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紅裙妒殺石榴花 第三章 銀瓶乍破

皇甫無雙的登基,為花著雨帶來的是烈火烹油的榮寵。但是,這並不能帶給她絲毫喜悅。她知道,自從皇甫無雙登基那一日,她便踏上瞭和左相一派爭鬥的征程,無論前方是黑暗還是光明,都再也沒有瞭退路。

新帝登基後,便是祭祖大典,待到一切忙碌初定,已是臘月十五,眼看著年關將至,宮中自然是一番忙碌。

這一夜,花著雨不當值,在皇宮的甬道內緩步走過,冬日的寒氣清冷得似乎能沁入到骨子裡。她趁著夜色朝著東北邊而去,那裡有個角門,平日裡都是倒夜香的馬車從此門進出,看守此門的正是安手下的禁衛軍。花著雨走到門邊,便看到安從暗影裡緩步走出向她招瞭招手,兩人一起閃身走瞭出去。

兩人出瞭皇宮,既不乘馬車,也不坐轎,隻管施展輕功,從隱蔽的街道飛縱而過,一直到瞭安和巷一處院落門前。

安止住腳步,回首掃瞭一眼花著雨的太監服,說道:“我看,你還是換身衣服,再戴上面具,不然恐怕會將康和泰嚇到。”安依然毒舌不改。

花著雨撫瞭撫臉龐,冷哼道:“我這張臉,有那麼恐怖嗎?”安和平甚至丹泓都已經知悉她的真面目,她沒必要在康和泰面前掩飾瞭。

兩人四處看瞭看並無人跟蹤,便閃身翻墻入院,院內早有看守的護衛發現瞭動靜,提刀迎瞭上來,看到是安,低低說道:“三位爺正等著您。”

安點瞭點頭,帶著花著雨緩步向室內走去。

暈紅的燭火下,平、康、泰三位兄弟以及一個護衛正圍坐在桌前打馬吊,安一出現,替補的護衛欣喜若狂地跳起來對安說道:“二爺再不來,屬下的銀子怕就輸光瞭。”

康掃瞭一眼安,不以為然地哼道:“他來一樣輸。”

花著雨閃身從安身後踱出,笑靨如花地問道:“那若是我來呢?”

康捏著骨牌的手哆嗦瞭一下,有些瞠目結舌地指著花著雨道:“你……你是什麼人?”

泰聞言抬首掃瞭花著雨一眼,眸光頓時一凝。

三人之中就數平淡定瞭,他在戰場上剛見過花著雨的,見到康驚詫的樣子,不動聲色地笑瞭笑。

花著雨笑吟吟地走過去,自行拿起桌上的茶壺,倒瞭一杯茶,坐在護衛剛讓出來的椅子上,端著茶盞飲瞭一口茶,慢悠悠地說道:“猜!”

康看瞭看安又看瞭看花著雨,疑惑地說道:“這還用猜,你不是太監嗎?安,你讓個太監來這裡做什麼?”

泰靜靜地望瞭一會兒花著雨,眸中情緒翻卷,聽到康的話,唇角輕輕勾起一抹笑,靜靜說道:“將軍,在宮中當差,銀子肯定沒少賺,今夜可莫怪泰不客氣瞭。”說著,慢悠悠地扔瞭一張牌。

花著雨微微笑瞭笑,還是泰比較細心,居然猜出瞭她的身份,“銀子確實沒少賺,就看你們有沒有本事從我這裡贏走。”

康倒吸一口涼氣,手中的骨牌啪的一聲落到桌面上,滿面驚愣地從席間利落地閃出,快步走到花著雨面前,上上下下一番打量,不可置信地說道:“你真是將軍?”

花著雨也不看康,掃瞭一眼自己的牌面,喝道:“吃!三四五!”

