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十八這日,京城的天氣很好,天空明澈如被水沖洗過瞭一般,瓦藍瓦藍的一片,空中偶爾掠過幾隻鳥兒,撲扇著翅膀,帶著一陣清新的春風,似乎那翅膀扇動的剎那,京城的花朵就一朵朵的競相開放。
義堂的院子裡種著一排桃樹,正是桃花盛放的季節,院落裡到處飄著粉色的花瓣,孩子們站在樹下不住的跳著叫著,手裡攥著柳蓉發給他們的小荷包,臉上全是笑容。
院子中央鋪瞭一張席子,柳蓉穿著大紅吉服坐在那裡,玉羅剎滿眼含淚,看著那老管事的婆娘拿著梳子給柳蓉盤發。
本來按著禮節要請有身份地位的全福太太來梳頭的,隻是柳蓉覺得京城裡那些貴夫人們,隻怕是不肯踏進義堂這扇門的,還不如不去請她們。許慕辰也害怕萬一請的那個全福太太知道是來義堂盤發,會偷偷的去告訴自己的母親和祖母,也就點頭同意瞭柳蓉的提議,將義堂管事的婆娘請瞭過來。
管事婆娘沒想到自己有生之年竟然還能給一位縣主送嫁,拿著梳子的手一直在發抖,柳蓉的頭發早上剛剛洗瞭,到這時候還沒全部幹透,攥在手心裡,感覺濕漉漉的一把。
“哎呀呀……”管事婆娘有些沮喪:“縣主,我……”
柳蓉笑著安慰她:“沒事沒事,反正要吃過午飯以後才會來迎親,咱們先歇著。”
兩位喜娘目瞪口呆:“縣主,吉時可不能耽擱。”
玉羅剎一板臉:“什麼吉時不吉時的?蓉兒什麼時候梳頭發都是吉時!”她一腳踏上那張席子,坐瞭柳蓉身邊,摟著她的肩膀,有些情動,眼淚珠子在眼眶裡打著轉,瞧著就要落瞭下來:“嗚嗚,蓉兒,師父可真是舍不得你……”
柳蓉窩在玉羅剎懷裡,聞著她身上傳來的熟悉香味,也是眼淚汪汪:“師父,你就是蓉兒的母親,以後蓉兒就喊你阿娘!”
“真的?”玉羅剎又驚又喜:“蓉兒,你願意做我的女兒?”
“師父,不是說一日為師終生為父,我喊你娘也是應該的。”柳蓉坐正瞭身子,恭恭敬敬的朝玉羅剎磕瞭三個響頭:“阿娘,蓉兒一定會好好孝敬你的。”
玉羅剎伸手抹瞭把眼淚,一把扶起瞭柳蓉:“蓉兒,娘的好閨女!”
大順站在一旁也很麻溜的跪瞭下來:“既然姐姐認瞭娘,我也要認娘。”
玉羅剎高興得合不攏嘴,沒想到自己竟然兒女雙全瞭,她開心的望瞭望柳蓉,又看瞭看大順“唉,可惜呀可惜,娘要回終南山去,不能常常見到你們。”
“娘,你為啥一定要回終南山哇?住到京城不是很好嗎?”大順伸手指瞭指身邊的小夥伴們:“大傢都很喜歡阿娘呢,娘你可以留在這裡,我們一起快快活活的過日子。”
柳蓉也激動瞭起來,捉住玉羅剎的手:“娘,你就留下來吧。”
“真的可以嗎?”玉羅剎臉上放出光來:“那我跟你爹先回終南山把那些機關給撤瞭,收拾收拾再來京城,以後就住在這裡瞭!”
她都已經成親瞭,還怕見到那個負心人嗎?蘇大老爺有什麼好的?還真不如陪在自己身邊這麼多年的空空道人呢。
哭一場笑一場鬧一場,不多久以後就開送嫁喜宴瞭,義堂裡的老人孩子都是今日來觀禮送嫁的客人,足足開瞭十桌酒席,正好湊瞭個十全十美。用過飯以後,管事娘子摸瞭摸柳蓉的頭發:“幹透瞭,可以盤發啦。”
盤發的時候有規矩,全福太太必須一邊梳頭發一邊念贊詞,可像管事婆娘這種,隻知道圍著灶臺轉的人,哪裡會什麼文縐縐的贊詞?昨日晚上她才曉得自己要來做玉簪縣主的全福太太,驚得打破瞭手裡端著的飯碗,可她連碎瞭一地的碗片都沒來得及收拾,就趕著去瞭胡同裡最有學問的老秀才傢。
老秀才雖然有學問,可他也沒給人唱過這中成親時候用的贊詞,趕著翻瞭好幾本古籍,這才翻出瞭一段話來,指指點點瞭一番:“你瞧瞧這個……”
管事婆娘白瞭他一眼:“我要是認識字,還要來問你?”
老秀才苦著一張臉,從《詩經》裡的桃夭說到瞭《禮記》裡的昏義,聽得管事婆娘頭昏腦漲,好不容易記住瞭幾句,可等到今日又忘瞭個幹幹凈凈。
她拿起梳子一邊給柳蓉盤發,一邊努力的想著昨日老秀才跟她說的話,好不容易才想到瞭一句應景的:“桃花開得真好看哪,到處都是桃花……”低頭看瞭看柳蓉,她靈機一動,索性胡編瞭幾句:“新娘子長得真好看呀,跟桃花一樣!”
兩個喜娘差不多都快暈過去瞭,這全福太太是從哪裡請來的啊?連贊詞都不會念!那邊管事婆娘倒是越說越起勁:“等著桃子長出來瞭,新娘子與新郎官就摘下來自己吃,吃不完的拿出去賣,千萬記得賣五個銅板一斤,可別賣便宜瞭啊……”
周圍一片靜悄悄,大傢都在仔細聽管事婆娘唱贊詞,全福太太真是體貼,連新郎官與新娘子以後掙錢的法子都想好瞭,還溫馨提示瞭價格,真是貼心啊!隻有兩個喜娘白瞭一張臉,差不多要暈倒過去。
管事婆娘見眾人都是一副贊賞模樣,越發得意,想到什麼就說什麼,幫柳蓉盤完頭發,已經是口幹舌燥,接過大順遞過來的茶盞,一口氣喝瞭三碗才覺得喉嚨裡有些濕氣。
這邊才盤好頭發,迎親的隊伍就已經來瞭,許慕辰端坐在馬上,穿著大紅吉服,更顯得意氣風發。柳蓉輕輕撩起蓋頭看瞭他一眼,發現這一次身後沒再跟著一群大姑娘小媳婦嗷嗷的哭著喊著,微微一笑,沒想到去年還被人追著走的小鮮肉許慕辰,今年就掉瞭身價。
估摸著是他才成親幾個月就和離瞭,寒瞭一群芳心吧。
大順扶著柳蓉往門口走:“姐姐,我現在力氣小,還不能背你出門,隻能扶著你出去瞭。”
“沒事沒事,不管怎麼樣,你都是我的好弟弟。”柳蓉握緊瞭大順的手:“好好孝順爹娘,知道瞭嗎?”
“嗯。”大順點瞭點頭,他真沒想到,自己失去爹娘以後,還能找到關心疼愛自己的姐姐,今日又認下瞭阿爹阿娘。這日子是要越過越好瞭呢,大順默默看瞭看天空,一縷白雲從藍天上慢慢悠悠的飄過,他忽然想起自己過世的爹娘來。
“爹、娘,你們就放心吧,兒子會過得好好的。”
許慕辰急不可耐,從大順手裡接過柳蓉,攙扶著她上花轎:“蓉兒,總算等到這一日瞭。”
柳蓉掀開蓋頭白瞭他一眼:“你又不是第一次成親。”
喜娘趕緊拉著她的手:“玉簪縣主,不要亂動,一切要符合禮儀規矩。”
許慕辰有些不悅:“我跟我娘子說話,要你們來插嘴作甚。”
兩個喜娘頓時成瞭悶嘴葫蘆——新郎官都這麼說瞭,她們還能說啥?隨便他們去罷,這成親從頭到尾就是亂糟糟的一團,沒有一樣合規矩的,反正她們隻要有銀子拿,管這麼多閑事做什麼!
“這次沒有人跟著你的馬後邊哭瞭,惆悵否?”
“我還提心吊膽呢,幸虧她們沒有跟著來哭瞭,否則還不知道你今晚會怎麼整治我呢。”許慕辰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上回成親,他睡瞭一晚上的橫梁,今晚他可堅決不要這樣的待遇!他要化身豺狼虎豹……
師爹真是個好心人啊,許慕辰心裡頭美滋滋的,空空道人上回塞瞭一個小瓷瓶給他:“這是十全大補丸,每日一顆,堅持吃到成親那日,你就能知道好處瞭!”
許慕辰聽瞭這個名字,即刻就明白瞭是什麼東西,趕緊一溜手揣進瞭袖袋裡頭,這可是好東西,師爹做的,尤其好!他已經見識過那個雪膚凝脂膏,對於空空道人的手藝,充滿瞭由衷的崇拜,回府以後就急急忙忙的吃瞭一顆,當下隻覺得丹田處有熱烘烘的一團,他打坐運氣,那團熱氣就如耗子一般在他體內走來走去,讓他血脈都通暢瞭起來。
原來不隻是那方面有功效,還能增強內力!許慕辰大喜,師爹這份禮可真重!
