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招搖

對於薑傢女眷,殿裡的夫人小姐們都不陌生。薑傢作為燕京城首屈一指的官傢大戶,但凡哪位夫人傢中宴請賓客,總不會忘記邀請薑傢夫人。除瞭楊氏以外,季淑然和盧氏常常與這些夫人們相見。二房沒有女兒,大房裡在薑梨離開的八年,就隻有薑幼瑤一個,許多人都忘記瞭還有個薑梨,她們見薑幼瑤的次數多,見薑梨的次數卻寥寥無幾。

而印象最深的,也就是薑梨接連兩場校驗、一場琴樂、一場馬場校驗的風姿。

不鳴則已,一鳴驚人,是外人對薑梨的印象。但是沒去觀看校驗的人對此卻不置可否,以為不過是以訛傳訛的傳言,薑梨並不像傳言中說得那麼好。因此宮宴,反倒成瞭證實傳言的一個機會。

所有人都盯著季淑然的身後。

老夫人身後,季淑然和盧氏在前,楊氏在後,女孩子們走在最前面的是薑幼瑤。

薑幼瑤面帶笑容,十分甜美精致,穿著舉止一看就是生活優渥、不食人間疾苦的大小姐。除此以外,季淑然還著力讓薑幼瑤看起來端方、穩重,要知道男子看女子,看的是美麗、智慧,是女子自身,可大戶人傢挑媳婦,除此之外還要看媳婦的性情、本事,能否管好一個後宅的安寧。

尤其是周彥邦前些日子妄圖悔婚,更是讓季淑然氣恨不已,若非後來寧遠侯夫人親自登門賠罪,加之薑幼瑤又的確傾慕周彥邦,季淑然定然不會讓周傢如此好過。

薑幼瑤越是出眾,卻越是說明這樁親事裡,薑幼瑤配周彥邦絕不是什麼高攀,而是綽綽有餘。

薑幼瑤就如盛開的花骨朵兒,裊裊娜娜地進門,她容貌極盛,讓玉明殿也增色幾分,一些容貌平平的小姐們望著薑幼瑤,不由得生出自慚形穢之感。

長養在讓人羨慕的官傢,擁有無可比擬的容貌,傢人寵愛,天真爛漫,親事順遂,夫君俊美溫和,門當戶對,這不是人人羨慕的?即便在場的小姐們大多出自富貴人傢,可傢傢有本難念的經,富貴人傢的小姐,有的人生也不是如表面上看到的風光,苦在心裡。

薑幼瑤將眾人的艷羨盡收眼底,心中不免得意,步子也輕快瞭許多。


薑幼瑤身後走著的,是薑梨。

其實論起傢中排行,薑梨應當走在薑幼瑤前面,不過沒有人告訴薑梨,薑幼瑤就自顧自地走在瞭前面。薑梨也不在意這些,在她看來,誰先誰後並不重要。

眾人就眼睜睜地瞧著花一樣的薑幼瑤身後,走出來一個水一樣的女孩子。

比起薑幼瑤的盛裝,她實在顯得太清淡太清淡瞭。但在清淡中,她分明的五官又像是山水畫中的濃墨重彩,給人以無限韻味。

薑二小姐步子平緩,不慌不忙,比起薑幼瑤的輕快看起來更溫和穩重一些。薑幼瑤若是燕京城裡爛漫的官傢小姐,這女孩子更像是山裡清秀靈慧的小仙女,前者適合花團錦簇的增色,後者適合不食人間煙火的淡然。