康指著花著雨,哈哈笑道:“果然是將軍,就知道吃!慢!先別吃,我要碰!”他慌忙又閃瞭回去,再看時,安已經穩穩當當地坐在他的座位上瞭。

他無限懊惱地跺瞭跺腳,平安康泰四個人打馬吊正好一桌。在戰場上閑得很瞭,他們便打馬吊取樂。偏偏每次將軍都要硬加進來,而每次,他們四個人都要被踢出來一個。今兒,輪到自己被踢出來瞭,他愁眉苦臉地搬瞭張椅子,坐在花著雨身側觀戰。

安掃瞭一眼花著雨,問道:“將軍,接下來你打算怎麼做?姬鳳離非除不可,太上皇昏庸無道,被姬鳳離蠱惑,害瞭花傢。”

“我感覺太上皇有些不對勁。皇上登基那日,他看瞭先皇後那封血書,竟然毫無所動。姬鳳離做事,不至於這麼沒把握。安,你去查一查,太上皇出瞭什麼事?”花著雨凝眸道。她也得去查一查,那封血書到底寫瞭什麼。

安點頭稱是。

平輕嘆一聲道:“姬鳳離的勢力極大,王煜在北疆屯兵,皇甫無雙若是動瞭姬鳳離,恐怕王煜會揮兵南下。”

“如此說來,需要有兵力和王煜抗衡才行。”安緩緩說道。

花著雨點瞭點頭,“你們迅速召集孤兒軍,人數雖然不多,但總能擋上一陣。吃!六七八。”

康撇瞭撇嘴,咕噥道:“就知道吃!將軍就是肚子大,要是能將王煜的十萬大軍吃掉就行瞭。”

“未嘗不可!”一直不說話的泰忽然說道。

“怎麼講?”花著雨挑眉問道。

“侯爺早知朝廷會忘恩負義,早就派屬下借瞭五萬兵馬,隻不過,侯爺怕你造反,所以才沒敢交給你。如今看來,是到瞭用的時候瞭。”泰溫言說道。

花著雨一下子僵住瞭。她想起,當日花傢軍被斬時,泰和安是不在梁州的。安是被爹爹派回瞭皇宮,去調查花傢被陷害之事。而泰也被派走瞭,她一直以為他是和安一起到瞭皇宮,卻不承想,他竟然去借兵瞭。

“借兵?借誰的兵?難道是翼王的?”綜觀南朝,也隻有東詔的翼王手中還有兵。但是,這位翼王遠居南朝東南部的東詔,歷年來除瞭向南朝進貢,諸事不理。他的兵就連朝廷北征都借不來,泰又如何能借到。

泰頷首稱是。

花著雨皺瞭皺眉,依然不敢相信。

“他如何肯借給你?不會是侯爺留下的兵吧。”花著雨疑惑地問道。

泰瞇眼笑道:“哪裡,侯爺哪裡能有兵?南朝若是大亂,他東詔還能安寧?”

“如此一來,就好瞭。”安扔下一張骨牌道,“京師有我,泰再帶兵前往北疆截擊王煜的大軍,如此,將軍在宮中便沒有後顧之憂瞭。”

花著雨心中如釋重負,趁著幾人悄悄說話,偷偷換瞭張牌出去,一看是自己心中所求,心下暗自歡喜。

“將軍,你……這麼多年你就是這樣打牌的?”身側傳來康驚訝的聲音,他指著她,虎目圓瞪,眸中滿是不可置信。怪不得將軍總是贏,原來她偷牌換牌。

花著雨一愣,忘記康在她身側瞭。她慌忙說道:“我怎麼打牌瞭?”一面用口型威脅他,不許說出去。

在花著雨的淫|威下,康哀嘆一聲,住瞭口。

平望瞭一眼花著雨,微笑著搖瞭搖頭。

這一夜,雖然幾人商量著戰事,其間不乏驚心動魄,然而幾人久未聚首,這一玩,卻是花著雨幾個月來最為暢快的一日瞭。

勤政殿內,皇甫無雙將手中折子一把拍到龍案上,站起來冷聲道:“這個溫太傅,別以為朕不敢動他!”

