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魁沒有看汪永革一眼,十年瞭,第一次相見,汪永革這張臉,他還真不想看。不過,當著妻女的面,他皮笑肉不笑地說:“要來早說,得多添倆菜。”
汪永革忙說:“這事鬧的,我是緊趕慢趕,到底是趕上飯口瞭,你們吃你們的,我吃過瞭。”
王素芳感覺到丈夫的不痛快,忙打圓場:“趕上瞭,就是讓你再吃點,隨便坐。”
汪永革把東西放在桌上:“老馬,給你帶瞭兩瓶酒,這兩瓶罐頭給孩子吃。”
見馬魁不搭理,王素芳接過話:“來就來唄!你也太客氣瞭。”
馬燕也在一旁,禮貌地向汪永革打招呼。汪永革笑著問:“燕子,我聽說你要高考,功課復習得咋樣?”
“馬馬虎虎。”
“你腦瓜子聰明,比汪新強,指定能考上。”
聽到汪叔叔誇獎,馬燕像中瞭獎似的,特別高興,白皙的面頰上漾起瞭一團粉色,好像一朵春日的小花苞。
馬魁端坐在那兒,一句話不說。都是王素芳和馬燕在和汪永革有一句沒一句地嘮著,母女倆互相使瞭眼色,默契地各自找瞭借口,離開瞭飯桌。
飯桌前隻剩馬魁和汪永革坐著,兩個人大眼瞪小眼,都不言語。
最後,還是汪永革率先打破瞭沉默:“日子過得真快,一眨眼,孩子們都長大瞭。”
“是呀!一晃十年,我都回來瞭。”
十年一瞬,嘆息綿長,汪永革仿佛能夠聽見這聲音,他拿起桌上的酒瓶,聞瞭聞說:“這酒挺烈。”
馬魁不陰不陽地說:“喝的就是這口兒,北大荒的風硬,沒這酒勁兒頂著,直不起腰來。”
汪永革笑瞭笑,倒滿兩盅酒,說道:“老馬,這杯酒我敬你,恭喜你順利平反。”
馬魁沒抬酒杯,冷冷地說:“用不著恭喜,我本來也沒錯,都是被冤枉的。至於某些人看見瞭,故意不給我作證,早晚能查清楚。”
馬魁坐著不動,汪永革隻好自己端起酒杯喝瞭,又給自己倒瞭一杯,不接馬魁之前的話茬,隻說自己想說的話:“老馬,我兒子汪新交到你手瞭,我高興,我放心,你一定要給我好好管教他。”
“那是你兒子,不是我兒子,教他做人是你的事兒。”
“那是,那是。這小子脆生,以為自個兒有兩把刷子。你是老資格瞭,把他身上的毛毛刺蹭下去,把他給我捋直瞭。”
“你兒子那是警校的高才生,那腰桿老硬瞭,我可沒本事教他。”馬魁不無諷刺地說。
不論前因後果,這一刻,汪永革在馬魁面前,是真有些低三下四,他自己又幹瞭一杯,馬魁依舊沒有舉杯。
兩個人的氣氛很不融洽,他們心裡橫著的那把刀,砍切記憶,似乎給活人唱亡魂曲。良久,馬魁端起酒杯,自己喝瞭一杯,汪永革見狀,趕緊端起酒杯,隨著他幹瞭一杯。
汪永革拿起酒瓶倒酒,馬魁用手遮住酒杯說:“不喝瞭,今天的酒夠數瞭,你喝。”馬魁拒絕得幹脆,汪永革把酒瓶子放下,隻聽馬魁又說:“我看你滿臉冒紅光,應該是幹得不錯。”“這不是見著老工友你瞭嘛!”馬魁的臉上刮著颼颼冷風,又是一陣冷笑:“真會說話,不減當年。”“還別說,這一見著你,就想起當年來瞭,咱們常在一趟車上,那會兒多有意思。”“是你有意思,還是我有意思?”“你唄!帶響動的事,全讓你包瞭。”
“你是列車長,管人的,幹幹凈凈。我是乘警,幹活的,手上抓的全是雞毛蒜皮。”“針眼兒裡才能出大活,那是哪年來著,車上冒出來一個搶劫的,手裡還攥著槍,逼急瞭,槍頂你頭上瞭,我都沒看清你是怎麼弄的,轉眼就把那人的槍給繳瞭。”“槍頂頭上,那叫明槍易躲,這人啊!怕就怕,暗箭難防。”說這句話的時候,馬魁特意加重瞭語氣,他直視汪永革的眼睛,汪永革不與他對視,隻低頭倒著酒。
馬魁哈哈大笑起來,似乎瘋狂:“哦,對瞭,你現在不是列車長瞭,升副段長瞭,這說起來,也是大領導瞭。”
馬魁的一字一句都夾槍帶棒,字字句句透著冷風,他話語裡的彎彎繞,汪永革自然能聽出來,自嘲說:“啥大領導,就是換個崗位,管的事兒比以前多點,說到底都是給乘客服務的。”
“這領導說話,就是有水平。”
“老馬,你這麼說,可就見外瞭。”
馬魁給自己到瞭滿滿一杯酒:“汪段長,祝你步步高升。”說完,馬魁一仰脖子幹瞭,汪永革緊隨著,跟著幹瞭自己的這一杯。馬魁再次直視著汪永革:“汪段長,你放心,一碼歸一碼,你崽子在我手上,你把心擱穩當瞭。”
“我放心。”
汪永革太知道馬魁是什麼人瞭,馬魁的話,他是真的放心。
直到夜深,直到汪永革回到傢,他帶給馬魁的禮物,原封不動地被他帶回瞭。汪永革明白,什麼樣的禮物過瞭他的手,馬魁都不會要。
如果拒絕能夠讓自己心裡好受一點,馬魁寧願老死不相往來。走瞭那麼久,誰還能沒點變化。
到瞭今天,大半個人生,誰還能比誰聰明多少?各自都把自己的心摸得一清二楚,各自的棱角也被磨得油光發亮,都是老鬼誰也騙不瞭誰,更重要的是,誰能拿捏住誰呢?誰又能比誰更懂隱藏呢?
人世間,處處是分寸,處處是邊界,處處是底線。但凡僭越,沒有時光可倒流,沒有歲月可回頭。
若是沒有汪叔叔來傢裡走一遭,馬燕還不知道汪新做瞭父親的徒弟,如今知道瞭,她說什麼也得和父親講清楚。
馬魁坐在炕沿上,一臉醉意,低著頭。馬燕不顧母親勸阻,開誠佈公地對馬魁說:“爸,汪新是我初中同學,這事您知道吧?”“知道又怎樣。”“汪新那人不但聰明,還有正義感。上學的時候,誰欺負我們班女生瞭,他都會去幫著出氣。您去勞改這些年,班裡沒人跟我說話,都躲我遠遠的,隻有汪新拿我當朋友。”說到這時,馬燕的腦海裡閃現著那個時候的時光,小小的汪新和小小的她,現在回憶起來,心裡還藏著一個小小的願望。
馬魁皺著眉頭說:“行瞭,行瞭,你跟我說這個幹什麼?”“他現在給您當徒弟,您可別給人穿小鞋。”“啥叫穿小鞋?我這當師傅的,不能教訓徒弟?”“不愛聽拉倒。”馬燕一賭氣,對著父親甩臉子走人。
馬魁覺得好冤枉,忍不住地和王素芳抱屈:“平時跟我沒話,可一說起汪新來,噼裡啪啦,跟放鞭炮似的,我真不愛聽。”“你和閨女分開十年瞭,你走的時候她才七歲,當然跟你生分瞭。你得多關心她,多疼她,等處熱乎瞭,就好瞭。”
“行瞭,我知道。說來說去,都是這十年給害的,十年……十年呢……”一想到十年,馬魁的酒勁就上來瞭,沒完沒瞭,絮絮叨叨。“都醉成這樣瞭,不說瞭,趕緊睡吧!”王素芳輕聲地勸慰著,貼心地幫馬魁脫下鞋,扶他上瞭炕。
“素芳,我一直想不明白,當年,汪永革為啥就不給我作證?他明明就在現場。”“當年他不是說你看錯瞭嗎?”
