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紅裙妒殺石榴花 第四章 落難鳳凰

月華如水,寒氣如霜。

花著雨尾隨著皇甫無雙沿著結滿瞭薄冰的湖畔,穿過虹橋,來到瞭後宮。

皇甫無傷登基不久,所納嬪妃並不多,除瞭丹泓因為花著雨的緣故尚且自由外,其餘幾個沒有身傢背景的被皇甫無雙貶到瞭冷宮,有兩個是朝中官員千金的已經被遣送回傢。而皇甫無雙剛剛登基,還沒有選妃,所以這後宮基本就是形同虛設。尤其是夜裡,層層屋宇一片暗沉,但是有一處宮殿卻是燈火通明、一片輝煌,比聶太後所居住的慈寧宮還要明亮幾分。

花著雨不明白,皇甫無雙何以要帶她來後宮,難道說那個人是女子?

皇甫無雙負手徑直朝著那處宮殿而去,花著雨緊隨其後。到瞭宮苑門口,她抬眸向宮殿匾額上望瞭望,隻見上面書著龍飛鳳舞的幾個字——棲鳳宮。

看到這三個字,花著雨心中猛然一跳。

棲鳳宮,歷來君王的皇後所居住的宮殿。

那麼,能夠居住在這裡的女子,必是皇甫無雙認為可以做他的皇後的女子瞭。而那個女子,就目前花著雨所知,隻有一人——溫太傅的千金溫婉。

花著雨心中猶疑不定,看到宮門口有小太監在侍立,她揚著拂塵,高聲喊道:“皇上駕到!”

殿門口的小太監立刻跪瞭一地,皇甫無雙淡淡哼瞭一聲,負手走瞭進去。

花著雨尾隨著皇甫無雙,快步到瞭宮院內。院子裡,一眾隨侍的宮女、太監聽到皇上駕到,黑壓壓跪瞭一地。花著雨倒是未曾料到,這裡會有這麼多侍奉的宮人。

院子的長廊內、屋簷下,皆掛滿瞭琉璃宮燈,將院子裡照得一片明亮。

地面上積滿瞭未曾融化的薄雪,不知因何沒有打掃。有一株老梅樹迎著積滿枝條的碎雪,綻開瞭一朵朵晶瑩的花,陣陣幽香撲鼻而來。

梅樹下,一個女子正踏著落雪翩然起舞。

她一回首,一旋轉,每一個動作都做得分外動人,一襲粉色裙裾在風裡飛揚著,衣袖盡情地舒展著。

那一樹的梅花,似乎也及不上她一分風姿。

這個女子,正是溫太傅的千金溫婉。

花著雨怔怔地望著她,心頭有些迷亂。

溫婉應當是才回來不久,不然她不會一點兒風聲也聽不到。

這麼說,錦色那個掛墜是溫婉帶回來的瞭。她將掛墜交到瞭蕭胤手中,溫婉就在蕭胤身邊,那麼她知悉蕭胤有個失散的妹妹應該很容易,而得到這個掛墜也不難。

但是,溫婉是如何得知錦色是北朝公主的?她明明記得,和蕭胤見面時,就連自己尚且以為錦色已經死去,她並沒有告訴蕭胤,錦色便是他的妹妹。

溫婉應該聽到方才她喊的那聲“皇上駕到瞭”,但是,她似乎已經沉浸在舞中,既沒有過來見駕,也沒有停下舞姿。

一個小宮女低低說道:“皇上,奴婢去稟告溫姑娘。”

皇甫無雙擺瞭擺手,輕輕噓瞭一聲,“不用!”

花著雨陪著皇甫無雙站在院內等著,夜風冷冷地吹拂著,衣衫上盡是寒意渺渺。

溫婉纖柔的腰肢扭動著,忽然力竭一般跌倒在蒼白的落雪上。粉色衣裙鋪展開來,好似在寒夜裡綻開的一朵花。

皇甫無雙面色微變,踏著落雪,快步走瞭過去。一把將跌倒在地上的溫婉扶瞭起來。他低聲問道:“婉兒,怎麼瞭?”