花著雨挑瞭挑眉,看來溫太傅又上瞭惹怒皇甫無雙的折子瞭。

“你看看,這都寫的什麼!”皇甫無雙將折子扔到花著雨手中,氣憤地說道。

花著雨快速掃瞭一眼折子,唇角勾起一絲冷笑。要說,這溫太傅也是一位剛正不阿的大臣,不過這折子裡面的話卻說得有些偏激瞭。說什麼皇甫無雙找一些妖言惑眾的宦官隨駕,說什麼宦官專權,雖然沒有直接點她的名,但是,任何人一見便知矛頭指的是她。

“你說吧,朕不過是和你下下棋,怎麼他們就這麼看你不順眼瞭?如若是這樣,這宮裡幹脆一個內侍也別要瞭。”皇甫無雙負手冷然看向窗外,渾身籠罩著冷酷的氣息。

“皇上,你真的想除去溫太傅?”花著雨沉吟片刻,緩緩問道。溫太傅絕對是姬鳳離的人,除去他,便是除瞭姬鳳離的左膀右臂。

皇甫無雙點瞭點頭,“這個老匹夫,當初朕喜歡婉兒,他便諸多阻攔,總是看姬鳳離順眼,想要將女兒嫁給姬鳳離。不過,這個老匹夫表面上甚是剛正,兩袖清風,倒是讓朕無從下手。”

“皇上,您還想著溫小姐嗎?”花著雨想起溫婉已經和蕭胤在一起,輕聲問道。不知皇甫無雙可知悉溫婉在戰場上為蕭胤彈奏《殺破狼》。

“想又如何,她如今遠在北朝。”皇甫無雙在屋內緩緩踱步,皺眉說道。

花著雨蹙眉說道:“皇上,溫婉已經完全投入北朝,在戰場上,她曾在大戰前撫琴助北帝。溫太傅的千金相助北朝,不知這個罪名夠不夠?”

皇甫無雙面色一沉,緩緩說道:“婉兒她可能是恨我們將她嫁到北地。”

花著雨輕嘆一聲,看來皇甫無雙並不想讓溫婉扯上叛國的罪名,遂緩緩說道:“皇上,你剛登基,不是要查軍中和戶部的虧空嗎,你大可將這件差事交給溫太傅去辦。他若是清白便好,雖然和聖上政見不同,卻是股肱大臣;但若他不清白,趁機貪污,皇上自可定他的罪名。”

皇甫無雙黑眸一亮,在殿內來回踱步,思索片刻,粲然一笑道:“如此甚好,就依小寶兒。”

幾日後,溫太傅便將清查虧空之事辦好。清查的結果牽連不少人,其中不乏貴胄子弟和朝臣,查抄瞭不少的錢款和銀兩。花著雨感嘆溫太傅果然清廉,看來要想扳倒他,怕是不容易瞭。

這日,皇甫無雙派她前去督查銀兩入庫之事。她抵達戶部時,溫太傅正指揮戶部人員將銀兩入庫封存。

花著雨手捧聖旨,緩步走入殿內。溫太傅看到她進來,自然不會給她好臉色。在他眼裡,花著雨縱然有萬般才能,那也是一個妖言惑眾、妖孽禍主的宦官,縱然權力再大也根本不將她放在眼裡。

花著雨並不以為然,派人清查瞭一番,竟然發現查抄出來的金銀珠寶都被換成瞭假貨。這件事很顯然是溫太傅做瞭手腳以中飽私囊。當下,花著雨派跟隨她的刑部官員張牧帶人去查抄溫府。

張牧從溫府查抄出的金銀珠寶、銀兩共計四十萬兩。

花著雨大怒,命安帶領禁衛軍將溫太傅拖走瞭。

“妖孽啊,妖孽,你迷惑皇上,誣陷老夫,你會遭報應的……”溫太傅被帶走,一邊不斷地高喊著。

花著雨聽著那一句句的妖孽,心一點點地沉瞭下去。她從溫太傅那慘白的臉、顫抖的話語中,隱隱感覺到事情不對勁。莫非,真的是誣陷?

