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1年的夏天,粘稠炎熱,陽光刺眼。但在錢佳玥的記憶裡,那兩個月,重復、簡單、平靜,隻剩耳邊日以繼夜的電風扇聲響。
那個夏天,首先有印象的,是北京申奧成功的夜晚。
毛頭興沖沖跑來跟肖涵一起看電視直播,打電話叫錢佳玥一起下去看,錢佳玥婉言拒絕。但沒想到毛頭拽著肖涵上來瞭,不管不顧地往錢佳玥傢的沙發上一坐。
“中國代表團!聲音調大一點,調大一點!楊瀾楊瀾!”毛頭到處找著遙控器,呱噪地消解著空氣裡的尷尬。
薩馬蘭奇上臺瞭,低著頭,念著長長的文字,會場裡一片肅穆。毛頭不說話瞭,肖涵坐直瞭身體,錢佳玥的手心裡都是汗。陳秀娥本來賣力地推銷著她的西瓜和綠豆湯,此刻,也安靜下來瞭。所有人都摒住瞭呼吸,看著電視上,那張一張一合的嘴和黑壓壓一片的人頭。
“Beijing。”
鏡頭一轉,代表團像彈簧一樣彈起,擁抱、歡呼。頓時,鏡頭上一片紅色的海洋。
“成功啦!”陳秀娥也叫瞭起來。肖涵和毛頭激動得擊瞭掌,窗外,傢傢戶戶此起彼伏傳來一陣接一陣的歡呼聲。錢佳玥被這鋪天蓋地的歡樂攜裹瞭,忽然間,也有一種激情充滿瞭胸口。她望瞭肖涵一眼,心裡忽然閃過瞭一個驚天動地的念頭——
申奧,也是第二次才成功的,我為什麼那麼輕易放棄呢?我也要去交大,哪怕肖涵哥哥不跟我在一起,我要讓他知道,誰才是能跟他並肩站在一起的人。
“我如果愛你——
絕不像攀援的凌霄花,
借你的高枝炫耀自己;
我如果愛你——
絕不學癡情的鳥兒,
為綠蔭重復單調的歌曲;
也不止像泉源,
常年送來清涼的慰藉;
也不止像險峰,
增加你的高度,襯托你的威儀。
甚至日光,
甚至春雨。
不,這些都還不夠!
我必須是你近旁的一株木棉,
作為樹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
錢佳玥慘白的臉,慢慢有瞭血色。這一剎那,她看到瞭光的方向。過去兩年的徘徊,那些無意義的掙紮和抵抗,忽然有瞭靈魂,有瞭方向。
接下去的暑假,她像苦行僧一樣每天6點起床背單詞,上各種補習班,回傢後一個人關在房間裡整理各科的筆記。
過去兩年語數外物理所有的考卷測驗卷都被翻出來,分門別類,壘起瞭高高的幾疊。在那些星羅密佈的勾和叉裡,錢佳玥忽然找到瞭平靜。有時候她會想起來,那次數學測驗的時候,陳末因為不會,提早交卷,引起瞭全班轟動。但絕大多數的時候,她心無旁騖地歸類、比較、反復訂正。汗水濕透瞭她的背心,但她的心裡,沒有瞭焦慮不安。
“作為樹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
她的內心激蕩——讓自己優秀起來!我不要再一直仰望瞭,我站到高的地方去。
在昏沉如一秒,一秒如光年的夏天,錢佳玥唯一還保留的聯系,大概就是和揚帆聊天瞭。她喜歡跟揚帆聊天。這個25歲,不知道在城市哪段的陌生人,卻常常可以和她天馬行空聊得漫無邊際。他還跟她說理想,說這個世界有多大,說瑪雅人的金字塔,說外星文明可能的遺跡。錢佳玥覺得很有趣。
過去十六年,她整個的世界重心都在這裡,在婆婆和肖涵的中間,在新村、二中、西宮的三點一線。她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有一天要離開這裡。但從錢楓那拿來上海地圖,她忽然意識到:原來上海,已經那麼大瞭;原來九百六十萬平方公裡,是這樣丈量的;原來這個世界,超出瞭自己所有的想象。
傳說中的高三生活,就這樣如期而至。
五班走瞭一半人,裴冬妮、陳末、卡門、路垚、許優、等等,都去瞭文科班。九班十班的物理考生加入瞭進來。雖然周圍還是班主任,但換瞭同桌的錢佳玥看著那一半陌生的臉,卻始終覺得五班已經不見瞭。不過奇妙的是,經過大傢三心兩意的選舉,她現在卻變成瞭班長。她簡直想給自己的生活,打一個大大的問號。
