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去找他瞭?!然後呢?”
“他一直沒接我電話……也不是拒接,就是不接。”相比於陳凱西的急切,當事人羅曼反而比較慢條斯理:“最後我就去他傢瞭。他開門才發現是我——”
何平以為是自己點的外賣到瞭,一打開門,卻看到羅曼。
他下意識想關門,但倆人畢竟都這麼打照面瞭,關門就躲實在是有點……太慫。最後他一手扶著門框一手捏著門,身體卡在當中,一臉央求地看向羅曼:“你別來找我瞭。這事我不也是受害者嗎?!”
要不是心情太差,羅曼就要被他逗笑瞭。
她說:“我不是來跟你對質撕逼的。我想跟你商量下,出瞭這個事,你一定不會再做我的劇本瞭。那咱倆能解除合同嗎?”
何平一臉的在商言商:“我們合同約定的是十年內如果沒有開發,版權自動回到你手上……”
他看瞭眼羅曼緊緊抿住的嘴唇——他們都知道,一個劇本拖十年,也就過氣得差不多瞭。
何平終究有點不忍,他說,你讓我想想吧。過兩天給你答復。
羅曼退後兩步,深深地給他鞠瞭一躬:“謝謝何總,給你添麻煩瞭。”
“就這樣瞭?”陳凱西的語氣裡能聽出明顯的不甘心。
羅曼嘆一口氣:“我當然也想羞辱他,可是這個劇本花瞭我兩年的時間,跟我兩年的人生相比——這些都不算什麼瞭。”
“那、周慕孫找過你嗎?”
“沒有。”羅曼答得幹脆。
她說謊瞭,事發當晚她接到過周慕孫的電話,接通後倆人都沒有說話,太安靜,他呼吸間的熱氣都好像氤氳在她的手腕邊,羅曼說瞭一聲“喂”,然後發現自己語帶哭腔——她終於想起來要哭一會。
周慕孫說:“別哭瞭。過兩天就沒事瞭。”
這話就跟開閘泄洪一樣,羅曼坐在床上,哀哀痛哭起來。
她心裡有一萬種委屈:她壓根不喜歡何平,那些若有若無的曖昧,不過是為瞭證明她也“拿得起放得下”;至於那一屏被公開的聊天記錄,不就是維護客戶關系嗎?
圈內真茍且的多瞭去瞭,為什麼他們都沒事,隻有她——這麼多年,她就這麼一次在工作場合試圖運用“女性魅力”,結果就被“抓住”瞭,被這樣示眾羞辱。
周慕孫嘆瞭口氣,說別哭瞭好嗎。
可是羅曼壓根停不下來。她能感受到周慕孫在那頭的手足無措,但,他確實沒有要掛電話的意思。羅曼哭著哭著,心裡不免升騰起一股喜悅,這也是生平第一次,有個男人這樣耐心地聽她哭,她有種被“接住”的安全感,她抽抽鼻子,剛想問周慕孫“你什麼時候回來”——
她聽到那頭傳來一個清亮的女聲:“你在幹嘛?怎麼還不換衣服?我預約的是12點半,快要來不及瞭……”
周慕孫把手機移遠瞭點,但還是能聽到他的語氣變得輕松:“我就這樣吧,你好看就行。”
餘喬喬嬌嗔著說:“不行。我約瞭我大學同學,你不能在他們面前給我丟臉。他們當年可都知道我逃婚的事……我要讓他們看到你就恍然大悟,而不是疑慮更深。”
周慕孫噗嗤一笑,做瞭個驅趕餘喬喬的手勢。
然後他調整瞭下坐姿,對著手機說:“羅曼?”
