人遙看都好似一個模子裡刻出來一般,如今褪下軍服,倒是都顯出瞭自己獨特的風姿。
花著雨今日著一襲煙色輕袍,這是她特地到陽關城內的成衣店買的。因並非量身定做,是以穿在纖瘦的她身上長短雖合適,卻是偏於寬大,襯得她越發如一竿修竹般挺拔飄逸。迷離的光影搖曳著灑落在她肩頭,整個人看上去高雅如出塵明月,又寒冷似孤寂流霜。
唐玉怔怔地望著那個揮舞著長槍的寶統領化身為溫雅公子,不免有些驚愣。直到花著雨微笑著從他身側經過,他才記起,相爺這次特意吩咐過,不要給寶統領請柬的。可人已經來瞭,他無論如何也不好再進去將人轟出來。
花著雨尾隨著幾人穿過掛滿燈籠的院落,緩步來到瞭內堂。廳內已經坐滿瞭人,大多都是軍營中的將領。
“末將恭賀相爺大婚!”
“恭喜相爺,賀喜相爺……”
幾位統領朗朗開口祝賀道。
花著雨眸光流轉,人影憧憧的大廳內,左相姬鳳離卓然而立的身影映入眼簾。
一身大紅色吉服在燈下搖曳著富麗明媚的幽光,耀目輝煌得好似能灼傷她的眼睛。隔著熙熙攘攘的人群,就好似隔著千山萬水一般,花著雨和姬鳳離的目光觸在一起,彼此便好似蜻蜓點水一般,迅速轉開。
“恭喜相爺!”花著雨朗聲說道,睫毛低斂,隨著幾位統領一起坐到瞭下面的席位上。
姬鳳離優雅從容地笑瞭笑。
吉時還未到,廳內的人都在忙碌著。鼓樂喧天,人聲嘈雜,花著雨忽然覺得頭暈,胸口有些悶悶地不舒服。她悄無聲息地從人群中擠瞭出去,不去看後面那抹紅衣吉服的身影。
她出瞭喜堂,深深地吸瞭一口氣,院子裡清新的氣息讓她胸口的壓抑好受瞭些。她穿過掛滿瞭紅燈籠和喜字的院落,緩緩朝門外走去。
花著雨在門外的街巷緩緩走著,隔壁屋簷上忽然傳來三長兩短的低低鳥鳴聲,她微微凝眉,回去牽瞭自己的馬,策馬從街巷中奔出去,來到瞭大街上。
戰後的陽關城還有些蕭條,大街上隻有一處酒肆開著門,花著雨策馬奔瞭過去,將馬交到小二手裡,快步上瞭二樓雅間。要瞭一壺清茶,坐瞭沒多久,一道人影便悄然坐在瞭她面前。眼前之人,正是一襲軍服的平。
“你怎麼來瞭?有急事?”花著雨凝眉問道,除非有急事,否則他是不會輕易來見她的。
平神情嚴肅地點瞭點頭,伸手從衣襟中掏出一封信交到瞭花著雨手中,“剛收到,我就急忙策馬趕瞭過來,這裡我們恐怕不能待瞭。”
花著雨接過信,展開,在店內昏黃的燭火下,細細看完。她的呼吸慢慢變得凝滯起來,拿著信箋的手指不可遏制地抖瞭起來,臉色瞬間變得慘白如雪。
她兀自有些不敢相信這信上的內容,可是,她又不得不相信這信上的內容,這不正是她一直以來就猜測的嗎,當真正得到瞭證實,何以她竟然不敢相信瞭?
為何?