“張牧,你真的從太傅府查抄出來那麼多東西?”花著雨站起身來,踱到張牧面前,淡淡問道。

“下官所說句句是真!”張牧垂首說道。

花著雨撲哧一聲笑道:“你又何必瞞我,皇上的手段我還不知道。”

張牧垂首連連稱是。

“是什麼?!”花著雨黛眉一凝,忽然冷喝一聲。

張牧嚇瞭一跳,直覺眼前的寶公公剎那間就好似出鞘寒刃鋒芒畢露。他腿一軟,額頭便滲出瞭汗珠。他躬身說道:“寶總管,這個……確實是皇上,您可以直接去問皇上。”

花著雨心中一滯,瞥瞭張牧一眼,快步走瞭出去。到瞭戶部大門外,她翻身上馬,沿著朱雀大街,徑直向宮中奔去。她確實向皇甫無雙提瞭這個法子,卻想不到皇甫無雙真的會誣陷。

花著雨騎術極好,將一眾侍衛甩在瞭後面。走到安寧巷時,迎面一匹馬從斜刺裡沖出,隨即停住,阻住瞭她的去路。

花著雨吃瞭一驚,慌忙拉住韁繩,身下駿馬長嘶著,四蹄揚起,半晌方落下來。她抬眸望去,姬鳳離端坐在面前的馬上,駿馬重重地噴著鼻息,在原地尥蹄。馬背上的他卻神色淡定,唇角噙著一絲冷冷的笑。然而,他這種淡定的神情卻有股洶湧的力量,將花著雨的思緒攪得天翻地覆,她慢慢地抽瞭口冷氣,一撥馬頭,向旁邊空當沖去,便要從姬鳳離馬側過去。但是,姬鳳離也同樣一撥馬頭,所騎駿馬再次橫在瞭花著雨面前。

花著雨微微冷哼瞭一聲,再一撥馬,不想姬鳳離再次撥馬,依然將她阻住瞭。

花著雨勒住韁繩,悠然一笑,“左相大人,不知攔住本公公可有事?”

日光輕淡,在姬鳳離身上籠罩瞭一層淡淡的光暈。他在光影裡緩緩勾唇,唇畔劃過一絲淡笑,眸光驀然一轉,直直地落在花著雨臉上。鳳眸睥睨,眸光冷冽。

“寶總管這麼急著回宮,是要去邀功嗎?”他的語氣悠揚,帶點兒慵懶,帶點兒嘲諷,帶點兒冷冽。那聲音,像是帶瞭無數魔力,一點一滴滲入到花著雨心中,寒意如霜,透膚而入。

很顯然,姬鳳離已經知曉瞭溫太傅之事。這件事是她經辦的,他大概以為是她誣陷溫太傅的。此事花著雨確實理虧,因為清查虧空確實是她提出來的。然而,別人都可以質問她,姬鳳離這樣奸詐的人,卻又憑什麼質問她。花著雨心頭一悸,胸口在這一剎那好似燃起熊熊大火,手心卻冰涼得沒有一絲溫度。

她強自鎮靜著,緩緩笑道:“很抱歉,動瞭溫小姐的父親,讓左相大人心疼瞭。不過,證據確鑿,咱傢也沒辦法。還請左相大人讓開路,不然可別怪咱傢不客氣瞭。”

姬鳳離修眉一挑,在馬上抱臂問道:“不知寶公公要如何對本相不客氣?”花著雨唇角勾著爛漫的笑容,伸手撫瞭撫手中的鞭子,嫣然笑道:“左相大人,你以為你阻住去路,咱傢就過不去瞭嗎?”言罷,她忽然舉起手中鞭子,向姬鳳離狠狠抽瞭過去。

長鞭劃空,帶著尖厲的呼嘯,向姬鳳離兜頭而去。姬鳳離坐在馬背上紋絲不動,冷眼看著鞭梢挾勁風掃至眼前,一揮袖,白袖鼓風,修長手指從袖中探出,向鞭梢迎去,眼看著就要將鞭梢夾住。

花著雨猛然變招,鞭子向姬鳳離的手指抽去。姬鳳離猛然撤回手,長袖帶著凌厲的真氣向鞭子迎去,長鞭如同蛇一般纏住瞭姬鳳離的白袖。

黑鞭白袖,纏纏繞繞,竟有那麼一絲纏綿的味道。然而,酣戰的兩人誰也不覺得纏綿,隻覺得肅殺。

兩人又過瞭幾招,姬鳳離忽然勾唇一笑,真氣猛然一收,筆直的衣袖忽然變得柔軟。花著雨心中一凜,電光石火間,姬鳳離的手指已經從袖中探出,花著雨隻覺得眼前一花,隻聽啪的一響,三尺長鞭竟被他手指夾住,以內力生生震碎。