“沒有,我沒看錯,肯定沒有看錯,絕對沒有看錯。”對於自己的眼睛,馬魁是絕對信任的,他不容有任何質疑,在這件事上,他百分百相信自己。
何況,除此之外,還有馬魁天生的敏感與直覺,就算十年之後,還是迷霧一團,他相信,早晚會真相大白。
隻是,這個夜晚的事兒,這個夜晚止。夜有長短,人生也是。生活裡的下一個希望,不過是一個接一個的短暫煙花。大傢始終在尋找,更好地活著的方式。
要說這鐵路大院裡最愛扮俏的,非姚玉玲莫屬。姚玉玲本來就漂亮,正值青春年華,那雙大眼睛一天到晚忽閃忽閃的,遇見誰都合不上,仿佛上下眼皮子一夾,就能把人的魂夾走。身形更不用說瞭,姚玉玲前凸後翹,與同齡的女孩相比,她豐滿不少。
水蜜桃般的姑娘,走在春天裡,別說是遇見的人,就是遇見的風,都是打著旋兒地繞。
姚玉玲平常最愛去老陸傢,老陸媳婦有一臺縫紉機,每每她需要改衣服什麼的,都第一時間找陸嬸。看到陸嬸蹬縫紉機,姚玉玲就很羨慕,渴望自己也能夠有一臺。因此,眼看著,心裡急,姚玉玲適時地對老陸媳婦表達訴求:“陸嬸,等將來我也買臺縫紉機。”“喲,有對象瞭?”姚玉玲搖搖頭,老陸媳婦說:“不結婚咋買縫紉機?咱單位的縫紉機票可搶手瞭,每個月可就那麼幾張。”“陸嬸,必須得結婚才能發縫紉機票嗎?能不能讓陸車長給遞個話啥的?”“可拉倒吧!這麼些個小兩口都排著隊呢!我這臺,也等瞭大半年。”
聽到陸嬸這麼說,姚玉玲就知道希望破滅瞭,她岔開話題:“陸嬸,您這手藝不當裁縫太可惜瞭。”
關於姚玉玲,老陸媳婦有時也看不懂她,好好的衣服,總是想著改這兒改那兒的。老陸媳婦望著姚玉玲:“小姚,我是真弄不明白,你們這些個小年輕咋琢磨的,好好的一身衣裳,非要往瘦瞭改,你穿得上嗎?”
“您放心,肯定穿得上。”
“這麼瘦幹活也不得勁啊!”
“我不用幹活。”
“說得輕巧,不幹活吃啥?”
“喝西北風。”
“再瘦就成紙片瞭,沒等你喝上西北風,就讓風給刮跑瞭。”
正在這時,姚玉玲擠出一絲笑,神色有些異樣,肚子裡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老陸媳婦看瞭她一眼:“啥動靜?小姚,你是餓瞭吧?”
“沒有。”
“還沒有!瞧你那臉色跟酸菜似的,別光想著瘦,不吃飯,餓壞瞭身子,不值當的。”
“沒事兒。”
老陸媳婦知道再勸無用,無奈地瞄瞭她幾眼,收完最後一針,剪斷線頭。陸嬸的活計不錯,瞧著身上改好的衣服,真是顯身材。姚玉玲很瞭解自己的優勢,她屬於那種天然有肉型的,所以,她異常自律地盡自己所能維持,瘦一些能接受,胖一點絕不允許。
姚玉玲穿著剛改好的衣服從老陸傢裡走瞭出來,一下子就吸引瞭正在喂雞的老吳媳婦,她羨慕地問:“小姚,你這身衣裳真好看,陸嫂給做的?”“陸嬸給我改瞭改,要不,您也做一套?”“你是一人吃飽全傢不餓,我傢那點佈票,得留給孩子。”“孩子不急,您得先穿上,要不等歲數大瞭,穿也不好看瞭。”“這話有理,等我琢磨琢磨。”
蔡小年在一邊打蜂窩煤,從頭到尾,他的眼球都不敢往姚玉玲身上骨碌。在蔡小年心裡,這個女人是妖精般的存在,否則牛大力為啥整天失魂落魄的,氣血像被抽幹瞭似的,蔫瞭吧唧的。
姚玉玲正要出大院門,突然站住身,然後緩緩蹲下身。她感覺頭暈眼花,一時站不住,想坐又不敢坐,怕自己的衣服臟瞭。老吳媳婦觀望著姚玉玲不對勁,喊瞭一嗓子,牛大力立刻從屋子裡沖瞭出來,蔡小年也放下瞭手裡的活,汪新先是從屋子裡露瞭個頭,看看圍觀人群,才走瞭出來。
牛大力隻要一碰到姚玉玲的事兒,就是六神無主,幸好一旁蔡小年提醒:“大力,你還愣著幹啥?趕緊把小姚背屋裡去。”一聽要背姚玉玲,牛大力可真激動壞瞭,他蹲下身子,蔡小年和汪新把姚玉玲扶上牛大力的背,牛大力的心都是發顫的,呼吸急促。姚玉玲是萬般不願,隻是,此刻她有氣無力,隻好任大夥安排。
牛大力背著姚玉玲進屋,汪新、蔡小年和老陸媳婦、老吳媳婦都跟在一旁,沈大夫也從外面走瞭進來,交代著牛大力把姚玉玲放到床上。姚玉玲臉色蒼白,額頭上都是冷汗。
牛大力擔心極瞭,沈大夫看瞭他一眼,說道:“估計是低血糖,趕緊弄碗糖水去。”聽瞭沈大夫的吩咐,牛大力一溜煙兒跑出去,汪新也跟著出去瞭。
沈大夫給姚玉玲診瞭脈:“小姚,你今兒就別上班瞭。”轉頭對蔡小年說:“小年,幫小姚跟陸車長請個假。”蔡小年點瞭點頭,隻見牛大力神色慌張地進來說:“傢裡沒白糖瞭,陸嬸,你那還有嗎?”“喲,我傢裡也剛用完。”老陸媳婦說著,又問姚玉玲:“小姚,你傢裡有白糖嗎?”
