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的功夫,剛才還活蹦亂跳的青蛙,已經變成瞭缽裡一攤綠泥。
半夏掩住嘴,很費力才克制住惡心。
而那老人還在繼續,一隻手過去,拖來一隻烏黑的瓷瓶,打開瓶塞邊倒邊抱怨:“也不知道你們是怎麼搞的,現在死人那麼多,可弄來的屍油卻越來越不新鮮。”
罐子裡面裝的,想來就應該是屍油瞭。
屍油加青蛙泥,那老人卻不嫌惡心,伸出沒有指甲的食指攪瞭又攪,非常仔細和專註。
“活拔指甲呢,帶來沒有?”攪好之後他終於回身,一雙鷹眼銳利非常,在看見半夏後瞳孔猛然一縮。
不等他有所反應,宣夜的那把刀已經出鞘,直指他的眉心。
老人慢慢瞇眼,用那根沾著綠泥的手指搭上刀刃,忽然之間就是一笑:“你是不是來找血妖?想問我他在哪?”
這個反應讓宣夜有些訝異。
“如果你是來找他,我告訴你,他的名字叫做遲望川,要害是在眉心。”那老人的聲音越來越熱絡,滿眼都燒起渴望:“至於他的位置,你不需要問,我領你去,這就領你去……”
說完他就起身,背也不彎腰也不駝瞭,跨步走得飛快,似乎期待這一刻不知道期待瞭多久。
半夏的疑心立刻就升瞭起來,上前擋住宣夜,道:“你難道不覺得這裡面有詐?”
“有詐?”那老人聞言回頭,哲哲笑瞭起來:“你覺得我不該盼他毀滅麼?那你來試試,死後不能投胎,生生世世被困在這梨園,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搗青蛙和綠泥,那是什麼滋味!”
老人沒有說謊。
走瞭沒有多久,半夏就看見瞭遲望川,也看見瞭那棵梨樹。
一棵結瞭大約十數隻碧玉般梨子的梨樹,周遭霧氣繚繞。
遲望川就坐在樹下,標準的席地而坐,手裡握著一把小刀,正在削一隻梨子。
慘碧色帶著血絲的梨皮慢慢墜地,異香彌散,宣夜和半夏已經走到他跟前,可他卻不抬頭,仍是很專註地削著,直到手心托起瞭一團雪白晶瑩的梨肉。
“吃個梨吧,隻不過就是個梨子。”
他的聲音依舊是這般魅惑,沙啞裡帶瞭些許頹唐。
宣夜進前一步,擋在半夏身前,一隻手搭上瞭月瑩刀柄,“這隻梨子她斷不會吃。”
“為什麼?”
“因為你給這棵梨樹下瞭降。”
“下瞭什麼降?”
“帶卵青蛙,屍油,還有活拔指甲,應該是埋在這棵梨樹下吧,所以才會結出這麼妖異的梨子。”
遲望川一笑,將梨子擱下,放進身側的水碟裡,面具外的半張臉透出些許失望,緩緩發聲:“就算是吧,你猜的沒錯。那你準備怎樣?”
宣夜沉默,但月瑩不沉默,刀身脫鞘,明明是溫潤的一道光,卻把林子裡的冷澀幽暗瞬時撕破。
遲望川低頭,伸手理瞭理頭發,卻是半分也不畏懼,隻是將手指一伸,凌空畫瞭個符。
梨樹下頓時異香彌漫,有十數張梨皮被他催動,青色的煙氣升騰,裡面夾雜著一絲猩紅,慢慢向宣夜攏去。
不是撲,是攏,慢慢合圍,遲望川嘴角牽動,依稀是在念著靈咒。
月色澄明起來,半夏走近一步,清楚看見宣夜的雙眸陡然變成血紅。
月瑩還在他手,他將彎刀高持,卻並不指向遲望川,而是慢慢對準瞭自己胸膛。
青色帶紅的煙氣仍在撩動,宣夜的清明漸漸褪去,彎刀割破衣衫,已經在他胸前刻下一道血印。
半夏大驚,連忙跨步,鐵劍擊上他脊背,同時大喝瞭一聲:“宣夜!”
記得二十一世紀的齊法師跟她說過,人在失魂的剎那,如果大喝一聲他的名字,也許可以讓魂體歸位。
這招似乎奏效,宣夜眸裡的血紅暫時退減,低頭看瞭月瑩,立刻明白狀況,使出全力禦刀飛出,去勢凜凜劈向瞭遲望川。
在被血降完全控制之前殺死施降者,降頭便解,這是他如今唯一的出路。
月瑩破風而去,迎上夜空裡越來越濃的青紅煙氣,一時竟也僵持不下。
遲望川於是笑得恣意,“你竟然將那個女人的血降引到自己身上,又來我的領地挑事,可真真是其蠢如牛。”
宣夜喘息,十指痛癢錐心,幾乎已經不能催動真氣,隻得咬緊瞭嘴唇,道:“就算我其蠢如牛,也不會讓一個女人因為我吃苦犯險!”
這句話似乎讓遲望川有所觸動。
梨樹下更多煙氣騰起,可他卻不再念咒,隻守不攻,道:“在我領地,你要贏我至少需要百招,可百招之內我一定能叫血降發作,你已無勝算。”
宣夜喘息,並不說話,可心底已經意識到他所言非虛。
“我敬你是個男人,願意和你賭一局。若你能勝,我便替你解降,和你公平一戰。”
下來遲望川的這句話於是就有瞭非同一般的吸引力。
“以額心鮮血召喚血妖,這本來就是一個賭局。”
遲望川又道,竟然頗有俠風,首先收勢,收起瞭所有煙氣。
“所有召喚我的女人,都隻有一個目的,要找回青春,挽回愛人的心。”在梨樹下落座之後,遲望川緩緩開口:“而我的要求,就隻有一個。”
“對所愛真心。”宣夜不輕不重地說瞭這五字。
遲望川一笑,裡面載滿瞭刻毒。
“每個人都信誓旦旦說自己真心。”他那刻毒開始擴大:“可最終,卻隻有一個人通過瞭考驗。”
“沒通過的人,你便驅動血降,控制她們心神,讓她們自己殺死自己?”
“背諾違誓者死,天經地義。”遲望川攤開雙手。
“那你我賭什麼。”宣夜雙眼灼灼:“那位小姐召喚你,是受我所托,並不是有求於你。”
“可她的幻象告訴我,她也愛過。”
“你要賭她是不是真心?”
“是。”
“她絕對真心。”宣夜道,輕輕一句,半夏心頭卻立刻雲湧風起。
遲望川又是一笑:“是不是真心,要賭過才知道。”
“怎麼賭?”
“很簡單,我有十個問題,再簡單不過的問題,你若答是,就算贏。若答不是,我就要你一片指甲。這世上本沒有任何事能夠圓滿,所以隻要你能保住七片指甲,就算你贏。”
宣夜聞言沉默,並不回頭看半夏一眼,隻是伸出瞭雙手,掌心朝下,十隻指甲送到瞭遲望川膝前。
遲望川於是瞇眼:“你的意思是,她的問題,你替她來承受結果?”
“是。”
“很好。”遲望川輕聲:“那請這位姑娘坐下。”
半夏是個爽脆之人,立刻依言坐下。
遲望川伸手,食指指甲尖利,在她眉心畫下瞭一血痕,喃喃:“你不能說謊,我有一隻眼,現在住進瞭你靈魂……”
半夏通身一凜。
那廂遲望川的聲音已經如夢魘般響起。
“你可會愛他,不論美醜不管皮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