勁力反彈回來,花著雨隻覺得虎口一麻,有些收勢不住。她慌忙伸手扯韁繩,力道極大,身下坐騎受驚,前蹄揚起,長長嘶鳴一聲方才重重地落回原地。

馬蹄落地,無數塵土飛揚。就在塵土漫天之時,姬鳳離撥馬從她身側疾奔而過,耳畔飄過他如水清冽的聲音:“你說得很對,再見面,便是你死我活!”

剎那間,空氣裡漾滿瞭危險的氣息。

待到塵土散盡,花著雨回首望去,隻見姬鳳離一人一馬的身影已經消失在長街盡頭。她抬袖緩緩擦去唇角滲出來的血絲,衣袍在風裡獵獵飛舞,一雙寒眸卻沉靜猶如深潭。

“寶總管,你怎麼樣,沒事吧?”尾隨而至的侍衛小心翼翼地問道。

花著雨勾唇扯出一抹笑,“沒事!回宮吧!”

皇甫無雙即位以來,雖隻寥寥幾日,但頗為勤政,事必親躬,倒是和以前那個飛揚跋扈的東宮太子判若兩人。正是因為如此,當花著雨知悉溫太傅之事是皇甫無雙耍的手段時,她覺得非常不能接受。

勤政殿內,皇甫無雙正坐在龍案後批閱奏折,看到花著雨進來,他抬眸問道:“小寶兒,事情辦得怎麼樣?”

“如皇上所願,溫太傅已經下到牢裡瞭。”清澈的聲音透著一絲寒冷。

皇甫無雙抬眸瞥瞭一眼花著雨,放下手中的奏折,起身緩步走到花著雨面前,“誰又惹我們小寶兒生氣瞭?”

花著雨斂下睫毛,良久說道:“皇上,溫太傅真是你設計陷害的?”

皇甫無雙劍眉微凝,若是旁人和他這般說話,他早就惱瞭。但是,不知為何,卻和元寶生不起氣來。

“小寶兒,自朕登基以來,朝堂上,那些朝臣對朕諸多非議。這些日子,朕承受瞭多少壓力,尤其是溫太傅和姬鳳離一黨。你也說過,左相不除,朕的江山便坐不穩,而溫太傅不除,朕也不好對姬鳳離下手。有些時候,權術是不得不用的。朕已經想好瞭,溫太傅今日下獄,他日,朕還會放他出來重用他的。”

花著雨凝眸笑瞭笑,她倒是小看皇甫無雙瞭,才登基不久,帝王權術已經玩得很嫻熟瞭。

“皇上打算動左相嗎?”花著雨淡淡問道,雖然說姬鳳離此次北征,主要是借機拿到北方兵權,但不可否認,他確實也立瞭大功。在百姓心中,他聲名鵲起。而且最關鍵的是,姬鳳離的把柄很難拿到,根本就不好動。

皇甫無雙抬眸笑道:“朕也想啊,但是還沒想到萬全之策。不過應該也快瞭,小寶兒,你不是向翼王借瞭兵嗎,隻需屯兵在北方阻住王煜的兵馬即可。”言罷,他回身坐到龍案前,繼續批奏折。

日光透過窗欞,映照在他的衣衫上,明黃色的袖子在日光的照耀下顯得十分奪目。

臘月二十二,年關將近。

這一日上朝,右相聶遠橋上瞭一道折子。

花著雨從聶遠橋手中接過折子,呈到瞭皇甫無雙手中。

皇甫無雙接過折子,打開掃瞭一眼,臉色忽然變得凝重。他將折子向龍案上一拍,冷然道:“右相,你這完全是誹謗。左相為瞭南朝,親自到軍中監軍,將北軍驅逐出我朝。左相對我南朝忠心耿耿,是國之柱石,你竟然說左相大人有謀逆之心,是何居心?”

