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議室裡詭異的沉默。原本該站起來握手客氣自我介紹的人,統統把目光甩向瞭不相幹的地方,或者低頭看文件,或者扭頭看白板。寧悅望瞭一眼秦燦,秦燦正皺眉看她。寧悅扭頭又看瞭看胡成,這位爺滿身的寒氣幾乎要把人凍死。胡成的腮幫子微微抖動著,這是他強忍怒火時的動作。寧悅仔細想瞭想自己的事情,如果胡成知道所有的安排,大概會氣成這樣,但是目前以胡成所知,不該如此。她不動聲色地掃瞭一眼胡成的眼睛——目光如炬,集束點都不在她這裡。
從一個異想天開的構想,到落實為計劃,再到今天步步為營地把兩人拉在一起坐下,這裡面有太多的巧合。寧悅甚至不止一次地想過放棄,也有那麼一段時間放棄瞭這個想法。然而,當這一刻來到的時候,寧悅還是有種魔幻的感覺。
她的目的,當然不是看他們“破鏡重圓”,不過這對男女碰面後的“天雷地火”卻是她希望能借到的。是否能淬煉出她需要的那把利劍,還要看老天能否成全。此刻,她能做的,也隻有祈禱瞭!
寧悅看瞭看焦點的位置,羅雅婷的冷笑更明顯瞭,而且還帶著顯而易見的居高臨下的味道。
被人看輕瞭啊!雖然做好瞭心理準備,此刻也難免不舒服。寧悅低下頭,剛開始因為涉及別人產生的那點內疚,消散得幹幹凈凈。心底冰涼涼的,最終的目標和可能的手段在心裡過瞭一遍。
她握緊瞭手裡的包。
最先打破沉默的是秦燦。用一句“人到齊瞭吧?那我們先互相認識認識”開場,接下來,卻是又一陣沉默。
秦燦無奈,幹咳一聲,指著羅雅婷說:“這是我們法務中心的總裁,羅律師。我叫秦燦,是寧悅的直接領導。寧悅的離職涉及違約金的金額比較大,所以我們羅總需要出面瞭解一下。”
胡成誇張地冷笑:“得瞭吧,這事兒明擺著。她不過是個助理,你們才給多少工資,怎麼離個職就要人傢把房子都賠進去!搶劫也沒你這麼不講理的吧!”
羅雅婷笑著,敲瞭敲桌子,“胡先生自己經營公司,當然知道合同,就是你情我願。這違約部分,可是您妻子自己提的。”
“雖然我不懂法律,可是我也知道,公司規定好的什麼合同,員工是很難改的。憑我老婆一個人去修改你們的格式合同?說什麼自願!”
羅雅婷:“我們是有格式合同,但是寧律師這份……”
“咳咳!”,旁邊一陣猛咳,羅雅婷回頭看瞭一眼秦燦,深吸一口氣,慢慢收住瞭話頭。
寧悅應該沒對胡成說實話吧?所以胡成才以為是公司的格式合同,而不知道這份合同當初就是一份特殊的被寧悅自己背書的合同。羅雅婷借著停頓,讓自己冷靜一下。自己是怎麼瞭?是幫助寧悅興訟施壓,還是與胡成講和?
講和?跟胡成?開什麼玩笑!也許在看到胡成之前,羅雅婷還有幾分公事公辦,告訴胡成公司的立場不想打官司,希望和解。那麼在見到胡成之後,這個想法就像灰燼一樣被吹得無影無蹤!
你橫什麼橫!把柄是你老婆送上門來的!你不來求我,反而一幅高高在上的樣子。我羅雅婷以前不理會你,現在照樣不會低頭!你要戰,那便戰!
不不不!這種想法太荒謬瞭!羅雅婷不被人察覺地搖瞭搖頭。十幾年瞭,難道她還沒放下?她和胡成,不過是緣盡分手而已,沒仇恨的,又何談傷害或報復呢!現在,胡成於她不過是個已經走過的路人,偶爾的交錯交給回憶,何必又拽出來讓自己煩心呢?