迎親的隊伍在京城的大街小巷轉瞭一圈,好不容易才來到鎮國將軍府門口,照舊是一隻炭火盆兒,許慕辰趕緊翻身下馬,很乖巧的蹲在瞭花轎面前。
兩個喜娘見著新郎官的猴急模樣,不由得嘆氣,媳婦都還沒進門呢,就成瞭這般模樣,以後肯定是被虐的對象。
柳蓉從花轎裡出來,由喜娘攙扶著趴到瞭許慕辰的背上,許慕辰背著她一步步跨過瞭炭火盆子,飛快的走向瞭大堂。司儀高喊“吉時到”,噼裡啪啦的一陣喜炮聲裡,兩人跟著司儀的話照做,拜堂成親。
許老夫人坐在一旁,看著許慕辰與柳蓉拜瞭堂,樂得合不攏嘴,許大夫人卻隻覺得有些疑惑,這新娶的媳婦,怎麼從身形上瞧著有些眼熟?
兩個喜娘決定徹底放棄。
新娘子唯一做得可圈可點的是在拜堂的時候,司儀喊著行禮就行禮,而且行得還頗為到位,那腰身彎下去恰恰好,更新郎官幾乎要碰個頭對頭。
隻是被攙扶進瞭洞房以後,新娘子的本性就暴露無遺。
首先是叫著要掀蓋頭。
“哎呀呀,這蓋頭可是隻能由新郎官來掀的!”喜娘慌忙伸手去按柳蓉的手:“先揭開不吉祥,不能揭不能揭!”
柳蓉一甩手,兩個喜娘就東一個西一個的趴到瞭床上,兩人驚魂未定的撐起身子,新娘子好大的力氣!
“什麼不吉祥?胡說八道!”柳蓉將蒙在頭上的那塊紅色錦緞扯瞭下來:“哼,我又不是沒有自己掀過蓋頭,這都是第二次進洞房瞭,我還不知道規矩?上次我也是自己掀瞭蓋頭,現兒不還是好好的?”
兩個喜娘張大瞭嘴巴望著柳蓉,新娘子竟然是二婚!太後娘娘親自下旨賜婚的吶,怎麼可能賜個二婚的給鎮國將軍府的大公子?
“看什麼看?有什麼奇怪的?他也不是第一次成親瞭,我們這不是半斤八兩?”柳蓉嘻嘻一笑,站起身來,伸瞭伸手彎瞭彎腰:“都這麼晚瞭,還真有些餓。”
“縣主,縣主,你要作甚?”見著柳蓉的手摸到瞭門閂上邊,兩個喜娘都快要透不過氣來,難道這位玉簪縣主還想穿著嫁衣到鎮國將軍府到處去逛逛不成?兩人奮力跑瞭過去,一把拉住瞭柳蓉的胳膊:“縣主,你可千萬別出去,新娘子不能拋頭露面啊!”
“我隻是想去喊個丫鬟幫我送點飯菜進來。”柳蓉指瞭指門外:“現兒都什麼時候瞭,你們兩人難道不餓?”
喜娘這時候忽然才意識到一個問題,玉簪縣主竟然沒有陪嫁丫鬟!
這位縣主到底是個什麼出身呢?竟然連個陪嫁丫鬟都沒有帶就大模大樣的到鎮國將軍府來瞭,難道不怕夫傢的人欺負她?
沒有陪嫁丫鬟,沒有貼身媽媽,那些嫁妝估摸著也是拿鎮國將軍府的聘禮銀子買來的吧?兩個喜娘同情的看瞭柳蓉一眼,隻覺得這位玉簪縣主以後的前途堪憂。
沒有娘傢支持,想要在這高門大戶立穩足跟,談何容易!
兩人同情心泛濫,將柳蓉攙扶瞭回來:“縣主,你且坐著,我們出去讓丫鬟給你送飯菜進來用。”這天色已晚,自己的肚子也咕嚕嚕的叫喚起來,跟著縣主一道吃瞭些東西也好,免得餓著肚子挨到半夜。
飯菜還沒用完,許慕辰也被人簇擁著進來瞭,眾人見著新娘子正端著飯碗扒拉得開心,紅蓋頭扔在瞭床上,一個個瞪圓瞭眼睛。
柳蓉沒有管他們,繼續吃飯。
天大地大,吃飯最大。
喜娘局促不安的放下竹箸站瞭起來:“新郎官來瞭。”
柳蓉抬頭朝許慕辰笑瞭笑:“總得我吃完飯吧?”
“不著急,你先吃。”許慕辰寵溺的看瞭柳蓉一眼,她吃飯的樣子真好看,一點也不裝模作樣,端著飯碗吃得興高采烈。
跟著許慕辰進來的一群人大都是他的親友,上一次許慕辰成親也來鬧過洞房,現在個個站在那裡,臉上都是疑惑,這新娘子,怎麼好像跟上回那個新娘子長得一模一樣吶?
柳蓉吃過瞭飯,用帕子抹瞭抹嘴,大大方方的站瞭起來:“聽說成親的晚上總要鬧下洞房,你們各位準備怎麼鬧呢?”
站在許慕辰身後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忽然沒瞭主意。
鬧洞房,一般是要將新娘子往死裡鬧的,有時候甚至鬧得新娘的眼淚都要掉下來,可面對這樣的新娘,大傢倒不知道該怎麼下手瞭。
許慕辰這邊卻按捺不住瞭,想到瞭上次柳蓉用的招數,趕忙也依樣畫葫蘆的用瞭起來:“各位,春宵一刻值千金,還鬧什麼鬧,天色晚瞭,你們也快些回去歇著罷!”
上回是新娘子趕客,這回是新郎官動手,鎮國將軍府大公子兩次成親,都讓人有意外的驚喜。眾人站在門口,小聲議論瞭幾句:“新娘子好像就是上回的那位蘇大小姐啊。”
“樣子差不多,可好像有哪裡不對?”
“蘇大小姐不是由太後娘娘賜婚,嫁瞭個姓王的書生?怎麼可能再來嫁許大公子?更何況兩人早就撕破瞭臉,寫瞭和離書,這這這……”
洞房的門“吱呀”一聲被打開,露出瞭兩張臉孔,許慕辰揚瞭揚眉:“各位,意猶未盡可到風雅樓坐著去小酌兩杯,記到我許慕辰的賬下,明日我讓人去結瞭。”
柳蓉拱手:“請勿打擾他人歇息。”
站在門口的喜娘笑著趕客:“新郎官新娘子要圓房瞭,各位還是回去吧,別打擾瞭他們。”
賓客們的眼珠子又一次落地,一片刺啦刺啦的響聲。
許慕辰與柳蓉兩人一道搖手:“祝君安好。”
一個伸左手一個搖右手,可真是默契。
好不容易將門口那堆人趕走,屋子裡剩下瞭兩個人,許慕辰覺得全身都燥熱不安,一顆心癢癢的,恨不能沖上去將柳蓉抱得緊緊,將她揉碎嵌入自己的身體。
“蓉兒,我總算是娶到你瞭。”許慕辰小心翼翼的朝柳蓉走瞭一步,討好賣乖:“親事辦得好吧?你可還滿意?”
“好?”柳蓉嗤嗤一笑:“連晚飯都不讓人給我送過來,還說你辦得好?打算讓我餓肚子過一夜嗎?”
“哎呀,蓉兒,你可錯怪我瞭。”許慕辰伸手到懷裡一套,就摸出瞭個油紙包:“我給你帶瞭東西過來,可沒想到你已經自己用過晚飯瞭。”
柳蓉一手將油紙包奪瞭過來,打開一看,裡頭包瞭半隻雞,一個豬蹄還有幾塊糕點。糕點被壓碎瞭,隨著紙包的簌簌之聲落瞭一地。
“算你還有良心。”柳蓉將油紙包放到桌子上邊,伸手到旁邊臉盆裡凈瞭手:“我吃不下啦,暫時放到這裡,等到半夜你餓瞭再起來吃。”
許慕辰忽然就扭扭捏捏瞭起來:“半夜……當然是吃……你瞭。”
柳蓉一翻白眼:“還弄不懂是你吃我還是我吃你呢!”
玉羅剎昨晚給瞭她一本畫冊:“蓉兒,你仔細看看,以後用得著。”
打開一看,裡邊畫著一男一女正在練功,柳蓉大喜:“師父,這是不是你與師爹兩人修瞭新的功夫?”
玉羅剎的臉瞬間就紅瞭:“那上頭才不是我和你師爹啦!這是我花瞭重金在京城的書肆裡買來的,你仔細琢磨著,我不多說瞭。”
見著玉羅剎奪門而出,柳蓉忽然有幾分明白,翻開那畫冊仔細看瞭看,恍然大悟,這是在教她明晚成親該怎麼做的——這就是傳說中的chun宮畫冊吧?柳蓉興致勃勃的翻閱瞭一遍,隻覺得很是遺憾,上邊根本沒有畫得太清楚,每幅畫都有花草樹木遮住瞭差不多一半的身體。
一定要跟師父說一句,讓她找那書肆索賠,這重金花得不值啊!雖說有十八幅畫,可能讓她看清楚的隻有三幅。
柳蓉決定,洞房就拿這三種姿勢對付許慕辰!