溫婉依偎在皇甫無雙懷裡,慢慢地抬起頭,端莊溫雅的臉上帶著一抹驚詫。她緩緩推開皇甫無雙就要施禮跪拜,無雙忙攔住她,輕聲道:“婉兒不必多禮。”

溫婉朱唇輕啟,淡淡說道:“請皇上恕罪,婉兒一直在跳舞,竟然不知皇上何時到的。”嬌美的聲音婉轉如鶯。

皇甫無雙呵呵笑道:“婉兒,你怎麼想起在雪地裡跳舞瞭,凍壞瞭吧。”

皇甫無雙牽著溫婉的手,眉開眼笑地說道:“婉兒,我們進屋吧。朕烹爐暖酒為你暖暖身子。”

溫婉柔柔笑著答道:“好!”

她臨去前,抬眸瞧瞭一眼花著雨,剪水秋瞳中隱含著一絲冰冷的怒意。

這一眼看得花著雨心中寒意陡生。

上一次,在北朝,她擒瞭溫婉,將她帶到兩軍陣前。她還用槍尖刺入她的胸膛,以此來要挾蕭胤放過錦色。雖然在那之前她已經掰彎瞭槍尖,手下留情,並無意傷其性命,可是,溫婉又如何能知道;就算是知道瞭,恐怕還是恨她的,畢竟她的確實實在在傷瞭溫婉。

溫婉一定是恨她的,這毋庸置疑。

花著雨忍不住苦笑,她得罪的人似乎越來越多瞭。尤其今日在朝堂上,恐怕把姬鳳離一黨全得罪瞭,那些在戰場上和她同生共死的虎嘯營的弟兄,恐怕此時都在恨她。

“這不是戰場上叱吒風雲的寶統領嗎,寶統領當日在軍前的悍勇風姿,婉兒如今還銘記在心、刻骨難忘啊!”溫婉一字一句說道。

“哦?”皇甫無雙興味盎然地揚眉,一邊攜著溫婉的手漫步向殿內走去,一邊問道,“小寶兒在戰場上有多麼悍勇,婉兒你同我說說。”

溫婉嫣然一笑,“好啊,皇上想聽,婉兒就講給你聽。”

花著雨隨著兩人進到殿內,暖意迎面而來,暖和得和屋外簡直不是一個世界。她替皇甫無雙解下狐裘,一側的小宮女接瞭過去,掛在屏風後面的衣架上。

皇甫無雙漫步走到爐火邊的軟榻上坐下,溫婉也緩步走瞭過去,兩人靠著爐火絮絮交談,小宮女們捧著茶水、糕點在一側隨侍。

花著雨站在屏風一側。

眼前的情景,總讓她感到不真實。

她可以肯定溫婉以前是喜歡姬鳳離的。這從當日在康王府的夜宴上,溫婉和姬鳳離琴笛合奏的曲子裡,便可以聽出來。況且,她為瞭姬鳳離,曾經多次拒絕瞭身為太子的皇甫無雙的求親。

如若不是被蕭胤擄到瞭北朝,估計溫婉十有八九會嫁給姬鳳離的。可是,現在,溫婉卻從北朝帶回錦色的掛墜,將姬鳳離推入刑部天牢。

花著雨很明白,自己對姬鳳離的恨已經深入骨髓,因此一心一意想要扳倒他。但是,溫婉不同,她畢竟是喜歡姬鳳離的,怎麼會故意陷害他?

要知道,謀反,那可是滔天大罪,是必死無疑的。雖然說如今姬鳳離還沒有被定罪,但皇甫無雙如何會放過他?就算溫婉不再愛姬鳳離,難道就忍心看著曾經深愛之人身陷囹圄、身首異處?

花著雨感覺到胸臆間一股寒意慢慢升騰起來,漸漸彌漫到四肢百骸,縱然屋內溫暖如春,她卻冷得徹骨。

“啊?這是真的?”皇甫無雙的聲音乍然拔高,顯然極為驚詫。

花著雨心中一驚,挑眉望去,隻見皇甫無雙神色肅穆地問道:“婉兒,那你的傷好瞭沒有?”

溫婉黛眉輕顰,淡淡說道:“早就無礙瞭,勞皇上費心。不過當日,寶總管也真是狠心啊,一點兒也不留情,那桿銀槍刺到婉兒心口處,疼得婉兒當時就暈瞭過去。寶總管到瞭戰場上,就像一隻嗜血的狼,一點兒都不手軟。當時,她以為婉兒投靠瞭北朝,命人用臟佈塞到婉兒嘴裡,害得婉兒後來好幾日都吃不下飯。”

花著雨忍不住挑瞭挑眉頭,神色淡然地聽著溫婉訴說著她的暴行。溫婉這是要整她啊!