姚玉玲搖搖頭,沈大夫掏出二兩白糖票,讓牛大力去買。這時,汪新回來瞭,他遞給沈大夫一個小鐵盒。沈大夫打開小鐵盒一看,有些驚訝:“喲,還是大白兔呢!”沈大夫說著,就剝瞭一塊糖塞到姚玉玲嘴裡。
姚玉玲吃著奶糖,心裡沁香,感激地看瞭一眼汪新,那雙眼睛裡,水汪汪地裝滿瞭一個春天的桃李芬芳。這是牛大力看不到的一雙眼睛,他心裡很不是滋味,看向汪新時,心裡是一萬個不舒服。倒是沈大夫,繼續和姚玉玲搭話:“小姚,你這是餓瞭幾頓瞭?”
姚玉玲不吭氣,老吳媳婦說:“小姚這段日子,瘦得不輕,小臉都尖尖瞭,不會是沒糧瞭吧?”姚玉玲欲言又止,眼尖的老吳媳婦看瞭姚玉玲傢的櫃子上堆著的一捆捆佈料,失聲叫道:“喲,小姚,你咋買瞭這麼多佈料呀?”
老吳媳婦這一嗓子,提醒瞭大傢夥兒,敢情小姚的錢都花在打扮上瞭。老陸媳婦又是羨慕又是心酸地問:“這麼多佈料,得用多少票,小姚,你哪來的票呀?”姚玉玲不答話,老蔡媳婦猜測著說:“不會是拿糧票換的吧?”
沈大夫一聽,勸道:“小姚,我得嚴厲批評你,怎麼能為瞭穿,餓瞭肚子呢?”老蔡媳婦接話:“就是啊,身子骨塌瞭,再漂亮的衣服也沒用。”沈大夫贊同老蔡媳婦:“小姚,我們都是從你這個年齡過來的,女孩子愛美,都理解,可也得看條件,豁上命不值得!低血糖嚴重瞭,可是能要人命的。”姚玉玲賣給沈大夫一個乖巧,沖她笑瞭笑,沈大夫說:“行瞭,大傢都散瞭吧!讓她好好休息休息。”
眾人紛紛散去,汪新也準備離開,他叮囑說:“大力,小年,咱們也該上班去瞭。玉玲姐,你好好休息。”姚玉玲說:“剩下這幾塊糖,你拿回去吧!”“拿都拿來瞭,你留著吃。”“那多不合適,這麼金貴的東西。”“我不咋愛吃甜的,我爸牙口不好,你留著吃吧!往後,兜裡揣幾塊糖,頭暈瞭就吃一塊,可不能再餓肚子瞭。”
汪新說著,就和蔡小年往外走,牛大力的雙眼戀戀不舍,他的心卻沉入瞭谷底,姚玉玲連一點餘光都沒瞧他。姚玉玲拿起糖盒看著,露出甜蜜的微笑。牛大力的心情低落,和蔡小年、汪新走在一起,氣氛沉悶。
蔡小年調節氣氛,又不忘揶揄汪新:“汪新,你可以啊!藏瞭一盒大白兔,也不想著哥幾個。”“也沒幾塊,也是頭一陣在哈城買的,都拿去哄院裡那幫小崽子瞭,剩瞭幾塊。我平時也不愛吃糖,擱抽屜裡都忘瞭。”汪新說著,又看瞭看牛大力,解釋瞭一句:“也沒別的意思,這不想著先救人要緊。”
牛大力對姚玉玲的情意,大傢都看得明明白白的。眼見牛大力沮喪,打不起精神,蔡小年催促著說:“哥幾個,咱麻利點兒,別晚點瞭。”蔡小年這一吼,三個人啥情緒都扔在瞭腦後,跨上破舊的自行車,飛馳而去。
寧陽車站的站臺上,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如此。乘客擁擠在車門前,爭先恐後地上車。汪新和蔡小年站在車廂門外,蔡小年提醒著喊:“別擠瞭,一個一個上,都能上去車!”
一位男乘客扛著大包,他擠不上去,汪新幫著把他的大包從車窗塞進車裡,又把他推進車門,他興奮地對著汪新喊:“警察同志,謝謝你!”汪新擺瞭擺手,另一位男乘客借此提出要求:“警察同志,你把我從窗戶塞進去唄?”他話音一落,汪新就抱住他的腿,把他塞進車窗。
汪新剛塞完,就看到一個孩子把著車窗,正往裡爬。汪新趕上前,把小孩塞進車窗裡,小孩還不忘探出頭:“謝謝警察叔叔!”
這時,一位老太太拖著一個大包趕來,她來到車窗外。車窗裡,有人朝老太太一邊招手,一邊不停地喊:“媽,這邊,這邊!”老太太抱起大包,沒抱動,她望向汪新:“同志,幫幫忙!”
汪新二話不說,接過老太太手裡的大包,塞進車窗,隨手又抱起老太太的腿,鉚著勁兒,往車窗裡塞。老太太拼命掙紮起來,她的上身已被汪新塞進車窗,老太太無奈地嘶吼:“孩子,把我放下!我是送站的!”老太太的高聲吶喊,徹底熄滅瞭汪新塞人的熱情,周圍留下一陣陣笑聲。
一番轟轟烈烈的忙碌之後,列車出發瞭。餐車內,蔡小年說著汪新的笑話,大傢笑得前仰後合。汪新的臉紅瞭起來,有些不好意思,蔡小年聲情並茂地講著,還賣起瞭關子:“等汪新把那大娘放下,你們猜怎麼瞭?”眾人不解,蔡小年接著說:“那大娘一屁股坐地上瞭。”有人問:“怎麼坐下瞭?”
“嚇得腿抽筋瞭唄!汪新可倒好,還要幫那大娘拉腿抻筋,那人傢能幹嗎?人傢兒子直接從車窗裡跳瞭出來,火大瞭,要跟汪新說道說道。汪新是一個勁兒地賠禮道歉,那臉色兒,跟燒雞一樣……”
此時的汪新,真想找個地洞鉆,他的臉火燒似的,老陸瞄瞭他一眼,及時地制止瞭蔡小年。見大傢安靜下來,馬魁肆意地大笑著,笑得眼淚都出來瞭:“這就是燒雞大窩脖,太有意思瞭!多少年沒聽過這麼有意思的事瞭,比笑話還笑話,都能寫進笑話集瞭。”
馬魁的話,成功吸引瞭大傢的註意力,一眾人望著他,他站起身,走到汪新近前:“小汪,我就說你這眼睛不好使,狗汪汪,怎麼樣?事實證明,確實是出毛病瞭。你趕緊去找大夫好好看看,別再鬧出這樣的笑話來,萬一把人笑個好歹的,你得負責任。”汪新帶著火氣說:“有那麼可笑嗎?是您看的笑話太少瞭吧!我傢有本笑話集,明天給您帶來,保您能把嘴笑歪瞭。對瞭,吃飯的時候,千萬別看,容易嗆著。”“好啊!拿給我看看。”“話說前面,笑死人可不償命。”汪新說著,轉身欲走,馬魁一把抓住瞭他的胳膊。汪新再一次感受到瞭那力道,好在他是有防備的,沖著馬魁說:“我要是殘廢瞭,這輩子您得負責到底!”
