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瓊枝

薑梨和桐兒二人走進瞭惜花樓。

白雪憨厚,薑梨叫她做什麼也就做瞭,並不問是非。桐兒卻覺得這樣做有些不妥,又疑心這一切都是自己在做夢。想想吧,自傢姑娘怎麼會進去逛妓院呢?要是自己伺候的是個少爺,還能說通。

才走到惜花樓門裡,一個笑容滿臉的妙齡女子就迎瞭上來,道:“姑娘可是要找人?”

一副十分熟稔的模樣。說起來,惜花樓的東傢算是頗有妙想,從前門進的男子,迎客的女子們都風情萬種,衣衫香艷。而在後門迎客的女子們,卻穿著規謹,看起來十分“良傢”。

這是自然的瞭,前門來的男子是來尋歡作樂的,當然要極盡誘惑。後門迎客的人專迎那些來抓奸的女子,若是打扮得太過狐媚,更惹得原配夫人生氣。

桐兒瞪大眼睛,見這女子並不似青樓女子一般放蕩,不由得心中疑惑,以為薑梨方才說此地是青樓是故意騙她的,這不過是個正經酒樓。

在桐兒打量著女子的時候,這女子也在打量她們。她一眼就看出來薑梨才是主子,隻是不明白,薑梨看起來分明是未出嫁的姑娘,怎麼今日也來尋人瞭,莫非尋得是自傢未婚夫?

不過這種事,惜花樓的人已經司空見慣。

薑梨笑道:“我想找瓊枝姑娘。”

迎客的女子微微變瞭臉色,頓瞭頓,客客氣氣地露出一個笑容,道:“姑娘,咱們惜花樓裡,花牌姑娘是不見女客的。”

她見薑梨指名道姓要找瓊枝,以為薑梨是因為未婚夫上門來找瓊枝的麻煩,自然要阻撓。

薑梨笑瞭笑,從袖中掏出一張銀票,讓白雪塞到這女子手心,她道:“放心吧,我不是來找麻煩的,是有些事情向瓊枝姑娘打聽,不會給你添麻煩,姑娘還是行個方便,可好?”

那女子瞧著手裡銀票上的數目,不由得心中狂跳。便是在前門迎客的女子,那些來玩耍的男恩客許多也沒有這位小姐大方,再看薑梨眉清目秀,言語溫和,最重要的是,眼裡並無輕蔑之意,最後一句話帶瞭探詢的意味,分明是很尊重她的。

女子就微微有些感懷,做這一行,本就沒什麼尊嚴,她在後門接待那些來“找麻煩”的婦人,婦人們對她們這些女子本就深惡痛絕,即便打扮得已經很“良傢”,還是不能抹去那些婦人對她們的厭惡,動輒說難聽的話,早已不知道尊嚴是何物。

這一刻,這位養尊處優的小姐卻仿佛待她和普通人似的,女子怎麼也說不出拒絕的話,便是有拒絕之意,看在薑梨出手大方的份上,也就煙消雲散瞭。

她笑道:“請姑娘等上一等,我去瞧瞧瓊枝現在有沒有客人,若是有……”

“無礙,”薑梨一笑:“若是有,我在這裡等她就是,她什麼時候得空,我再進去。”

女子一愣,想著這位小姐倒是很不同尋常,當即也沒有耽誤,給薑梨倒瞭杯茶,自己先往裡頭尋人問話去瞭。

女子走後,桐兒問:“姑娘,這位瓊枝姑娘是什麼人啊?她不會是……是……”“妓子”兩個字,桐兒無論如何都說不出來,薑梨可是首輔千金,和妓子站在一起,旁人知道,舌根不知要嚼壞多少。

薑梨道:“是。”

桐兒:“啊!”