而陳末的高三開端,是一個黑色的驚嘆號。選歷史的人太多,一個班塞不下,陳末等十幾個人隻好去瞭十班政治班。而十班政治班的班主任,竟然是——吳春華。
“讓我去死吧!”陳末得知消息後,粉拳在肖涵胸口一陣亂捶。
肖涵捏住她的雙手:“別擔心,吳老師沒那麼小氣,不會找你麻煩的。”
“她還想找我麻煩?我看到她就人生瞭無生趣瞭啊!”陳末本來想到高三,隻覺生活黑暗,現在,頓覺眼前一黑。
陳末不祥的預感,在暑假結束前,吳春華的傢訪中得到瞭印證。在陳末傢的客廳,吳春華推推眼鏡:“陳末的成績我看瞭,從高二開始,進步還是很大的,尤其是理科。說明傢長、她自己,都是花瞭心思的。”
陳末低著頭在旁邊聽,簡直不能相信吳春華還能表揚自己。陳彭宇這個老江湖也險些上當,嘴角輕快上揚,以為有生之年終於能聽老師表揚女兒瞭。
“但是——”吳春華的臉一垮。
接著就是一頓痛批啊。什麼不務正業,在社團活動中花時間太多;什麼學習態度不端正,經常上課說怪話挑戰老師,影響課堂秩序;什麼自以為是,在同學裡拉幫結派,還沒有把高考當作首要任務……陳末的心越來越往上提,很怕她說出自己和肖涵談戀愛的事情來。但還好,吳春華咽瞭口口水,就此停住。
“陳末爸爸啊,我作為陳末的班主任,你作為陳末的爸爸,我們的戰線是一致的,都希望孩子都能夠進入一個好的大學,有一個好的前途。陳末這個小孩,聰明是聰明的,但就是聰明要花在正道上啊,你說是麼?我們兩個一起努力,在高三最後一年,把她糾正到正道上來。”
好麼,吳春華前腳剛走,後腳,陳彭宇就把陳末房間的海報通通撕掉,一整抽屜的磁帶CD全部沒收,隻剩下英語聽力和瘋狂英語。陳末大喊一聲“我恨你”,整個人撲在自己的海報和磁帶上,以命相抵。
父女倆這一仗,從下午打到晚上,等趙依芳回傢,陳末反鎖房門,房門外堆著一堆被撕爛的海報和折碎的CD。好不容易敲開門,陳末半邊臉腫著,用刀片把一堆參考書劃得一塌糊塗,眼淚鼻涕一把一把,惡狠狠道:“總有一天我也去當哪吒,削肉還父,割骨還母,要飯也不會要到他門口!”
“你去要!你現在就去要啊!”陳彭宇在門外一聲暴吼。趙依芳頭又痛起來。
這筆帳,陳末當然記在瞭吳春華頭上。開學剛兩天,肖涵放學等陳末回傢的時候,就發現她在車棚裡鬼鬼祟祟。
作案工具是一把美工刀,朝吳春華自行車胎上狠命割瞭幾下。
“陳末,被人看見瞭,快走啊,”肖涵拉她。
“戳死你,戳死你!死老太婆!”陳末不甘心立刻收手。
肖涵嘆口氣:“陳末,吳老師和你爸爸,本意也是為你好,”但他一瞥陳末變掉的臉色,立刻補充,“當然,他們溝通的方式方法是不對的。尤其你爸爸,你都多大瞭,還上手就打。”這句說的是真心疼,肖涵不由自主去摸瞭摸陳末的臉頰。
眼看兩人又要從武打片換臺換到愛情片,隻聽到三三兩兩的腳步靠近。於是兩人趕快相互掩護離開瞭作案現場,隻在吳春華的車胎上,留下瞭兩個大口子。
第二天陳末還要去,被肖涵攔住瞭。肖涵連哄帶騙:“陳末,算瞭,你這是接連頂風作案啊,昨天已經中招瞭,搞不好今天要有埋伏。”
果然,兩個人分頭若無其事去教師停車棚那裡轉瞭一圈,都看到瞭一個埋伏在暗處的身影。
陳末開始準備打起遊擊戰。敵進我退,敵困我擾,開始瞭各種偵察反偵察。肖涵很快就發現,陳末在這場貓鼠遊戲中得到瞭前所未有的樂趣,攔都攔不住。
接著,陳末的機靈勁也有瞭用武之地,她開始技術迭代、科研創新。比如,學校旁邊就有一個補胎店,吳春華如果立刻發現,隻能構成麻煩,不能形成真的困擾。陳末試驗後覺得,用大頭圖釘戳一個小小的洞,這樣剛騎上的時候不會發現,等騎車騎到一半輪胎才癟,最有殺傷力。
但這個洞要多大呢?肖涵的車就成為瞭試驗品。每天跟陳末做科學實驗,看多大的洞能挺多久。陳末還頗有科研精神地用瞭控制變量法,比如,騎車時候力氣的大小是否和漏氣速度有關,比如,紮洞的位置,是否和漏氣速度有關。
肖涵無語問蒼天:“陳末,你要是拿一半的力氣來學習,是不是北大清華早就隨便你挑瞭?”