皇甫無雙的劍眉慢慢地糾結瞭起來,挑眉看瞭看花著雨,驚詫地問道:“小寶兒,婉兒說的可是真的?”

花著雨蹙眉,緩步走到皇甫無雙面前,“是真的,奴才確實傷瞭溫小姐。”

皇甫無雙目不轉睛地看著花著雨,眸色暗沉,充滿瞭懾人的壓迫感。

花著雨被他的目光看得心中發寒,她猶記得,當初,她在醉仙坊做琴師,溫婉無意間聽瞭她的琴曲,回去練琴將手指練得流血瞭。皇甫無雙為此便將她抓到瞭東宮,並且殘忍地讓扮成男子的她做瞭太監。而這一次,她將槍尖刺在溫婉的心尖上,真不知,這個小魔王會不會一氣之下要瞭她的命?畢竟,溫婉可是他心尖尖上的人。

花著雨並不怕皇甫無雙,但她絕對不能在這個時候和皇甫無雙鬧翻。

她抬眸迎視著皇甫無雙,“不過,皇上可能並不知當時情形,奴才實在是因形勢所迫,不得已而為之。奴才知道溫小姐是皇上的意中人,所以奴才並沒想要溫小姐性命。”

良久,皇甫無雙才重重地嘆息一聲,瞇眼道:“小寶兒,若非你立瞭大功,朕絕不會輕易饒你。現在,你退下吧,朕和婉兒都不想見到你。”

花著雨聞言,唇角一勾漾起一抹淡淡的笑容。皇甫無雙果然成長瞭,不再像以前那般暴虐和嗜殺瞭。

“還不快滾!”看到花著雨還沒走,皇甫無雙忽然冷喝一聲。

花著雨忙施瞭一禮,躬身便要退出。剛退到屏風處,便聽到皇甫無雙的話傳瞭過來:“最近幾日,你都不用來當差瞭,朕這幾日都不想見到你!記住,日後,你若再動婉兒,朕便不會再留情!”

花著雨唇角輕勾起一抹苦笑,淡淡說道:“奴才遵命!不過,也希望溫小姐大人大量,不要再記恨奴才。”言罷,她轉身退瞭出去。

屋外,寒氣逼人。

花著雨大步向前走著,腳步越來越急促,到後來,終於忍不住奔跑起來。走出瞭棲鳳宮,一直到身後那燈火輝煌的宮殿越來越遠,她才慢慢地緩下瞭腳步。

不知為何,有些心痛。是在為誰難過呢?

眼前,忽而是刑場上滿地的鮮血,忽而是戰場上你死我活的廝殺,忽而又是這深宮中不見血腥的爭鬥……

她不知順著皇宮的甬路走瞭多久,才驟然停下瞭腳步,抬眸一看,自己不知何時,已經來到瞭丹泓的永棠宮。她慢慢地推開門走瞭進去,示意守門的太監不用去通報,便徑直進瞭屋。

丹泓還沒睡,看到花著雨進來,忙沏瞭杯茶端過來。

花著雨接過茶盞,微微抿瞭一口,望著幾案上跳動的燭火,忽然問道:“丹泓,當日那封姬鳳離手下寫的告密信,你是如何拿到的?”

丹泓凝眉道:“是我偷偷潛入以前炎帝的禦書房拿到的。”

“得手很順利嗎?”花著雨淡淡問道。

丹泓頷首道:“防守很嚴密,不過,所幸沒被人發現。將軍,難道說那封信有問題?”

有問題嗎?