這信上的字字句句,每一個字都好似利鑿生生地鑿在瞭她心裡。讓她痛至麻木,渾身冰冷。“查瞭這麼久都沒有消息,這一次是如何查出來的?”花著雨捏住信箋,強自鎮靜著,緩緩問道。
“是丹泓查出來的。她……”平欲言又止,長眉深深地擰瞭起來,黑眸中劃過一絲淒楚。
“丹泓怎麼瞭?”花著雨鳳眸一瞇,冷聲問道。
“她原本隱瞭身份到宮中選秀,後來便做瞭宮女。我本以為她會一直做宮女的。可是最近,她為瞭查出真相,便去接近康帝皇甫無傷,做瞭康帝的妃子。有一次她隨著康帝到瞭炎帝的禦書房,偷出瞭那封我們一直在查的告密信。那封告密信寫得極其隱晦,讓安費瞭好長時間,才終於查出,確實是出自左相手下之人。”平一字一句輕輕說道。
平的聲音雖然極輕,但每一個字卻都好似驚雷一般從花著雨心頭碾過。
丹泓做瞭皇甫無傷的妃子,丹泓偷出瞭那封告密信,丹泓……
花著雨坐在凳子上,隻覺得遍體生涼,心中好似翻江倒海,久久不能平靜。她怎麼也沒有想到,丹泓為瞭她,終究是賠上瞭自己的清白。當初,她知悉丹泓進宮選秀後,便打算讓皇甫無雙選中自己,為她保住清白之身,卻沒想到皇甫無雙出事,後來自己也自身難保。可是,無論如何也沒料到,丹泓竟會……
花著雨緩緩地閉上瞭眼睛,四周一片死寂。眼前漫過無邊的鮮血,那樣紅,紅得哀涼悲痛。
良久,她緩緩睜眼,眼前,是隨風搖曳的燭影。她抬袖,將手中的信箋放到燭火之上,慢慢點燃。
火焰的亮光,映亮瞭她清眸中的絲絲寒意和血色,冷艷神秘卻也讓人不寒而栗。
她伸手向前一探,握住瞭平腰間的劍柄。今夜是參加喜宴,她並沒有帶兵刃。她緩緩地將劍抽瞭出來,寒劍出鞘,利刃刺穿空氣的聲音如同冤魂的悲鳴。似乎被這悲鳴所震,窗外樹頂上忽然落下來一捧積雪,帶著寒意四散而飄。
“將軍,安在信裡面問這邊戰事究竟如何。看來,京裡都不知我們已經大敗北朝,姬鳳離恐怕已經將大勝的消息按壓下來瞭。”平低聲說道。
花著雨點瞭點頭,瞇眼道:“這說明朝中的情況他並不能完全掌控,京中還有十萬京畿軍,這個兵權有一半不在他的手上。”
“將軍,我們不如將消息傳回去。”平思索良久,說道。
花著雨頷首道:“先不急,今夜,我還要帶一個人走。”
“誰?”平低聲不解地問道。
“錦色!”花著雨淡淡說道。
“她又是誰?”平隻知道花著雨是贏疏邪,卻並不知她便是花穆的千金花著雨,對於錦色自然也是一無所知。
花著雨凝眉道:“她就是容四,姬鳳離要娶的夫人。她是我的故交,既然姬鳳離如此卑劣,我再不能讓她嫁給他。”
平神色凝重地點瞭點頭,他一向不多話,對於花著雨不願意講的事情也從不多問。對於她的決定,從來隻有服從。
“那要如何救?今日他們大婚,那座宅院裡全部都是軍營裡的將領,就算我們帶瞭孤兒軍沖進去,恐怕也很難將人從他們眼皮底下救走。”平擔憂地問道。此番軍中,不光是有他暗隱,還有孤兒軍的一些兵士。
花著雨思慮良久,慢慢地將平腰間的寶劍送瞭回去,緩緩站起身來,淡淡說道:“為今之計,隻有搶親!”
“搶親?如何搶親?”平一驚,如何搶,這豈不是比偷著劫人還要難。
“你不用管,我自己去就行。”為瞭不引起懷疑,她隻有去搶親。因為之前在戰場上,她曾經不顧生死前去救錦色,軍營中其實已經有人在猜測,她是喜歡錦色的。
如此,姬鳳離娶瞭錦色,她若去搶親,就不會引人懷疑。
當然,花著雨並沒有指望自己能從姬鳳離手中將錦色真的搶過來。她隻是希望,錦色能夠從她搶親的舉動中,知悉她的意圖,不再答應嫁給姬鳳離。
這樣,便是最好。
夜色漸濃,姬鳳離的臨時宅院中,絲竹喜樂聲聲。
花著雨腰間挎著平的佩劍,踩著鋪在地上的紅毯,漫步向喜堂走去。那聲聲喜樂,聽在耳中尤為刺耳。那滿目的喜字,似乎已經化作那無邊無際的血色,向她淌瞭過來。