皇甫無雙的話一說完,群臣頓時一片嘩然。

花著雨心中也一凜,抬眸瞥瞭一眼聶遠橋,隻見一向板著棺材臉的聶遠橋唇角勾起一抹笑,高聲道:“臣並非誣陷,臣有證據。”

“說!”皇甫無雙冷聲說道。

花著雨站在皇甫無雙身側,她知道這是皇甫無雙和聶遠橋早就定下來的計謀,如今兩人不過是在演戲。隻是,皇甫無雙這麼快就對姬鳳離下手,難道已經有瞭萬全之策?紅口白牙說人謀逆,哪裡有人會相信!

她抬眸朝姬鳳離望去,隻見他站在群臣最前面,冷眼看著聶遠橋和皇甫無雙一唱一和,唇角兀自掛著一絲淡淡的笑。

“左相大人此番北征,明裡將北軍擊退,實際上已經私下和蕭胤達成瞭協議,所以北軍佯裝敗走。左相姬鳳離趁北征將兵權拿在手中,意欲回兵以謀南朝,屆時和北朝瓜分南朝。皇上若是不信,臣有證據,因為左相大人的未婚夫人便是北帝失散多年的親妹妹卓雅公主,陛下想想,若是左相沒有和北帝達成協議,北帝如何會將自己的親妹妹嫁給左相。”

聶遠橋此言一出,群臣更是嘩然。

皇甫無雙也倒抽一口冷氣。

花著雨心中卻是大驚。

聶遠橋如何得知,錦色是蕭胤失散多年的妹妹?

當日,自己帶著錦色的掛墜到瞭北朝,被蕭胤認出,以為自己是他的妹妹。那時候,她才知錦色是蕭胤的妹妹。按說,她是第一個知道的,蕭胤是第二個知道的,如今蕭胤已經失憶,那麼,這世間也就剩下她和錦色知道瞭。

聶遠橋是如何得知的呢?

難道,是錦色說的?

這似乎不可能,若真是錦色所說,那麼其實她也等於將自己的命搭進去瞭。再說,錦色對姬鳳離明明已經深愛,怎麼可能去害他?

姬鳳離薄唇微微一勾,淡笑道:“右相對本相倒是很關心啊,隻是不知右相從何知曉,本相的未婚夫人是北朝公主?”

聶遠橋轉首對姬鳳離說道:“本相起初也不信,左相怎會做出謀逆之事,可是,事情由不得人不信啊。這件東西,相信你們可以看出來這是哪國的東西。”言罷,聶遠橋從袖中取出一個物事高舉在頭頂。

花著雨緩步下去,將那物事拿在瞭手中。縱然花著雨身經百戰,遇事極為鎮定,但是看到這個物事,頭腦忽然變得一片空白。

這是一個掛墜,是錦色戴在脖子上的掛墜。

花著雨拿著掛墜,手微微地抖瞭起來。

這個掛墜,當日在陽關,她被蕭胤抓走後,以為錦色已不在人世,便將掛墜交到瞭蕭胤手中。而蕭胤此時正在北朝,這掛墜又是如何跑到聶遠橋手中的?

花著雨壓下心頭的驚詫,慢慢地走到皇甫無雙面前,托著掛墜,交到瞭皇甫無雙手中。

皇甫無雙瞇眼察看瞭一番這個掛墜,好奇地說道:“這不是掛墜嗎?有何特別?”

“皇上,這個掛墜可並非一般的掛墜,皇上可以看看上面鐫刻的圖騰,這可是北朝皇傢祖傳下來的圖騰,隻有皇室中人才可以佩戴。而這個掛墜,正是左相大人的未婚夫人佩戴的。”

“笑話,聶遠橋,你拿出一個破墜子,就說是左相夫人的,誰能證明呢,我還說是你女兒的呢。”一個大臣在後面冷冷說道。

“這件事,寶公公可以作證。”聶遠橋忽然轉對花著雨道,“這個掛墜是不是左相未婚夫人的?寶公公據說是認識左相的未婚夫人的。”

花著雨凝視著掛墜,心中一陣波濤洶湧。她有些說不出自己此刻的感受,隻覺得渾身的血液似乎在興奮地叫囂著,終於可以扳倒姬鳳離瞭,她終於做到瞭,終於可以為枉死的將士們復仇瞭。可是,另一方面,她又隱隱感覺事情不對勁,很不對勁,她感覺自己似乎陷入到瞭一團迷霧之中,有些事情越來越看不清楚瞭。