花著雨負手走到窗前,靜謐的夜空中,冷月遊移,被厚重的雲層遮掩著,似乎要躲避人世間的紛紛擾擾。

她雖然不敢確定,但是忽然感覺,事情或許並非是他們查到的那樣。她感覺到有漫天的霧氣正在向她鋪天蓋地籠罩過來,模糊瞭她的視野,迷離瞭她的心扉……

臨近年關,皇宮內處處是節日的氣氛。花著雨獨自漫步在結瞭薄冰的瀲灩池邊,將皇宮的熱鬧和喜慶都拋在身後。似乎也隻有這裡還寧靜一些。

她已經兩日沒有去皇甫無雙的宮殿當差瞭,他說不想見她,她也樂得清閑。小魔頭現在在氣頭上,她去瞭,反而會平白挨罰。更重要的是,她最近不知為何,也沒有心情去當差。

遠處,瀲灩池的橋上有燈籠朝這裡移來,越來越近,燈籠的淡淡幽光照亮瞭為首一人身上的明黃色龍袍,一條描金玄龍騰雲欲飛。

想不到,竟然是皇甫無雙來瞭。她想著,要不要躲開他,畢竟皇甫無雙可是說過不想見她的。念頭一起,她便向一側的小徑走去。

“元寶!”一聲帶著怒氣的冷喝,花著雨忙止住瞭腳步,緩緩迎瞭上去。

“奴才沒有看到聖駕經過,請皇上恕罪!”花著雨忙施禮跪拜道。

“沒看見?”皇甫無雙的聲音從頭頂上悠悠傳來,帶著幾分玩味和壓抑的怒氣。

花著雨心中頓時一凜,小魔頭怕是真的怒瞭。

“奴才記得皇上說不想看到元寶,所以才躲開,生怕皇上看到奴才生氣。”花著雨垂首慢慢說道,明明是他說不想看到她的。

皇甫無雙不悅地哼瞭哼,凝眸盯著花著雨,薄唇抿得緊緊,良久拂袖道:“你倒是巴不得朕不想見你。”

花著雨黛眉蹙瞭蹙,都說君心難測,伴君如伴虎。她依著他的話做,倒是不合他意瞭。

看著少年天子的臉越來越陰暗,犀利的眸光帶著壓迫感盯著她,花著雨隻覺得寒意漸漸從脊背上升起,心中暗自思忖,他該不會是要對自己下手瞭吧。都說,飛鳥盡,良弓藏。她幫他登瞭帝位,如今,姬鳳離也被扳倒,他會不會……

就在氣氛越來越緊張時,隻聽撲哧一聲,皇甫無雙憋不住哈哈笑瞭起來。

花著雨詫異地抬眸看他,看到他咧嘴笑得開心,心中頓時有些著惱。

“小寶兒,你在戰場上,真的如一隻嗜血的狼?真的那麼悍勇?”

花著雨這才想起,這句話是那夜溫婉對自己的評判。她忍不住皺瞭皺眉,緩緩說道:“戰場之上,若不悍勇,隨時會被殺。”

“說得對,小寶兒。其實朕沒有生氣,朕對你,不知為何生不起氣來。好瞭,這兩日你繼續來當差吧。沒有你,朕覺得很不適應。”皇甫無雙緩緩說道。

“是!”花著雨頷首道。

皇甫無雙忽然拂袖道:“你們都退下,朕和小寶兒有話說。”

一眾內侍頓時都退得遠遠的。

皇甫無雙走到花著雨身側立定,忽然低聲問道:“小寶兒,有句話朕早就想問你瞭。”

“什麼話?”花著雨有些納悶,皇甫無雙何時也這般吞吞吐吐瞭。

“朕隱約聽說,左相對你甚好,你不會也對他有什麼心思吧?本來朕是不相信的,但是,這幾日,感覺你似乎心情不好,是不是因為左相之事?”

“不是!”花著雨斬釘截鐵地答道,沒有一刻猶豫,“皇上,這件事你是從誰口中聽到的,這絕對是謠言,想要加害小寶兒的。小寶兒和姬鳳離之仇不共戴天,怎麼會對他……再說,小寶兒雖是太監卻是男子。是有人見不得皇上對小寶兒恩寵有加,這是要挑撥離間。”

皇甫無雙聽到花著雨義憤填膺的話語,心中頓時一松,揚瞭揚眉,“小寶兒,朕相信你,起來吧,既然不是,明日,你陪朕到天牢走一趟。有你這隻小狼陪著,朕就不怕瞭!走,隨朕回宮吧!”

