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秋子對著電梯最後一次檢查瞭一下自己的妝容,確認每點的顏色都完美無誤後,才深吸一口氣,轉過身正對著電梯門站好。
門開瞭,轉身是一傢公司的玻璃門。門內,前臺小姐的妝容在耀眼的燈光下,顯得完美無缺。田秋子踩著高跟鞋穩穩地走過去,她的心怦怦直跳,她的手冰涼得幾乎讓大腦要切斷與它的聯系,她的腳除瞭控制步速,已經沒有任何知覺,她什麼都不敢想,她怕自己會忍不住突然沖進去,把那個前臺小姐的衣服撕碎,會像一陣臺風,搗毀眼前能看到的一切,然後披頭散發毫無形象地站在胡成面前失聲痛哭!
她有毀滅全世界的力量和勇氣,卻沒有動他一根毫毛的膽色!
胡成正和老娘通著話,聽說寧悅送瞭午飯過去,他感到非常滿意。還是老話說得對,男人要管著老婆。女人就是這樣,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今後,他要糾正一下自己的觀念,打老婆和打孩子一樣,都是為瞭這個傢實行管教的一部分。他滿意地想著,甚至因為回憶到昨晚的某些細節,還有些悸動。不由閉上眼,想仔細地回味一下。
檔案袋敲到桌子上的聲音驚醒瞭,睜開眼看到眼前的麗人,胡成愣瞭一下才認出是田秋子。他心情不錯,沒有被田秋子激烈的動作激怒,反而笑著問:“秋子?怎麼瞭,誰惹你瞭?”
田秋子沒說話,雙手撐在老板臺上,單手將檔案袋緩緩地推到胡成的面前。
胡成狐疑地看瞭一眼,打開瞭檔案袋,第一張照片是他和一個女人肩並肩地走進一傢飯店。
“她是誰。”田秋子開口。這不是問題,這隻是一個開場白。
胡成的臉沉下去,幹脆打開袋子,把裡面的東西都掃瞭一遍。不多,幾張照片而已。看瞭看,也隻有一個女人。
“你想幹嗎?”胡成“啪”的一聲把檔案袋甩回去,靠著老板椅,斜睨著田秋子。
“離開她。”田秋子也是幹脆利落,直擊核心,毫不拖泥帶水。
胡成冷哼一聲,沒有否認,也沒有承認,隻是低頭轉瞭轉無名指上的婚戒,不屑地看瞭一眼田秋子。
田秋子笑瞭,直起身左右看瞭看這間不大但是精致的辦公室:“第二輪融資的錢花得差不多瞭吧?好像還沒找到下一傢?可是,昨天陳總又催我瞭。就算不還本金,那筆錢的利息怎麼著也該還瞭。”
胡成瞇起眼睛,想瞭想。以田秋子的工作,知道這些並不難。心底有些惱火,他大概明白田秋子的意圖,被一個女人這樣鉗制,簡直是奇恥大辱。
“田秋子,你瘋瞭吧?你把我胡成當成什麼人瞭?”胡成站起來,繞過桌子,走到田秋子面前說,“你算老幾?敢這樣威脅我!我胡成什麼時候輪到被你這種人威脅?”
田秋子很想冷靜理智地談下去,可是方才胡成轉動婚戒的動作已經讓她痛不欲生,此刻聽懂胡成話裡話外的意思,淚水一下子就湧瞭出來,擋也擋不住!
“我這種人?哪種人?”田秋子哭著問,“胡成你說我是哪種人?”
一落淚,人就沒瞭氣勢。田秋子握著一手好牌,可惜沒有必勝的信心,轉眼拆得亂七八糟,隻剩下輸的份兒!
胡成得意地扯瞭下嘴唇,伸出手指輕佻地捏住田秋子的下巴,抬起頭,說道:“姓陳的那裡,我也明白地告訴你,咱們連合同都沒有,你讓我怎麼還!你忘瞭,那筆錢是以我的名義直接入的資!不過,如果第三輪融資,你能幫我找到,我可以看看能不能幫你交差。如果沒有……”他指瞭指桌子上的檔案袋,“在你滾蛋前,咱們一起算算總賬!”
田秋子被推倒在地,所有的完美就像不堪一擊的瓷器,碎得稀裡嘩啦。頭發打著綹擋在眼前,發絲間隙,可以看到胡成倨傲地轉過身去,說:“你最好慎重點。如果老陳知道他拿給你投資的錢放到瞭我這裡,還帶著赤身進來……”胡成沒再說下去,轉身回到自己的座位,看起瞭文件。秘書進門,看到梨花帶雨的田秋子,面無表情地扶著她出去瞭。
田秋子精心準備瞭兩天的一場戰爭,就像《三隻小豬》裡的那棟草房子,被一口氣吹瞭個七零八落。
從醫院出來,寧悅踩著點走進D&D咖啡廳,卓浩正在那裡等她。
看到寧悅進來,卓浩焦急地站起來,招瞭招手,還沒坐定,就問:“到底發生什麼事瞭?”
寧悅不答,反問道:“我托你找的東西,找到瞭嗎?”
“哦,有。那個好找,給。”卓浩拿出一個雕著精致花紋的狹長的深綠色塑料條,“你可不能帶著這玩意兒過安檢啊,過不去的。”
寧悅摸到上面的一個圓形凸起,並沒有摁下去:“開刃瞭嗎?”
卓浩抿瞭抿嘴,有點不情願地點瞭點頭,有點著急地問:“到底發生什麼事瞭?好好的,你找這玩意兒幹嗎?”