喜堂內人影憧憧,歡聲一片。喜官的唱喏聲,穿過人群,悠悠地傳瞭出來,送到瞭花著雨的耳畔。
“吉時已到,請新人叩拜天地……”
“一拜天地……夫妻……”
“慢!”一道清冷的聲音乍然在喜堂外響起,很淡卻很冷冽,喜官的唱喏聲頓時好似被扼住瞭一番,再也喊不下去瞭。
滿座皆驚。
所有的喧鬧聲和鼓樂聲都好似瞬間消失瞭一般,連空氣也仿佛一下子凝固瞭起來。眾人不約而同地循聲望去,隻見花著雨踏著紅毯,邁著舒緩的步子慢慢走瞭進來。
喜堂內燈光璀璨迷離,映照在她慢慢走近的身影上。
她著一襲煙羅色長衫,黑緞一般的發以一根同色的綢帶綁著,素衫羅袍,難掩一身清越的光華。
夜風吹來,樹上雪末紛紛撒落,撲上她隨風漫卷的衣袂,好似為她籠瞭一層淡淡的霧氣。她從霧氣裡徐徐走來,一雙清澈的瞳眸閃耀著犀利的波光。唇角掛著似笑非笑的笑容,像罌粟般美麗而又危險。
“寶統領,你要做什麼?”王煜慌忙搶上前去,有些不解地問道。
花著雨駐足,眼波在廳內一掃,嫣然笑道:“爺來搶親!”話語淡淡的,吐出的字卻帶著魅惑的磁性和沉沉的壓力。
原本就已經寂靜的喜堂頓時更加幽靜瞭,眾人似乎都呆住瞭,過瞭好久,似乎才反應過來。寶統領竟然來搶親?來和相爺搶親!更令人驚異的是,有的人是知道花著雨是太監的,太監也來搶親?
這怎能不令人震驚!
“寶統領是不是喝醉瞭?呵呵,好瞭,既然喝多瞭就下去醒醒酒,來人,帶寶統領下去!”王煜慌忙招呼人過來要將花著雨帶出去。
花著雨冷冷一笑,廣袖下的手指已經握住瞭腰間的劍鞘,一點兒一點兒地抽瞭出來,她嘬唇在劍上輕輕吹瞭吹,“王將軍,你叫大傢退下,我的劍可不想見血。”
王煜頓時愣住瞭,如果說原本他還以為花著雨是開玩笑,現在他卻清楚地知道,她是來真的。
“都退開!”姬鳳離的聲音從喜堂內傳瞭出來。
一眾人慌忙退開,喜堂內,一對新人紅衣如火,出現在花著雨眼前。一條中間挽成同心繡球的大紅綢緞將一對新人連在一起。
姬鳳離執綢緞一端,在喜堂內卓然而立,迷離的燈光映得他完美側顏猶若冰雕。她迎視著他犀利冰冷的目光,突然微笑,秋水雙瞳一彎,眸光盈盈地落在姬鳳離的身上。
“相爺,得罪瞭!”她抱著寶劍,笑吟吟地說道。
姬鳳離鳳眸微瞇,眸光冷峻地盯著她,唇角慢慢漾起一絲笑紋,瞳眸中卻不見絲毫笑意。
“其實,說我搶親也不準確。我想大傢都已經猜到瞭,您要娶的夫人是我的意中人。而且,你們不知道,我們多年前早就定過親瞭。所以,我今夜來,隻是要將自己的未婚夫人要回去而已。”花著雨笑得溫柔,聲音也是柔柔的,但尾音卻輕輕一挑,分明又是挑釁。
她的話令氣氛沉悶的喜堂內更加寂靜。原本她就是來搶親,這樣子倒像是姬鳳離搶瞭她的夫人一般。
“寶統領,縱然如此,你也不能來搶相爺的親啊,還是快回去吧。”負責司禮的喜官見狀又要去勸花著雨。
花著雨挑瞭挑眉,抱著寶劍緩步穿過眾人,迎著喜堂上一對新人,緩緩走瞭過去。一直走到錦色面前,方站定。
喜堂內安靜得似乎連呼吸聲也不聞,周圍的氣氛是那樣冷凝,無數道目光凝在她身上。花著雨就在眾人目光的凝視下,笑意淡淡地一把拉住錦色的纖手,俯身,薄唇輕輕擦過錦色頭上那紅色的喜帕,低低地曖昧地說道:“跟我走!”
她說話的語氣、神情甚至動作,都是那樣溫柔至極,看在一眾人眼中卻成瞭曖昧。喜堂內一眾人忍不住抽氣,看來,這個寶統領真是相爺夫人的相好。但,寶統領膽子也著實太大瞭。
花著雨輕笑著,隻見眼前繡著鴛鴦戲水的喜帕上垂著的串珠金線流蘇微微顫瞭顫,錦色抬袖,便要揭開喜帕。
姬鳳離忽然伸手,一把握住瞭錦色的手腕,將錦色的手包裹在掌心,一把攬在身側。
“既然來搶親,當知道這搶字意味著什麼!”姬鳳離瞇起狹長的鳳眸,眸中有不知名的情緒翻湧,就好似暴風雨來臨前的黑雲,越來越濃。
花著雨挑瞭挑眉,“我自然知道!”