有人眼尖地瞧見薑梨纖細的手腕上沒有任何玉鐲首飾,而是掛著一串黑色的佛珠,佛珠溫潤,襯得她的手腕如玉一般皎潔。

有人就想起,薑梨是在山上庵堂裡呆瞭八年,雖說那庵堂如今知道是個藏污納垢之所,可好像一點也不影響,薑梨在其中沾染的靈澈和佛性。

她是很“靈”。

女孩子嘴角也是含著笑容,但和薑幼瑤的笑容不同,薑梨的微笑更像是從心底發出的會心微笑,十分平和舒適,似乎沒有煩惱,讓人瞧著心裡也跟著熨帖起來。

和季陳氏說話的寧遠侯夫人就蹙起眉頭。

自從周彥邦說起要解除和薑幼瑤的親事開始,寧遠侯夫人就有瞭心病。雖然當年她和葉珍珍十分交好,但葉珍珍早就死去多年,薑梨身為葉珍珍留下的女兒,自然不比季淑然的親生女兒得寵愛,加之後來薑梨害季淑然小產,聲名狼藉,她也就歇瞭和薑傢攀親傢的想法。

薑傢縱然傢業大,可這樣一個心狠手辣、名聲掃地的小姐,誰傢也不敢要。

可沒想到,季淑然竟主動來找她。

季淑然仿佛十分瞭解她心裡在想什麼似的,隻說自己也很舍不得這一樁親事,更舍不得寧遠侯這樣的親傢,思來想去,雖然薑梨是不行,可薑傢不止薑梨這一個女兒啊。

寧遠侯夫人喜出望外。在她看來,燕京城裡沒有比薑傢更好的姻親,而薑幼瑤比起薑梨來隻好不壞,一來也是薑元柏的嫡女,二來無論是容貌才華還是性情,薑幼瑤都令人滿意。後來周彥邦也相看過,對這樁親事沒有異議,寧遠侯夫人以為,這樁事就這麼定下來瞭。

誰知道薑梨回京後不久,周彥邦突然提出瞭這麼個荒唐的想法。

寧遠侯夫人嚇瞭一跳。周彥邦想要悔婚這事兒不知怎麼還是被季淑然曉得瞭,生怕季淑然怪罪,寧遠侯夫人不得不登門賠罪,還讓季陳氏幫著說話。一直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周彥邦好歹是不提這混賬想法瞭,可瞭解兒子秉性的寧遠侯夫人心知肚明,周彥邦並沒有歇下這份心思。

寧遠侯夫人又怒又氣,又生怕周彥邦再惹出什麼禍事,今日的宮宴便打算親自來看看薑梨究竟是何模樣。校驗那兩場,寧遠侯夫人都沒有去,因此不曉得薑梨是如何出的風頭,縱然聽多瞭周圍人對薑梨校驗場上的誇贊,寧遠侯夫人也嗤之以鼻。

眼下,她終於瞧見瞭這位把兒子迷得神魂顛倒的女孩子究竟是何模樣。

平心而論,薑梨的眉眼生得像薑元柏,清秀分明,輪廓卻生得像葉珍珍,有種天真的敦厚。然而她的眼神,她的笑容,既不像薑元柏那麼風骨自在,也不如葉珍珍單純活潑。

那種溫柔讓人沒有防備,卻也讓人覺得她好像什麼都曉得。

寧遠侯夫人心裡就是一沉,薑梨這個樣子,能勾走周彥邦的心,並不意外。

但她不能讓這種事發生。倘若周彥邦不死心,薑梨遲早會成為周彥邦和薑幼瑤二人間的阻礙,親事不成結成仇,真的和薑傢結仇,那還不如不要這門親事。

寧遠侯夫人隻覺得頭疼。


眾人不曉得寧遠侯夫人心中所想,隻顧著看薑傢的女孩子。薑幼瑤嬌艷可人,薑梨清靈出塵,之後的薑玉娥反而顯得太過俗氣,薑玉燕又實在平庸,並未激得起人們註意。

於是薑傢大房兩位千金各有千秋,至少在容貌上不分伯仲,便成瞭深入人心的事實。

薑傢女眷一到場,因著身份緣故,不少人就開始過來熱絡地打招呼。季淑然自然要和季陳氏坐在一起,盧氏也和自己相熟的夫人坐在一處,楊氏因著沒什麼好友,也沒有人來恭維她,隻得坐在薑老夫人身邊,和薑玉娥、薑玉燕在一起,頗有些受冷落的模樣。

薑梨則徑自去找柳絮瞭。

她就這麼一個相熟的友人。柳絮一個人早就煩悶極瞭,見她來瞭喜不自勝,等薑梨和柳夫人見過禮,就把薑梨拉到一邊,道:“聽說周彥邦和薑幼瑤親事定下來瞭?”