羅曼隻覺得他的聲音變得空前的遙遠,像是鋼琴的琴槌叩在瞭薄絨上,發出的悶悶的、溫和的、卻帶著一層隔膜的聲音,她說,我沒什麼事,你忙吧。
她不想自己的生活用來作為他們無憂無慮人生的對照組。
不過跟她接下來的遭遇相比,這點又不算什麼瞭。
羅曼問何平買回瞭劇本版權後,發現好像這事有點多此一舉——因為整個行業都對她關上瞭門。
如果這事就一直停留在朋友圈的熱度,那也沒什麼,最多最多,也就是多心的太太們勒令老公不許跟這樣的小賤人合作。
但這事從朋友圈擴散到瞭微博,頓時,網友感受到瞭“價值觀崩塌”。他們說,娛樂圈這麼亂嗎?連編劇都是靠睡覺上位的?怪不得國產劇的職場部分寫得這麼懸浮,因為編劇自己理解的“上班”就是跟老板調情啊!
很快羅曼個人信息也被扒瞭出來,網友的討論重點變成瞭她的臉,一部分說“這樣的長相也能靠臉上位?”,另一派則表示,你不懂,你見過哪個好看的女的能沉下心寫東西?這在寫東西的女的裡就算不錯的瞭。
陳凱西替羅曼去跟老板探口風,顧先生一臉匪夷所思地看著她,說你幫朋友也要有個度,我找你來是想挖掘好項目,你不能總讓我當接盤俠吧?像羅曼這種情況,我告訴你,別說我還沒有買這個劇本,我就算買瞭,我也寧願讓它爛在那裡,永遠也不開發!你想啊,我這要是拍完瞭,回頭被觀眾集體抵制怎麼辦?
陳凱西說沒那麼嚴重——然後她鼓勵顧老板換個角度想:“黑紅也是紅。我們不是還免費得瞭熱度嗎?”
顧老板擺擺手:“算瞭算瞭,我每天提防那些演員偷稅漏稅出軌當小三已經夠累瞭——不想再額外增添風險。我相信其他人也是這麼想的,如果她還想在這行混……要不考慮去改個名字吧。”
陳凱西不敢告訴羅曼她已經“社會性死亡”的事實,隻能問:“你手頭錢還夠嗎?”
羅曼說我有錢有錢:或許命運才是最偉大的編劇,周慕孫給她轉瞭那十萬塊錢,她之前一直不知道要怎麼處理:直接還給他像是宣佈要一刀兩斷,但她又不敢花,花掉瞭會顯得她眼界淺、沒氣節。於是就這麼一直放在卡裡。現在這個錢反倒成瞭她的救命稻草。
陳凱西想也知道羅曼所謂的“有錢”是怎麼回事,她沒有戳穿,而是說,我手頭有個項目想請你幫忙。
公司裡有個都市言情的項目,由40歲的二線女演員和背臺詞都夠嗆的男愛豆聯手演繹浪漫的寵物情緣——男主是天才投資人,冷漠無情,隻看重利益;女主跟丈夫離婚後就開瞭一間寵物店,專心呵護那些流浪貓狗。故事從男主要收購女主的寵物店開始,倆人從針鋒相對、走向相知相愛……
原先負責項目的同事離職瞭,顧老板讓陳凱西盯一下。
編劇是個很年輕的女孩,極瘦,在室內也戴墨鏡,陳凱西跟她寒暄說要不要喝星巴克,她說不不不,然後拿過手機,說我請大傢喝arabica吧。
陳凱西向她道謝,然後問她:“咱們劇本款付瞭幾筆瞭?沒拖你錢吧?”