雖然驚訝不解,桐兒也不敢繼續追問,她看薑梨的神色難得地變得嚴肅起來。有時候桐兒以為,自傢姑娘自從離開青城山後,就好像變瞭一個人。很多時候,桐兒並不曉得自傢小姐在想什麼,而她做的事也沒有解釋的打算。

罷瞭,誰叫她是自傢小姐呢,這輩子刀山火海,也得認。


不多時,方才那位拿瞭薑梨銀子的女子又回來瞭。她笑著對薑梨道:“姑娘,瓊枝姑娘現在沒有客人,您是要現在過去麼?”

薑梨微微一笑:“好。”

迎客女子帶薑梨她們走的大約是和恩客們不同的路線,一路上沒有看到什麼不堪入目的畫面,這讓桐兒大大松瞭口氣。

繞過幾處長廊,上瞭幾層樓,女子停瞭下來,笑道:“這便是瓊枝姑娘的房間瞭。”

她在屋前停下腳步。

薑梨頓瞭頓,道:“好。”

等女子走後,薑梨道:“桐兒,白雪,你們在門外等我。”

“姑娘……”桐兒訝然,薑梨這是不打算帶她們進去。她倒是沒有傷心薑梨不信任她,不告訴她秘密,而是擔心薑梨不會真的打算和什麼瓊枝姑娘顛鸞倒鳳,難道自傢姑娘有磨鏡之好麼?桐兒悚然。

薑梨並不曉得桐兒心裡想的這些亂七八糟的,她徑直推開門走瞭進去,回頭將門掩上。


梳妝臺前,坐著一個窈窕多姿的背影,水藍色的紗裙都快要滑落到腰間,露出大片雪白的皮膚,脊背十分優美,襯得那女子影兒都妙不可言。

“瓊枝姑娘。”薑梨輕聲開口。

背影慢慢轉過身來。

這女子生得巴掌大的小臉,細眉長眼,看起來流於尖刻的嫵媚,偏偏生瞭一張略豐厚的下巴,便顯得敦厚天真瞭起來,給她的風情更添瞭一份特別的味道。她應當也曉得這張嘴巴生得好,拿艷艷的口脂抿瞭,越發嬌艷欲滴。大約剛剛拆掉發髻,長發蓬松而凌亂,亂七八糟地披在腦後,有種慵懶的美麗。

這便是惜花樓很出名的瓊枝姑娘瞭。

平心而論,說起五官容貌,瓊枝並不算驚艷。她的瑕疵多,甚至連薑玉娥都要遜色幾分。然而那份刻在骨子裡的懵懂的風情,卻讓人流連忘返,難以忘懷。

瓊枝瞧見薑梨,也細細地將薑梨打量一番。片刻後,她笑問:“姑娘可要喝杯茶?”

不清楚薑梨的來意,仍然從從容容不慌不忙,可見是位有膽識的女子。

薑梨笑瞭笑,道:“不必瞭,我來找瓊枝姑娘,是有些事情想問。”

“可我不認識你呀。”瓊枝嫣然一笑,道:“或者說,莫非我認識你的心上人麼?”她的尾音撩人,笑容也撩人。

“這倒不是。”薑梨在椅子上坐下來,面對瓊枝的挑釁,不疾不徐地一笑,“或許,我認識你的心上人。”

瓊枝掩嘴:“你說的這是什麼話……”

“薛昭。”薑梨吐出兩個字。

瓊枝的笑容頓住瞭。

嬌憨的美人終於停下一開始就流露的風情,仔仔細細地盯著薑梨的眼睛,雖然掩飾得很好,還是有一絲慌亂,這讓她看起來正經瞭些。

“你是誰?”許久之後,瓊枝開口問道。

“我是薛昭的故人。”薑梨垂眸。

“你怎麼知道我認識薛昭?”瓊枝問。

“薛昭與我提過你。”薑梨道:“我記瞭下來。”

“提過我……”瓊枝的神情有些恍惚。

薑梨盯著面前的女子,瓊枝到底對薛昭還有一絲情義。

當年薛昭與同窗打賭,背著薛懷遠去惜花樓喝花酒。雖然喝的是花酒,薛昭到底不習慣這種場合,本來打算趁這個借口溜出去,不承想卻在溜出去的途中遇著瞭瓊枝被粗暴的恩客推推搡搡,好似被欺負瞭。