現在就到瞭真刀真槍的時候瞭!
許慕辰的臉越來越紅,他伸出兩隻手來,想將柳蓉抱在懷裡,可萬萬沒想到,柳蓉比他出手還快,一指頭就點中瞭他的穴道。
“蓉兒,你要做什麼?”許慕辰大驚失色,難道圓房之前還要跟自己來比下功夫不成?
“做什麼?圓房啊!”柳蓉轉身到床頭一個箱子裡摸出瞭那卷畫冊來:“許慕辰,我先來問你,你喜歡哪一種姿勢?”
許慕辰目瞪口呆的望著柳蓉將那本畫冊在他眼前展開,很體貼的給他解釋:“我覺得這種姿勢肯定有些費勁,你瞧瞧,那腿要抬那麼高,累不累?昨晚師父拿瞭畫冊要我好好看一遍,我琢磨瞭許久,決定想來試試這幾種。”
一張張欲蓋彌彰的畫在許慕辰眼前晃來晃去,他全身的血脈都要賁張瞭,下邊那裡更是蠢蠢欲動——他一點都不想再跟柳蓉討論下去瞭,他隻是真真實實的跟她試上一試!
“許慕辰,你看明白沒有?”柳蓉將畫冊放到瞭床上:“要是還不明白,咱們一邊做一邊看,肯定能夠領會。”
許慕辰哀求的望著她:“蓉兒,我全明白瞭,你給我解瞭穴道好不好?”
“就看明白瞭?”柳蓉嘖嘖贊嘆瞭一聲:“是個聰明人。”
才一伸手解瞭許慕辰的穴道,柳蓉就覺得有熱氣撲面而來:“哎哎哎,許慕辰,你幹啥幹啥?怎麼瞭?不要亂舔好吧?”
許慕辰喘著氣道:“你不是說要來試試嗎?男人當然要主動。”
“切,女人就不能主動嗎?”柳蓉翻身,壓倒瞭許慕辰。
“蓉兒……”許慕辰覺得好羞愧!他是男人啊,竟然被柳蓉給壓倒瞭!說出去都要變成笑話,不行,他要重整雄風!
許慕辰覷著柳蓉歇氣的時候,略微一用力,翻身躍起,柳蓉抓住瞭許慕辰的一隻手:“哎哎哎,你怎麼起來瞭?我想試的是那一張!”她將畫冊拖瞭過來,很認真的捧到瞭許慕辰面前:“你看到沒有?就是這種姿勢。”
“我看不到!”許慕辰shen吟瞭一聲,用力獲住她的雙唇:“蓉兒,以後別連名帶姓的喊我,喊我夫君,或者喊我慕辰……”
“唔唔唔……”柳蓉完全無法說話,他一點點的親瞭下來,慢慢的,將她內心深處的那一種蠢蠢欲動喚醒,她逐漸失去瞭主動性,隻能由著許慕辰將她的領地一寸寸的占據,最後徹底放棄瞭抵抗。
“什麼?”許大夫人皺瞭皺眉頭:“少夫人沒有帶陪嫁的丫頭和貼身媽媽?”
“是是是。”一個婆子垂手站在那裡,臉色有些緊張:“少夫人說想用晚飯,自己沒帶陪嫁丫頭過來,隻能喊瞭府裡的丫鬟去端的飯菜。”
“不會罷?”許大夫人低頭,端起瞭茶盞,眼睛望著那微微起瞭細紋的茶水,心中卻有如澎湃的河水,上上下下,沒有個停歇的時候。
這到底是哪門子的縣主啊?竟然連個陪嫁丫鬟都沒有!許大夫人有幾分焦躁,想到兒子不要自己來插手這門親事,頃刻間就有瞭幾分明白。兒子第一次成親,啥都沒管,全是她一手張羅的,這一次為啥這般積極?看起來裡頭是有些古怪。
“夫人,老奴還打聽到瞭一件事情……”婆子有些緊張,咽瞭一口唾沫,這事情說出來可真是丟人,隻不過以她對許大夫人的忠心耿耿,不能不說。在許大夫人驚詫的眼神裡,婆子擦瞭一把汗:“大公子今日是去京城一傢義堂迎的親!”
“什麼?”許大夫人眼前一黑,茶盞都差不多沒端穩:“你確定?”
她知道兒媳婦不是京城人氏,可太後娘娘給賜的婚,人傢又是縣主身份,即便不是在京城的親戚傢裡出閣,至少也會在福來客棧包下一間院子吧?萬萬沒想到……許大夫人全身都有些發軟,在義堂出嫁的兒媳婦,這事情要是傳瞭出去,隻怕會成為京城貴人圈裡的笑話。
“辰兒!”許大夫人□□瞭一句,辰兒是怎麼辦親事的?好歹也來商量一句!要是媳婦是沒落世傢出身,沒那麼多銀子去租福來客棧的院子,鎮國將軍府有啊!不至於要落到這麼悲催的地步!
許大夫人眼前花花的一片,隻覺得有不少尖嘴猴腮的臉孔在晃來晃去,那些貴夫人最最勢利,肯定會抓周這事情說個不停的。一想到這裡,許大夫人頓時覺得想死的心都有瞭。
“夫人……”婆子很擔心:“要不要去請個大夫過來看看?”
“不用瞭。”許大夫人用力捏瞭捏自己的掌心,明日新婦敬茶,自己可得好好問清楚她的來路,萬一是上不得臺面的,還得用盡全力去教她這規矩禮儀才是。
春宵苦短,好像才一合瞭眼睛,外邊的天色就漸漸的亮瞭起來。
許慕辰翻瞭個身,摸瞭摸自己的腰,怎麼覺得哪裡有些不對。
昨晚實在激戰甚烈,兩人折騰來折騰去,知道醜時才停歇。睡得晚,醒得肯定不比往日早,故此今日沒能練劍,許慕辰低低的呼瞭一口氣,腰酸背痛,似乎骨頭要散架。
全怪空空道人給的那個十全大補丸太厲害,或許蓉兒也吃瞭吧,兩個人體力倍加的足。本來蓉兒說好隻練三種的,沒想到你來我往的,竟然把那畫冊裡的十八種姿勢全部演練瞭一次。
許慕辰眼睛一瞟,見著柳蓉抱著那畫冊睡得正香,嘴角浮現出笑容,自己的娘子有時精明有時糊塗,還口口聲聲說這肯定是一本武林秘籍,故意用這羞人的圖畫掩蓋瞭它的本質。她要認真研修一番,看能不能看出些什麼名堂來。
看來看去的結果,就是兩人一起操練來驗證這雙修大法的妙處瞭。
秘笈果然是秘笈,練習的時候兩人都飄飄然,渾然忘我,隻知道互相配合得到最妙的滋味。許慕辰覺得,他以前二十年全白活瞭,從昨晚起,他才悟出瞭這人間的美妙。
他伸出手去,抓住畫冊的一角輕輕一拉,那本冊子就從柳蓉的手裡掉瞭出來,還沒等他去撿,柳蓉已經睜開瞭眼睛:“怎麼?你想早起偷偷練習武功?”
許慕辰笑道:“娘子,沒你的配合,為夫想練也不行啊。”
柳蓉臉色微微一紅,見許慕辰眼巴巴的看著自己胸前凝脂般的肌膚,趕緊拉瞭被子蓋住瞭自己的胸口,朝許慕辰大吼瞭一聲:“看什麼看?沒事不知道看自己的?”
“娘子,我以前每天都看自己的,成親以後當然每天都要看娘子的!”許慕辰笑嘻嘻的撲瞭過去:“我的有什麼好看的?當然看娘子的才更有意思!”
“你你你……”柳蓉瞠目結舌,成親前怎麼看許慕辰也是個清純少年,怎麼一頁之間就變瞭個樣?這讓她幾乎懷疑其自己那時候對許慕辰充滿的各種同情心,說不定全是他裝出來騙取自己那點愧疚的!
“蓉兒。”許慕辰低低的嘆瞭一口氣,溫熱的氣息撲到瞭她的臉上:“咱們現在已經是夫妻瞭,閨房之樂總要有些!”他一雙濡黑的眸子盯住瞭柳蓉,看得她有些不好意思起來:“你怎麼瞭?”
“我越看我的蓉兒就越覺得你好美。”許慕辰的嘴唇慢慢的貼瞭過來,一點點的侵襲著她嬌柔的花瓣,如清晨的露水,滴入瞭花蕊深處。
“大公子,大少夫人!”外邊有人砰砰砰的拍門:“辰時瞭呢,要去前堂敬茶。”
床上那兩個快要湊到一處的人“哎呀”一聲驚跳瞭起來,柳蓉嗔怨的看瞭許慕辰一眼:“瞧你,瞧你!都快耽擱瞭大事!”
成親第一日,總要做出一副懂規矩的樣子來,要像師父說的,把全鎮國將軍府的人都得罪瞭,也不是那麼好,好歹也要讓許慕辰面子上過得去。
柳蓉匆匆穿上衣裳,許慕辰開門,丫鬟們捧著洗臉漱口的器具進來,見著柳蓉,不由得都驚詫瞭一下,這不是先頭那個大少夫人嘛?怎麼……幾個人面面相覷,都驚住瞭。
蘇國公府那位大小姐什麼時候又變成瞭玉簪縣主的?