編劇擺擺手,笑瞭,露出一個好看的梨渦:“沒事沒事,錢無所謂的,我也不靠這點錢過日子。我男朋友主要是想讓我找點事做,省得天天找他茬——”
陳凱西微微一笑,並沒有接話,直接打開文件夾聊劇本:“我昨天晚上把前十集都看完瞭,我覺得男主的臺詞還是需要再動一動。”
“舉個例子,第一集,男主一出場,設定他在開會,他要力排眾議投一個項目。我看瞭咱們現在的版本——男主是通過報瞭一連串的DMU/MAU/ARPU/CPC來說服其他投資人的。當然這樣也很好,但其實你要考慮到,投資行業在中國是非常小眾的,絕大多數觀眾都是門外漢,不可能知道這些英文是什麼意思……站在觀眾的角度上,真的很容易一上來就被繞暈……”
編劇本來一邊聽一邊沉默地在抽電子煙,突然她打斷陳凱西:“那個,不知道怎麼稱呼你……”
“你叫我Cathy就好。”
“Cathy姐,你可能剛接手這個項目,不太懂,男主在一開始的人設是牛逼閃閃然後又唯利是圖,他隻看重收益,所以他要在會議上強調日活量、月活量這些數據——哦,就是你說看不懂的那些英文。”
陳凱西好脾氣地繼續跟她商量:“這樣寫當然是一種很好的思路,但是——如果一個產品,它的用戶量、成交額這些數據都是很理想的話,那所有人都會想投的,男主為什麼還要力排眾議呢?隻有當一個項目,初期各項數據都比較低迷,男主還是看到瞭它的潛力——這樣才能顯示出男主的判斷力,不是嗎?”
編劇蹙著眉頭沉思瞭一會,陳凱西以為她在認真思考自己的話,沒想到編劇抬起頭,促狹地一笑:“Cathy,你可能對投資圈不太瞭解,剛好我男朋友就是做VC的,他算混得還不錯吧——他跟我說,他們就是實打實看數據的。像一些國產劇裡寫的,什麼聽創業者講個故事被感動,是不存在的哦。”
編劇看瞭眼手機,說我買的arabica咖啡到瞭,我去拿一下外賣,走之前她說:“下次我男朋友有空的話,我可以讓他過來一起開會,他來當行業顧問,放心,不收錢。”
陳凱西講完,羅曼扯動嘴角,露出一個勉強但真實的笑容:“所以她是在跟你炫富嗎?你沒有掏出你的鱷魚皮birkin嚇死她?”
陳凱西搖頭。當編劇走出會議室的剎那,她確實有過搬出陳勉嚇唬她的想法,但是,“工作場合,我們兩個女人拼男人,算怎麼回事呢?”
然後她看向羅曼:“但我是想,如果她一直不好溝通的話,我可以跟老板商量換人。”
在羅曼心領神會的目光裡,她繼續說下去:“你看你能不能寫一下第一集,我把兩個版本都發給團隊看,讓他們來定奪。”
一周後,陳凱西終於見到瞭女編劇的男友,他是來替女友討公道的,前一晚,陳凱西通知女編劇項目暫停瞭,理由是做劇本畢竟是團隊行為,需要配合度更高的同事。
男友氣勢洶洶地前來,看到陳凱西的那一刻卻愣住瞭:“凱西?”
“王兵!”
王兵是陳勉的室友,更準確地說,是他們當年那個項目的初創團隊之一。
後來公司被收購瞭,大傢也就各奔東西,漸行漸遠。
王兵此刻一臉故人重逢的喜悅,對女友說:“我們那時候租瞭寫字樓裡最小的房間,10平米,樓下是一排黑心外賣,廚房跟廁所一樣臟,我們每天都是閉著眼睛吃那些雞排飯。隻有周末,陳凱西從傢裡帶飯過來,我們才能改善夥食。不過還是挺開心的,白天幹活,晚上就拉張桌子過來打牌……輸瞭的人做俯臥撐,我那時候還有腹肌呢,現在都連成一塊瞭。”
陳凱西也笑瞇瞇的:“我記得前幾輪融資都是你去做路演的,果然,現在變成投資人瞭。”
王兵一臉的“嗨別提瞭”:“就是混日子。我們當年多牛逼,穿著個球鞋就敢去見沈南鵬,現在就隻剩裝逼瞭。”
這劇情跟預設的不一樣——編劇女友扯瞭扯他的衣角,示意他別忘瞭這一趟目的。
陳凱西把這個小動作盡收眼底,但沒有作聲。果然王兵扭頭發作瞭:“你怎麼回事?跟你說瞭要幹活就好好幹,你一個編劇,改劇本不正常嗎?哪來的羅裡吧嗦這麼多意見。”
女友氣鼓鼓的臉像個河豚:“BEN!我是按照你教我的寫的!”