老陸見火藥味越來越濃,借口找馬魁說事,分別支開瞭兩人。汪新憤憤不平,冷厲地望瞭馬魁一眼,馬魁的眼睛裡閃著火,不明不暗,大傢都感覺到這師徒二人不太對勁,卻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總之,經過這一次,在眾人眼中,這兩位的身骨往那一站,彼此都透著寒氣;他們的身影,在彼此眼中,冷得紮人。
春天的風,吹啊吹。春天是它吹來的,春天被它吹著跑。
汪新的心是煩悶的,他的耳邊,仿佛隨時隨地都能響起馬魁的笑聲。
汪永革已經從兒子口中,瞭解瞭事情的經過,見兒子還是悶悶不樂,一味地靠在被垛旁,抱著膀子不吭聲,勸解說:“笑話兩句就笑話兩句唄!不疼不癢的,再說瞭,這事也怪你,太毛躁瞭。”“爸,您是沒看見,頂數老馬頭笑得歡,眼淚都笑出來瞭!他是師傅,不幫徒弟不說,還火上澆油,有這樣的師傅嗎?還連帶著罵人,狗汪汪。”
汪永革坐在炕沿上,語重心長地說:“兒子,罵兩句說兩句有啥呀!又不掉肉。不管誰笑話你,也就是當個笑話,笑笑就完瞭。再說,你也沒得罪過誰,沒人會故意找你茬,笑話算什麼,挨罵又算什麼,誰還沒當過愣頭青,等學成瞭真本事,就沒人敢笑話你瞭。”
“看來,我得加把勁兒瞭。”聽兒子這麼說,汪永革知道,兒子的那口氣順過來瞭,笑著拍瞭拍他的肩膀:“這就對瞭,等你當瞭師傅那一天,也牛氣!晚上,咱爺倆喝點,給你去去火。”“行,我去打點酒去。”汪新爽快地應著,他站起身,去飯桌旁的小櫃子裡,拿起酒瓶子,飛快地走瞭。
望著兒子的背影,汪永革神思恍惚,都說孩子見風長,一轉眼兒子這麼大瞭,兒子大瞭,這顆老父親的心,還在懸著。父愛如山,屹立不倒!
汪新拎著酒瓶子朝院門口走的時候,老蔡正擎著爐鉤子,隔窗望著他,對身旁的蔡小年說:“汪新這孩子,還跟小時候一樣,到哪兒都不吃虧。你們小哥幾個,打小和尿泥長大的,互相照應著點。”
“爸,我知道,我看汪新和老馬挺不對付的,這倆人哪像師徒倆,那話裡話外都夾槍帶棒的。”“嚴師才能出高徒。”“我看沒那麼簡單。爸,這老馬勞改前啥樣啊?”“我可不知道,那會兒,你汪叔跟他一趟車。”“那老馬跟汪叔應該關系不錯,老馬應該對汪新多看一眼才對,怎麼看著他倆好像誰都不夾誰。”
“你就別管別人瞭,記住瞭,多幹活少說話,你要是能當上列車長,我就能閉上眼瞭!”“這話說的,那我還敢當列車長嗎?”蔡小年說著,像小時候那樣沖老蔡做瞭個鬼臉,然後就逃瞭,老蔡嘴巴裡嘟噥著說:“又玩上嘴瞭,我刨你!”
蔡小年跑到大院門口,就看到牛大力在那裡徘徊,笑問:“戳在這晃悠,撿錢呢?”“你忙你的去。”蔡小年瞧著牛大力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沒再理他,徑直走瞭。
牛大力不知道在院門口繞瞭幾圈,終於看到瞭姚玉玲,她拎著個菜籃子,裡面放著幾捆青菜。牛大力一看,就更心疼瞭,上次姚玉玲犯低血糖,他擔心得不行。於是,牛大力趕緊地迎瞭上去,熱情地打招呼:“姚兒,你回來瞭,等你半天瞭。”“你等我幹啥?”姚玉玲明知故問。
都說鮮花插在牛糞上,牛大力在姚玉玲眼中,牛糞都算不上,她是真心地瞧不上他。隻不過,姚玉玲是個聰明人,吊著就吊著吧,反正也不吃虧,自己心裡有譜就好。
一見姚玉玲,牛大力就莫名地緊張,他吞吞吐吐地說:“我打瞭個野雞,在野地裡烤著呢!”“哦,烤吧!”姚玉玲說得甚是敷衍,說完就走,牛大力慌忙攔住她:“給你烤的。”“我不吃,你自己吃吧!”“你得吃肉,得補。”“我不用補,你補吧!”“我這烤瞭半天瞭,就等你瞭。”“天都快黑瞭,我才不去呢!”
看到姚玉玲態度堅決,一遍遍地毫不猶豫地拒絕,牛大力急赤白臉不知道怎麼辦,他近乎哀求:“姚兒,給點面子。”
正在這時,汪新拎著酒瓶子走瞭過來,好奇地問:“你倆跟這嘀咕啥呢?”姚玉玲一見到汪新,立刻來瞭精神,一瞬間春風拂面:“汪新,那啥,牛大力打瞭個野雞,在野地裡烤著呢!請咱們去吃。”“是嗎?你說巧不巧,剛打的酒!大力哥你可以啊!還能打著野雞。”
牛大力一時無語,汪新的到來,的確解決瞭他的燃眉之急。否則,姚玉玲死活都不會跟他去的,他的一番功夫等於白費,迫於無奈,他隻好叫上瞭汪新。汪新答應得痛快:“等我兩分鐘,我把這酒給我爸留一口,等我。”汪新說完,小跑著往傢沖去。
從汪新出現的那一刻,姚玉玲就一直笑吟吟的,牛大力的心裡真不是滋味。姚玉玲不是不理解牛大力的良苦用心,但她根本不在意;牛大力與汪新根本沒有可比性。等汪新跑瞭出來的時候,他拎著酒瓶子和三個搪瓷缸子,興沖沖說:“走!大力哥,帶路!”