“大少夫人,奴婢們伺候您凈面。”
柳蓉伸出兩隻手去,隨便那群丫鬟擺佈,她心裡頭明白得很,大傢看見她的臉,肯定都會聯想到蘇錦珍,讓她們去猜吧,自己就是不說話。
梳洗打扮好,許慕辰與柳蓉一道去瞭前堂。
這腳剛剛才踏進去,一屋子的人眼睛都瞪得溜圓,反應跟那些丫鬟一樣。
什麼玉簪縣主?不就是蘇國公府的小姐?
許大夫人更是莫名其妙,既然是蘇大小姐,怎麼會在義堂出嫁?她皺著眉頭想瞭想,忽然想起來,蘇大小姐已經被太後娘娘賜婚給瞭一位姓王的公子呢,肯定不是她瞭,隻不過世上為何有這般相像的兩個人?
許慕辰帶著柳蓉拜見各位長輩,許老太爺與許老夫人很快從震驚中恢復過來,喝瞭柳蓉敬的孫媳婦茶,痛痛快快將準備好的見面禮放在身後丫鬟們端著的盤子裡頭。
輪到敬公公婆婆茶的時候,許大夫人已經回過神來瞭,她望瞭柳蓉一眼,神情嚴肅——這是一個極好的教育機會,既能讓媳婦懂些規矩,又能樹婆婆的威風。
先前那位蘇大小姐嫁過來,許大夫人覺得她出身名門,這些事情自然不用自己多交代,可這位卻是從義堂出閣的,許大夫人一看柳蓉,就覺得她額頭上貼瞭兩個大字:窮、酸。
這寒門裡頭出來的,自然是不懂規矩的,隻能自己花大力氣來□□她瞭。許大夫人望著跪在蒲團上的柳蓉,心中暗道,好在這媳婦看起來是個溫順的,端端正正的跪在那裡,低眉順眼,一句多餘的話都沒有。
清瞭清嗓子,許大夫人開始絮絮叨叨的說起瞭女四書。
許慕辰聽瞭兩耳朵,眉毛擰到瞭一處,母親這是在做什麼呢?難道準備開堂講學不成?柳蓉端著茶跪在那裡,眼觀鼻鼻觀心,一動不動,權當自己在練習打坐。氣沉丹田,遊走周天,運氣入脾肺,終得大成。
許大夫人故意拖著聲音慢慢的說瞭下去,大堂裡的人都有些奇怪,面面相覷,許大老爺面子上有些掛不住,夫人要教媳婦如何行事,隻管等著敬茶完畢單獨喊到一旁去教訓便是,現兒這麼讓她跪著聽教訓,不是故意落媳婦的臉?
也不知道媳婦什麼地方得罪瞭她,許大老爺不滿的看瞭許大夫人一眼,伸手推瞭推她,許大夫人就跟沒看見似的,繼續絮絮叨叨的說話。
“母親,那茶……”許傢三房的一個小少爺,忽然驚呼出聲。
柳蓉手中的茶盞,忽然熱氣騰騰,白色的煙霧直撲撲的沖向許大夫人的面門。
她跪著覺得無聊,也知道許大夫人是在故意整治自己,索性用內力催熱那盞已經涼下來的茶,許大夫人說得越久,那盞茶就越熱,最後竟至於燒開的沸水,汩汩有聲。
大堂裡的人都緊緊的盯住瞭那盞茶,隻覺怪異,卻不知道原由。
許慕辰心知肚明,柳蓉肯定是在變著法子抗議許大夫人,他有些苦惱,不母親今日究竟為何要在大庭廣眾之下要故意刁難柳蓉。他站起身來,將柳蓉手中的茶盞端起,送到瞭許大夫人面前:“母親,你說這麼多應該口渴瞭,趕緊喝口媳婦茶罷。”
“辰兒,你……”許大夫人氣結,自己正在教媳婦如何伺候好夫君,這可是給兒子在掙權益呢,怎麼就這樣被他堵住瞭?
這是好心當成驢肝肺?許大夫人悲傷的看瞭兒子一眼,許慕辰壓根兒沒理她,一把將柳蓉拉起:“蓉兒,跪得累瞭不?先歇歇。”
娶瞭媳婦忘瞭娘啊!許大夫人心如死灰,沒精打采的喝瞭一口茶。
“噗……”一口茶水噴瞭出來,伴著茶盞落地的聲音。
好不容易將大堂上坐著的人都敬瞭一輪茶,柳蓉這才被領著坐到瞭椅子上頭。她接過許慕辰的帕子擦瞭擦汗,看瞭一眼坐在旁邊的人,許三夫人,沖她笑瞭笑。
這些人其實上次敬茶的時候就見過瞭,可是為瞭這次的見面禮,柳蓉決定裝出是第一次跟她們見面,笑得恰到好處,親近裡頭帶著淡淡的疏離。
許三夫人一愣,但是馬上回過神來,沖著柳蓉甜膩膩的笑瞭笑:“侄媳婦,聽說你傢不住在京城?”
許大夫人心中一緊,糟糕,莫非許慕辰去義堂迎親的事情就被透露瞭出去?
“是啊。”柳蓉很誠實的點瞭點頭:“我傢住在終南山。”
“原來是隱居的世傢。”許三夫人臉上露出瞭一絲理解的笑容:“我們一直在想,怎麼先前就沒聽過玉簪縣主這個名字,難怪是外地人,唉,也怪可憐的,背井離鄉的嫁到京城來,娘傢人一個也沒在身邊……”
“三嬸娘,我爹娘很快就要搬到京城來瞭。”柳蓉毫不客氣的打斷瞭許三夫人的話,她又不是不知道,許三夫人是個口蜜腹劍的人,那時候綾羅出去打探鎮國將軍府的閑話,搜瞭一大籮筐回來說給她聽,許三夫人可沒幾個說她的好話。
許三夫人小心翼翼的看瞭柳蓉一眼,臉上有尷尬的笑:“世傢就是世傢,到京城買房子就是一句話。”
“我爹娘準備住到義堂。”柳蓉一本正經:“那裡有不少可憐的老人和孩子,他們幫忙照顧著,也是一樁善舉。”
許大夫人幾乎要吐血,自己還想極力捂著這事情,沒想到媳婦就直接說瞭出來,真是沒腦子!她的手抖瞭抖:“媳婦,你跟辰兒出去走走罷,先去熟悉下鎮國將軍府的各個院子,以後就不會走錯瞭。”
柳蓉正盼著這句話呢,趕緊站起身來,朝許大夫人行瞭一禮:“多謝婆婆指點。”
許慕辰松瞭口氣,蓉兒就是大度,自己母親有意刁難她,她卻一點也沒有生意見,臉上依舊是笑嘻嘻的。他站起身來,挽住瞭柳蓉的胳膊:“蓉兒,我帶你去走走。”
兩人剛剛走到門口,就聽著後邊許三夫人陰陽怪氣:“難怪聽說昨日是在義堂迎的親,我還以為是有人誤傳,沒想到卻是真話。”
柳蓉抬頭看瞭許慕辰一眼,笑而不語。
許慕辰一掀門簾:“走走走,咱們兩人過日子,跟她們有啥關系,我愛去哪裡迎親就去哪裡迎親,又不是她們娶媳婦。”
門簾不住的蕩來蕩去,將外邊一線陽光送進來又擋瞭回去,許大夫人目瞪口呆的望著那門簾,腦海裡還是兒子媳婦攜手離開的場景,有些酸溜溜的,這時就聽著許三夫人用譏笑的口吻道:“這次慕辰成親,一共花瞭多少銀子呢?我看著昨日抬進府的嫁妝頗多,不是拿瞭咱們府裡送過去的聘禮銀子買瞭些被子鞋襪來充數吧?”
許三夫人說得十分尖刻,許大夫人臉上有些掛不住,這時許老夫人很嚴肅的開瞭口:“既然是給孫媳婦的聘禮,你管她買瞭些什麼?這麼大一把年紀瞭,還是跟那些小丫頭子一樣喜歡嚼舌頭,你也不看看自己的身份!”
聽著婆婆訓斥三弟妹,許大夫人這才心裡舒暢瞭些,等著大堂裡的人散瞭,許老夫人“呼”的一聲站瞭起來:“老大媳婦,咱們去辰兒院子裡瞧瞧,看看孫媳婦都帶瞭些什麼嫁妝來咱們府裡瞭。”
原來婆婆也在琢磨著這事情哪,許大夫人應瞭一句,感覺扶著許老夫人往許慕辰院子裡走瞭去。
玉簪縣主沒帶陪嫁丫頭,沒帶管事媽媽,嫁妝倒是有不少,可都鎖到瞭最後邊那一排屋子裡,上邊掛著鎖,鑰匙她自己拿著瞭。
許老夫人與許大夫人透過那茜紗窗戶往裡邊看瞭看,隱隱約約的隻能看見一個箱子疊著一個箱子,根本看不出來都是些什麼嫁妝。
“除非讓辰兒媳婦將嫁妝單子交出來。”許大夫人咬瞭咬嘴唇:“隻不過這樣做似乎有些不大妥當。”
“你也知道不大妥當?”許老夫人白瞭她一眼:“人都已經娶進府瞭,你現在還到這裡抱怨又有什麼用處?算瞭,別想太多,以後好好教著便是,她身上雖帶瞭些窮酸氣,可畢竟年紀輕,好改,隻是讓她別太跟娘傢接觸,免得好不容易才有些起色,回一趟娘傢便又故態萌發瞭。”
“是。”許大夫人低頭應聲,隻是心裡猶自有些不忿,很想知道那些聘禮被親傢傢裡吞瞭多少。許三夫人說的話也不是沒有道理,這世間賣女兒的多得是,鬼知道那玉簪縣主父母究竟打發瞭些什麼!且不說就連陪嫁丫頭都沒打發,但凡給瞭些好東西出閣的,一到夫傢,早就喜滋滋的將嫁妝單子呈給婆婆過目瞭,她這樣藏著掖著還不是心中有鬼?