職場上,老板最犯忌的,就是下屬被罵的時候把自己拉到同一個戰線去。放在他倆身上同樣適用,王兵說:“得瞭吧,我可教不瞭你。我可沒學過編劇。”
王兵其實也沒有討好陳凱西的必要,隻是女友更不重要。
離開前,王兵躊躇瞭一下——陳勉被婚外情對象舉報受賄然後被停職的事情在圈子裡隱秘地流傳,他問呢當然有點尷尬,但這麼大事如果刻意不提,又顯得有點沒心肝——最終他還是決定輕描淡寫地問一句:“勉哥最近還好的吧?”
陳凱西一聽這話就皺起眉頭,搖頭:“不好。”
王兵嚇一跳,想陳凱西不會要跟自己訴苦吧。他跟陳勉雖然曾經是一個團隊的,但最後散夥的時候並沒有很愉快:王兵天資普通,項目一輪輪融資,讓他有瞭空前的成就感,所以他對公司感情很深,幻想做大做強;而陳勉是那種太容易厭倦一切的聰明人,當有人提出收購的時候,陳勉爽快地表示同意,並且很快說服瞭除他之外的所有人。
那麼多年後困在西裝革履裡的王兵,還是隱隱怨恨陳勉掐滅瞭他的創業夢。
所以,他並不是真的有耐心來同情陳氏夫婦。
然而陳凱西說的是:“他以前從來不管兒子,現在公司放他假,他總算閑一點瞭,天天被老師喊去幼兒園訓話,我跟你說,千萬別生兒子,七歲八歲狗都嫌。”
陳凱西聲情並茂地吐槽著,同時冷眼看著王兵的神態從緊張到舒展,最後已經呈現出“開懷大笑”瞭:“男孩子越聰明越皮,過兩年你們就熬出頭瞭……”
在一連串親切、風趣、空洞的談笑中,陳凱西把王兵送進瞭電梯。
電梯門一合上,陳凱西的嘴角就掉瞭下來。
陳勉當然過得不好。
前兩天傢裡司機突然給她打電話,說太太,出事瞭。
陳凱西嚇得呼吸暫停,以為陳勉或者兒子出瞭車禍。
司機說:“剛剛老板讓我把車開到一個地方去,到瞭以後,他跟我說,你看到附近有人拿著一幅字嗎?我說看到瞭。他就讓我把車鑰匙給他,讓我拿著那卷字回傢。我說那我怎麼回來,他說你自己想辦法。太太,老板沒事吧?”
陳凱西趕緊打電話給陳勉,陳勉隔瞭很久才接,聲音聽起來睡意惺忪的:“哎呀,多大事。就是我前兩天認識瞭個美院教授,他寫的字我還挺喜歡的,我讓他寫幅好的給我,他說要等一陣子,他最近都在出行活賺錢。我說你賺錢要幹嘛呀,他說我想買一輛你那樣的車。我想那不簡單,我把車給他不就行瞭。司機大驚小怪的。傢裡又不是沒別的車瞭。”
“你什麼時候開始懂書法瞭?”
“我現研究的不行嗎?”陳勉懶洋洋地笑著懟她:“我們暴發戶不就喜歡附庸風雅嗎?!”
晚上十點多陳凱西回到傢,看到的是陳勉癱在沙發上看《瑯琊榜》,面前擺著一盒虎皮鳳爪一盒酸辣藕片,他把蓋子放在茶幾上作為垃圾桶,一捧雞爪骨頭就那樣堆在那裡。
停職一個月,他迅速發胖——陳凱西看著他,覺得像是一隻喪失瞭雄心壯志、隻是專心享受盛宴的獅子。
他看到陳凱西,象征性地把背抬瞭一寸,然後給自己又墊上一塊靠枕,他說,你回來啦,你要吃點東西嗎?冰箱裡還有牛肚。
陳凱西搖頭,她放下包,眼明手快地抽走瞭陳勉手裡的遙控器,按瞭暫停,她說,我們談談吧。
陳勉茫然地看向她。
陳凱西咬瞭咬牙,說:“你辭職吧。去做點別的。不知道什麼就一樣樣試過去。失敗瞭也沒關系。不要等公司給你一個結果瞭——人生短暫,不要用來耗著。”
陳勉瞇起眼睛看她:“你不喜歡我這樣嗎?你以前不是特別想我在傢多陪陪你……”陳勉指瞭指墻上的王凱:“你以前還想我陪你看電視呢!”