“知道?”姬鳳離微微勾唇,目光更見凌厲,“既如此,甚好!你們都退下!”姬鳳離忽然揚手,寬袖飄若流火,映得他烏發如墨,面色如玉。
一眾將領依然呆愣著不肯離去,姬鳳離忽然冷哼一聲,伸足勾起一把椅子,一陣疾風掃過,椅子朝著喜堂門口砸瞭過去。
眾人還從未見姬鳳離這般動怒過,一時間嚇得魂飛魄散,頓時沖出瞭喜堂,就是在院內也不敢停留,穿過院內的樹木,一直出瞭院門。
“四兒,你先下去!”鳳眸中的凌厲冷寒瞬間化作清雅笑意,他低首對身側的錦色低低說道,聲音醇厚低柔。
一直在一側攙扶著錦色的絮兒見狀,攙著錦色就要走。
花著雨趨步上前,伸手去抓錦色的手臂,“你不能嫁給他!跟我走!”
然而,指尖還不曾觸到錦色的衣衫,一陣疾風襲來,姬鳳離的素扇好似優曇一般綻放在錦色身前,阻住瞭花著雨伸出去的手。
花著雨頓住腳步,手慢慢撤瞭回來。她退後一步,伸指慢慢地撫上瞭手中的寶劍,清澈如水的劍身,被廳內的喜燭和紅綢映得一片朦朧的紅。
“你們要做什麼?”錦色終於忍無可忍,一把扯下瞭頭上的喜帕,露出神色復雜的面龐,顫聲問道。
“絮兒,帶夫人走!”姬鳳離的目光依然黏在花著雨身上,頭也不回地對丫鬟絮兒說道。
錦色神色復雜地望瞭一眼花著雨,轉而對姬鳳離道:“相爺,我可以下去,不過你們兩個絕對不能打。我不會跟著她走,但是,今夜的親事也就此作罷,可以嗎?”
花著雨心中一震,難道錦色還沒有明白她的意思?或許她明白瞭但根本就不想跟她走,隻是,她若還留在姬鳳離身邊,就算是不嫁給姬鳳離,那也無疑是危險的。
“我已經決定瞭,你們誰也不必再爭!”錦色伸手去摘頭上的鳳冠。或許是心情太過波動,她的手微微顫抖著,始終無法將鳳冠摘下。絮兒見狀,走上前去,幫她將鳳冠慢慢摘瞭下來,放在喜堂的幾案上。
“四兒先下去瞭。”她的目光從花著雨的臉上流轉到姬鳳離臉上,薄施脂粉的臉龐上,浮起一抹縹緲的笑,很弱很淺淡,似乎風一吹就會散去。
花著雨心中頓時一緊,忍不住朝前邁瞭一步,雖有千言萬語,但在姬鳳離面前,卻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
錦色緩緩地向姬鳳離施瞭一禮,便帶著絮兒快步從喜堂退瞭出去。
兩人望著錦色翩然而去的身影,同時收回瞭目光。
喜堂內瞬間一片寂靜。
沉默,令人窒息的沉默……
她盯著他的眼睛。
深邃如子夜,黑得令人心悸,再沒有一絲溫雅和淡定,而是怒意肆虐。大紅色吉服上,那金線繡就的紋飾,一如他眸中的烈焰,火焰一般燒灼著她的眼睛。
置身在喜氣洋洋的喜堂內,花著雨的眼前浮現的卻是當日梁州刑臺下那斑斑血跡。她情不自禁地握緊劍鞘,任由劍鞘將她的手心硌痛。
“姬鳳離,希望你讓四兒跟我離開!”花著雨壓下胸臆間的波濤洶湧,冷然說道。
“為什麼?”姬鳳離低低開口,向前跨瞭一步。
花著雨下意識地後退瞭一步,冷然說道:“你知道的!”
姬鳳離又向前跨瞭一步,問道:“知道什麼?”