原本喧鬧的大殿內,頓時鴉雀無聲,眾人齊齊望向花著雨。

這一瞬間,花著雨腦中心思急轉,無數個念頭閃過。

大殿內明明溫暖如春,可是花著雨心中卻被那些念頭擊得生出無邊無垠的冷意來。這冷意似乎順著肌膚,一直滲入心底,讓她幾乎要忍不住顫抖。她極力克制著,寬袖中的手緊緊握著,才保持住面上的淡然不驚。

她抬起頭,唇角刻意勾起一抹得意至極的笑容來,慢悠悠地說道:“不錯,咱傢確實認識左相的未婚夫人,而這掛墜,也確實在左相的未婚夫人身上見過。”

“你……”有幾個大臣怒聲喝道,無數道目光集中在花著雨身上,有嘲弄的,有憤怒的,還有憎惡的……

花著雨回望過去,清眸中帶著一絲猖狂,但當她的目光從姬鳳離身上掃過時,唇角的笑緩緩凝住瞭。

姬鳳離沒有說話,隻是凝眸看著她,接觸到他的目光的那一瞬間,花著雨似乎感覺到周圍的人聲都慢慢地淡去瞭。

他在笑!

很淡很淡的笑容,還是那樣溫文爾雅,那樣風華無雙,然而他的目光卻一分一分地涼瞭下去,那種涼比冷還要令人心悸,就那樣隔著不遠的距離,慢慢滲透瞭過來,涼透瞭花著雨的心胸。

“元寶,這件事事關重大,你可不能胡說啊!你怎麼會認識左相的未婚夫人呢?”皇甫無雙眉頭一擰,沉聲問道。

花著雨轉首稟告道:“稟皇上,奴才並非胡說,奴才在戰場上還曾為救左相夫人而違反瞭軍規,左相大人甚至為此事罰過奴才。這件事,軍中將領都曾親眼見到,皇上一問便知。”

皇甫無雙聞聽此言,凝眉道:“此事可是真?”

幾個上過戰場的將領答道:“寶公公認識左相夫人確實不假,但,這也不能說明這個掛墜就一定是相爺未婚夫人的。請問,寶統領是男,相爺夫人是女子,怎麼會讓他看到這種貼身之物。”幾人一番慷慨陳詞,極其憤怒。

“好瞭!”皇甫無雙忽然一拍龍案,冷哼道,“這件事朕會查個清楚的。來人,去左相府,傳左相夫人進宮!”

“皇上,奴才願前去傳旨。”花著雨眉心微微一凝,轉身跪下說道。

“元寶,朕這裡還需要你伺候,派別人去吧。吉祥,你去相府傳旨。”皇甫無雙冷聲吩咐道。

吉祥答應一聲,率領幾名禁衛軍前去相府宣旨。

等待!

大殿內鴉雀無聲。

在場的一眾大臣,有的面色焦灼,有的暗自欣喜,有的心驚膽戰……唯有姬鳳離冷然站在大殿內。自從花著雨說認識錦色後,他始終一言不發,面色平靜猶如湖面,似乎天大的事情也驚不起半分波瀾。

花著雨站在大殿內,隱隱察覺到一種山雨欲來風滿樓的壓抑,這種壓抑讓她有些喘不過氣來。

不知過瞭多久,吉祥執著拂塵,急匆匆地步入瞭殿內。眾人的目光頓時落在吉祥的身上。

“皇上,左相夫人不在府中。奴才問過左相府的下人,說是一早便去上香瞭,可是奴才派人尋遍瞭京城各處庵堂,均不見左相夫人的影子。”吉祥俯身跪拜後,細細稟告道。

吉祥尖細的聲音在大殿內靜靜回蕩,然而,就是這樣的聲音,讓花著雨感覺到瞭巨大的震動。

錦色失蹤瞭?!