是。
眼前這幅圖景確實是她曾夢寐以求的,但她坐到陳勉身邊,短暫地握瞭握他的手:“我們已經離婚瞭,作為好朋友,我希望你快樂。”
很多同事都好奇陳凱西的履歷,得知她在傢當瞭七年的主婦,都替她惋惜,說你要是一畢業就出來工作,現在在行業內就是響當當的人物瞭。
陳凱西並不覺得可惜,如果沒有這些五味雜陳的時刻,她要如何去理解劇本裡人物的復雜生活。
然而,還是會有出乎她意料的劇情的——
一年後,電視劇播出的當天,被換掉的女編劇寫瞭長文,開撕陳凱西。
從她的角度說,這確實是一個行業新人遭遇霸凌的故事:她劇本寫得好好的,結果陳凱西為瞭給失業、沒錢、被封殺的朋友找個活,愣是把她給換瞭。女編劇說,演職人員名單裡,那個署名為“卜卜蘿”的編劇,就是被爆出過跟甲方有曖昧短信往來的羅曼。
為瞭證明她所說的真實性,她還曬出瞭合同裡羅曼的名字和身份證號。
她艾特陳凱西的微博,問:“你自己老公也跟下屬搞過婚外情,他還因為這事被公司開除瞭,你按理說應該很痛恨小三、痛恨一切職場上的歪風邪氣。你為什麼還要跟一個靠男女關系上位的女人做朋友?還要為此傷害一個無辜的人呢?!”
記性好的網友終於捋清楚瞭這張網。
一個下午,羅曼看著自己跟陳凱西、陳勉的名字輪流上熱搜——哦,事實上熱搜榜上還有一個她熟悉的名字,鐘傾城,不過她不是因為醜聞,而是因為被提名瞭電影節的最佳新人。
羅曼發消息給陳凱西:“我們這一圈風水是不是有點問題?”
陳凱西沒有回復她,她敲瞭敲顧老板的門,得到“請進”答復後才轉動把手進去。顧老板正在黃花梨桌子上練習小楷,看得出心境頗為自得,看到她來瞭,先請她坐,又讓她嘗嘗新入手的巖茶。
陳凱西說不瞭,今天新劇開播,瑣事太多,我坐一會就走。
顧老板做出恍然大悟的樣子:“哦,今天有劇上啊……沒事,拍都拍完瞭,你盯不盯有什麼關系呢。但行好事,不問前程。”
他慢條斯理地拿出一撮老樅來,嘴裡還不斷念叨著:“不問啊,不問。咱們也別去什麼豆瓣控評瞭,接受觀眾的打分。”
老樅要用沸水沖泡,而且第一道茶需要快速出湯,所以陳凱西沒有打斷他,直到喝完第一杯,她把茶盅穩當當地放好,才開口:“豆瓣不要控評,那微博熱搜呢?”
她微笑著把手機遞過去:“顧老板,是你攛掇她發這條微博的吧——不然,我想她搞不到這個合同的照片。當時是你說羅曼不能用真實姓名出現,所以她才臨時起瞭個筆名,說這事的時候,好像也是在這個辦公室裡。”
顧老板被揭穿,但一絲慌亂也無,他說:“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也是在這個辦公室裡,你跟我說,黑紅也是紅,能給劇漲點熱度,何樂而不為呢?”
顧老板用好整以暇的目光看著她。
陳凱西跟他對視許久,然後發出一聲輕笑:“我知道瞭。”
走出辦公室,她對助理說:“能幫我安排個訪談嗎?”