薑梨訝然瞭一瞬,沒想到這麼快就傳開瞭,她笑著點頭。

“沒事。”柳絮憋瞭半天也沒憋出什麼安慰的話,最後拍瞭拍她的手:“京城比周彥邦好的男兒數不勝數,你日後找的人必然比周彥邦好一萬倍。真是跟瞭周彥邦,你還虧瞭。”

薑梨差點失笑,敏感地察覺到有一道目光正在打量自己,抬眼看去,忍不住一愣,盯著自己的正是從前的小姑子,沈如雲。

沈如雲的目光一如既往的刻薄,帶著些挑剔,讓薑梨有些恍惚。跟著沈玉容第一次到燕京沈傢,那時候的沈如雲在屋裡坐著,也是用這般打量物品的目光看她。當時薑梨還不明白,現在薑梨明白瞭,那種目光,是在琢磨她有什麼利用的境地,能為沈傢謀多少福利的目光。

其實沈如雲和薛芳菲,也不是一開始就勢同水火的。薑梨記得,在沈玉容還沒有中狀元做官的時候,沈如雲縱然有多少不是,面上總還要做做樣子,也親熱地喚她“嫂嫂”。

但自從沈玉容中狀元以後,沈如雲就再也不將自己放在眼中瞭。

見薑梨盯著沈如雲看,柳絮疑惑:“你與她有什麼過節不成?之前你沒在的時候,就是沈如雲說起薑幼瑤搶瞭你的親事和周彥邦在一起,這不是故意生事,拿你做筏子?你可有得罪她的地方?”

“我沒有得罪她的地方。”薑梨搖瞭搖頭。心裡清楚,沈如雲之所以拿這件事挑事,自然是因為周彥邦。旁人不曉得,她這個嫂嫂卻知道,沈如雲傾慕周彥邦多年,如今好容易有瞭可以和周彥邦談婚論嫁的底氣,卻被薑幼瑤捷足先登,心裡怎麼能不氣惱?

說不準連自己也恨上瞭。要不是當初薑二小姐和周彥邦定親在前,怎麼會有薑三小姐鳩占鵲巢,卻把周彥邦早早地定瞭下來?

薑梨心想,不曉得沈如雲曉得自己的嫂嫂擋瞭自己的親事後,會是怎麼一副神情。想到此處,不免覺得好笑。

薑梨的笑容落在沈如雲眼裡,更覺刺眼。而且沈如雲總覺得,薑梨的神態舉止總是十分眼熟,不過沈如雲確信自己是第一次見到薑梨。這種熟悉的感覺讓沈如雲也不怎麼愉快,她從鼻子裡哼瞭一聲,扭過頭,不再看薑梨瞭。


說笑瞭一會兒,外頭有宮女來報,太後來瞭。

諸位夫人一齊起身,迎接太後。

當今太後不是洪孝帝生母,卻是個仁慈的性子,時常禮佛做功德,更是不問世事,正因如此,當初後宮才會有夏貴妃和劉淑妃之爭。當時都在傳言皇後無子,後位不保,不過夏貴妃後來身子不好,早早地去瞭,洪孝帝便養在瞭皇後膝下。先皇有意扶持洪孝帝為太子,劉淑妃這才收斂瞭些。

後來先皇故去,皇後成瞭太後,劉淑妃成瞭劉太妃。劉太妃的一兒一女便是如今的成王和永寧公主。成王比洪孝帝還要年長些,當初擁護成王的勢力蠢蠢欲動,洪孝帝的皇位坐得並不安穩。