“蓉兒,可真是委屈瞭你。”許慕辰十分歉意,今日敬茶之事,全是他母親挑起來的,他隻覺心中羞愧,不知為何母親會如此一反常態:“以前我母親不是這樣的。”
“我又不是沒有跟她相處過,早已瞭解她。”柳蓉嘻嘻一笑:“你別往心裡頭去,我真沒多想什麼,畢竟她是你母親,跟我師父一樣都是值得我尊敬的人,她一時間有些想不通,我也不會計較。”
“好蓉兒。”許慕辰抓緊瞭柳蓉的手,心中甚是寬慰,這事要是攤到那些小肚雞腸的貴女身上,還不知道又會起什麼幺蛾子呢。
“我初來乍到,也該給各房送點禮物才是,好歹也要在你們鎮國將軍府住幾十年呢,總得搞好關系。”柳蓉側臉望向許慕辰:“你說,送什麼才好?”
“怎麼還說你們鎮國將軍府?”許慕辰完全沒有抓到柳蓉的重點,隻在琢磨著“你們”兩個字:“蓉兒,你這意思,還沒將自己當成鎮國將軍府的主人哪。”
柳蓉也忽然明白自己說錯瞭話,很歉意的朝許慕辰笑瞭笑:“這不是還沒習慣麼。”
兩人說說笑笑的往前邊去瞭,園子裡幹活的丫頭們都充滿羨慕的望著兩人的背影,聚在一處竊竊私語:“雖然大少夫人長瞭一張跟先前大少夫人一樣的臉,可大公子卻完全是兩種態度啊。”
“可不是?”有人嘆息:“故而說,長相一點都不重要,性格才是最要緊的。”
柳蓉跟許慕辰回到屋子裡,兩人忙忙碌碌的準備起禮品單子來,許慕辰將府中各房的人都一一列瞭出來,大致說瞭下喜好,柳蓉眼珠子轉來轉去的想著該送啥才好。
丫鬟們送進來糕點茶水,許慕辰笑嘻嘻的拈起一塊鵝油栗蓉火腿酥:“蓉兒,張嘴。”
柳蓉嫣然一笑,張嘴咬住。
端著茶盞的丫鬟手一抖,差點將一盞茶全給灑瞭。
大公子與大少夫人完全把她們當不存在,就這樣公然打情罵俏的,不好吧?
還是講茶盞放下,趕緊走罷,唉,大公子一成親,自己連肖想的資格都沒有瞭,兩人恩恩愛愛的秀得歡,自己還能想什麼——一旦成親無肖想,從此許郎是路人!
許大夫人打發管事婆子給柳蓉送瞭兩個丫鬟四個婆子過來:“大夫人說瞭,大少夫人總得該有自己的人好用,這幾個就撥給大少夫人瞭。”
新來的丫鬟一個叫翠花,一個叫翠柳,都是許大夫人院子裡頭的二等丫頭,此番來許慕辰院子,都是得瞭許大夫人授意的,要好好盯緊瞭大少夫人,有什麼地方做得不對,時時刻刻要提醒她,若有大事,便該來趕緊回稟她。
柳蓉揮瞭揮手:“你們下去吧,我有什麼事情自然會喊你們。”
翠花進言:“大少夫人,你不能說吧,應該說罷才對,那個吧字,都是粗人才說的,高門大戶裡的小姐夫人,該斯文些。”
“還有,事情,也該說成事兒,這樣方才能顯得文雅。”翠柳慢條斯理,望著柳蓉的眼角裡帶著一絲略略的不屑,她這做丫鬟的都懂,這位所謂縣主出身的大少夫人竟然會不懂麼?
“滾。”柳蓉簡簡單單一個字,臉上沒有別的異樣表情。
“大少夫人,你該說退下。”翠花忠於職守,立刻矯正柳蓉的不文明用語,翠柳在一旁不住點頭,上回那個大少夫人雖然不得大公子喜歡,可卻真是大傢閨秀,都沒幾句多話,哪裡像這位大少夫人,粗野得跟個鄉下人似的,看來大公子的口味真是奇特啊。
柳蓉站起身來,一隻手拎住一個丫鬟的衣領,拖著兩人到瞭門邊,手下一用勁,就將兩人從屋子裡頭扔瞭出去:“以後沒我的話不準踏進屋子半步!”
三月的春光正好,園子裡一片姹紫嫣紅,許大夫人心事重重的站在繁花似錦之中,兩條眉毛蹙到瞭一處,聽著翠柳與翠花的哭訴,心情糟得不能再糟。
都說打狗要看主人面,自己好意給媳婦送瞭幾個下人過去,還想提點她的言行舉止,沒想到卻被她從屋子裡扔瞭出來!這可不是在懲罰丫鬟,卻是在掃自己這個做婆婆的面子,好像是在告訴自己,別想到她屋子裡安插人手。
雖然自己也帶瞭幾分這樣的意思,可許大夫人是打死也不會承認的,她隻是關心媳婦,想讓媳婦成為一個出得廳堂進得臥房的貴夫人!
可是媳婦卻一點不領情,直接將兩個丫鬟給扔出來,沒有比這個更鬧心的事情瞭,許大夫人捂著胸口用力喘瞭口氣:“你們兩人好生服侍著大少夫人,有什麼事兒趕緊來告訴我。”
“是。”翠花翠柳低眉順眼的走瞭。
許大夫人一屁股坐在瞭石凳上,用力將衣裳領口扯開瞭一些,心裡頭呼呼的燒著一把火,越燒越高。自己的辰兒這般人才,可這婚姻之事上怎麼就如此坎坷?娶的第一個媳婦賢惠端莊,可他就是不喜歡,娶瞭個喜歡的回來,竟然是鄉野丫頭還不知尊卑與規矩。
“大夫人。”小徑那頭走來瞭兩個丫鬟,許大夫人趕緊攏瞭攏衣領,坐得端端正正,一副賢淑模樣。
“大夫人,我們傢大少夫人給您送禮來瞭。”
原來是兒子院子裡頭的兩個丫鬟,兩人笑嘻嘻的端著一個大盒子走瞭過來,行禮上前:“這是大少夫人送給您的。”
咦,這媳婦竟然會知道要送回禮?許大夫人有幾分詫異,揭開蓋子瞧瞭瞧,就見裡邊裝瞭好幾個小小的壇子,打開一罐,玉白色的一堆粉末,伸手挑瞭些放到鼻子下邊聞瞭聞,沒有什麼氣味。
“這是什麼?”許大夫人有些不解。
“大少夫人說瞭,這都是上品東珠磨碎以後的珍珠粉,大夫人您每日清晨服用一次,便能使肌膚細嫩,容顏不老。”一個丫鬟笑嘻嘻的轉述瞭柳蓉的話,眨巴眨巴瞭眼睛:“大夫人,你不妨試試,看有沒有效果。”
許大夫人矜持的點瞭點頭:“我知道瞭,你們且下去罷。”
等著兩個丫鬟一走,許大夫人倒出瞭一把珍珠粉末放在手心,仔細的瞧瞭又瞧:“東珠磨成粉子?她也太能扯瞭,東珠要多少錢一顆?就這樣不知珍惜的磨掉瞭?”
身後的貼身媽媽笑道:“夫人,這東珠也有貴賤之分,若是那些小得跟米粒大的珠子,一兩銀子就能買一兩呢,也不是什麼值錢的貨。”
許大夫人恍然大悟:“可不是這樣?竟然拿瞭這次等的珍珠來磨粉,還要故意誤導我是上好東珠,真是可惡。”
自此以後,許大夫人就不大待見柳蓉,總覺得這兒媳婦不好,左看右看都有些不對盤,幹脆就將她涼到瞭一邊,除瞭晨昏定省在許老夫人的主院見面偶爾說幾句話,一點親熱勁兒都沒有,更別說喊瞭柳蓉過去教她學著打理中饋。
柳蓉狠狠的在許慕辰面前誇獎許大夫人:“慕辰,你母親真好。”
“怎麼瞭?”許慕辰瞧著她笑意盈盈,就跟花朵一般,心裡也是開心,用手勾起她的下巴,輕輕在她嘴唇上啄瞭下:“怎麼這樣高興?”