薛昭是個見義勇為的性子,當即停下腳步,詢問出瞭何事。瓊枝立刻期期艾艾地朝薛昭哭訴瞭一通,卻是個良傢女子被人逼迫誤入歧途的故事。薛昭暴打瞭那恩客一頓,又問瓊枝如何能贖身,瓊枝吐出一個巨大的數字,這令薛昭束手無策。

薛昭沒有銀子,便對瓊枝說,隻要瓊枝願意,他可以帶瓊枝逃出惜花樓。可後來才曉得,一切都是瓊枝為瞭擺脫那位恩客,拿薛昭作伐子脫身,瓊枝從沒想過離開惜花樓,那個逼良為娼的可憐故事也不過是順口編造的謊言。

本來薛昭還辛辛苦苦設計如何幫助瓊枝脫身,甚至讓薑梨幫他一起想辦法,後來瓊枝見薛昭果然要帶她出逃,覺得不可思議又好笑,這才和盤托出真相。薛昭自覺受騙,怒氣沖沖地走瞭,發誓再也不相信青樓女子的鬼話。

年少氣盛的薛昭被女子玩弄一腔熱血,薑梨看不過去,便去惜花樓見瞭瓊枝一面。得知薛芳菲地薛昭的姐姐,瓊枝竟表現出難得的拘謹,話語中卻是十分關心薛昭,還讓薛芳菲代她同薛昭道歉。薛芳菲看出,瓊枝可能是喜歡上薛昭瞭,不過薛昭和瓊枝並不是一路人,是以也沒有把此事告訴薛昭。

從此和瓊枝再無往來。

“我倒沒想到薛昭和你提過我。”瓊枝笑道:“我畢竟是個青樓女子,他這樣正氣凜然的人,倒不怕污瞭自己的賢名。不過他與你談這些事,大約與你關系很好。”

話裡若有若無試探的意味,大概是以為薑梨和薛昭之間關系不一般。薑梨笑笑:“我和薛昭的姐姐是好友,這些事其實也不是薛昭告訴我的,是薛昭的姐姐告訴我的。”

話裡的意味很明顯瞭,她和薛昭清清白白,不過是和薛芳菲很要好。

這麼一來,瓊枝的目光就變得柔和多瞭。瓊枝笑道:“原來如此。”

“我也是抱著試探的心來此,想著也許你不在惜花樓瞭,沒想到還在。”薑梨道。

“我不在惜花樓,又能去哪裡呢?”瓊枝也笑。

薑梨默瞭一刻,問:“當初薛昭想帶你離開惜花樓,你為何不答應他?”

瓊枝意味不明地看瞭薑梨一眼,慢慢道:“這位姑娘,我與你不同。一看你就是養尊處優的大小姐,不食人間疾苦。我自幼父母雙亡,被賣入惜花樓,學琴棋書畫,討好恩客,這是我營生的本事,我不覺得這有什麼羞恥的。比起那些被賣入大戶人傢為奴為婢,也許哪天就被老爺收用瞭,混個通房妾侍,戰戰兢兢在主母收下討生活的女子,我已經很知足瞭,至少在這裡做個花牌姑娘,不必提防正室的毒藥。”

“你瞧著我好似沒有尊嚴,可我要是生在養尊處優的傢府,自然也能昂首挺胸。有銀子的人才能談尊嚴,沒有銀子的人,還是不要談尊嚴瞭。”她笑道:“薛昭很好,雖然他看起來不是什麼大戶人傢的公子哥,卻生得很正義,隻是他的正義有時候顯得太天真瞭。”

瓊枝忽然想起瞭什麼,笑瞭笑,道:“那一日他來要帶我走,我問他,便是跟著他離開惜花樓,日後又該怎麼辦?結果他卻很驚訝地看著我,問‘當然是日後你找個正經營生,好好過日子瞭。’”