訪談被安排在晚上,既然陳凱西有事,按照他們的離婚協議,噓噓就來陳勉傢裡待著。
陳勉一邊看孩子,一邊看直播。
主持人問陳凱西:“我們都知道最近你們公司的劇開播,然後因為原本的編劇的一紙訴狀上瞭熱搜,現在也是鬧得不可開交……請問你認為她說的是事實嗎?”
“劇本的創作過程中,我們確實更換瞭編劇。但這完全是為瞭作品考量。我不認為原編劇能出色完成工作任務。”
“但是我們都知道羅曼女士當時處於困境……”
“是。但我認為她在那次事件裡,也是受害者。職場裡有很多種性別困境,不是隻有親瞭摸瞭才算是性騷擾,她跟何平的合作裡,她是乙方,何平是甲方,掌握著她的劇本的命運,在這樣的情況下,何平對她流露出興趣,請問你要她作何反應?
當然最理想的狀況是當堅貞烈女,但通常很難,就像男人也不敢拒絕老板敬酒一樣。
就像好萊塢的METOO運動裡,很多人指責那些站出來的女明星,說你們當年不也沒拒絕權色交易嗎?
我覺得我們應該對整個體制苛刻一點,對個體寬容一點,我們應該去質問是什麼讓她不敢拒絕,而不是問她,你為什麼沒有更嚴厲地拒絕。
如果要扔石頭,應該朝著房間裡的大象扔——而不是螞蟻。”
主持人消化瞭一會這段話,不過未果,她決定還是順著自己準備的問題繼續,她說:“很多網友其實本來很同情你,因為你也遭遇過背叛,你先生出軌的對象還是他的下屬……但現在,大傢覺得你把編劇換成自己朋友,搞職場潛規則,這些行為跟你先生其實一模一樣瞭。你能理解網友這種情緒的反彈嗎?”
陳凱西想瞭想,禮貌地說:“請你再重復一下問題。”
“你能理解網友這種情緒的反彈嗎?”
“不是這個,從頭開始。”
“哦,很多網友其實本來很同情你……”
陳凱西做瞭個暫停的手勢,然後面帶微笑凝視鏡頭:“謝謝,我不需要。”
噓噓今天的傢庭作業是寫自己對於校規的看法,他每一條校規都不喜歡,所以在凳子上扭來扭去寫不出來。
他沉浸在自己的苦惱裡,突然,爸爸把手按在肩上,對著電腦屏幕一臉贊嘆:你媽殺瘋瞭。
陳凱西錄完直播出來,外頭滂沱大雨,在漆黑的夜晚下得人心慌。司機給她發消息,說自己堵在路上瞭,大約還需要一刻鐘,陳凱西說不著急,然後閃進隔壁的漢堡店,想從明亮的燈光和溫暖的食物裡尋找一點慰藉。
她去櫃臺點單的時候,很意外地看到瞭一張久違的側臉:“周慕孫?!”
他應該是剛吃完,正站起來,拍瞭拍落在自己毛衣上的面包屑,又拿起大衣準備走人,聽到陳凱西的聲音扭過頭來——他瘦瞭一點,陳凱西隱隱約約有聽到他公司的傳聞——笑起來的時候,他眼角的細紋確實變多瞭些,從以前那種眉目朗朗、利刃一般的英俊,變成瞭那種帶有一點疲憊、一點無謂、那種被雙手撫摩過千百次的刀鞘般的好看。
他說:“嗨。”
十分鐘後,陳凱西握著一整個溫熱的漢堡坐在周慕孫的車裡,他說他送她回傢就行。
周慕孫看她捏著漢堡卻不吃,以為是不好意思怕弄臟他的車,趕緊說你吃吧,沒事。
陳凱西矜持地笑笑,她現在隻想做一件事:把羅曼騙到自己傢,促成他倆的重逢。
但她怕拿出手機來,車窗上會映出他倆的微信對話。
幸好,前面路口需要變道,趁周慕孫專心致志打方向盤的功夫,她飛速地打出四個字:有事,速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