刑部天牢是京師戒備最森嚴的牢獄,據說,這裡就是飛進來一隻昆蟲,也別想再飛出去。

一入刑部大牢,便感覺幽暗陰冷的氣息撲面而來。縱然外面是白日,這裡面卻猶如地獄。大約也因為關押瞭姬鳳離,這裡戒備更加森嚴。

看守牢獄的刑部官員顯然沒料到皇甫無雙今日會來,嚇得戰戰兢兢命牢中獄卒將甬路上掛滿燈籠,甬路上頓時亮堂起來。

皇甫無雙冷哼瞭一聲,沿著甬路負手向前走去。花著雨緊隨皇甫無雙走過甬路,覺得絲絲寒意徹骨,這裡比之她和皇甫無雙曾經住過的內懲院要陰森寒冷。

終於,走到瞭一間囚室前面,借著甬路上燈籠的亮光,隱約看到牢內躺著一個人。

“開門吧。”皇甫無雙冷聲命令道。

牢官忙取出鑰匙,將厚重的大鐵門打開,皇甫無雙緩步走瞭進去,花著雨尾隨其後。

燈籠的亮光,照亮瞭墻角上的石榻。

隻見姬鳳離一身囚衣躺在石榻上,身上垂掛著一根細細的金屬鏈子。花著雨的目光順著金屬鏈子看瞭一圈,才看到那鏈子鎖住瞭他的四肢,並且穿過肩胛的琵琶骨,最後釘在瞭胸前的膻中穴上。

膻中穴是練武之人走氣運氣的重要穴道,釘住膻中穴,這是封住瞭內功;再鎖住兩肩琵琶骨,這是限住瞭外功。他的蓋世武功,已經毫無用武之地。如今的姬鳳離,就相當於一個廢人。

花著雨從未料到,皇甫無雙會這麼狠辣無情。她尚記得,當日自己初進宮,皇甫無雙和自己對弈。彼時,自己說,觀棋識人,他殺伐精妙,決斷雷厲風行,心胸深廣,極有氣魄,將來必是一代明君。她本是誇皇甫無雙,不想他用的是姬鳳離的招數,是以,她一番誇贊竟是誇瞭姬鳳離。皇甫無雙聽瞭,一臉暴虐地拾起一粒棋子,將棋盤上的僵局攪得七零八落,冷笑著道:“任你再好的棋藝,也躲不過我的致命一擊。”

從那時,花著雨便知,皇甫無雙恨姬鳳離。如今,這便是他的致命一擊吧?

他這麼對付姬鳳離,顯然是知道姬鳳離武功甚高。

這一刻,花著雨也突然明白,為何當初姬鳳離要隱瞞自己的武功,或許,他早就想到瞭自己有今日,所以才隱瞞武功,為自己留一條後路,以防備被抓後,對手將他內功武力封鎖。這樣他或許會有機會逃出生天。可以說,姬鳳離確實思慮周全。

如果他沒有在戰場上救自己,就不會暴露武功,或許他此刻就不是這樣子瞭。說起來,他眼下這種狀況,多多少少和她有關。

這樣想著,花著雨的目光在姬鳳離身上流轉一圈,忽然,就不知道眸光應該落在哪裡瞭。他全身上下,慘不忍睹。

花著雨將目光飛速挪開,凝註在墻角的一個點上。

牢房內寂靜如死,她似乎能聽到自己的呼吸聲慢慢急促瞭起來,有一種奇怪的感覺,似乎是疼痛,又似乎是難過,在心底一點兒一點兒地彌漫開來。

不想看,卻終究忍不住,過瞭一會兒,她又將目光慢慢地移瞭回去。

虛弱昏黃的光暈在室內緩緩流轉,姬鳳離側躺在石榻上一動不動,長發凌亂地披散下來,遮住瞭半邊面容。

“姬鳳離,皇上來看你瞭。還不起來見駕!”牢官冷聲喝道,氣勢凌人,若是當初的左相,恐怕他絕對不敢這般呵斥。

躺在石榻上的姬鳳離長睫微揚,慢慢地睜開眼睛,露出一雙清華的眸子來。如今,他全身上下,似乎隻有這一雙眼睛能讓人凝住目光。

他緩緩側首,昔日俊美無瑕的面龐在昏暗的光線映照下,蒼白到極致,額角全是細密的汗珠,似乎在忍受著劇烈的痛楚。他的眸光,波瀾不驚地掃過皇甫無雙,唇角慢慢漾開一抹笑,“原來是皇上駕到,我說呢,這幾日這裡還沒人敢來。皇上駕到,請恕姬某不能施禮瞭。”