這也是為何如今朝中人對成王禮敬三分的原因。

洪孝帝沒有外戚支持,有的隻是自己,且支持他的人並不多,說不準哪一日這個皇位就要拱手讓人,成王擁有的看上去比洪孝帝多多瞭。

太後穿著一件絳紫金緞宮服,雲子冠。說起來,太後也到瞭天命之年,不過大約因為保養得當,站在皇後身邊,並不比皇後衰老多少,能看得出年輕時候風姿奪人。她唇邊帶笑,倒是很和藹。

太後身後跟著的便是成王的母妃劉太妃,劉太妃和太後站在一起,倒比太後顯得衰老多瞭。不過盡管如此,絲毫沒有影響到劉太妃的秉性,她倒是穿戴鮮艷,眉眼中的驕矜和她的女兒永寧公主如出一轍。

看見永寧公主的剎那,薑梨的血液都冷瞭一瞬。

永寧公主一身鏤金挑線紗裙流光溢彩,那薄薄的一件便是無數織女的心血。她亦是嬌顏如花,比起薑幼瑤少女的嬌艷來,又多瞭幾分嫵媚。站在廳中,自是天之驕女該有的姿態,不必把任何人放在眼裡的高高在上。

聽聞劉太妃驕矜,太後也不和她計較,整個後宮裡幾乎都是劉太妃說瞭算。洪孝帝尚且勢薄,更勿論皇後,因此,永寧公主說的話,幾乎沒人敢反駁。

太後見眾人起身,便笑著稱不必拘禮,又讓諸人坐下,等會子宮宴就要開始瞭。

薑梨眼見著永寧公主左顧右盼,似乎在尋人,心裡就是冷笑一聲。永寧公主這樣,毫無疑問就是在尋沈玉容瞭。

倒是對沈玉容愛慕得真切。


女眷們來得早,宮宴在玉明殿舉行,玉明殿殿外便是長長的花池亭臺,夜宴過後,自可以賞月鑒花,很是風雅。

過瞭一會兒,男眷也陸陸續續到瞭。

男女不同席,但究竟是在一殿。北燕不比前朝,大庭廣眾之下,女子見外男也不必回避,但到底是有些害羞,一些臉皮薄的姑娘便背過身去,免得害羞。

薑元柏跟著薑元平兩兄弟走過來,薑元興因為和兩兄弟關系算不得親近,顯得有些尷尬。

薑梨看見瞭葉世傑。葉世傑一鳴驚人,註定很快就要入仕,一些年輕的貴族子弟便與他交好,走在他身邊的人也不少,葉世傑看上去與他們相處得也還不錯。

薑梨心中輕輕松瞭口氣。

薑二小姐倘若有個強硬的外祖傢,對她未來隻好不壞。

葉世傑春風得意,身後跟著的便是此次國子監校考的第二,那原本該是第一,被葉世傑占瞭魁首的右相府上大少爺,李璟。

李璟生得容貌平平,與他弟弟李濂相比,實在不討姑娘喜歡。但上天也很公平,李璟不夠英俊,卻才華匪淺。李濂俊朗迷人,卻是個不學無術的紈絝子弟。

李璟和李濂兩兄弟隨著右相李仲南一起進來,許多膽大的姑娘也跟著打量起這兄弟倆。

畢竟右相如今的實力越來越大,幾乎可以和薑傢分庭抗禮。若說從前薑傢是文臣之首,如今薑傢文臣之首這個位置卻因為右相的壯大而岌岌可危。李璟和李濂兩兄弟,自然也成瞭香餑餑。

薑梨的目光隻在李傢兩兄弟身上停留瞭一瞬便移開瞭,對她來說,並不打算和李傢有什麼往來。該提醒葉世傑的已經提醒過葉世傑,而且看起來葉世傑做得很好,和李璟李濂並無什麼交流,顯然將自己的提醒聽瞭進去。