此念一生,羅雅婷頓覺自己出現在此時此地實在無聊。她有那麼多重要的事,為什麼要浪費在一個自己看不起的前夫和他不爭氣的老婆身上呢?羅雅婷覺得自己再開口就是要找個由頭離開這裡,重新投入自己本來美好的當下生活裡。然而,她那裡心思電轉,在座的每一個人都不是省油的等。在這一瞬間,每一個人的心裡都打瞭千萬個主意。羅雅婷想順利地說出自己要說的話,包括離開這裡,都不見得由得瞭她!
果然,羅雅婷一頓,寧悅說話瞭:“是我的錯。我希望和解。”
胡成本來就火冒三丈,此刻看寧悅先認瞭慫,仿佛自己被人摁著頭給羅雅婷磕頭!立刻吼瞭一句:“誰讓你說話瞭!”
其實,按照他的個性和精明,放在平時的商務談判中,勢必要把羅雅婷話裡流露出的這份合同的疑義挖出來、敲實瞭,再進行自己下一步的戰鬥。可是,也許正因為對手是羅雅婷,也許正因為討論的是他老婆失誤或者愚蠢造成的錯誤,也許是寧悅那麼利索地向羅雅婷求和的態度,讓他完全無法專註於合同,他心裡更多的是一種復雜的情緒,一種沉淀多年的恥辱被挖出來的尷尬和惱火!他隻想壓住羅雅婷,事事站在羅雅婷的上風處,讓羅雅婷看到自己的威風,讓她後悔,讓她沉服!
在他的潛意識中,羅雅婷是不配成為對手的。這個曾經臣服於他,被他騎在身下婉轉承歡的女人,是不配坐在這裡和他討價還價的!換句話說,他打心眼裡覺得,自己如果和這個女人多討論半句,都是對自己人格和智商的侮辱!
你很寵愛傢裡的寵物狗,對不對?但是,你會坐下來和你傢的狗狗討論傢裡的財務支出,商量該不該花錢買那套房子嗎?而且,作為曾經主動離他而去的女人,胡成認為應該是羅雅婷跪在自己面前求原諒,痛哭流涕地請求胡成寬恕自己!像現在這樣坐下來談判,簡直是對她“背叛行為”的寬恕!所以,胡成不僅心情煩躁,而且隱隱地已經觸及憤怒的邊緣。不經意的,那些理智冷靜精明的一面,就在胡成腦子裡悄然而退瞭。
他錯過瞭羅雅婷說到一半的話,不耐煩地說:“不用囉唆瞭。告訴你們,離職我們是離定瞭!要錢,一分沒有!”說著,他站起來,一把撈起寧悅的胳膊就要拖出去。
這句話,把本來已經心灰意冷的羅雅婷突然激怒瞭。
多麼熟悉的畫面!當年自己不過是說瞭兩句他媽媽做得不對,他就是這種根本不想聽的樣子,不耐煩地張嘴:“那是我媽,你想怎樣!”
從那一刻開始,羅雅婷就意識到,胡成從來不願意為這個婚姻做什麼改變。他沒想過自己在增加瞭丈夫這個角色後,應該承擔怎樣的義務和責任。他就像一個孩子,拖著小朋友一起按照自己的心意搭起積木,然後小朋友說:“這裡不太好,要換一下。”他就生氣地罵對方:“這是我的積木,你不能碰!叫你來玩,你就乖乖聽我的!”
婚姻是愛情的堡壘,但也是脆弱的。因為它真的是一塊塊積木搭成的。這些積木藏在茶米油鹽裡,藏在傢庭中每個人的一舉一動一顰一笑中,藏在每天的每一分每一秒中。在歲月的流逝中,這些積木自然的堆積在一起。但是,這樣的堆積並不是固定不變的。它隨時可以坍塌,也隨時可以調整。每一塊積木都可以挪動位置,每一塊積木都可以黏合或者拆開,每一塊積木都可以甚至都可以暫時離開一會兒,放在一邊待定……然而,所有這些都需要人去主動去做。如果你隻是站在那裡看著,習慣於維持過去的樣子,固執地不肯改變,任由它隨機地搭配堆積,婚姻這座房子,遲早會塌。
這麼多年瞭,胡成一點都沒有變!還是那麼霸道、固執、目中無人!