瓊枝攤瞭攤手,道:“你看,他從沒想過要將我帶在身邊收用,旁的男子為瞭姑娘贖身,可不是讓她自個兒出門營生的。”

“薛昭不喜歡我,他隻是因為正義而做出這種事。我不能把這當做憐香惜玉,也不能當做是他對我的特別感情。一個對我沒有感情的人,我不能跟著他。我幹嘛要離開惜花樓?至少在惜花樓,我不缺銀子,也不缺捧著我的男人。”

瓊枝嘆瞭口氣,目光流露出些悵惘,回憶般地道:“但就是他這種天真的正義,卻打動瞭我,我在惜花樓見的男人多瞭去,人人都有自己的主意,人人都自私,他這般黑白分明的實在是少數。我想這輩子不知我還能不能遇到這樣的人,沒有任何意圖,單純地想要幫我……可惜,”她自嘲地笑瞭笑,“他後來再也沒有來過瞭,我也沒有見過他。”

薑梨聽著瓊枝這一席話,瓊枝的話有些地方她不贊同,但有些事情,她也不得不佩服瓊枝看得很清楚。薛昭的確不喜歡瓊枝,瓊枝深知這一點,所以也沒有糾纏。薛昭也的確正義得天真,否則,就不會被永寧公主陷害,死得不明不白。

按捺下心中翻湧的情緒,薑梨道:“瓊枝姑娘,不是薛昭不想來,是他來不瞭。”

“哦?”瓊枝笑瞭笑,“為何來不瞭,莫非他成瞭婚?”

“他死瞭。”薑梨道。

瓊枝一愣,似乎半晌才明白薑梨說的三個字是什麼意思,她驚叫:“不可能!”

“他的確是死瞭,死在燕京城,被強盜劫殺,棄屍河中。”

瓊枝一下子捂住嘴,薑梨清楚地看見瓊枝的眼睛有點點淚花,她搖頭喃喃道:“怎麼可能……”

“你隻知道薛昭的名字,卻不知道薛昭的身份。薛昭是桐鄉縣丞薛懷遠的兒子,她的姐姐薛芳菲嫁到瞭燕京。一年前,薛芳菲在燕京小產,薛昭去燕京看望她,被強盜劫殺。後來薛芳菲病故,薛懷遠也撒手人寰。”薑梨說得分外平靜,她看著瓊枝,“短短一年,薛傢三口,全部身亡,你不覺得奇怪麼?”

瓊枝問:“你是什麼意思?”

“因為和薛芳菲的關系,我正在想辦法查清此事。不過我可以肯定地告訴你,薛昭另有死因,雖然現在還不清楚。我來襄陽,就是為瞭實現薛芳菲的遺願。瓊枝姑娘,”薑梨看向她,“我知道你是個有能耐的人,襄陽的富貴人傢每天都有來惜花樓的,你要打聽襄陽的事,是易如反掌的事。”

“你想讓我幫你打聽什麼?”瓊枝立刻問。

“桐鄉的薛傢。”薑梨道:“事實上,薛昭和薛芳菲的死我能確定,因為我親眼見到瞭……但薛懷遠在桐鄉,我並不清楚。我想請你幫我打聽桐鄉的薛懷遠,半年前是因為何事而死的,後事又是經誰料理,安葬在什麼地方……”

“我憑什麼相信你?”瓊枝問。

雖然突然得知薛昭的死訊,瓊枝傷心不已,但這個時候,她也沒有失去理智。

“薛昭是個有情有義的人,我想他結交的人也不是無情無義之人。我是為薛傢而來,我希望你能幫我。”薑梨道:“我沒有與你做交易的籌碼,因為你什麼都不缺,所以我請求你。”

瓊枝呆呆地看著薑梨,薑梨的態度很誠懇,幾乎到瞭卑微的地步,而她的眼神真摯而堅定,不像是說謊。

“薛昭在燕京城並不出名,但薛芳菲的名字燕京城無人不知。”薑梨道:“來惜花樓的人許有去過燕京的,你打聽一下,便能知道薛芳菲的近況,就知道我有沒有說謊。”