花著雨又退瞭一步,身子抵住瞭後面的幾案,再無可退。她索性坐在幾案上,勾唇冷笑道:“姬鳳離,我早就說過,我喜歡她……”
姬鳳離忽然仰首一笑,打斷瞭花著雨的話。
為什麼?之所以娶妻,他隻不過是想從這一場禁忌荒唐中脫身,可為何這樣也不允許。他盯著花著雨,眸中怒意漸消,隻餘下一片無邊無垠的痛。
他忽然俯身,撐在幾案上,將花著雨圈在他胸前的方寸之地,低眸向下看著她。幽深黑沉的墨瞳中,閃耀著一絲灼亮的光,好似一根針刺痛著花著雨的眼。
花著雨一偏頭,姬鳳離似水涼滑的錦袖擦過她的臉頰,心中頓時一驚,冷聲道:“姬鳳離,你說要決鬥的,莫非是怕瞭不成……”
餘下的話,瞬間淹沒在他弧線優美的唇中。這一切發生得疾如電閃,她忽然被他吻住瞭。如同被驚雷劈過,花著雨呆住瞭,怎麼也沒有想到,姬鳳離會吻她,而她此時是一個男子。
那唇上柔軟、溫熱的觸感,好似電流一般傳遍全身,瞬間的怔愣後,花著雨意識到他的唇似乎不滿於這一瞬的碰觸,想要輾轉深入。她好似驀然被蜇瞭一般,連想也沒有想,張口便狠狠咬下去,一股血腥氣頓時便縈繞在彼此的唇齒之間。姬鳳離似乎還不打算放過她,花著雨用盡全力猛然拍在他的胸膛上。同時借著這力道的反沖,身子向後迅速仰瞭過去。
嘩啦一聲巨響,幾案碎裂在地,花著雨的身子也隨著幾案,仰倒在地上。
姬鳳離撫著被推的胸口,踉蹌瞭兩步,便穩住瞭身形。他怔瞭一瞬,伸足跨過幾案,便要去扶花著雨。花著雨猛然一個翻滾,伸掌在地上輕輕一按,整個人借力彈起,飄然在地面上立定。她側首,刀子一般的目光掃向姬鳳離,冷聲道:“滾開!別讓我惡心!”
姬鳳離的腳步猛然頓住,如若說先前喜堂內隻是寂靜,那麼現在就是死寂。這死寂的氣氛猶如弓弦繃到瞭極致,似乎瞬間就會斷裂。
姬鳳離看著花著雨,心中仿佛平靜的湖面被投入一塊巨石,轉瞬便會濁浪翻湧。
他的耳畔,不知為何,竟然響起多年前的那句告誡:“情之一物,最是害人。唯有薄情寡性,大事方成!切記,切記!”
切記,切記!
這句話在他腦海中好似有回音,不斷地回蕩。切記!可是他卻忘瞭。以至於如今,他不再是他,被一段不可能的感情折磨得像是換瞭一個人一般。
絕美的瞳眸微微瞇起,眸底的波濤洶湧漸漸化為一潭深水,幽深得令人再看不清他眸底的情緒。唇角輕勾,一抹譏誚的笑漾開。
他向後退瞭幾步,扶著身後的桌子卓然凝立。
“好!你不是要搶親嗎?今日你若勝我,準你將容四帶走,不然,你便離開軍中,再不要出現在本相的視線內。”他輕描淡寫地說道,語氣間卻是殺伐決斷,沒有一絲猶豫。
“一言為定!”花著雨冷冷說道,快步從室內走瞭出去。
雖然花著雨並沒有一絲把握能夠勝過姬鳳離,但是,胸臆間湧動的熱血叫囂著,要她試一試。
院子裡同樣是一片寂靜。不遠處別人傢的屋頂上,隱約可以看到一些晃動的人影。那些參加喜宴的人,不敢在院子裡待著,索性躲到遠處悄悄地看著這邊的動靜。
滿院的枯樹上掛滿瞭紅燈籠,旖旎的紅光映得院子裡一片光怪陸離,美好得好似夢幻。
花著雨挽起一道劍光,有雪花飄落在兩寸寬的雪亮劍身上,隨即便融化成水珠,沿著劍身流淌而下。
清冷的夜風灌滿瞭她的煙色長衫,獵獵飛揚著。越來越多的雪花飄落下來,劍光便在雪花飛揚時乍現。
雪花飛揚,劍氣沖天,綿密的劍網鋪天蓋地朝著姬鳳離網瞭過去。
姬鳳離站在那裡,明明是處處光影搖曳,但是,似乎所有的光亮都聚攏到瞭他的眼睛裡,他忽然隨意一笑,卻似斂盡瞭世間所有的芳華。手中素扇啪的一下打開,一瞬間,扇影無處不在,將花著雨虛虛實實的劍招全部阻住瞭。