牛大力帶著汪新和姚玉玲來到一處野山坡,小山崖下的一處空地上,正燃燒著將要熄滅的篝火。牛大力拿瞭根小木棍把篝火撥開,用鏟子挖出來一坨烤得硬硬的泥坨。汪新一看,驚嘆說:“大力哥,你這手藝可以啊!這就是傳說中的叫花雞吧?”姚玉玲也緊跟著說:“牛大力,你不當叫花子可惜瞭。”
牛大力笑得憨憨的,他敲碎泥坨,露出荷葉包。牛大力撕開荷葉,裡面是一隻放著油光的烤雞,雞很燙,他用手指頭捏瞭捏耳垂。汪新兩眼放光,咂巴著嘴,他擰開酒瓶子,倒瞭三缸子酒。
牛大力掰瞭一隻雞大腿遞給姚玉玲,姚玉玲接瞭過來,看著雞腿,轉手就要給汪新。汪新幹脆地拒絕,姚玉玲半點客氣沒有,把雞腿直接塞到汪新嘴裡。汪新也是饞瞭,到瞭這一步,他半推半就地吃瞭下去。
汪新咬瞭一口,嘴角流油,覺得不對勁兒:“大力,這看著不像野雞,咋這麼肥呢?”牛大力遲疑瞭一下,說:“老野雞。”汪新這麼一問,給牛大力問警醒瞭,他下意識地朝旁邊瞥瞭一眼,旁邊草叢裡,露出一地雞毛。牛大力趁汪新的註意力都在雞大腿上,趕緊用腳撥拉著土坷垃把雞毛蓋住。
汪新又問:“你拿啥打的?”“彈弓子。”“是嗎?那你這彈弓子可夠準的。”牛大力看瞭汪新一眼,不再接他的話,他掰瞭一個雞翅膀給姚玉玲。姚玉玲這一次沒拒絕他,接瞭過去,捏著蘭花指小口吃著。
汪新吃得高興,招呼道:“來來來,喝酒。”三人舉起搪瓷缸子,碰到一起,汪新又說:“大力哥,謝謝款待。以後,像這種野雞可以多打幾隻,肉票都省瞭。”姚玉玲喝瞭一口酒,辣得直咳嗽。
三個人吃著、喝著、笑著,空氣裡飄散著雞的味道。直到汪新掰開雞身子,發現瞭不對頭,問道:“大力哥,這雞肚子裡咋還有雞卵呢?一二三四……好幾個呢!”“哦,是嗎?我說這野雞咋飛得這麼慢,原來是帶著仔呢!要不然,也不能讓我打下來。”“大力哥,我看著咋像是傢養的雞呢?”“你別開玩笑瞭,這荒郊野地的,哪來的傢雞?來來來,喝酒喝酒。”牛大力說著,就和姚玉玲碰杯,姚玉玲輕輕地抿瞭一小口。
天已經黑瞭,牛大力又燃起篝火。火光映照著姚玉玲的臉龐,美麗動人,牛大力癡癡地看著。同時,姚玉玲的目光,也癡癡地看著汪新。他望著她,她望著另一個人,他們的眼睛裡都註滿瞭情深似海的溫柔。
汪新喝著酒,火光映照著他棱角分明的臉龐,他註意到姚玉玲熾熱的目光,有點微醺地笑問:“我這吃相,是不是太難看瞭。”“沒有,你多吃點,我吃得少,別浪費瞭。”姚玉玲說著,把剩下的一隻雞大腿也掰下來,再次塞進汪新的嘴裡。
牛大力的心仿佛被紮瞭一下又一下,他已經有些麻木瞭,完全沒有胃口,意興闌珊。牛大力的心裡有傷,有種他的戀愛還沒開始就結束的感覺,這讓他呼吸不上來。
夜風起瞭,總能讓人冷靜一點點,牛大力還在對自己說:“不能放棄。”
這愛情的種子,種下瞭,發芽瞭,牛大力不想讓任何人收割瞭去。他的一顆飽經蹂躪的心,隨風入夜。
一夜春花香,清晨隨風落。
大院裡隨著天亮,也熱乎起瞭。老吳媳婦端著雞食盆,來到雞舍旁喂雞,喊道:“吃飯嘍,吃飯嘍。”老吳媳婦看著雞舍裡的小雞,立馬覺得不對勁,左看右看,又數瞭數,瞬間感覺天塌下來,拉長聲音,大呼小叫:“蛋王呢!我傢蛋王呢?老吳,老吳!”
老吳披著件衣裳從屋裡出來,問道:“大早上咋呼啥?”“咱傢蛋王不見瞭!”
“你昨天關好雞籠子瞭沒?”“關得好好的,昨下午還喂瞭呢!”“這可奇瞭怪瞭!蛋王成精瞭?”
見自傢的蛋王就這麼憑空消失瞭,老吳媳婦又是一番哭天喊地:“誰看見我傢蛋王瞭?誰看見我傢蛋王瞭?”鄰居聽見動靜,陸陸續續出來瞭,紛紛上前詢問,老吳媳婦急得直跺腳,涕淚橫流地說:“昨天還下瞭倆蛋呢!”
早晨的寧靜隨著老吳媳婦的哭喊,被撕裂得七零八碎。汪新也出來瞭,他一邊穿著上衣一邊看向雞舍,立刻就知道咋回事兒瞭,安慰說:“吳嬸,別著急,許是籠子沒關嚴跑瞭,趕緊找找去。”
姚玉玲站在一旁,抹著雪花膏,不動聲色地看著,她和汪新不約而同地看向牛大力的屋子,窗簾拉得嚴嚴實實。
汪新大聲喊著牛大力,把他從屋子裡喊出來,瞪瞭他一眼,牛大力的眼神充滿閃躲。蔡小年說:“都別戳著瞭,趕緊找找蛋王。”老吳媳婦一聽,急忙說:“小汪、小年、大力,趕緊幫我找找去,找著瞭,賞你哥幾個一人倆蛋。”
汪新問:“吳嬸,您別著急,您最後一次看見蛋王是什麼時候?”“昨天下午三點來鐘,我把雞給喂瞭,那會兒還在。完瞭之後,我就跟老吳帶著孩子看電影去瞭,本想著看完電影回傢吃晚飯,沒承想,那電影巨老長,三個多鐘頭,回來天都黑瞭。”
鄰居你一嘴我一嘴地安慰著老吳媳婦。“嫂子別著急,沒準蛋王一會兒自個兒回來瞭。”“就是,養瞭這麼些年,能認道。”
鄰居眾說紛紜,老吳聽著心煩,想著蛋王平常惹的禍,這一刻對媳婦也沒瞭好臉色,斥道:“都怪你!籠子老關不嚴,三天兩頭在院裡瞎撲棱,這回踏實瞭吧!”“走地雞下的蛋才好吃!你吃雞蛋的時候,給你美的,這會兒又賴我!”