這一瞬間,就連被胡成粗魯地拽起來,差點被椅子絆倒的寧悅,也成瞭點爆羅雅婷怒火的點。
“如果自己不離婚,是不是今天坐在對面求助的,就是自己瞭!”
這個念頭一升起來的,羅雅婷瞬間全身冰涼。寧悅狼狽的樣子,變成多年後的她。那是她四十六天婚姻裡的噩夢,是她十幾年來反復琢磨的可能,是阻止她走向婚姻的一塊無法逾越的絆腳石!不!絕對不能讓胡成得逞!
秦燦已經站起來伸出手正要阻止,羅雅婷的話音卻在這時陡得調高,冷厲地說:“你今天敢這樣走,明天就等著接法院通知吧!”
寧悅被拽得踉踉蹌蹌,聽瞭這話也忍不住抽空瞅瞭一眼羅雅婷:勞動糾紛,應該先走仲裁吧?她到底有多生氣?連基本的常識都沒瞭!
“你敢!”胡成一手扯著跟椅子糾纏不放的寧悅,一邊怒視羅雅婷,“你告一個試試!”
羅雅婷聲調放平緩,嘴角的冷笑卻更濃瞭,一字一句清晰地問:“我憑什麼不敢?胡先生!”她故意強調胡成的敬稱,“你說不許,我就不敢嗎?那是你身邊的女人,不是我!”
“你!”胡成幹脆放開寧悅,轉身正對羅雅婷。但是,面對羅雅婷,他一如既往沒有還嘴的機會。
羅雅婷說:“你忘瞭嗎?從來你說不許的時候,都沒用!”羅雅婷臉上的笑容放大瞭。而胡成的面孔卻立刻扭曲起來。顯然,隨著這幾句話放出來,他們兩個都墜入瞭往事的河流中。
寧悅趁機站起來,拉開與胡成的距離,卻悄悄地離門更近瞭。秦燦察覺到羅雅婷和胡成之間不同尋常的互動,後知後覺地皺起眉頭,仔細觀察起來。
胡成原本就薄的嘴唇,此刻被咬成一條直線。他瞇起眼睛,連連深吸幾口氣,試圖讓自己冷靜下來。羅雅婷卻要乘勝追擊,“需要我提醒你嗎?當初是我堅決要求離婚的。是我,甩瞭你!”
羅雅婷已經不冷靜瞭,四十六天的婚姻,和胡成的媽媽吵瞭四十八天,多出來的那兩天,是離婚後的騷擾。最後羅雅婷直接報警,胡成怕丟臉,才出面勸住瞭他媽,從此老死不相往來。對胡成媽的怨恨,如今,全部甩給瞭胡成。這裡,已經不再是討論寧悅離職的會議室,而是羅雅婷和胡成這一對怨侶瞭結前塵的戰場。隻是,對寧悅而言,城門失火,怕是要殃及池魚瞭。
秦燦這邊也是恍然大悟。隻是這樣的巧合讓他有一種出門踩狗屎的憋屈!早知如此,他說什麼都不會把這件事拿給羅雅婷商量。想到找羅雅婷出面還是自己的主意,秦燦歉意地看瞭一眼寧悅。
隻這一眼,讓他愣住瞭。
他看到寧悅正以極細微的動作打開手機的錄音功能!若不是太熟悉那黑色的黑色界面,還真發覺不瞭她在幹什麼。
那麼往深裡想一下:寧悅的包裡是不是還有錄音筆或者其他什麼呢?
雖然根據非法證據排除的規則,這樣的取證沒什麼意義,那也得看用在哪裡。不是所有的證據都是交給法庭的,也不是所有的非法證據都會被排除的。
在這一瞬間,秦燦恍然大悟:眼前這個場景,寧悅絕不是沒有準備的!他甚至覺得:莫非寧悅一手安排瞭這一切!