殺意,在兩人之間慢慢彌漫開來。
花著雨的劍招,快、狠、準,一招招向姬鳳離刺瞭過去。
姬鳳離的目光,在她一招招襲來的凜冽劍光中,寒得駭人。
兩人一直鬥瞭幾十招,姬鳳離一扇掃來,花著雨閃身避過,一劍刺瞭過去,劍身卻忽然一滯,一招未盡卻已經成瞭殘招。利劍徒留在半空中,姬鳳離已經閃身避過,側身繞到她面前,手中素扇直直指著她的前胸。
素扇前端,每一根烏金扇骨之上,都伸出來一把尖尖的匕首。一排匕首,讓整個扇面大瞭一圈,若非這匕首,這一扇是觸不到她的,若非這匕首,她的劍會搶先刺上他的胸膛。而今,那一把把匕首卻恰好抵到瞭她胸前,稍一用力,就可能刺破她的衣衫,刺入她的胸膛。
花著雨脊背一涼,寒意叢生。
她怎麼也沒有想到,姬鳳離的扇面還有如此玄機,就算是面對蕭胤那麼強大的敵人,他也沒有露出這一招。
她抬眸,發現劍光之後,姬鳳離那雙如同閃爍著月華的眼睛中流淌著溫雅卻淡漠的笑。姬鳳離似乎又回復到初識之時,任她如何也看不透他的情緒。或許是在姬鳳離的身邊待久瞭,看慣瞭他溫雅如風的樣子,她竟然忘記瞭他到底是怎樣一個人。
十五歲科舉及第,十八歲位居左相,疆場上殺伐決斷,朝堂上運籌帷幄,這樣的人,他的武功又怎麼可能讓她那麼輕易看透?!
自從看瞭他和蕭胤的比試,她原本以為,自己可以和他過上數百招,卻沒想到還是在百招之內就敗瞭,看來,他比自己想象的還要難對付。今夜,他顯然不想和她過多遊鬥,是以才不耐煩地用瞭扇上的機關吧。
“你——輸——瞭。”一字一頓,從他口中慢慢吐出,寒意襲人。
花著雨輕輕一笑,瀲灩的笑終於化作一聲嘆息。她終究還是輸瞭!
“好,我認輸!”敗在他手下,她認輸。但是,必有一日,她會勝過他!從方才錦色的反應她便知悉,今夜自己恐怕是很難帶走錦色瞭。既然如此,這是她自己選擇的,花著雨若是強迫她恐怕不太好。事情到瞭這種地步,她便自己走吧。
姬鳳離勾唇淡笑,琉璃燈下風華惑人,緩緩收回手中素扇。一聲輕響,扇上匕首全部歸位。那柄繪著優曇的素白扇面一如此刻他的人,優雅無害。
“你可以離開瞭,以後,再不要出現在本相視野內,否則……”姬鳳離一點點合住折扇,餘下的話被吹散在風裡。
“否則,不是你死便是我亡,對嗎?”花著雨將姬鳳離的話接瞭過來,淡淡說道,“我等著那一天!”
她將手中的寶劍收回,當啷一聲插入劍鞘之中,回首朝燈火璀璨的屋內望瞭一眼,轉身頭也不回地走瞭出去。
北疆的雪,在夜色中鋪天蓋地撒下,地面原本就積瞭雪,此刻越加厚瞭起來。街道上清冷無人,花著雨策馬奔過一條條街道,來到一處不起眼的小客棧。
她回眸向來時的路上望瞭望,緩步走進瞭客棧。她和平在二樓碰面,細細合計瞭一番,決定連夜趕回禹都。雖然姬鳳離確實是放過瞭她,但她可不敢保證他會不會改變主意,屆時派人來追殺她。
她隱隱感覺到,姬鳳離說不定早就已經懷疑她是贏疏邪瞭。之前不殺她,或許是因為惜才,或許是為瞭讓她統領軍隊和北朝大戰,而此時,戰事已歇,再不走,恐怕就危險瞭。
隻是,錦色!
想起錦色,她心中又是一痛。
錦色對姬鳳離的感情,恐怕比她想象的還要深。
夜色之中,清冷無人的官道上,兩匹駿馬踏雪疾馳,驚起路旁樹上的飛鳥振翅高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