“母親現兒真是對我好,根本不喊我去她院子,也不要我做什麼事兒,或許是我送給她的珍珠粉讓她覺得滿意,故此就抬手放過瞭我。”柳蓉興致勃勃,實在是高興,她每日要做的事情太多,實在沒時間陪著許大夫人說些無聊的話。
許慕辰聽瞭這些,倒有些緊張,母親這態度,擺明就不是喜歡蓉兒的呢,為什麼送瞭珍珠粉給她,她還是這樣不高興?僅僅因著蓉兒的出身嗎?他看瞭一眼柳蓉,小聲道:“蓉兒,若是蘇國公府要將你認回去,你還願意回去嗎?”
柳蓉搖瞭搖頭:“我都認瞭師父做娘瞭,以後師父就是我的母親,我幹嘛還要去蘇國公府認親?”
“唔……”許慕辰沒有說話,看著柳蓉那眉眼彎彎的模樣,暗自嘆氣,既然蓉兒不願意去蘇國公府認親,那自己也不必勉強她,與母親多說說就是瞭,隻要自己肯不停的說蓉兒的好處,總有一日母親也會喜歡上她。
許慕辰沒有想到的是,他越是誇獎柳蓉,許大夫人心裡頭就越是不高興,本來是在努力想要調解婆媳關系,卻沒想到兩人之間的關系卻越發的糟糕。隻是幸得許大夫人出身高門大戶,自小受的教養便不是那種潑婦罵街式,隻是溫言軟語裡漏出幾句不屑來,而柳蓉恰恰不是個心細的,哪有空去琢磨許大夫人這話裡暗藏著什麼含義,隻是一味的沖許大夫人笑個不停,弄得許大夫人心中更是不爽。
“媳婦,你瞧瞧這幾幅錦緞花色怎麼樣?”
“都很好看啊。”
“那就送給你父母去罷,他們在終南山住著,基本上見不到京城的時興料子,你送瞭回去可以表孝心,又能讓你父母親穿上新衣裳在親友前露露臉。”
“多謝母親。”柳蓉眉開眼笑,胳肢窩裡夾瞭幾匹錦緞飛快的走瞭出去,錦緞價格貴,特別是這種花色的,許大夫人說瞭不便宜,趕緊拿出去放到許慕辰那兩間小鋪子裡給賣瞭,得的銀子送到義堂去養活那些老人孩子。
至於許大夫人話中暗地裡諷刺她師父師爹,柳蓉一點也不在意,她說得沒錯,師父師爹常年住在終南山,本來就沒見過什麼時興得錦緞料子,師父身上的衣裳,全是終南山下邊那個小鎮的成衣鋪子買的。
見著柳蓉夾瞭那幾匹錦緞健步如飛的走瞭,許大夫人連連嘆氣:“怎麼能自己拿著走呢!唉,怎麼著也該讓下人們動手才是,都是在鄉間做慣體力活瞭,現兒成瞭主子依舊不知道要使喚奴婢。”
許大夫人與柳蓉,就在這磕磕碰碰裡頭過瞭將近兩個月,轉眼就到瞭五月。
五月正是薔薇盛開的季度,許大夫人來瞭雅興,下瞭帖子請京城的達官貴人來參加鎮國將軍府的薔薇花會,日子定在五月初八。
那日一早起來,就見著天色空濛,一層淡淡的煙靄漂浮著,日頭在雲層後邊漏不出過來一般,地上全是模糊的花影。
柳蓉在後院練瞭一個多時辰功夫,吩咐翠花翠柳準備熱湯,沐浴更衣以後,從凈室裡走出來,差點沒有被通透的陽光耀花瞭眼睛。她伸手擋瞭擋,有些奇怪的望瞭一眼天空,她進去沐浴的時候還是陰沉沉的呢,這麼一陣子就變瞭天?
翠花依舊改不瞭捧許大夫人的臭腳的毛病,喜滋滋道:“我們傢大夫人選的日子都是極好的,沒有一次天氣不好。”
柳蓉點瞭點頭:“佩服佩服,真是能掐會算。”
這丫鬟實真是身在曹營心在漢,柳蓉看瞭她一眼,朝她笑瞭笑,提腳就往外邊院子走。師父與師爹也該快到京城瞭,今日幫著許大夫人將這薔薇花會辦瞭以後就趕緊去義堂,好去陪陪師父與師爹。
天空一點點的放瞭晴,明媚的陽光從天空中投灑下來,地上跳躍著點點碎金。走在小路上,聞著那馥鬱的芳香,有說不出的神清氣爽。
許慕辰微笑著站在前院等她,見柳蓉如出水芙蓉一般亭亭玉立,頭發上還有著濕漉漉的水珠u,走過來摸瞭一把:“好香。”
柳蓉朝他翻瞭個白眼:“沒功夫磨蹭,我得快些將頭發弄幹,要不是就沒法子按時趕到主院瞭,畢竟是你母親今年第一次開遊宴,總得顯得勤快些。”
“蓉兒,你真是善解人意。”許慕辰擁著她往屋子裡頭去:“走,我給你去弄幹頭發。”
窮苦人傢的姑娘頭發洗瞭自然幹,大戶人傢的小姐,自然有丫鬟伺候著擦幹,柳蓉最近與許慕辰一道想出瞭個好主意——用內力將頭發上的水逼出來,他們兩人經常在沐浴以後將屋子門給關上,盤腿打坐,看誰的頭發幹得快。
許慕辰經常是個輸傢。
他頭發已經削薄瞭不少,可卻依舊比不過柳蓉,每次柳蓉的已經幹透,而他的還是半幹,柳蓉有時看不過眼,伸手抵住他的後背,將內力送過去,替著他催幹:“下回我讓師爹給你帶些雲棕果來,也好提提你的內力。”
許慕辰哈哈一笑:“師爹總是有好東西。”
其實,他最想要的是那珍貴的十全大補丸……
兩人攜手進瞭屋子裡邊搗鼓瞭一陣子,柳蓉的頭發幹瞭,許慕辰招呼丫鬟進來給她梳妝打扮,他看著丫鬟們圍著柳蓉忙忙碌碌,心中有些發癢,拿起黛條來要給柳蓉畫眉毛:“蓉兒,我給你畫遠山眉。”
丫鬟們在旁邊瞧著心裡羨艷得不行,大公子與大少夫人真是夫妻恩愛,這可是大少夫人命裡註定有這般福氣,如此體貼的夫君,可是打著燈籠都找不著!
鎮國將軍府開的遊宴,京城勛貴們自然是趨之若鶩,還沒到中午,就陸陸續續的有達官貴人攜妻帶子的過來瞭,後院的花廳裡,頃刻間便坐得滿滿登登的一片。
柳蓉穿瞭一件櫻花紅的衣裳站在許大夫人身邊,兩人笑微微的在門口招呼女眷,許老夫人則在花廳裡坐鎮,與那些上瞭年紀的夫人們說著閑話,丫鬟們端著茶盤來來回回的穿梭,一片熱鬧景象。
“蘇老夫人,蘇大夫人!”許大夫人笑著朝走來的幾位夫人點頭致意,柳蓉抬頭打量,就見著蘇國公府的女眷已經在婆子的引領下走瞭過來。
蘇老夫人腳下一怔,蘇大夫人也停住瞭腳,蘇傢其餘兩房的夫人小姐們都張大瞭嘴巴,目瞪口呆的望著柳蓉,一時間都說不出話來。
“許、許大夫人!”蘇大夫人壓制住心中的驚疑,招呼瞭一聲:“這就是您的兒媳婦玉簪縣主?”
“是。”許大夫人嘴角浮現出笑容來,自己即便對這兒媳婦有千個不滿意,可在外人面前卻不能表露出來:“她跟貴府蘇大小姐生得真像,我當時見瞭也覺得吃驚,還以為是蘇大小姐又嫁瞭回來呢。”
“唉,珍兒是沒福氣做許大夫人的兒媳婦瞭。”蘇大夫人嘆息瞭一聲,蘇國公府原來是怎麼都不同意蘇錦珍嫁給王公子的,可沒想到太後娘娘竟然給賜瞭婚,也隻能著手辦起這事情來。好在那王公子頗爭氣,考上瞭第二十八名進士,蘇國公府暗地裡給他去運作瞭下,先安排在六部裡掛瞭個閑職,就等著外放有合適的富庶郡縣,打發出去做兩年知縣知州什麼的,有瞭政績也就好提拔瞭。
蘇大夫人心疼女兒,怕她來鎮國將軍府故地重遊會心裡難受,叮囑她好生呆在府中:“下個月你就要出閣,今日的薔薇花會便不用去瞭。”
蘇錦珍知道母親的意思,也沒說多話,她本來就對這些遊宴不敢興趣,更何況是與她曾經有那麼一點關系的鎮國將軍府。雖說她自己沒真正去那裡生活過,可在世人的眼裡,她曾嫁入過鎮國將軍府,被人掃地出門的,到時候在自己背後議論紛紛,聽著也是紮心窩子痛。
蘇大夫人將女兒安頓好,跟著蘇老夫人來瞭鎮國將軍府,沒想到卻見著看許傢大少夫人跟自己女兒長得一模一樣,心裡頭不免吃驚,這天下怎麼會有長得這般相像之人?她抖抖索索的看瞭柳蓉一眼,充滿瞭疑問。
她生蘇錦珍那一晚上,痛得死去活來,一覺睡瞭過去,醒來以後見著小小嬰兒在身邊,不勝歡喜,直到某一個晚上,貼身媽媽悄悄告訴瞭她,其實她一次生瞭兩個,另外那一個剛剛生下來就死瞭,老夫人說不吉利,讓人抱著去埋瞭。
蘇大夫人當時就傻瞭,本來想去問蘇老夫人這件事,可是想著再去問也沒用瞭,反正那個女兒已經死瞭,夭折的孩子是不能進祖墳的,否則會給傢族帶來惡運。她能做的就是在每次傢中祭祀的時候,默默的給自己的孩子上一炷香,希望她早點去極樂世界,或者是重新入輪回道,托生一個富貴人傢。
過瞭十八年,這事情也慢慢的淡瞭,可萬萬沒有想到,眼前忽然又出現瞭一個跟蘇錦珍長得一模一樣得人!