一絲惱意鉆進秦燦的眼神,冰凍瞭他的歉意。在這劍拔弩張的時刻,他雙手環胸,靠著椅背,真正做起瞭觀眾!
這時候,徹底被激怒的胡成反而冷靜下來瞭,他嘴角噙著冷笑,慢悠悠地坐下來,坐好,甚至靠在椅背上尋瞭個讓自己愜意的角度。
他攤開手,皮笑肉不笑地說:“好!那麼,開條件吧!”
羅雅婷和寧悅都明白,那個精明的胡成回來瞭!
過度的自卑和敏感,鑄就瞭胡成的自負和固執,但也淬煉瞭他的韌性。當他放下面子,忍住怒火,躬起腰的時候,並不是他在向你表達臣服,而是一頭野獸開始致命攻擊的準備動作。
羅雅婷也順勢整理瞭一下自己的情緒,心頭不由劃過一絲懊惱。明明已經決定離開這趟渾水,怎麼反而落入中心瞭?她瞅瞭一眼寧悅,灰突突的不起眼的一團,隻能看到頭頂的黑發,一股異樣的感覺在怒火中遊走,卻很快被燃燒殆盡。羅雅婷冷冷地斜睇著胡成,用沉默維持著剛才的氣勢。她知道冷靜下來的胡成有多難纏,而她並不打算讓步!
胡成坐下的時候,猛甩開瞭寧悅的手。寧悅不提防,本來半蹲著站立的姿勢,一個不穩,踉蹌瞭兩下,勉強穩住。雖然沒有摔倒出醜,可狼狽的樣子,依舊讓人不忍直視。寧悅低著頭,伸手把鬢邊的頭發抿到耳後,低聲說:“你輕點,差點推倒我!”
胡成瞪瞭她一眼:“推到瞭你又怎樣?看我回去怎麼收拾你!”
赤裸裸的威脅和輕蔑,讓準備作壁上觀的秦燦看不下去!秦燦說:“胡先生,其實,作為寧悅的直接上司,公平地說,走到今天這步,我也不想看到。寧悅的工作能力很強,學習能力也很強,對新事物新內容接受的能力都非常快。而且,她在我們部門和同事們處得非常好。我們還是希望,寧悅能盡量留下來工作。雖然因為要照顧傢裡,寧悅不能百分百地投入到工作中,但是誰沒有自己的傢庭呢?這一點,大傢都能諒解。但是,合同就是合同。如果我們在寧悅離職的問題上開瞭口子,怎麼處理今後員工的離職問題。有合同不能遵守,我們法務部門,也無法向公司交代!”
胡成哼瞭一聲,“能力強?你說的是那個商務談判吧?把法務和商務分開談,初入你們這行的都知道。算得瞭什麼!她就是個傢庭婦女,傢裡才是她應該全身心投入的地方。如果真的公平講,你們就應該讓她回傢。”胡成眼睛瞇起來,“至於那個合同,你們當初審查不嚴,寧悅根本就是不是房主,抵押無效。這個問題,應該由你們自己來承擔,和我們有什麼關系!”
秦燦道:“首先,公司有用人制度,勞動合同在這裡擺著,寧悅要離職,這個合同繞不過去。第二,抵押是否有效,您有您的說法,我們也有我們的觀點。不管怎樣,寧悅是您的妻子,你們是有合法的夫妻關系的。最基本的,表見代理是可以成立的。所以,這件事,也未必如您想得那麼簡單!最後,拋開這一切,我們平心而論,胡先生,寧悅是您的妻子,她照顧傢庭照顧孩子已經付出瞭那麼多年。這其中甚至已經包含瞭她最好的年華,時間過去,已經回不來瞭。如果她再不出來工作,可能以後都沒有工作的機會瞭。即使她現在自己提出要回傢裡,我這個外人都覺得,不應該再讓她繼續犧牲自己瞭。孩子大瞭,她可以有自己的選擇的機會瞭。您是她的丈夫,難道不更應該支持她嗎?”
“您這個外人,想得可真多啊!”胡成嘲諷地翹起嘴角,譏誚地說,“怎麼樣?我老婆雖然四十瞭,是不是還算漂亮,放在你們那堆女人裡,是不是還算有氣質?動心瞭?”