“別說話,別說話,”陳末拿著圖釘的手四處遊弋,最後看準瞭一個方向,快狠準地朝肖涵的車胎紮去。肖涵覺得頭皮發麻,背心冒著涼氣。
這是仇恨的力量。
這天剛剛吃完午飯,錢佳玥正在教室裡溫書,忽然,常無忌氣喘籲籲跑進教室,打開瞭電視。
電視屏幕上,有一幢正冒著滾滾濃煙的大樓,背景聲嘈雜。讓錢佳玥迷惑不解的是,明明是上海臺,新聞畫面上卻打著鳳凰衛視的標。
“這是美國啊!是紐約啊!”王斌等男生第一個反應過來。
一時間,喧囂的教室安靜瞭下來,電視畫面上,正有一輛飛機,撞向一幢摩天大樓。
“真的撞上去啦?!”“跟電影一樣!刺激刺激!”
“美國遭報應啦,叫他們炸我們大使館!”忽然有個聲音亢奮地喊。
這一聲,讓所有的震驚褪去後的情緒找到瞭出口,興奮的情緒迅速在眾人中傳播。電視畫面上那幢濃煙滾滾的樓,仿佛成瞭新年的爆竹,點亮瞭某一種快樂和喜慶。
整個下午,大傢課間都在嘰嘰喳喳討論這件事情,但那討論是快活的、雀躍的,揚眉吐氣的。
到瞭晚上,晚間國際新聞裡已經不止那幾個從鳳凰衛視借來的畫面。
“要死哦,就這樣撞上去啦?”陳秀娥看著電視,嘴巴合不攏。
“這是美國單邊主義霸權的下場,”錢佳玥用學校裡聽來的論調說。
陳秀娥聽不懂什麼叫單邊主義,隻是搖頭:“作孽哦,這要死多少人哦。”還是錢楓反應過來:“這是紐約啊?建國是不是在紐約啊?”陳秀娥的筷子停在半空,嘴巴大張:“對哦,那他們有事伐啦?”“你快打電話問啊!”錢楓叫起來。
錢佳玥愣住瞭,忽然反應過來,原來這滾滾濃煙下面,可能還有自己的親人。
陳秀娥飯不吃瞭,塑料拖鞋掛在腳上踢踢踏踏,找電話本找瞭半天,隨後急匆匆撥瞭個國際長途。
“啊?你們不是在紐約啊?哦,這個紐約和那個紐約不一樣的啊?那你們到底在哪裡啦?你跟我說過麼我忘瞭呀!哎呀,算瞭算瞭,反正人沒事就好,你講給我聽我也聽不懂。你們當心點哦,美國不太平,要麼回來算瞭?”
電話掛掉,坐在沙發上想瞭半天。先試圖回憶這個紐約跟那個紐約的關系,再算瞭算這個國際長途打掉多少錢,最後望瞭望電視上的滾滾濃煙,嘆瞭一口氣——“作孽啊!”
