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不睡

“所以他倆沒睡?”

羅曼單刀直入。

“沒有。”陳凱西發照片給羅曼看:“我還特意偷拍瞭他的床,床單很平整,這麼點時間他也沒法讓服務員來換。”

羅曼瞥瞭照片一眼,心裡嘿嘿笑。

沒睡就沒睡唄,陳凱西特意拍照,就是怕她不信,才要留下陳勉和鐘傾城“清清白白”的證據。

女人總是這樣,倒黴的時候口無遮攔跟朋友傾訴,完瞭再千方百計為自己挽回面子。

“那你們現在怎麼樣?陳勉吃蛋糕瞭嗎?”

“吃瞭呀,我在他房間坐瞭會,我看也沒什麼事找他,就說那你要不跟我回傢唄。別人送瞭噓噓一套星球大戰的樂高,他舍不得拼,老等你一塊玩呢。他嘴上說兒子就是我的工具人,但還是答應瞭。”

然後發過來一張陳勉跟兒子在客廳拼樂高的照片,從草率的構圖能看出來,是偷拍。

羅曼在酒店衛生間裡補妝,有一搭沒一搭跟陳凱西聊天消磨時間。

現在是17:45,她跟周慕孫約瞭傍晚6點見,她打定主意晚十分鐘露面,顯得驕矜些,在大堂拖時間肯定不好,萬一被他撞見呢,所以她躲到衛生間裡。

陳凱西說寶寶我一會跟你講哦,我要去煎牛肉粒瞭。

陳勉難得回傢,陳凱西當然是要親自下廚的。

挽回課老師說瞭,做飯能傳遞給老公傢的感覺,更何況陳凱西本來就廚藝高明。

陳凱西從廚房往外偷覷,客廳裡擺著意大利Minotti的沙發,FLOS的吊燈營造出一種夢幻的氛圍,陳勉跟兒子跪坐在百分百西藏高山羊毛的地毯上拼樂高,這幀畫面是所有傳統女性的理想:有老公、有兒子、有錢。

一個鍋裡在煮花膠雞湯,此刻發出輕微的咕嚕聲。

陳凱西告訴自己,這個時刻太美好瞭,好到值得她用盡一切力氣來捍衛。

羅曼嗤笑她這輩子上的最認真的課,就是不知道哪裡來的野雞老師的挽回課。

但她無所謂。

羅曼這種沒有經歷過傢庭生活的都市女郎,其實是最天真的群體,小時候讀太多亦舒,開口閉口“姿態好看”。

真實人生裡,姿態是最不重要的東西。它就像女人的迷你裙一樣,穿著它隻會束手束腳,什麼也做不瞭。

一切都按排練過的進行著。

噓噓夾起一筷子蘆筍,顫巍巍放到陳勉的碗裡:“爸爸,你要多吃蔬菜。”

陳勉愣瞭下,然後揉瞭揉兒子的頭。

“哎呀我們兒子真懂事,是大孩子啦。”陳凱西表揚兒子的時候順便邀功:“我平時經常給他講孔融讓梨的故事的。”

“什麼亂七八糟的,他給我夾菜是孔融讓梨嗎?!”

這不影響陳凱西的喜悅,陳勉雖然是懟她,但語氣裡有久違的親昵。

7點鐘,噓噓的國際象棋老師到瞭,陳凱西催促兒子快吃完去上課。

噓噓卻吃得更慢,簡直像是在數飯粒。

“老師在等呢。”陳凱西瞪他一眼。

噓噓扁扁嘴,委屈道:“我怕我上完課,爸爸就走瞭……”

陳凱西連忙跟陳勉剖白:“這話真不是我教他的。”

陳勉不理她,跟噓噓說:“沒事,爸爸不走,爸爸就在書房工作,等你下課。”

噓噓說爸爸我們拉鉤。

父子倆拉鉤的時候,陳凱西偷偷拿出手機發消息:

楊老師,你教我的辦法太有用瞭!兒子一出手,老公果然心軟瞭!

讓我們把時鐘往前撥將近一個小時,18:08的時候,羅曼也深呼吸一口氣,推開衛生間的門,搖曳生姿地走進電梯,按三樓。

服務員把她引領到座位,周慕孫已經坐在那瞭。

她一面為小小的遲到道歉,一面嗔怪說:“哎呀,你都不告訴你已經到瞭!“

周慕孫很紳士地笑:“我猜你就是堵著瞭,我要是說我到瞭,感覺像是在催你。”

然後他遞給她菜單:“你看下。”

“你常來這傢嗎?有什麼推薦嗎?”