“你放尊重點!”秦燦差點拍瞭桌子,卻強捺住火氣解釋,“我知道這樣說有點過分,但是,我母親曾經也和您妻子一樣為傢庭為孩子犧牲瞭太多,她錯過瞭選擇的機會……雖然她從來不後悔,但是我經常想,如果那時候有人肯伸出手,給她一個機會,結局或許會完全不一樣!”
胡成壓瞭壓,笑著說:“秦主任言重瞭吧?據我所知,秦主任的親生母親是離婚的。但是,寧悅還沒離婚呢,還有這個傢呢,怎麼著也輪不著您說的那種情況。莫非,您一直攛掇寧悅離婚?”胡成心裡突的一沉,扭頭去看寧悅,一股巨大的危機忽然闖入腦海,但他還來不及抓住,就被羅雅婷打斷瞭!
羅雅婷道:“你?寧悅靠你?那我倒是好奇瞭,如果靠你,寧悅當初為什麼出來找工作?”
胡成瞪瞭一眼羅雅婷,陰沉地說:“出來玩玩而已。”
羅雅婷笑瞭笑,對秦燦說:“我記得寧悅過來的那個介紹人好像是叫田秋子,對吧?怎麼不是你胡先生幫你老婆找工作呢?田秋子是誰呢?”
“一個朋友而已。”
“胡先生真是交友廣闊。”羅雅婷興致勃勃地站起來,在屋子裡走動。走到寧悅身邊時,拍瞭拍寧悅的肩膀,突然伸手拿過寧悅的手機。
寧悅吃瞭一驚,手機正在工作狀態,羅雅婷不需要密碼就打開瞭短信息。她的手指迅速地向上翻動著,顯然在有目的地尋找!寧悅沉著臉站起來,伸出手道:“羅律師,我的手機有問題嗎?”
羅雅婷抬頭笑瞭笑,“你的手機當然沒問題。隻是我在找胡先生剛才那句話的答案。他說什麼來著?你不需要工作,因為你有他,有他為你創造的那個傢。哈!”羅雅婷打瞭個誇張的哈聲。
秦燦皺緊眉頭,這個羅雅婷和平時簡直是判若兩人。那麼明顯的敵意,那麼誇張的嘲諷,仿佛急於證明什麼!
那邊羅雅婷在打完一個誇張的“哈”聲後,又開口:“估計寧律師一直是不好意思開口吧?我瞭解,能在那種傢裡生活瞭將近十年的女人,今天還能開口說話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對不對,胡先生?”她把寧悅的手機推倒胡成的面前,一張他和田秋子海邊親密合照的照片清晰地擺在他面前,羅雅婷的聲音清脆而歡快:“這就是你給你妻子的保障嗎?她一輩子的依靠?”
羅雅婷笑瞭起來,寧悅突然探身奪走瞭自己的手機。秦燦以為她會說上兩句,寧悅卻隻是默默地把手機關好,握放進包裡,沉默地站在那裡。
所有的壓力,並沒有因為寧悅的動作而有任何的減輕。相反,因為寧悅的沉默,胡成似乎真的有必要給一個合理的解釋瞭。
胡成慢慢地把目光轉向寧悅,沉沉地問:“你什麼時候知道的?”
羅雅婷愉快地站起來,嘴角掛著微笑,扭頭歉意地向寧悅點點頭,腳步輕快地走回自己的座位。羅雅婷感到久違的身心舒暢!她又做到瞭:即狠狠地扇瞭胡成的臉,又讓他無暇顧及自己。因為胡成太聰明瞭,太懂得權衡瞭,這幾乎已經成瞭他的本能。危險來臨的時候,大耳刮子算什麼呢?她羅雅婷可以隨便扇,狠狠扇!他們之間,一直都是這樣的,這也是胡成一直恨她的原因。
胡成很聰明。羅雅婷固然過分,但她揭出來的事情才是最致命的。寧悅要麼就是徹底的懦弱,要麼就是一直隱忍不發。那她刻意隱瞞自己的,絕對不止這一件事!想到寧悅一直在傢裡,而自己這麼多年的出軌,她一直表現出一無所知的樣子,胡成感到後背一陣陣發涼!他絕對不相信,寧悅會懦弱到不聞不問!