大院裡吵成一團,越來越鬧,一團亂麻,吵成一鍋粥。
汪新拽著牛大力去到吃雞的地方,姚玉玲也跟著過來。牛大力掙脫汪新,狡辯說:“你拽我來這兒幹啥?不給你說瞭,那就是個野雞,不是老吳傢的蛋王。”
汪新在周邊搜索著,找到雞毛,撿起一根,凝視著牛大力追問:“野雞毛長這樣啊?還不承認?作案不知道毀滅證據,一點常識都沒有。”“吃都吃瞭,能咋地?你可沒少吃,兩隻雞腿都進你肚瞭。”“我要知道那是蛋王,打死都不吃!你膽子也太大瞭,你知不知道,吳嬸拿他們傢蛋王跟親兒子似的。”
姚玉玲在一旁提醒:“汪新,蛋王是母雞。”汪新及時糾正:“哦,跟親閨女似的。”轉頭又問:“牛大力,現在,你打算咋辦?”牛大力還沒回答,姚玉玲接過話:“反正吃都吃瞭,幹脆死不承認,一會兒把這一地雞毛給燒瞭,來個毀屍滅跡,就算福爾摩斯來瞭,也查不著。”“那可不成,那不成孬種瞭。”汪新第一個反對。
聽汪新說“孬種”,牛大力拍著胸脯說:“我一人做事一人當,不連累大傢。”“你說得輕巧,你這天天跟吳叔待火車頭,你整這麼一出,往後吳叔能待見你才怪!”一想到這兒,汪新就替牛大力發愁。“那咋辦?”“這麼著吧!大傢湊點錢,給吳叔他們傢再買隻雞還回去。”汪新說著,掏出錢包,隻剩幾張毛票:“我這兒,就剩一塊錢瞭。”
姚玉玲磨磨唧唧地不想出錢,牛大力自告奮勇:“姚兒,你那份我掏瞭。”“你還有錢嗎?”姚玉玲一提錢,牛大力沉默瞭。姚玉玲最後出三毛錢。汪新把零零散散的毛票遞給牛大力:“這點錢,怕是不夠,那可是蛋王!”“差不多就行瞭,反正都是雞。”“明天早晨,你去早市買隻雞,趁大夥兒沒起床給放回去,要是吳嬸看不出來最好,要看出來……”“看出來咋整?”“我也不知道,看出來再說。”
汪新打心底裡不知道怎麼辦,隻能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瞭。
這一夜,汪新的夢裡都是兩隻雞腿在走路,心想:“早知道就不嘴饞瞭。”
天蒙蒙亮,牛大力拎著麻袋,悄摸地來到雞舍旁,他從袋子裡拿出一隻雞,輕輕地放進雞舍。這隻雞比蛋王差遠瞭,耷拉著腦袋,沒精神,老吳媳婦一早醒來喂雞,一眼就發現瞭它,一臉驚詫地喊:“怎麼多出來一隻雞?”起得早的鄰居趕來:“是不是蛋王回來瞭?”“這不是我傢蛋王,蛋王個頭比它大多瞭。”
大院裡熱鬧起來,汪新和牛大力都在傢裡,聽著外面的動靜。老蔡媳婦說:“這好像是跟蛋王長得不一樣,是不是跑瞭幾天,餓瘦瞭?”老吳媳婦反駁說:“俺傢蛋王長啥樣,我門兒清。”
新雞被老吳媳婦否定瞭,她氣呼呼地回到傢裡,倒豆子似的給老吳抱屈。老吳坐在桌前說:“你能不能慢點說,我都聽糊塗瞭!”“就是咱傢的五隻雞沒少,可是蛋王沒瞭,回來一隻半大的小雞!”“你的意思是說蛋王變小瞭唄?”“你這腦袋讓門擠瞭嗎?雞能變小嗎?是被調包瞭!”“偷雞又送雞,這事新鮮。”
老吳媳婦氣呼呼地說:“我也納悶,可不管怎麼說,咱傢蛋王天天下蛋,趕上好心情,還能一回下個雙棒,丟瞭多糟心。不行,我得把這事捅出去,讓全院的鄰居們都來評評理!”“等等,那隻小雞是公的還是母的?”“母的。”“個頭小,吃喝省瞭,又不耽誤下蛋,這是好事。”“可蛋王吃瞭那麼多,才長瞭那麼大的個兒,眼下換來個小的,說到底,還是咱傢虧。”
老吳和稀泥說:“虧點就虧點,再說瞭,蛋王年歲不小瞭,說不定哪天屁股一緊,蛋沒瞭,人傢給你換個年輕的來,接瞭蛋王的班,也不錯。”老吳媳婦不甘心地問:“那這事就捂被窩裡瞭?”“被窩裡還有我呢!不能占我的地兒。”“去你的,沒個正經的。”“不就是一隻雞嘛!算瞭,別往外捅瞭。”“吃瞭啞巴虧,這叫啥事呢!”
聽著妻子一肚子的抱怨,老吳費盡口舌,說得口幹舌燥,才讓媳婦緩下來。
話說得太多,以至於在工作中,老吳還能嚼出嗓子冒火的味道。牛大力察言觀色,連忙給師傅倒瞭一茶缸子水,老吳接過喝瞭一口。牛大力殷勤地問:“師傅,水燙不燙?燙的話給您兌點涼的。”“你小子又憋著啥壞水呢?”“看您說的,我這關心您。早晨,我聽著嬸子跟那嚷嚷,出啥事瞭?”“有人把蛋王給送回來瞭,不是蛋王,瘦瞭兩圈。”“是嗎?呵呵,回來就好。”“我估摸著,那偷雞賊肯定是害怕瞭,一看咱院裡有警察,肯定也害怕把事兒整大瞭。”“那您打算怎麼處理?”“嗨,不就是個雞?還能咋處理,就這麼著吧!”
試探過瞭師傅的態度,牛大力暗暗松瞭口氣,這件事上,他不地道。想來師傅也明白,左右逃不過院子裡的這幫熊孩子。無論多大瞭,在師傅眼中,還能調皮搗蛋,想來也是一件不錯的事兒。
那些完美與殘缺,好的與壞的,有人在意著,有人關心著,其實,也是別樣的幸福。生活就是這樣,充滿著苦樂與哀愁、趣味與寬容。
生活是原始的,又是新鮮的,容納著每一個人的過去和未來、起始與結束。
春天的溫柔,鋪滿原野。飛馳的蒸汽機車,行走的車廂,搖搖晃晃的人群,南來北往。一個叫作劉桂英的女人,不停地在車廂內嗑著瓜子,她的眼神灰暗,目光一直盯在一個三歲孩子身上。
小孩坐在臨近過道的座位上,他母親和鄰座乘客在嘮嗑,眼見小孩母親投入,劉桂英起身走到小孩近前,她摸瞭摸小孩的頭,笑容和煦。
劉桂英從小孩身邊走過,邊走邊回望。她從兜裡掏出一小把瓜子,逗引著小孩,朝她過來。小孩經不住哄,邁著步子朝前走,還沒走幾步,就站住身。原來,小孩的腰間拴著一根繩子,另一頭纏在瞭母親的手腕上,小孩這一動靜,引起瞭母親的防備,她朝著四周警惕地望著。
經過這一遭,小孩母親可不敢掉以輕心,一心一意地看顧孩子,眼睛都不敢眨一下。作為一個母親,她感覺自己孩子被盯上瞭,這年頭拐子都是神不知鬼不覺地偷孩子。
劉桂英也不知在何時,悄無聲息地消失在瞭這對母子身邊。
車廂響起瞭廣播聲,姚玉玲的聲音,穿透耳邊,甜美如往常,提醒著大傢日常註意事項。
忙完工作,姚玉玲從她貼身口袋裡掏出糖盒,這是汪新給她的,她捧在手裡,一遍一遍摩挲。不知道過瞭多久,姚玉玲才依依不舍地從盒內拿出最後一顆糖,剝開塞進嘴裡,一臉甜蜜。
嘴裡甜著,心裡更甜,姚玉玲把糖紙展平,認真地疊瞭起來。姚玉玲手上疊的是糖紙,心裡想的是折疊自己的心,一朵花打開瞭春天的大門,她的一顆心起著波浪,毫不猶豫地奔赴愛情海洋。
這個春天,姚玉玲感覺要把自己掛在枝頭,迎著春風。她要汪新看得見,她隻想讓汪新看得見。
車廂裡,汪新跟著馬魁在例行巡查,姚玉玲從身後叫住瞭他。
姚玉玲把汪新叫到一邊,馬魁瞟瞭一眼,這點眼色他有,小年輕有意避著自己,示意他們繼續,就自行走開瞭。看著馬魁離開,姚玉玲的臉呈玫瑰色,和她的心一樣,蕩漾著快樂。她把糖盒遞給汪新:“這個給你。”“嗨,不用瞭,你留著吃吧。”“吃完瞭,糖盒還你。”
汪新接過糖盒,姚玉玲轉身走瞭,一步三回頭,回眸嫣然一笑,汪新的手抖瞭一下,他打開糖盒,裡面是用大白兔糖紙疊成的星星。姚玉玲疊瞭幸運星給他,汪新的心跟著又顫瞭一下,他長呼一口氣,像是吹動瞭花開的聲音。
馬魁走瞭過來,汪新趕緊蓋上蓋,把糖盒揣進褲兜裡。馬魁斜睨著他,戲謔道:“還藏著掖著?”“跟您也沒關系,那啥,我到前頭車廂看看去。”汪新說著,就加快步伐離開,馬魁狐疑地望著他,心裡想:“這小子,不安分。”
過日子,過的就是吃喝拉撒睡,這吃啊,就是第一位,一等一地重要。酸甜苦辣咸,這都是從農貿商店開始的。
農貿商店裡那個鬧,堪比汪新所在的火車車廂。
農貿商店裡,一個個攤位鱗次櫛比,擺著土豆、蘿卜……商品並不豐富。顧客都擠在賣魚攤位,人頭攢動,每個人的頭上都舉著盆子,快把魚攤擠倒瞭,急得售貨員高聲地喊著:“大傢別擠瞭,再擠魚攤就倒瞭!”