薑梨思來想去,覺得最適合讓瓊枝來打聽桐鄉的事。一來瓊枝的確是惜花樓裡最紅的花牌姑娘,恩客非富即貴,什麼人都有,打聽個把事輕而易舉,且能挖掘出別人不知道的內情。

二來是瓊枝這個人,不受任何威脅,從她說的覺得做青樓姑娘也很好這番話就能看出。她不缺銀子,不怕死,不想攀附權貴往上爬,還無親無故,便是有人察覺到自己來找瓊枝,想從瓊枝嘴裡撬消息,也無可奈何,瓊枝不會讓對方得逞。

最後嘛,自然是因為應當極少有人會想到,薑梨一個首輔千金,會和瓊枝這個花牌姑娘有往來。隱藏在暗處,總是安全為上。

瓊枝咬牙掙紮瞭很久,道:“我可以答應你,但你肯定薛昭是真的死瞭。”

“薛昭的墳在燕京。”薑梨輕聲道:“不過你放心,總有一日,他們姐弟二人都會回歸故鄉,我會讓他們團聚的。”她說:“到那時,瓊枝姑娘可以探望故人。”


薑梨從屋裡走出來的時候,桐兒和白雪已經等得快忍不住瞭,生怕薑梨遭瞭裡面勞什子“瓊枝姑娘”的毒手,見薑梨安然無恙地出來,這才松瞭口氣。桐兒還想看看裡面,隻看見一個著藍裙的背影坐在梳妝臺前,肩頭微微聳動,好似在抽泣。

桐兒心裡一驚,心想怎麼回事,怎麼這瓊枝姑娘還哭上瞭?總不可能是薑梨欺負的人,薑梨一個小姑娘,又憑什麼把人欺負哭?

薑梨道:“別看瞭,走吧。”

桐兒連忙收起心中思緒,趕緊和白雪追上薑梨的腳步。

薑梨的腳步談不上輕快,卻不比來的時候沉重瞭。

讓瓊枝幫忙,其實一開始她也沒有把握,不過是仗著當初自己還是薛芳菲的時候與瓊枝見的那一面,依稀感覺瓊枝對薛昭有情,但那點情義實在已經過瞭很久,不知猶存幾何。

人人都說婊子無情戲子無義,歡場女子必定沒有真心,但薑梨以為,煙花之地的女子,重情起來,往往比普通人更加絕對。這一局到底是她賭贏瞭,瓊枝對薛昭仍有舊情,薛昭的死觸動瞭瓊枝,瓊枝願意幫忙,這是再好不過的事。

隻要得知桐鄉的消息,得知薛懷遠的情況,她這一趟就不算白來。知曉瞭是什麼情況,再做對策也會簡單許多,這一次襄陽之行能想個什麼借口回桐鄉,也就迎刃而解。


三人又從來時的路走出,桐兒本還想找個人帶路,免得走錯瞭,卻見薑梨並未猶豫,仿佛識得路一般,熟悉得很,便也作罷,想著自傢姑娘認路真是一把好手,走一遍就知道瞭。

才走到後門口,沒見著那起先迎客的女子,倒是與一個男人不期而遇。因著來後門的都是尋自傢夫婿的婦人,男子都是從前門進,薑梨便忍不住多看瞭那人幾眼。

是個體型健壯的中年男子,穿得略微古怪,不像是襄陽的服侍,像是帶著鎧甲的勁裝,這麼說有些奇怪。這男人左臉上有一道一指長的疤痕,略帶匪氣,與襄陽的其他人格格不入似的。

那男子大約也沒料到從裡面突然走出個小姑娘,而且一看便知並非惜花樓裡的姑娘,也忍不住多看瞭薑梨兩眼。

二人對視之間,隻覺得有一種異樣的感覺,仿佛熟悉,但薑梨分明又沒見過這男人。略一思忖間,人傢已經與她擦身而過,往裡走去瞭。

薑梨停下腳步,回頭望去,那男人已經上樓,不見瞭蹤影,也許是過來尋歡作樂的恩客。

“姑娘可是覺得有什麼不對?”白雪見薑梨回頭去望那男人,便問。

“沒什麼。”薑梨左思右想也想不出這人究竟在什麼地方見過,不過這種奇異的感覺並不令人討厭。站在這裡難免惹人註意,便道:“走吧。”