“你憑直覺點就好。”他連聲音都比別人有魅力。

羅曼快快樂樂地點餐。她以前跟陳凱西介紹的男人約會的時候,總是要默默在心裡做算術題:會不會點太多瞭,太貴瞭會不會讓人傢覺得這個女的很會花錢……

對著周慕孫她不用擔憂這些。

點完餐,她對著周慕孫嫣然一笑:“沒想到這麼快我們倆又見面瞭。”

周慕孫說:“我一直都覺得我們倆會很快再見面。”

他語氣淡淡的,說這話的時候還在擺放餐巾,但羅曼的臉“騰”地紅瞭。

羅曼說:“那天Cathy是想把鐘小姐介紹給你的,我是湊數的客人。”

周慕孫說:“嗯,所以還是要謝謝Cathy。”

羅曼在這種不動聲色的撩撥面前敗下陣來。

她作出突然想起這檔子事的樣子,問:“欸,你跟傾城後來有聚聚嗎?”

出於心虛,她緊急把稱呼從“鐘小姐”升級成瞭“傾城”。

然而周慕孫的演技更勝一籌,他甚至做出需要在記憶裡檢索一番才能把名字跟人對上號的樣子,然後說:“哦,還沒有。太忙瞭。”

但有空來見她。

羅曼托著腮,朝他甜蜜地笑:“那你要抓緊——她應該也忙。我覺得當紅女演員也沒幾個比她漂亮的。”

就是這句話,徹底暴露瞭羅曼戀愛成績並不斐然的事實。

如果羅曼那天踏踏實實付瞭16800元的“追男神費”,那麼導師就會提點她說,讓一個男人反反復復睜著眼睛說瞎話說你比女明星還美,是一個高強度索要情緒價值的行為,是約會初期的大忌。

但現在,她隻能看著周慕孫小幅度地彎瞭彎嘴角——他當然沒必要循著她的意思去踩鐘傾城,能勉強笑一下敷衍過去已經是極限。

這個話題就這麼沉下去瞭,羅曼又開啟瞭新一個:“我最近在寫一個甜寵劇,以為很無腦,結果比我想象中要難。因為我不知道要怎麼解釋這兩個人為什麼會相愛。尤其是不知道直男會為什麼愛上一個女人。現實中男的選擇一個女人的理由,通常是年輕、好看、傢世好……顯然,這些理由都太不浪漫瞭。但如果寫男主角愛上不年輕不漂亮還咋咋呼呼的女主吧,又很失真……””不會的。”周慕孫突然打斷她。

羅曼愣瞭兩秒,才問:“你說什麼?”

“我說,不會失真的。”周慕孫的眼神既專註又柔和,他說:“人們蠅營狗茍地計較很多事,活得很現實,很不浪漫……這一切都是為瞭有天碰到真正熱愛的東西的時候,能夠一點也不計較地去付出。”

周慕孫去上洗手間的時候,羅曼激動地把這個對話原封不動地轉發給陳凱西。

她說我覺得有可能以訛傳訛瞭,周慕孫看起來不像是勢利涼薄的男人。

收到消息的時候,陳凱西在給陳勉剝石榴吃。

她拿起紙巾擦瞭擦手,原本回復:大姐,他不在乎那些條條框框,是因為他不會再結婚瞭。

但她隨即想起白天羅曼跟她強調“周慕孫盛情邀請她吃飯”,覺得此刻要是潑冷水,大約隻會被羅曼解讀為嫉妒,於是她逐字刪掉,發瞭個萌萌的表情包敷衍。

她把石榴端到茶幾上,又給陳勉泡瞭壺巖茶:“老公你別總喝咖啡,一會心慌睡不著覺,喝茶吧,健康。”

陳勉看著碗裡的石榴,皺眉說你搞這個幹嘛。

“給你吃呀,我看你在忙,不方便剝。”

“哎呀你別給我來這套。特別瘆人。你這種搞法讓我想起我媽。小時候傢裡燒排骨,她說自己不愛吃,含情脈脈地看著我跟我哥,讓我倆吃。我們吃完瞭回房寫作業,我中途出來上廁所,看到我媽在吮我們吃過的排骨,嘗個味道。那給我的心理沖擊特別大,不是感動,是怕,你懂嗎?一種病態的自我感動。”

陳勉講完這一通,看陳凱西扁著嘴一副受委屈的樣子,說行吧行吧我吃。

但隨即他又補瞭句:“下次別剝瞭啊,不衛生。”

陳凱西嗔罵:“我是手賤嗎?被罵完還孜孜不倦地剝。”

罵歸罵,她替他在茶幾上鋪好紙巾方便他吐石榴籽。

他低頭吐石榴籽的時候,她註意到他頭頂有很明顯的白頭發瞭。

陳凱西鼻子一酸,卻有點喜悅的意思——她突然覺得他們倆離白頭偕老這樣的詞,也不遠瞭。

陳勉抬頭,看到她含情脈脈的眼神,嚇一跳:“你幹嘛?”