他緩緩地動瞭動手臂,身上鐐銬頓時窸窣作響,那是鐐銬互相撞擊的聲音,也有鐐銬和骨骼摩擦的聲音。花著雨聽著,覺得自己的琵琶骨似乎也疼瞭起來。不過,姬鳳離除瞭修眉微凝,額角滲出瞭汗珠,唇角依然勾著風華無雙的笑,倒好似自己的血肉之軀是木頭一般。

“哦?原來寶公公也來瞭。”姬鳳離的聲音,溫雅如風地傳瞭過來。

花著雨艱難地轉過臉,目光凝註在姬鳳離唇角那抹笑上,嘲諷的不屑的笑。他似乎早就猜到花著雨肯定會隨著皇甫無雙一起來,乜斜著眼,似笑非笑地望著花著雨,“姬某如今這樣子,不知是否讓寶公公格外滿意?”

他的語氣,是從未有過的淡漠,再也不是當初輕輕喚她寶兒的語氣。

他渾身上下散發著一種疏離的氣息,有一種拒人於千裡之外的意味,讓人無端感到恐懼。

花著雨隻覺得胸臆間氣息一滯,攥瞭攥拳頭,緩緩扯開一個笑容,慢慢道:“是啊,能看到左相大人也有今日,我自然是高興至極。”她不知道,她笑得多麼別扭,她更不知道,心中為何痛楚難言,明明目的達到,應該歡喜的。

姬鳳離忽然仰首大笑,花著雨從未看過姬鳳離大笑,他的笑容極其燦爛,就好似優曇在暗夜裡乍然開放,絕美到極致,似乎要挑起夜的嫵媚、月的清華。

皇甫無雙有些惱瞭,冷喝道:“姬鳳離,你笑什麼?”

姬鳳離笑容一凝,睫毛一挑,緩緩道:“沒什麼,笑自己而已。”

皇甫無雙臉色微沉,負手走到姬鳳離面前,瞇眼道:“小寶兒,左相大人似乎還沒有給朕施禮,你去幫幫他。”

花著雨心中一凜,知道皇甫無雙會折磨羞辱姬鳳離,卻沒想到會讓她動手。她強壓著內心的洶湧情緒,慢慢地走瞭過去。

姬鳳離側眸看著花著雨一步一步走近,鳳眸微瞇,冷冷地註視著她。被這樣的目光盯著,花著雨隻覺得一股寒意從心頭慢慢升起。

她走到他面前,唇角勾著淡冷的笑,伸手一把抓住他胸前的衣襟。

四目相對,在這樣近的距離,彼此的情緒都能一目瞭然。

姬鳳離的相貌本是俊美高雅的,鳳目在濃濃長睫掩映下,幽深如夢。花著雨凝視著他幽深的眼眸,有些失神。這深不見底的瞳眸,好似有一種洶湧的力量,瞬間要將她吸進去一般。

“小寶兒……”皇甫無雙淡淡地哼瞭一聲。

花著雨心神一凝,冷冷地殘忍地說道:“姬鳳離,你也會有今日?真是大快人心啊!”

她忽然猛力一扯,姬鳳離便從石榻上跌瞭下去。

手足上的鐐銬當啷作響,鏈子一拉扯,姬鳳離勢必忍受刮骨磨筋之痛。他倒抽瞭一口冷氣,額角冷汗涔涔而出。“好……好……”他瞪著花著雨,目光瞬間沉靜如死水。

花著雨迎視著姬鳳離的目光,唇角一直掛著殘忍的笑。

姬鳳離劇烈喘息著,唇角有血淌瞭下來,而肩胛的琵琶骨處也有血在慢慢滲出。

花著雨慢慢走瞭過去,扯住他的後領,將他從地上提瞭起來。在挨近他的那一瞬間,那淡淡的血腥味,那鐵鏈摩擦的聲音,讓她眼前一陣恍惚,心底深處,好似有一把刀在不斷地攪動,綻開一種猝然被揉碎的痛楚。這種痛楚讓花著雨一陣陣眩暈,她不知自己何時這般脆弱瞭,竟見不得血腥。

“小寶兒,你怎麼瞭?”皇甫無雙盯著花著雨慘白的臉色,擔憂地問道。聲音極其溫柔,在旁人看來,好一個情深意切。

花著雨一手撐在墻壁上,一手按住胸口,輕聲道:“這牢裡氣息太難聞,太血腥。”

身旁傳來姬鳳離似笑非笑的聲音:“怎麼,見慣瞭血腥的寶公公也有被血嚇住的一天?”