“我最後一次問你,有沒有這種事?”
“沒有。”
“好!沒有,那就沒有吧……”
多年前那個爭吵的夜晚的話,今天想起來,胡成才發現,重點應該是最後一句。
“那就沒有吧!”有沒有無所謂,問不問無所謂,她已經有瞭別的計劃,也不再相信他瞭。
胡成站起來,略帶探詢,卻目光陰沉地看著寧悅問:“你知道?”
寧悅深吸一口氣:“知道。不過,我說過,你說沒有,我就信你。”
“即使看到這些圖片?”
寧悅無法回答,她看著胡成,忽然笑瞭,原本有些佝僂的腰忽然挺直瞭,竟然略帶戲謔地問:“你希望我信,還是不信?”
胡成心裡已經閃過無數的推測,他掃到寧悅身邊的雙肩包。那個因為經常裝著孩子的水壺,而比別的雙肩包都要稀松突起的側兜,格外引人註目。胡成恍然大悟:“子淵!”
許多年以後,寧悅再回想這一刻,都忍不住為自己嘆息:她再恨,心裡還是期待著胡成的一個承諾的。
寧悅慢慢地點點頭:“對。你不離,我不棄,給孩子一個傢。”
“即使現在?”胡成的口氣帶著明顯的遲疑。然而,正是這份遲疑,表明他對寧悅的話,心裡多少是有些相信的。因為他看著寧悅如何照顧孩子,如何為孩子犧牲,他相信寧悅有可能會為瞭孩子留在這段婚姻裡,而不是有其他的惡意圖謀。
至親至疏夫妻,不過如此。寧悅沒有立即回答,良久,才嘆瞭口氣:“對。但是,我需要一份工作。”她亮出底牌,接受,從此大傢維持一個體面而無情的傢。不接受……那就是一條不歸路瞭。
胡成眼睛一瞇,下意識地掃瞭一眼羅雅婷和秦燦。突然心生警惕,斷然否定:“不可以!你必須回傢!”
這不僅僅是一個簡單的決定,還是一個標志:標志著他胡成,對這個傢、對寧悅,至高無上的、絕對的控制權。
此時此刻,所有人的底牌,都亮瞭出來。可笑的是,因愛而結合的兩個人,在最後亮牌的時刻為婚姻存留設下的條件裡,竟沒有一絲愛情的痕跡!
寧悅微抬下頜,挑釁地看著胡成:“如果我必須保留這份工作呢?”
胡成冷笑:“可以。但子淵不會跟著你。”
寧悅不再說話,眼神變幻莫測。秦燦皺緊眉頭,他隱隱有些明白。今天來的人,除瞭他沒人是為瞭談判而來。
秦燦思量著,這一切會不會是寧悅故意安排的?早在她簽下合同的那一天起,就已經準備著這一場劍拔弩張的見面?如果是這樣,她目的何在呢?
寧悅僵在那裡!她想到會是一個彼此憎恨的局面,卻沒想到會如此直接地切入到孩子身上。胡成那句“子淵不會跟你”,就像一發炮彈瞬間擊碎她的理智。寧悅一言不發地站起來。秦燦一愣,胡成也跟著站起來,喝道:“站住!你去哪兒?”
寧悅沒有說話,直奔門口而去。她離門口很近,眼看就要搭上門把手瞭,胡成也跟著大步邁過去。門開瞭,寧悅沖出去又被拽瞭回來!
胡成揪住寧悅的手腕,大力地拖瞭回來:“你幹什麼去?”
寧悅被拽得暈頭轉向,一抬頭,看到胡成的臉。這大概是他們夫妻自從那個噩夢般的晚上之後,第一次如此近距離的對視。可惜,這一眼,卻是憤怒對絕望,是瞬間燃起的燒死對方的烈焰。
胡成被寧悅的眼神嚇瞭一跳,手上的力量略微一松,就被寧悅借機掙脫。寧悅沖瞭出去,胡成略一沉吟,突然明白寧悅要去幹什麼,“站住!你給我回傢!不許去接孩子!”