“老公你有白頭發瞭。不能拔哦,越拔越多的。老公,謝謝你為這個傢做的一切,謝謝你白手起傢,為我和兒子拼下這個江山~你是我認識的最優秀的男人,不過你也要註意身體,別把自己搞得太累瞭,其實最重要的就是我們仨在一起……”

這話一半是挽回老師教的,另一半也是陳凱西的真心話。

“我明天去染一下就行。”陳勉打斷瞭她的抒情。

這跟老師預計的不一樣,陳凱西一時間不知道要不要繼續謳歌加關懷。

幸好噓噓跑下樓梯,大喊:“爸爸!”

陳勉對噓噓是很寵的。

陳凱西跟陳勉說過,幼兒園老師抱怨噓噓難管,坐沒坐相。

陳勉很不屑地答復:幼兒園很多規則本身就不合理。比如上課,好好坐著不就行瞭,為什麼非要把兩隻手疊在課桌上,成年人這麼坐10分鐘都累得慌,何況孩子。這不有病嗎?我看就是老師為瞭找存在感才搞的這些幺蛾子。

陳勉把兒子高高舉起,說哎呀小子,然後把他打橫抱起,說走,爸爸陪你看一集恐龍當傢,然後你乖乖睡覺。

陳凱西趁這段空隙,執行挽回課老師說的最後一步:

改變形象,制造驚喜。

她迅速溜進臥室,把遮光簾放下,點上依蘭香薰,據說有催情效果。這款香薰是近些年陳凱西用過的唯一的沒有牌子的東西,這是挽回學堂關聯的小程序店鋪裡賣的,疑似三無但評論都說有效,陳凱西確實很質疑它的安全性,但無奈沒有大牌會出這種東西。

陳凱西沖進浴室,洗瞭個迅速的澡。

然後她一邊抹身體乳,一邊研究羅曼替她選的這套性感連體衣。

她拎起眼前這塊簡直是支離破碎的蕾絲佈料,完全不知道手和腳分別要怎麼鉆。

她隻能打開手機,對照著模特上身圖探索。

臥室門被推開,陳勉開燈,然後被眼前的景象驚到。

倆人同時問出那句話:“你要幹嘛?”

“我拿換洗T恤,明天早上9點開會,我得走瞭。”

陳凱西想拉他,但手臂被內衣纏住一時間伸不出來,兩條腿又被佈料緊緊束縛住,她隻能搖搖晃晃地跳向他:“別呀老公,你可以明天早上再過去呀。”

陳勉被她這副樣子逗樂,一邊開抽屜找T恤一邊耐下性子跟她解釋:“我現在開去酒店隻要半小時,明天早上肯定得堵車,要一個半小時。你就不能心疼下我,讓我多睡一個鐘頭嗎?”

“那你不能心疼下我嗎……咱倆都多久沒有一起過夜瞭?”

看她雙臂被困著動彈不得,陳勉憋笑,上前扶住內衣幫她脫身:“對,別急,慢慢來……”

陳凱西隻想一頭撞死。

想象中的畫面是老公迫不及待扯開內衣。

現實卻是他跟幫小孩脫衣服一樣耐心教她從繁復的連體衣裡脫身。

陳凱西攥住他的新T恤,抬眼,可憐巴巴地問:“你別走好不好?”

“下次下次。我一會還要打concall……”

陳勉手忙腳亂想溜的樣子,簡直像西遊記裡坐懷不亂的唐長老。

隻是陳凱西百分百確認,他面對其他女妖精的時候,一定不是這樣的。

陳凱西想起顧太太的名言:隻要不花錢,老公睡在別人床上就隻當出差。

陳凱西開始懷疑是自己還不夠上流,還是因為她還對陳勉懷有深刻的愛情,她沒有辦法像其他貴婦一樣隻要錢和名分。性確實不能替當代人框定關系,但它就像潤滑油,能修復、推動感情往下走,現在它沒瞭,他們的婚姻就像一臺被卡住的機器,因為龐大所以一時間不會丟棄,卻已經報廢不用。

聽到陳勉在樓下收拾東西的聲音,陳凱西急急地沖下樓梯,顧不上老師傳授的章法,大喊一聲:“陳勉!”

“……又怎麼瞭?”

“咱倆以前,你晚上十一點下瞭班來學校門口找我,我們倆在七天開房,第二天早上你六點起床給我買好早飯送我去上課然後你再坐地鐵去上班……”陳凱西站在原地,努力把眼淚憋回去,也不讓聲音帶上陳勉厭煩的哭腔:“你以前怎麼不嫌麻煩?”

陳勉被這突如其來的追憶似水年華搞得不知所措。

陳凱西咬瞭咬嘴唇,放下從小到大的淑女做派,質問他:“你是不是不想睡我瞭?”

陳勉深吸一口氣,語氣簡直是哀求:“……我隻是想明天早上多睡一個小時,你搞那麼一出幹什麼?”

與此同時,羅曼也在面臨睡不睡周慕孫的抉擇。

所有圖片均來自攝影師Youngwoon-

End-

《親愛的仇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