不管李傢打什麼主意,葉世傑不搭理,總也要安全幾分。


國子監紅榜,魁首葉世傑,第二是李璟,第三自然是寧遠侯世子周彥邦。

薑梨很快就看到瞭周彥邦。

並非她想註意周彥邦,而是周彥邦看她的眼神實在不加掩飾,太過熱烈。若非人多,隻怕都會被人看出端倪。薑梨心中有些惱火,周彥邦如此,實在讓人作嘔,難受極瞭。

旁人不註意周彥邦,因為周彥邦雖然是青年才俊,可已經定親,但季淑然母女卻是打周彥邦進門開始,就一直在註意周彥邦的一舉一動。

眼看著周彥邦進門之後立刻去搜尋薑梨的身影,幾人就著急瞭。

寧遠侯夫人腦子“嗡”的一下,立刻心道不好,周彥邦如此不怕被人撞見,表現得太過明顯,難免惹薑幼瑤堵心,讓季淑然不喜。

季淑然母女卻是恨得出奇,一面恨周彥邦心性不堅,容易被人勾引,另一面便是恨極始作俑者薑梨。倘若薑梨不去勾引,周彥邦又怎麼會這般癡迷!

薑梨果斷地起身,換瞭個位置,遮擋住周彥邦的眼神,她實在不想和周彥邦有什麼扯不清的交集。明義堂校驗過後,她的名聲才剛剛好轉,並不願意因為周彥邦又化為烏有。

周彥邦見不到薑梨的身影,有些失望,不過轉瞬又恢復過來,依舊翩翩公子的模樣,與人談笑。

薑梨越過重重人群,終於見到瞭沈玉容。

沈玉容今日穿著官服,薑梨從未見過這樣的沈玉容。在她和沈玉容是夫妻的時候,沈玉容是溫暖的、柔和的、寬容的人。後來沈母壽辰宴後,她見沈玉容的次數寥寥無幾,那時候她心懷愧疚,沈玉容隻是沉默。

但現在的沈玉容,和那時候又極不一樣。

他穿著三品朝臣的官服,從當初的白身讀書人一舉成名,官袍加身,仿佛這身官袍也為他增添瞭無限光彩。他看起來依舊溫文爾雅,可眼睛裡已然有瞭世故和老成。

薑梨看著他與同僚交談,同僚姿態討好,而他高高在上,薑梨有一瞬間,得這樣的沈玉容,像極瞭永寧公主。

一樣的自以為自己才是人上人,一樣的不把人瞧在眼裡。

薑梨又錯開目光去看另一頭永寧公主。

永寧公主倒是毫不遮掩對沈玉容愛慕,目光幾乎是追隨者沈玉容而移動,隻是這樣看來,似乎是落花有意流水不如想象中的有情,沈玉容並沒有投給永寧公主一個眼神。

薑梨心中忍不住冷笑。自然瞭,這樣眾目睽睽之下,當然要遮掩。永寧公主有公主身份,沈玉容卻是個謹慎的人,不會讓任何人抓到他的把柄。他慣來做得很仔細,就如同欺瞞當初的她。

隻是,薛芳菲都已經死瞭,永寧公主千方百計地讓她這個原配騰出瞭位置,怎麼到現在仍舊不能成為沈傢婦?薑梨的心中倏爾閃過一絲快意,不過快意轉瞬即滅。說實話,如今的薑梨,其實很想看看永寧公主嫁入沈傢以後是什麼下場,不知真如他們所想的那般皆大歡喜,還是兩兩生怨。


緊接著,薑梨又看到瞭季傢的人,包括季淑然的父親季彥霖,還有柳絮的父親柳元豐。

成王來得晚一些,到來之後便和太後見禮。

最後來的是洪孝帝。

前後兩輩子,薑梨這是第二次見到洪孝帝。洪孝帝如今二十有七,這對帝王來說是非常年輕的年紀瞭。他登基七年來,燕朝並無大動亂發生,即便如此,他的皇位仍然坐得岌岌可危,並不如表面安穩。

但凡身在朝廷中的人,都曉得成王就是洪孝帝最大的威脅。七年之前,洪孝帝倉促即位,成王兵敗一著,七年時間,洪孝帝趕得上如今的成王麼?