寧悅打量著卓浩,忽然嘆瞭口氣,自嘲地笑瞭:“你知道嗎?我現在覺得,能有人知道自己的秘密是一件很幸福的事。”
她深吸一口氣,抬手解開襯衫的領口。
卓浩來不及想寧悅的話,就被眼前的傷痕嚇瞭一跳!那片瘀青和那個位置,對常年和這些瘀痕打交道的卓浩來說,隻一眼就幾乎可以瞬間還原場景!
卓浩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誰幹的?胡成!王八蛋!我找他去!”
卓浩沖動地站起來,被寧悅一把拉住:“坐下。坐下。”
卓浩不解地坐下:“你傻啊!告他啊!告不死丫的!”
寧悅說:“別沖動。這世上,我也就隻能和你聊聊瞭。”寧悅忽然有些茫然,一些模糊的記憶閃過又消失,她眨瞭眨眼,壓下去翻騰的情緒,“這筆賬,當然要算,但不是現在。我忍瞭那麼久,都是為瞭孩子。可是我發現讓孩子留在一個破裂的傢庭裡,看著謊言和暴力充斥生活,並不幸福。我要離婚。”寧悅嘆瞭口氣,頓住瞭。
卓浩也記得寧悅父母去世的情況,一個獨生女,父母因為一些事和親戚朋友都斷瞭關系,然後父母去世瞭,留寧悅一人,的確沒人可以說。卓浩眼眶酸瞭酸,少年時那個愛笑的女孩怎麼就變成眼前這個陰鬱無助的中年女人瞭呢?
卓浩按捺住翻滾的心緒,問道:“你想怎麼辦?”
長久的壓抑,在此刻突然有一種噴湧而出的沖動,寧悅不由自主地開口:“平心而論,就咱們這裡的法院,就那幾個法官的尿性,我這點傷,再加上我傢現在的情況和胡成那德行,不可能做出有利於我的判決。不僅胡成這麼說,法官也會認為,我是個沒有撫養能力的傢庭婦女,不會把孩子判給我的!”寧悅的話裡不自覺地帶上幾分粗魯,此刻的她瞬間有一種鋒芒畢露的銳利,手一哆嗦,“啪”的一聲,從那精美的塑料短棍裡彈出一隻鋒利的刀子。刀刃閃著淡淡的藍光,開刃但還沒見血。
刀子天生的殺氣似乎壓住瞭寧悅的沖動,她安靜瞭一會兒,也收斂瞭那股銳氣,慢慢地說:“所以,如果我要離婚,就必須先收拾胡成。本來我想有份工作總可以證明自己的撫養能力,但現在也行不通瞭。所以,我隻剩下一條路,那就是證明胡成不適合撫養孩子。不過,我不想讓孩子受傷。”
卓浩深深地嘆瞭口氣,斟酌瞭一下,才說:“小悅,我的委托人裡百分之九十的客戶都有這樣的要求,結果呢?沒有一個孩子不受傷的。”
寧悅定定地看著卓浩,良久才苦笑一聲,點瞭點頭:“我知道。”
“那你打算怎麼辦呢?”卓浩盡量客觀地說,“而且,如果你把目標對準胡成的話,可能——會有比較嚴重的後果。離婚終歸是好聚好散,對孩子有利。”
“你知道的嚴重後果,有多嚴重?”
卓浩想瞭想,“你做過律師,還記得那個夫妻同歸於盡的案子嗎?”
寧悅不再說話,她記得那個案子。不是她做的,但是挺有名。也是傢暴,妻子一方沒有離婚,最後忍無可忍,兩個人一起死瞭。
“可是,你覺得,好聚好散的離婚,胡成能讓我帶走胡子淵嗎?如果我帶走胡子淵,他會善罷甘休嗎?”
卓浩幫著寧悅斷斷續續地調查胡成很久瞭,對胡成的經濟狀況和為人處事,也很瞭解。他當然清楚,寧悅說的都是輕的。以胡成的為人,甚至不需要等寧悅離婚,隻要寧悅露出這個苗頭,他就會毫不猶豫地置寧悅於死地!
看到卓浩沉默,寧悅說:“我並沒有十足的把握。但是,這麼多年和胡成在一起生活,也學會瞭一些東西。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弱點,隻要抓住瞭對手的弱點,你就是贏傢。胡成的弱點……”寧悅頓瞭頓,仿佛要在心裡確認一下才能說出來。
卓浩看著寧悅,眼前這個女人皮膚暗沉,嘴唇微微有些泛白,眼皮已經有瞭松弛的跡象,隻有眼神,鋒利尤勝當年!寧悅嘴角一勾,冷笑著說:“他缺錢。”
卓浩不解地看著寧悅,這不正是導致寧悅不敢離婚的原因嗎?否則,她完全可以通過離婚,獲得一筆共同財產,而不必如此忍耐。寧悅是怎麼想的?
寧悅放緩瞭神色,低頭呷瞭一口茶:“隻有讓他顧此失彼,我才能有時間和空間轉圜。好在,他得罪的人不少,足夠幫我瞭。”
卓浩聽完以後,很長時間沒有說話,他看著寧悅,忍瞭又忍,終於開口:“小悅,我是一定會幫你的。但說實話,我不喜歡你現在這個樣子。”他搖搖頭,沒有說下去。
寧悅苦笑,低下頭,沒有回應。倒退五年,她會很在乎這句話,但現在,她已經四十瞭,她的情感已經被雞毛蒜皮壓縮成一條狹窄而堅硬的鄉間小路。即使如此,這條小路兩邊還林立著重重疊疊的樹木,阻擋著各種來自外面的侵擾之風。能在這條路上,讓她悠然前行的,有且隻有親情瞭。
胡子淵,是她唯一的親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