而暫時委身在政治班的陳末,並不打算關心世界大事,隻關心自己的復仇大計。
經過一個多禮拜的科學實驗,她終於掌握到瞭讓大頭圖釘如何巧妙在車胎裡固定的技巧,然後騎上十分鐘後,圖釘悄然脫落造成漏氣。當然,在這段時間裡,肖涵自行車內胎的小修小補已經不能滿足陳末的需求瞭,整個換瞭兩次。肖涵掏這二十塊錢掏的時候頗有些咬牙切齒。
但如今,神功已成,陳末抑制不住仰天長嘯的澎湃心情,下午兩節課後,就偷偷摸摸到瞭教師車棚按上瞭圖釘。
一班這天本來有英語晚自習,肖涵這個班長還要主持。但他站在講臺上,就看到後門窗戶那裡擠眉弄眼的陳末,一刻不消停地做各種手勢。
肖涵本來想裝沒看見,隻見陳末直沖到前門來瞭。他立刻投降,影帝上身,臉一秒煞白:“趙婷婷,我有點不舒服,想先回傢。”陳末在門外聽得清楚,滿意地停住瞭沖刺的步伐。
兩人埋伏在校門口,等到將近6點半,才在黃昏的餘輝中看到騎車出校門的吳春華。
“跟著她跟著她,看她車胎什麼時候爆!”陳末很起勁,對自己的學術成果滿懷好奇。
“你慢點!”肖涵一把拉住她,“香港警匪片沒看過啊?能跟那麼近麼?拉開距離拉開距離!”
夕陽的餘暉裡,隔著滾滾自行車流,肖涵陳末遠遠尾隨著背著大黑包奮力騎車的吳春華。果然,十多分鐘後,吳春華騎得越來越慢,越來越費力,最後下車捏瞭捏後車胎,用力踢瞭一腳。
“漏瞭漏瞭!真漏瞭啊!”陳末歡呼起來。
肖涵望著吳春華推著車的身影,拉瞭拉陳末:“好瞭好瞭,仇你也報瞭,回傢吧,再不走你媽該著急瞭。”
“繼續跟著上去看看啊,”陳末很雀躍。
吳春華推車行色匆匆,想來是著急回傢。陳末好奇起來:不知道滅絕師太傢到底住在哪裡?以後說不定可以在她上班路上使點絆子。
跟瞭再有十來分鐘,隻見吳春華推著自行車淹沒進瞭一片弄堂。
上海的弄堂,分三六九等。裡、邨、坊、弄,代筆的立升依次遞減。上隻角裡都是“裡”和“邨”,到瞭下隻角,隻剩“弄”。魯迅說起來:“倘若走進住傢的弄堂裡去,就看見便溺器、吃食擔,蒼蠅成群地在飛,孩子成隊地在鬧,有劇烈的搗亂,有發達的罵詈,真是一個亂哄哄的小世界。”
肖涵和陳末此刻站在這樣一條“弄”前,一眼望去,橫豎左右,都是穿著睡衣洗衣揀菜的女人,聚在一起抽煙吆喝的男人,橫七豎八的自行車停滿,間或豎兩隻痰盂。弄堂上空像被拉成一格格的電網,滴滴答答晾著淌水的衣褲。
陳末愣瞭,茫然看著肖涵:“滅絕師太找不到瞭,她到底住哪裡啊?”肖涵趁勢拉她:“找不到就走瞭,回傢瞭。”
正在這時,忽然聽到一聲高聲的咒罵:“你還來幹什麼!”側面支弄的第二間門被撞開,吳春華一手摟著一個男孩,一手推出一個男人來。
那個男人嘻皮笑臉:“做啥那麼兇啦,我回來看看兒子不可以啊?”
“你會那麼好心回來看兒子啊?你肯定又輸光瞭!”吳春華的嗓門很大,比陳末在二中聽到的任何一次都大。
“有伐啦?借一點,我贏瞭就給兒子買電腦,”男人欺身上去,短袖襯衫裡一件馬甲背心,馬甲背心的吊帶下面,一片盤根錯節的紋身。
“你滾啊!離都離婚瞭,你還來幹什麼!”吳春華用力推,但右肩上的大挎包還是被男人一把拽瞭過去。
“嘩”,一疊考卷被倒在地上。吳春華被推倒在地上,眼鏡掉瞭下來。
男人從一地狼藉裡撿起瞭一隻皮夾子,嫻熟地從裡面抽出一疊鈔票來,皺著眉數來數去:“就這麼一點啊!”