沒有人知道。

洪孝帝的身邊站著一名年輕女子,這女子生得十分貌美纖弱,楚楚動人,然而衣裳並不華麗,甚至稱得上是清簡,一直噙著微笑。柳絮與薑梨咬耳朵:“那是麗嬪,薑幼瑤的姨母。”

薑梨恍然,原來這就是季彥霖的嫡長女,季淑然的大姐,麗嬪。

她上次跟著沈玉容進宮的時候,並沒有見到麗嬪,不過早就知道有這麼個人。有人說,麗嬪就如當初夏貴妃之於先皇,是先皇最愛的女人。不過麗嬪和夏貴妃的不同之處在於,麗嬪背後有季傢,夏貴妃的背後卻什麼都沒有。

薑梨瞧著麗嬪,麗嬪看起來甚至比季淑然還要年輕幾分,不知平日如何保養,像個妙齡少女一般,很溫柔,也十分和氣,並不指點什麼,和高高在上的永寧公主比起來,簡直不要太平易近人。不過薑梨也清楚,麗嬪真如表面上這般柔弱無爭,便不會在後宮之中也殺出一條血路,成為洪孝帝的寵妃瞭。

沒點本事的,早就成為瞭弱肉強食的犧牲品,又怎麼能安然站在洪孝帝身邊,以一個勝利者的姿態故作謙卑?都是做戲。

麗嬪與洪孝帝說瞭些什麼話,洪孝帝揮瞭揮手,麗嬪便上前來與季陳氏和季淑然打招呼。

薑幼瑤理所應當地去見這位姨母瞭,周圍貴女們俱是艷羨地看著薑幼瑤。有麗嬪這樣的姨母,甚至比有位皇後姨母還要風光。雖然皇後生下瞭太子,但太子年幼剛滿五歲,倘若麗嬪也生出一位小皇子,依照洪孝帝對麗嬪的寵愛,太子這個位置將來花落誰傢還說不定呢。

畢竟改立太子的事,前朝也不是沒有過。

不知季淑然與麗嬪說瞭什麼,麗嬪也笑著看瞭薑梨一眼,那一眼看不出什麼特別的情緒,薑梨卻莫名地很不舒服。

柳絮問:“你不去見禮?”

“他們又沒叫我去。”薑梨不在意道:“不去瞭。”

柳絮目瞪口呆,過瞭一會兒像是方明白過來,挺高興地道:“還真是你的脾性。”

薑梨失笑。她又不像薑玉娥,需要巴結著季淑然上趕著討好,也不像薑幼瑤和麗嬪有血脈聯系,她和麗嬪隻是名義上的姨母,說不定,原先的薑二小姐此番還是第一次見麗嬪。

說到底,麗嬪是季淑然的姐姐,自然要站在季淑然那邊,與自己註定是敵人,這種敵對的立場,並不會因為薑梨上前見禮而改變什麼。

不要做無謂的事,尤其這事還是你所不願意做的。薛懷遠這樣說過,薑梨也記在瞭心裡。


正當洪孝帝與太後說話的時候,太監來報,又來人瞭。

能比當今陛下來得晚,這人也算是膽子忒大。要知道如成王這樣的人都還是遵循禮法。薑梨抬眼看去,見宮殿門外的長廊外不緊不慢地走來一人。

年輕人穿著大紅的織金長袍,袍角迤邐,在璀璨的燈火下劃出的光彩比大殿柱子上鑲嵌的寶石還要奪目。

這樣繁復華麗的衣裳,但凡容貌不夠盛,都會被衣裳壓住,顯得是“衣裳穿人”。可這衣裳穿在年輕人身上,非但不是說勉強相襯,還能說是相得益彰。看他穿這件衣裳,不禁讓人心中生出嘆息。不得不承認,這樣的衣裳,世間隻有他穿,才不叫辜負瞭華服。

華服比寶石還璀璨,而他的美貌,比華服還招搖。

正是肅國公,姬蘅。

《嫡嫁千金(墨雨雲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