人實在太多瞭,售貨員的聲音效果有限,汪新提著盆走瞭過來,他看到瞭被擠得東倒西歪的馬燕。
突然,馬燕一個不小心,盆子就被擠掉在地上。汪新連忙擠過來,說:“燕子,別擠瞭!我剛看見拉過來一板車羊骨頭,咱去肉攤排隊買骨頭去。”
汪新這麼一說,立刻就有人湊過來問:“是嗎?多少錢一斤呢?”“八分錢一斤,肉特多,老實惠瞭,趕緊的,燕子!”
汪新的話音一落,幾個顧客立刻撤出魚攤,沖向肉攤。趁著空隙,汪新順勢幫馬燕撿起盆子。汪新唱瞭這一出“調虎離山”,他和馬燕心滿意足地各自買到瞭一盆魚。
兩個人抱著自己的一盆魚走著,馬燕偷偷地瞧瞧汪新,心裡的那份小歡喜,像一股清泉咕嘟嘟地往外冒。這一刻,馬燕覺得時光安靜,她的小幸福來得有點快,希望這路再長一點點,能走得久一點,再久一點。
兩個人默默走著,想到買魚時汪新耍的小聰明,馬燕終究張瞭口:“還羊骨頭呢,我差點就信瞭。”“不這麼著,你能買上魚嗎?”“你這人賊心眼子咋這麼多呢!啥時候學成這樣瞭?”“這叫調虎離山,燕子,你復習得怎麼樣瞭?”“都是中國字,單個都認識,連一塊就不認識瞭。”“你學習好,考大學沒問題。”“學習好有啥用,這幾年全都醃咸菜瞭。”
汪新告訴馬燕,他給她爸當徒弟呢。馬燕點點頭,說她知道。汪新好奇心頓起,問老馬回傢怎麼說他的。馬燕搖搖頭,說她爸就沒說過他。兩個人說著說著,不知不覺地走到瞭岔道口,汪新站住身說:“燕子,我往這邊走瞭。”
馬燕望著汪新,沉默片刻:“我聽說,他把你的手腕子弄骨折瞭?”“這都誰傳的,我骨頭可沒那麼軟和,就是有點瘀血,輕微的,早好瞭。那是我沒留意,要不,說不定誰受傷呢!”
馬燕看汪新一副不在乎的樣子,嘴唇嘟起,眼裡的關切,汪新也看得見,忙解釋:“我是說留意瞭,我就傷不瞭。”“汪新,對不起,我替我爸給你道歉。”“都是多久以前的事瞭,我早忘瞭。再說瞭,你爸是老人兒,我是新人兒,我就是你爸手裡的面團,隨他揉搓吧!”“他又欺負你瞭?他要是欺負你瞭,你跟我說。”
汪新大大咧咧地說:“用不著,汪小爺從來都是光明正大,不幹背後捅刀子的事。你非要我說,那就請他小心點,這面團裡也有針,弄不好,就紮他滿手血。”
馬燕皺起眉頭問:“怎麼還扯到血上瞭?”“打個比方,說我們師徒感情好著呢!”“那你還要紮他的手?”“惹急瞭就紮唄!”
汪新一副兔子急瞭還咬人的架勢,馬燕聽得心情如過山車一般,一個是親爹,一個是汪新,左右為難。聽到汪新要紮她爹,她作勢要踹汪新,汪新假裝躲閃,兩個人嬉笑成一團。
不過,馬燕對老爹是信心十足,她是真的怕汪新吃虧,嘴裡說的心裡想的,也很矛盾:“你就嘴硬吧,就我爸那巴掌,跟老虎鉗子似的,針插不進刀砍不動,你留點神。”
汪新聽著馬燕這樣形容她爹,呵呵笑起來,馬燕的眼睛也笑成瞭月牙兒。彼此含笑的眼睛,在夕陽中,映照成瞭一幅畫。
兩個人仿佛都陶醉在這個畫面,沉浸在夕陽的光線中,這個時候,姚玉玲的聲音傳來:“汪新。”
汪新走出瞭他和馬燕的畫面,就看到姚玉玲從對面走瞭過來,她穿著一身碎花小裙子,裙角飄揚,嫵媚動人。汪新問:“玉玲姐,你也買魚去?”“我不買魚,剛去圖書館借書去瞭。”“借的啥書?”
姚玉玲從小包裡掏出一本《福爾摩斯探案集》,汪新一看,說道:“沒想到你也喜歡看這個,你早說,我那也有一本。”“是嗎?你那本是第幾冊?”“第
一冊。”
“我就第一冊借不到,回頭你借我看看唄!”“沒問題。”
姚玉玲和汪新說著話,眼神卻溜在瞭馬燕身上。同樣,馬燕的眼睛也盯著她,她們從彼此的眼中,莫名都看到瞭敵意。汪新見她們打量著對方,對姚玉玲說:“我初中同學,馬燕,馬魁的姑娘。”緊接著又向馬燕介紹:“燕子,這是列車廣播員,姚玉玲。”
“姚玉玲同志,你好。”“你好!瞅著有點眼熟啊,是不是在哪兒見過?”汪新接過話:“馬燕在國營第一商店工作。”“哦,我想起來瞭,是賣咸菜的小同志吧?”“對對對。”“我說瞅著這麼眼熟呢!我肯定跟你買過咸菜,以後買咸菜秤給高點。”
關於情感,女生之間敏感異常,這種知覺仿佛天生的。
馬燕擠出一絲笑,心裡橫來橫去是各種不舒服,想要張牙舞爪,想要平息一切,甚至都想要上天入地,七十二變。憤怒中的小姑娘,心情難以捉摸,腦海裡全是五花八門的猜想。
姚玉玲也一樣,心裡想:“這個小姑娘,擺明是個任性的小辣椒,可惜啊!小辣椒又怎樣?怎比我懂得投其所好!怎比我更懂惹春光!”
這女孩子,大兩歲就是不一樣,比起馬燕,姚玉玲不僅僅是年齡大一些,她更早熟。對一個男生的情感,她更具備掌控能力,關鍵時刻,更懂得如何選擇。
隻是生活,也從來不是靠心意決定的,更不是靠理解,什麼都看透瞭,生活也就沒意思瞭。
馬燕憋著一肚子氣,氣哼哼拉著個臉,端著魚盆子回到瞭傢。一進傢門,馬燕就把魚盆扔到地上,幾條凍魚被顛瞭出來。王素芳一看閨女不高興,忙問:“看著點兒,你這拉著個臉幹啥呢?誰又招你瞭?”“狐貍精!”“大白天的,哪來的狐貍精?這是碰見誰瞭?”