話出口,原本隻是快步走的寧悅猛地一頓,好像被嚇住瞭一般,隨即撒腿就跑,半長的頭發瘋狂地甩動起來,如同逃命一般向前沖。胡成說話的時候,已經跟著追瞭出去。秦燦在胡成粗魯地拽回寧悅的時候,已經準備過去阻攔,此時立刻跟著追出去。
會議室的外面就是開發部的格子間辦公區。開發部主要負責公司新產品的開發,是比較重要的部門,三十多個人呢。
電梯在會議室對角線的位置,旁邊是安全出口的鐵門。無論走哪裡,寧悅都要繞過一個角,跑過一條長邊。胡成一直保持著健身的習慣,身高腿長,撒開速度追上寧悅並不難。
寧悅快到安全門的時候,身後一股大力,已經被胡成拽住。一個踉蹌,寧悅差點摔倒在地上。胡成喘著氣,叫道:“你給我站住!”然而,就在他看到轉身站穩的寧悅時,心裡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一股冰涼的銳氣透過他的胸口,森森的寒意讓胡成的心臟突的滯瞭一下。他的目光微微下移,一點白芒顫巍巍地點在他的胸口。
胡成僵在那裡,以眼神試探寧悅的意圖。寧悅雖然一臉的狼狽,但目光鎮定。
胡成的手在目光對視的一瞬間,松開瞭。那一句“你要幹什麼”還沒問出口,寧悅忽然詭異一笑。那把刀子就那麼一轉一繞,居然塞到瞭胡成手裡!胡成還沒想明白怎麼回事,胳膊不由自主地向前一送,寧悅一個踉蹌,就撞到瞭刀子上!
“啊!”痛苦的尖叫讓原本關註的人更加的好奇,人們站起來伸長脖子去看,靠的最近的一個女生猛然發出更為淒厲的喊聲:“殺人啦!”
秦燦三步兩步沖過來。正看到寧悅推開胡成,手捂著腹部一側,兩人都踉蹌著後退。胡成撞到瞭後面的格子間欄桿,手裡還拿著那把刀。刀上的血滴滴答答地落下來,在灰色的地毯留下一條顏色不明的軌跡。
胡成悚然一驚,伸手去抓寧悅,“你站住,我沒殺人!”卻抓瞭個空。
寧悅頭也不回地跑著,胡成撲空之後,繼續撲向寧悅,嘴裡瘋狂地喊著。秦燦迎面堵過去一把抱住胡成。胡成奮力把他甩開,踉蹌著追向寧悅。
電梯門正好打開。何寬為瞭推廣自己的產品,來到老東傢,正和開發部的梁主任討論產品適配的問題。
梁主任堅持一定要一套軟件實現跨區域覆蓋,而何寬卻認為那得要兩個授權。兩人說的幾乎要紅臉時,被迎頭撞過來的寧悅撞地轉瞭兩個圈。誰也沒看清是誰撞的,暈頭轉向地站定瞭,隻看到電梯門已經關上。
兩人莫名其妙地相視一笑,轉過身,駭然發現一個瘋子一樣的男人正迎面沖過來,手裡拿著一把明晃晃的刀子!然後“吧唧”一個幹脆的狗吃屎,徹底的趴在兩人面前,後背居然還趴著一個人?
“秦律師!”何寬低頭叫道。
秦燦撲倒胡成,一抬頭,看見兩個傻乎乎地站著的人,氣急敗壞地大喊:“報警!”
不遠處的工位群裡,一個男生戰戰兢兢地舉起手機,“已經報警瞭!”
胡成勉強抬起頭,聲嘶力竭地喊著:“我沒殺人!寧悅,你給我回來!我沒殺人!”
羅雅婷站在胡成身後不遠的地方,扶著圍欄,一張俏臉煞白。何寬手裡的筆記本“吧嗒”一聲掉在瞭地上:殺人?寧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