一顆心砰砰亂跳,蘇大夫人望著柳蓉,眼中忽然有淚,隻覺得心在抽著疼,她有一種很強烈的感覺,這位許傢的大少夫人,就是她那個夭折的孩子!
蘇老夫人也站得筆直,眼神裡全是驚訝,柳蓉朝她們行瞭一禮,淺淺一笑:“蘇老夫人,蘇大夫人,莫非我今日有什麼地方打扮得不對不成?”
“哦哦哦,沒有,沒有。”蘇老夫人擺瞭擺手,扯著嘴笑瞭笑:“隻是有些驚奇,大少夫人竟跟我那孫女生得頗為相像。”
“這天下相像的人多瞭去,何必如此驚奇。”柳蓉挑瞭挑眉,那兩道被許慕辰糟蹋瞭一番的眉毛立即拱瞭起來,黑乎乎的趴在她光潔的額頭,像一條千足蜈蚣,蘇老夫人瞧著,這模樣又與蘇錦珍似乎有些不相像瞭。
隻是蘇大夫人卻還是依舊疑惑,她走上前一步,顫著聲音問道:“大少夫人,寶鄉何處?敢問令尊名諱?”
柳蓉笑瞭笑:“我自小就在終南山裡住著,我爹娘……”
這話還沒說完,一陣腳步聲傳瞭過來,幾個婆子哀嚎著跌跌撞撞的跑瞭過來,跑到嘴後邊的那個,幾乎是手腳並用的在爬行。
“放肆!”許大夫人發怒:“成何體統!”
“大、大、大夫人!”跑得最快的那個婆子撲瞭過來,抓住瞭許大夫人身後那個婆子的手,全身都在發抖:“有兩個人,自稱是大……”她的眼睛瞅瞭瞅柳蓉,一副畏畏縮縮的模樣:“自稱是大少夫人的爹娘,要進府來拜會老夫人。”
“什麼?”許大夫人聽瞭也有些驚奇,兒子成親,自己還沒見過親傢哩,這可真是趕得巧,隻不過這場合……許大夫人有些猶豫,不知道讓他們進來好還是不讓他們進來好,萬一鄉下人不會說話,丟瞭鎮國將軍府的臉面怎麼辦?
“嗚嗚……”一陣尖銳的呼嘯聲響起,那幾個來報信的婆子唬得全身發抖:“誰、誰、誰把他們放進來瞭?”
許大夫人莫名其妙:“這兩人既是親戚,為何不能進來?”
“大、大、大夫人……”來報信的婆子的手指都在發抖:“除瞭親傢老爺和親傢夫人,還、還、還有……”話音未落,她便眼睛一翻,暈倒瞭過去。
園子裡響起瞭一片哭爹叫娘聲,丫鬟婆子們紛紛朝花廳裡奔瞭過來,完全顧不上門口站著的是優雅的貴夫人與貴女,比兔子還跑得快。許大夫人站在花廳門口,看著朝自己慢慢走來的兩個人,全身冰冷一片,她也想拔足逃跑,可腿就像盯在地上一般,怎麼也動不瞭。
來瞭兩個人。
重點的不是這兩個人,而是兩個人身邊走著的三團黑影。
一頭灰熊,兩隻狼。
灰熊搖搖擺擺的走著,屁股扭得十分厲害,兩隻狼倒是蹦蹦跳跳的,活潑異常,還不時仰著脖子望天長嘯幾聲。
柳蓉開心德爾迎上前去:“娘、爹,你們來瞭?”
玉羅剎與空空道人都是一臉的笑:“我們今日一早就到瞭京城,你爹說先來看看你過得好不好,我們就找來這裡瞭,沒想到正趕上你們府裡辦薔薇花會,真是巧瞭。”
“娘,爹,我來給你們引見一下。”柳蓉挽著玉羅剎的手就往許大夫人面前湊,一隻熊兩隻狼也扭著身子跟上,半步不落。
“母親,這就是……”柳蓉的話還沒說完,許大夫人忽然身子一歪,幸得柳蓉手快,一把扶住瞭她:“母親,你別害怕,這是我娘養著好玩的東西,它們不會咬人的。”
許大夫人聲音微弱:“真、真、真不會咬人?”
玉羅剎有些氣憤:“我都訓練瞭這麼久,它們怎麼可能還會亂咬人?”
她馴服野獸的手段可是一等一的好,這位貴夫人竟然敢懷疑她的功夫?玉羅剎摸瞭摸大灰的腦袋:“大灰,你跟那位夫人說個恭喜發財。”
大灰挪著肥肥的身子走上前去,慢慢直立瞭起來,伸出兩隻前爪,還沒合攏,許大夫人已經昏厥瞭過去。
玉羅剎走到許大夫人面前,伸手一掐許大夫人的人中,將她折騰瞭醒來:“哎,你可不能暈倒啊!”
許大夫人氣若遊絲:“你、你、你要作甚?”
“我要大灰、阿大和阿二過來跟你親近親近!”玉羅剎哈哈一笑,用力抵住許大夫人的背,將她板直瞭身子:“你好好看著。”
“我……”許大夫人有氣無力,自己曾經設想過千萬遍,媳婦的父母是什麼樣子,土財主、農夫、木匠、泥瓦工……她想到過各種面孔各種身份,可卻沒有一個能對得上。
“阿大,阿二,快過來!”玉羅剎朝兩匹狼招瞭招手,兩匹狼搖著尾巴飛快的跑瞭過來,一匹“跐溜”一聲攀上瞭許大夫人的肩膀,一匹將腦袋靠在瞭許大夫人新添置的香雲紗長裙上頭,很滿意的蹭瞭蹭。
“嗷……”許大夫人一聲慘叫,頓時暈死瞭過去。
“這是怎麼瞭?”玉羅剎十分奇怪:“我們傢阿大阿二分明是很乖的!”
空空道人點頭:“是啊,這麼乖!”
兩匹狼覺得自己受瞭委屈,腦袋在許大夫人身上磨蹭來磨蹭去。
玉羅剎決定,非要跟親傢解釋清楚才行。她略微運氣,又一次將許大夫人弄醒。
許大夫人真不想醒過來,她很想就這樣暈著,一直到兩個可怕的親傢離開鎮國將軍府再醒過來,可是沒法子,她根本無法抗拒醒來的節奏!
玉羅剎使出瞭分筋錯骨手,雖然隻用瞭一成功力,可許大夫人也覺得自己好像骨頭都要斷掉瞭一樣,絲毫沒有抵禦的能力。她隻能愁眉苦臉的睜開眼睛:“親傢,什麼事啊?”
求放過……以後我貼心貼意的對你們的女兒好還不成嗎?
玉羅剎笑嘻嘻的說:“沒事,我就是想讓你看看我的阿大阿二。”
大灰在一旁很不滿意的悶吼瞭一聲,玉羅剎伸手拍瞭拍的腦袋,將大灰攬瞭過來:“這傢夥不高興瞭哪,你快說聲大灰乖乖!”
“大灰……乖……乖……”迫於大灰那巨大的體魄,許大夫人隻能認栽。
在眾人都臣服在一頭熊與兩匹狼的淫威之下時,有一個卻勇敢的沖瞭出來。
她一把拉住瞭玉羅剎:“這位夫人,請你告訴我,你的女兒是不是你親生的?”
玉羅剎瞄瞭一眼蘇大夫人,即刻就明白瞭,這女人的面目輪廓,與蓉兒有幾分相似,該就是那位蘇國公府的大夫人,她有些心虛,站到那裡不說話,眼睛朝柳蓉身上看瞭過去。
空空道人跳瞭過來,雙手叉腰:“什麼意思?蓉兒就是我們的親生女兒,你這婦人是嫉妒我們有這樣靈秀無雙、蘭質蕙心、世間少有、人間難得幾時見的女兒?”
玉羅剎頓時也醒悟瞭過來,一把將柳蓉拉到瞭身邊:“哪裡來的瘋婦人,竟然想要覬覦我的蓉兒,真是無恥!”