帶著兩個丫鬟頭也不回地走出瞭惜花樓。


薑梨前腳剛出瞭惜花樓,後腳文紀就將此事回稟瞭樓閣裡的姬蘅。

“薑二小姐進瞭惜花樓,見瞭惜花樓當紅的花牌姑娘瓊枝。”文紀道。

“瓊枝……”陸璣沉吟,“她是特意去找瓊枝的?”

“應當是。瓊枝是惜花樓的頭牌,住的房前都有暗衛把守,派出去的人無法探聽到她們說瞭什麼。不過薑二小姐在瓊枝的房間裡呆瞭一炷香有餘才出來,並不是短暫的停留。她離開後,瓊枝似乎很激動,一個人呆在房裡,今日閉門不見客。”

姬蘅挑眉:“如此。”

“大人,不如讓人去找這位瓊枝姑娘,”陸璣提議,“看薑二小姐說瞭什麼。”

“那是不可能的。”姬蘅淡淡一笑。

“為何?”

文紀主動解釋:“這位瓊枝姑娘是個狠角色,軟硬不吃。自小由惜花樓的媽媽調教,媚骨天成,許多恩客想為她贖身,甚至有大戶人傢的公子哥兒想要娶她做夫人,都被瓊枝一口回絕瞭。別的花牌姑娘賣身是為瞭籌夠銀子從良,瓊枝並不缺銀子,也不想從良,榮華富貴誘惑不瞭她,當傢主母的位置也無法打動。”

陸璣怔住,瓊枝竟然是這麼一塊難啃的骨頭,這是他沒想到的事。

“且瓊枝和襄陽的許多有頭有臉的人物都有往來,這些人都願意保護她,就像燕京城從前的驚鴻仙子,所以不好硬來。況且……以瓊枝的性格,就算硬來,未必能成。”

姬蘅懶洋洋地合上扇子,道:“看到沒有,薑二小姐有備而來,特意找瞭一把沒有刀鞘的匕首。”

“如此說來,薑二小姐的心機遠比我們估算的還要深。”陸璣沉聲道。

薑梨選擇瞭瓊枝,不管她們交易瞭什麼事,瓊枝就是一塊撬不開的石頭。薑梨一開始就為瞭防止有人想撬開對方的嘴,才找瞭最保險的瓊枝。

她把所有的可能和退路都想到瞭,反倒讓人束手無策。

“派人盯著瓊枝。”姬蘅笑盈盈道:“看她接下來要做什麼。”

文紀領命。

陸璣又看向姬蘅:“說起來,李傢安排的人也到瞭。葉世傑現在沒有按右相傢那小子安排的路走,他決定對付葉傢,這一回給葉傢下絆子,不知能不能成。”

“為什麼不能?”姬蘅反問。

陸璣猶豫瞭一下,摸瞭摸他的山羊胡,才道:“大人前面幾次計劃都因為薑二小姐的緣故攪渾瞭,如今薑二小姐也在襄陽,在下總覺得這個薑二小姐不簡單,如薑二小姐這次找到瓊枝,會不會就是和此事有關?要是薑二小姐又橫插一杠子,再攪渾瞭大人的計劃,那就不妙瞭。”

幾次三番,薑梨都打亂瞭姬蘅安排的路,偏偏每一次看起來又是無意為之。陸璣覺得,薑二小姐莫非上輩子是姬蘅的克星,這輩子沿襲老路,總是給姬蘅找些麻煩,有薑梨的地方,就有“意外”。

“她要是有本事,就來攪渾試試。”姬蘅微微瞇瞭瞇眼睛,“我等著。”

《嫡嫁千金(墨雨雲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