如此,恐怕,姬鳳離的罪名便要糊裡糊塗地確定瞭。

“哦!不在府中?繼續尋找!”皇甫無雙冷然下令。

“皇上,她分明是知悉自己掛墜丟失,怕事情敗露,所以逃走瞭。”聶遠橋高聲道。

“姬愛卿,你可有話要說?”皇甫無雙一字一頓緩緩問道。

姬鳳離上前兩步,卓然凝立,目光極其冷峻地從聶遠橋的身上移過,再轉到皇甫無雙的身上時,眸光收斂轉為惶恐和悲涼。他躬身道:“微臣既沒有和北朝串通,也沒有謀逆,至於微臣的未婚夫人,雖然她身世不明,但微臣相信,她絕對不會是北朝公主。此事還請皇上明察,還微臣一個清白!”

皇甫無雙長長嘆息一聲,沉聲道:“好,左相大人不必驚惶。此事朕一定會徹查,不過,這段日子恐怕要委屈左相大人瞭。禁衛軍何在?”

殿外早有禁衛軍在恭候,聞言一對金甲兵士疾奔而入,為首一人正是聶遠橋之子聶寧,他抱拳跪在地上道:“禁衛軍統領聶寧在此聽令。”

“將左相姬鳳離拿下收監,待事情徹查清楚後,再行判決。”皇甫無雙冷聲命令道。

“末將聽令!”聶寧揚聲說道,站起身來,便向姬鳳離走去。

“慢!”幾名大臣聞言,快步上前,將姬鳳離團團圍護在中間。還有幾個武將甚至快步上前,擋住瞭聶寧等人。

一時間,殿前寒光爍目,殺氣逼人。雙方皆是怒目相對,殿內氣氛凝滯,猶如箭在弦上,一觸即發。

“大膽!你們要造反嗎?”聶寧冷聲質問道。

此言一出,殿內頓時寂靜下來。

花著雨靜靜地立在皇甫無雙身側,垂眸望向殿堂下。

一殿的寂靜無聲。

“你們都退開,此事相信皇上一定會徹查清楚,還本相一個清白的。”姬鳳離的聲音在寂靜的大殿內響起,語氣不疾不徐、輕若熏風,卻分明帶瞭一絲威嚴。

一眾大臣聞言,不甘地退瞭回去。

姬鳳離抬眸向皇甫無雙望瞭一眼,跪拜施禮,隨即驀然回身,朝著大殿外快步而去,自始至終,再沒有看花著雨一眼。

聶寧帶領禁衛軍快步跟瞭上去。

花著雨站在皇甫無雙身畔,遙望著姬鳳離那襲玄色朝服的身影越走越遠,漸漸消失在眼前。

奇怪的,當看到姬鳳離被帶走時,她心底竟然沒有一絲欣喜或者快|感。相反,一種濃濃的空落落的感覺在心底蔓延開來。

“退朝!”皇甫無雙的聲音在耳畔響起,花著雨猛然一驚,抬眸時,看到一殿的大臣三三兩兩地退出去瞭。

大殿之上,隻剩下皇甫無雙和花著雨。

“小寶兒,朕終於可以除去姬鳳離瞭,你高興嗎?”肩頭上忽然一緊,皇甫無雙伸手拍瞭拍花著雨的肩頭,唇角噙著一抹志得意滿的笑。

花著雨淡淡一笑,凝眸道:“奴才實在沒有看出來,皇上手段如此高明。姬鳳離如今聲名正盛,原本不好定罪。卻不想,他的夫人竟是北朝公主,這是他自取滅亡,也怪不得旁人。隻是,那女子是北朝公主之事,定是極其機密的,皇上是如何得知的?”

皇甫無雙勾唇笑道:“小寶兒,你真的很想知道?”

花著雨緩緩笑道:“奴才自然是很想知道,皇上也知,奴才和姬鳳離原是有舊仇的,奴才早就想扳倒姬鳳離瞭。對於那個相助之人,奴才也是極其感激的。不過,皇上若是不想說,奴才就不問瞭。”

皇甫無雙仰首哈哈一笑,“你呀,明明很想知道的。也罷,此事也沒必要隱瞞於你,我這就帶你去見一見這個人。”

《半城花雨伴君離(鳳隱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