“媽媽,”小男孩哭起來,撲在瞭吳春華身上。“你滾啊!”吳春華潑婦一樣大叫,揮著手跺著腳。但這樣的氣勢,隻讓陳末覺得困獸猶鬥的淒涼。
男人從錢包裡扣出最後一枚硬幣,把錢包扔在地上,泛黃的白襯衫在風中開合,像要沖去景陽岡的獸。他走到弄堂口,忽然停住瞭,斜著眼睛朝陳末和肖涵上下打量瞭幾眼。陳末的心撲撲一跳,被肖涵拉到瞭身後。
男人揚長而去,陳末和肖涵藏到瞭弄堂轉角的墻後。半眼偷窺中,坐在地上的吳春華拉著小男孩的手,平靜地說:“乖,去做功課,你要好好讀書知道麼?”然後撿起瞭自己的眼鏡和大挎包。小男孩一步一回望地向門裡挪去,吳春華對他點著頭。
再然後,這個在二中不可一世的滅絕師太,就蹲在地上,推瞭推眼鏡,似乎還抹瞭抹眼淚。然後一邊吸著鼻子,一邊把散落一地的考卷一張一張撿起來。撿到一半的時候,她停下瞭,雙手蓋住自己的臉,身體前後晃蕩著。若有似無的“嗚嗚”聲傳啊傳,傳到弄堂的拐角,傳到陳末的耳朵裡。
陳末的心一抽。她看到吳春華旁邊的地上倒著那輛自行車,兩隻輪胎都癟掉的自行車。
陳末像觸電一樣彈起來,轉身騎上車落荒而逃。肖涵跟著後邊追趕不及,好不容易看她停下,隻見陳末從書包裡翻出瞭一包圖釘,扔到瞭路邊的垃圾桶裡。“垃圾!”陳末大聲罵瞭一句。
那一周的班會課,吳春華推著眼鏡板著臉,在講臺上講瞭一堆的班風學風,要求制定班級公約。點名點到陳末,陳末一改往日的嘻皮笑臉,也不說怪話,也不擠眉弄眼,認認真真說瞭一句:“互相幫助,好好學習。”
吳春華愣瞭一愣,依舊板著臉,但點點頭讓陳末坐下瞭。
五班的班會課,周圍選讀瞭一篇周記。
“那天下午,我們都在論壇上焦急地等待著,等待Sky的消息。Sky比我們大10歲,論壇上的網友都素未謀面,但Sky一直像大哥哥一樣關心我們,有問必答,也是從他那裡,我們才知道有編程題庫的存在。我不知道紐約大學離雙子樓有多近,蘇州的Running的說,應該沒有影響。但那幾個小時,沒有人再討論編程,沒有人再討論競賽,天南海北,我們都為Sky祈禱。
終於,北京時間的凌晨,Sky上線瞭。雖然他平安,但他有一個在投行實習的白人女同學失蹤瞭。他們都在等待奇跡出現。Sky是技術大神,平時不愛聊天,但那晚他說瞭很多很多。他說美國電視上那些消防員,那些失去親人的人,那些死裡逃生的人。Sky說,美國是個基督教國傢,但他平時不會見到有人禱告。可那天,他聽瞭太多太多的禱告,看到瞭太多太多的眼淚和別離。
Sky說,以前覺得希望世界和平是一種笑話,但那天,他真正體會到瞭這句話。無論國籍、膚色、種族、信仰,人類在災難面前是那麼渺小,那麼脆弱,命運攸關,隻有彼此能互相溫暖。
所以從這周開始,我也真誠地希望——世界和平。”
周圍合上周記本,環視瞭一下安安靜靜的五班,點瞭點頭評價:“寫得好。錢佳玥,你們校刊能不能登一下?”
錢佳玥握著拳頭站起來,激動地點瞭點頭。
2001年的時候,街頭巷尾的CD越來越多,磁帶慢慢變成瞭一種過時的產品。但承載瞭時代記憶的磁帶,卻有一個很有趣的特性——有A面和B面。
B面常常受到冷落,因為主打歌從來都隻會放在A面呀。很偶然,當我們意外聽B面的時候,還會驚訝:原來還有這首歌呀!是的,要反復聽過幾遍,長大多大,我們才能推翻內心的喜好、設定和執著,看到人生中,自己並不那麼想瞭解的另一面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