蘇大夫人素來隻與貴夫人們打交道,哪裡會想得到空空道人與玉羅剎這般橫蠻犀利,不由得呆瞭呆:“兩位,我隻是有些疑問。”
蘇老夫人急急忙忙的將蘇大夫人拉扯到一旁:“走走走,他們都說瞭是親生的,你還問什麼?”那一隻大灰熊兩匹狼都虎視眈眈的在看著媳婦兒吶,要是再多問瞭幾句,那對鄉下人發起橫來,放瞭畜生來咬人,事情就糟瞭。
蘇大夫人怔怔的望瞭柳蓉一眼,這才戀戀不舍的跟著蘇老夫人進瞭花廳。
門口站著兩個婆子,正一臉驚恐朝外頭看,見著蘇老夫人走進來,抖抖索索問道:“老、老夫人,那熊和狼不咬人麼?”
“好像現兒還沒想咬。”蘇老夫人畢竟是見過世面的,已經很快鎮定下來,朝許老夫人笑瞭笑:“貴府的親傢有些意思,竟然將熊與狼養著玩。”
許老夫人無奈的笑瞭笑:“我這孫媳婦能被封為縣主,肯定也要有些本領才是。”
花廳裡面,夫人小姐們誰也不敢往外邊去,都在嚷著讓婆子關門:“萬一那野獸進來怎麼辦?傷瞭人該怎麼辦?快些將門關上罷。”
“我們大夫人還在外邊呢……”
“有大少夫人護著她,沒事兒的,關門關門罷。”
……
門外許大夫人心裡直打顫,硬著頭皮拼命的誇獎著玉羅剎的寵物:“好可愛的熊,哪裡找來的這樣聽話!”聽兩匹狼似乎惡狠狠的盯著她,趕緊又贊瞭它們一句:“這狼都跟狗差不多瞭,如此乖巧。”
狼就是狼,哪裡是狗能比得上的!這婦人眼神太不濟,竟然將自己看成是狗!兩匹狼十分不滿,養著脖子長嘯瞭起來:“嗚嗚嗚嗚……”
許大夫人的一雙腿都軟瞭三分,柳蓉拼命攙扶住瞭她:“母親,沒事沒事,這是阿大阿二想和你親熱哩。”
“我……我……”許大夫人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聽園子門口一陣腳步聲,許慕辰與一群男人從垂花門那邊鉆瞭過來。
灰熊黑狼進瞭院子,下人們驚恐萬分,自然隻能趕緊去告訴許老太爺,好歹鎮國將軍府裡都是有武功的人,拳腳功夫再不濟,舞槍弄棒的力氣還是有。眾人聽說有野獸出沒,趕緊帶著刀槍跑到瞭後院,一見到真有熊又有狼,心中著急,飛快的奔瞭過來。
“爹,娘!”許慕辰跑近瞭幾步,這才發現原來是玉羅剎與空空道人,趕緊讓身後的人停住:“不要緊,這是我的嶽父嶽母大人過府作客的來瞭。”
許老太爺一怔,旋即爽朗的笑瞭起來:“辰兒,不錯,不錯,看起來你的嶽父嶽母身手不凡啊!”
玉羅剎聽著許慕辰喊她娘,心裡也是樂滋滋的,帶著大灰走瞭過去:“還認識老朋友嗎?”
大灰豎起身子來,朝許慕辰作瞭個揖,神態憨憨的,十分可愛。
跟在許慕辰身後的人這才松瞭口氣,原來並不是野獸,卻是傢養的。眾人笑著看瞭看玉羅剎與空空道人,一個勁違心的恭維起來:“許大公子的嶽父嶽母一看便知是世外高人,瞧這穿著打扮,瞧這能駕馭野獸,世間能有幾人能做得到!”
眾人交口稱贊,而人群中卻有一人不言不語,死命的盯住瞭玉羅剎,臉上露出瞭疑惑的神色,好像不相信眼前發生的一切似的。
最終,大灰與阿大阿二用鐵鏈拴瞭起來,玉羅剎抓著大灰,空空道人管著阿大阿二,夫人小姐們這才敢在男人們的保護下走出花廳,到內院裡四處行走。
蘇大夫人將身子靠著蘇大老爺,低聲道:“夫君,你看那個許傢的大少夫人,跟咱們珍兒是不是長得一模一樣?”
蘇大老爺全副精力並沒有在柳蓉身上,被蘇大夫人這麼一提醒,“啊”瞭一聲,這才正眼去看柳蓉。一模一樣的臉孔,隻是眉目間的那份神色卻是迥異,他站在那裡,腳下猶如生瞭根一般,動都不能動。
是她將他的女兒抱走瞭嗎?蘇大老爺皺起瞭眉頭,是她想故意報復自己?
“唉……她堅持說許傢大少夫人是她親生,母親也說那次……”蘇大夫人低下頭去,心中有一種說不出的痛苦:“那孩子確實已經是剛生下來就沒瞭氣息,是她身邊得力得媽媽去埋瞭的,不會有差錯。”
“唔……”蘇大老爺淡淡的應瞭一聲,不再說話。
春光明媚,微風吹得湖心亭邊得金絲柳枝條不住飛舞,將那春日的金光從葉片拋灑到瞭湖面上,驚起萬點粼粼波光。亭子裡頭坐著幾個人,旁邊還站瞭一排丫鬟婆子伺候著,連大氣也不敢出,因著在丫鬟們閃閃發亮的首飾間,還有毛茸茸的幾個腦袋不住的搖來晃去,她們個個戰戰兢兢,生怕那野獸忽然發橫,朝自己的脖子“咔嚓”一口,那自己小命就玩完瞭。
這是兩府親傢第一次正式會面。
許大老爺許大夫人坐在左邊,玉羅剎與空空道人居右,下首還有許慕辰與柳蓉相陪。
玉羅剎笑著將背上背著的一個包袱取瞭下來:“親傢,早就想來看看你瞭,隻不過一直忙著搬傢,到今日才得空。蓉兒跟我說你挺喜歡吃那珍珠粉,這次我特地替你弄瞭些上好的東珠過來,時間緊,沒能去磨碎再拿過來,親傢你讓下人拿去研成粉罷。”
她將包袱皮一揭開,裡邊就露出瞭各色珍珠來,顆顆有拇指大小,看得許大夫人驚訝得張開瞭嘴巴。這白色珍珠最是常見,可要顆顆這般飽滿卻是難得,更別提裡邊還有粉色與黑色的珍珠,這、這、這……竟然要她拿瞭去研成粉末吃瞭?
那可真是在吃銀子,一杯就得上千兩!
許大夫人哆哆嗦嗦讓下人將那包袱收瞭下來:“親傢,怎麼敢當,這麼貴重的禮物,我……”她忽然想到瞭柳蓉送給她的那盒珍珠粉,被她當成下腳料轉手賞給瞭一個下人,許大夫人心中熱辣辣的,又悔恨又羞愧。
空空道人送瞭許大老爺一把寶刀,許大老爺接到禮物,笑得合不攏嘴:“親傢真是知道我的喜好,這怎麼敢當,這般寶物,不知幾何!”
“隻要兩位好好對我們傢蓉兒,這點東西又算得瞭什麼。”玉羅剎將寶刀從刀鞘裡抽瞭出來,寒光一道,從涼亭頂上劃瞭過去:“這刀不僅削鐵如泥,還能吹發斷毛!”她一伸手,便將許大夫人發髻裡鉆出的一根發絲扯瞭下來。
“哎呀!”許大夫人沒想到玉羅剎忽然會動手,本來有些生氣,可又害怕身後幾隻畜生,隻能默默忍住瞭。
玉羅剎將那根頭發放到瞭寶刀的刀刃上,頭發竟然真的迎刃而斷!
許大老爺擊掌稱贊:“好刀,好刀!”
完全沒顧上身邊許大夫人哀怨的目光,滿腔心思都在他剛剛得到的寶貝上。接過寶刀,眉開眼笑:“親傢隻管放心,我們絕不會讓你們傢閨女受半點委屈,不管怎麼樣,隻要他們有爭執,都是我傢慕辰的不對!”
“呵呵,那是當然,我們傢蓉兒才不是不講理的呢。”玉羅剎點頭贊同:“要是有什麼爭吵,肯定是你傢兒子不對啦!”
許大夫人隻覺憤怒,她的辰兒知書達理,哪裡會做錯事?要是吵架,自然是媳婦不對在先!隻是她還沒機會開口表露自己的態度,許慕辰已經搶先出聲:“我這一輩子肯定不會與蓉兒吵架,她說什麼就是什麼!”
拉著柳蓉的手,許慕辰笑得諂媚:“蓉兒,一切都聽你的!”
柳蓉高高的抬起瞭下巴:“我才不會做錯事呢,你聽我的準沒錯,是不是?”
“是,是,是。”許慕辰應得飛快,看得許大夫人腦門子一陣抽風,天哪,誰來救救她的兒子,這男子漢大丈夫,竟然受制於婦人,豈有此理,豈有此理!剛剛因著那一包珍珠而稍稍升起的好感,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辰兒!”許大夫人沉著臉喊瞭一聲。
許慕辰趕緊轉臉:“母親,有什麼吩咐?可是茶水冷瞭?趕緊換熱茶過來,都這麼呆站著作甚?都不會機靈點兒?”
許大夫人氣得話都說不出口,她眼睜睜的望著坐在下首的兒子媳婦,忽然有些心酸,自己養瞭這麼多年的兒子,竟然對另外一個女人言聽計從!
辰兒的男兒氣息都去哪裡瞭?夫為妻綱呢?怎麼到瞭自己兒子這裡,反而變成婦唱夫隨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