“皇上,這裡太悶,奴才要出去透透氣。”花著雨低低說道。

皇甫無雙凝眉道:“好,依你,既然小寶兒不舒服,那朕這就陪你回去。”

“你們好生看守著。若是出瞭意外,朕要你們的人頭!”皇甫無雙陰狠地下著命令,回身攙扶著花著雨慢慢沿著甬路向外走去。

“皇上,不用瞭!奴才自己能走!”花著雨凝眉道,避開皇甫無雙的攙扶。

“朕偏要扶!”皇甫無雙開始耍小孩子脾氣,執拗地說道。

花著雨輕輕嘆息一聲,隱約聽到身後牢房的大鐵門咣的一聲被關上瞭,這聲撞擊讓她的心輕輕一顫。她任由皇甫無雙扶著,夢遊一般走瞭出去。

姬鳳離側躺在地上,看著花著雨和皇甫無雙沿著甬路遠去,直到鐵門被關上,唇角一直勾著的笑方緩緩凝住,深眸中劃過一絲犀利。

進天牢時尚是黃昏,一出來竟已經是夜幕降臨。

皇甫無雙登上瞭馬車,花著雨騎著馬在一側隨行。皇甫無雙這一次是微服出宮,是以排場並不算大,隨行的禁衛軍也不是很多,但個個都是高手。

一行人出瞭刑部天牢的地界,片刻便到瞭繁華的朱雀大街。臨近除夕,街上夜市極其熱鬧。禹都的百姓,不知朝堂變幻,都沉浸在新年的喜悅之中。

在人潮擁擠的大街上慢慢走著,迎面而來的每一張面孔似乎都帶著欣喜的笑容,可是花著雨眼前,卻總是浮現出牢房裡的陰森可怖。

她有些迷茫恍惚,忽然覺得,自己或許不應該恨。恨,隻會讓她的心變得鈍重,變得冷硬,變得無情,變得不明是非……

當夜,花著雨沒有帶安,一個人悄悄出宮去瞭安和巷的宅院。

平正在看書,聽到動靜,猛然抬起頭來,看到是花著雨,黑眸中閃過一絲驚喜,溫聲說道:“這夜深路滑的,將軍怎麼親自來瞭,有事可以讓探子傳達。”

花著雨快步走到他面前,環視一周,問道:“康呢?”

“在裡屋歇著呢。”平放下手中的書卷,到裡屋將康揪瞭出來。

康正在睡覺,被平突然叫醒怨氣甚重,不過看到花著雨,黑眸頓時一亮,“將軍來瞭?”

花著雨緩緩點瞭點頭,問道:“平,孤兒軍已經召集齊瞭嗎?”

平點瞭點頭。

“今日我交代給你們的任務,不能讓任何人知道,包括宮中的安和泰。平,你盡快派人去一趟東詔,看泰帶的兵馬是否是翼王的兵。康,你親自去一趟梁州,當日,我將侯爺的屍首葬在荒郊野地,預備待大仇得報時遷回來。你替我去一趟,將侯爺的骸骨暫時遷到梁州。記住,侯爺的右臂骨斷過,莫要弄錯!”

兩人驚詫地點瞭點頭,康猶疑著問道:“將軍,為何現在要去做這些事?”

“不光這些事,還有很多事要做。平,你留下來,派人秘密尋找左相的未婚夫人,記住,一旦有她的消息,即刻前來報我。”花著雨神色凝重地下瞭命令。

“將軍,為什麼用孤兒軍,何不讓安悄悄帶禁衛軍去查?這樣也不怕孤兒軍暴露。”康疑惑地問道。

花著雨搖瞭搖頭,“禁衛軍雖然不怕暴露,但目標太大,更何況……”

平聽到花著雨一番安排,軒眉一凝,倒抽瞭一口氣,“將軍,你是懷疑,事情並非我們所查出來的那樣,而是……”

花著雨緩緩地點瞭點頭,“平,近段時日,我會悄悄安插幾個孤兒軍的人進宮,現在朝廷中,我也收買瞭幾個做事的官員,有些事也好辦。記住,日後,除瞭安的人來向你傳信外,我還會派孤兒軍前來。”

兩人齊齊點頭,花著雨又交代瞭一些別的事情,看到天色已晚,便回瞭皇宮。

《半城花雨伴君離(鳳隱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