母親這麼一問,馬燕頭腦清醒下來,她的小秘密,還得藏在心裡。於是,她岔開話題:“我爸是不是又欺負汪新瞭?”“他們的事,你別管。”“汪新是我的同學,我爸欺負他,我要是不聞不問,等傳到別的同學耳朵裡,好像是我跟汪新有仇一樣,故意這麼做的!”
王素芳勸道:“燕子,這事兒你就別操心瞭,等你爸回來,我問問他。”馬燕憤憤地說:“我就想不明白,汪新才多大,欺負人傢幹什麼?”“師傅管教徒弟,就像你老師批評你一樣,那叫欺負嗎?”
從閨女一進門,王素芳就感覺到瞭她的心情不好,猜著閨女情緒低落,八成和汪新有關。她一邊收拾著魚,一邊安慰閨女,又想著得找機會,好好地和馬魁聊聊。
手心手背都是肉,丈夫和閨女,哪個都是她的最愛。在王素芳心裡,想讓他們都開心。晚上,趁著幫馬魁撓癢癢的機會,王素芳說:“瞧著都抓禿嚕皮瞭,估計讓小跳蚤欺負瞭。你欺負別人,跳蚤欺負你,也算扯平瞭。”“我欺負誰瞭?”“咱閨女都不樂意瞭。老馬,汪新是個孩子,你對他別太嚴厲瞭。”“汪新跟你說的?”“我知道,嚴師出高徒,可燕子和汪新是同學,你總得留點情面。”“老的做事,輪不到小的管!”“我是小的?”“說燕子呢!再說,這是工作上的事,外人少摻和!”
“老馬,說句你不愛聽的,你在北大荒這些年,燕子在學校裡可沒少遭人欺負。你是不知道,那幫半大小子使起壞來,多招人煩。後來,汪新天天陪著燕子上學放學,就跟親哥哥似的,說起來,你得謝謝汪新。”
王素芳話音一落,隻聽啪的一聲,馬魁掄起巴掌,拍死瞭一隻跳蚤:“讓你折騰,小樣兒!”“好瞭,別跟跳蚤使勁瞭,睡吧!”
王素芳說著,上瞭炕,她明白馬魁心裡自己和自己在較勁。馬魁抬手熄瞭燈,也暫時熄滅瞭心裡的是非。是刀,就在心裡橫著。那是十年,不是眼睛一睜一閉就過去瞭。
眼睛一張一合,是新的一天,鐵路大院一如既往。各傢正張羅各傢的,隻聽老吳媳婦一聲尖叫。老陸媳婦、老蔡媳婦和鄰居聞聲都跑瞭出來。老吳媳婦站在雞窩旁,雞窩裡的雞全躺在地上,老吳媳婦欲哭無淚:“全死瞭!全死瞭……”“怎麼一下都死瞭呢?”“我要開全院大會!”老吳媳婦振臂高呼。
老吳媳婦呼叫著,號啕大哭,悲痛無比,在她的哭天抹淚中,鐵路工人大院各傢各戶都被叫來召開大會。
左鄰右舍坐在凳子上,由汪永革主持。他站起來,神情凝重地說:“今天,把大傢召集在一起,是為瞭解決老吳傢的雞命案問題。具體情況我已經瞭解瞭,他傢的一隻大母雞被人偷走瞭,換成瞭一隻小母雞,小母雞不下蛋不說,還有傳染病,把另外的雞都給害死瞭。老吳媳婦為瞭這事,哭紅瞭眼睛,哭啞瞭嗓子,差點急病瞭。”
汪永革說到這兒,老吳媳婦又是一陣號,越思越想越傷心,老蔡媳婦摟著她的肩膀輕聲安慰著。汪永革接著說:“要說那隻大母雞是被誰偷走的,這是個謎;偷走瞭雞,又給添回來一隻,這也是個謎。這件事,出現在我們大院裡,大院裡的每個人,都有偷雞的嫌疑。當然,也不排除是外來人偷的雞。所以,我想請大傢先回想一下,上周二一整天,都有哪些外人來過咱們院裡。”
眾人都不說話,汪永革又問:“是都沒看見外人來過嗎?”見眾人紛紛搖頭,汪永革隻好說:“既然這樣,那就是咱們自己人的事瞭。”一聽是大院裡自己人,老蔡媳婦可憋不住瞭:“我說汪段長,這事可得好好查查,咱們院裡蹲著警察呢!老虎腦袋上拔毛,好大的膽子!”
汪新是警察,這一刻,眾人的目光都聚到瞭他這兒。汪新連忙說:“大傢請放心,這事我會一查到底,不冤枉好人,也絕不放走壞人!”
汪新信誓旦旦,牛大力看著他,又看看姚玉玲,幾個人心照不宣。姚玉玲瞪著牛大力,心裡恨死他瞭。比起雞的這件事兒,牛大力更恐懼姚玉玲的眼神。
汪永革繼續說:“咱們大院裡的這些老鄰居,處瞭多少年瞭,平常大傢屋裡屋外的,關系都不錯。可勺子碰碗、刀敲菜板,都在所難免。一傢人還拌嘴呢,何況一個院,大傢互相間免不瞭磕磕絆絆。可不管怎麼說,這些年來,都沒出過大熱鬧。”
老吳媳婦嫌汪永革嘮叨,提醒道:“趕緊說雞的事吧!我都急死瞭!”“人傢老汪嘴沒閑著,你就別插話瞭。”老吳忙制止媳婦。“可講瞭半天,都在門檻外晃悠,就是不進屋動真格的呀!”老吳媳婦不甘心,她隻想一步到位。
汪永革說:“那咱們就一步一步分析分析。偷雞摸狗很常見,可偷瞭雞,又還回瞭一隻雞,這事我是頭一回聽說!那個偷雞人為什麼這樣做呢?這是一個很大的問號。”老吳媳婦氣呼呼地說:“這還用問嗎?他就是想把一隻病雞塞進我傢裡,害死其他的雞!”“那他為什麼要害其他的雞呢?”“我哪兒知道。”
見媳婦回答不上,老吳說:“你看,人傢說話你插嘴,等人傢問你瞭,你又不知道瞭。”“我說老吳,你別總說道我,那雞不也是你的嗎?養瞭雞,到頭來蛋沒瞭,肉沒瞭,連湯都喝不上瞭,你不虧得慌嗎?”老吳一拍大腿,叫道:“虧!虧死瞭!老汪,這案子,一定得查清楚!”“對,得查清楚,不能讓老吳一傢屈著瞭。”老蔡媳婦高聲支持,眾鄰居紛紛附和。
汪永革點點頭接著說:“我也問過老吳兩口子瞭,這些年,他們跟大傢夥相處得都不錯,雖然拌過嘴,但轉眼又都熱乎起來瞭,要說謀雞命泄私憤,這也說不通。”
汪永革陷入瞭沉思,眾鄰居也是一陣沉默。這個時候,有個小孩不停地鬧著肚子餓瞭。汪永革隻好說:“要不這樣,先散會,大傢都回去琢磨琢磨,誰發現瞭線索,就跟我說一聲,你們看這樣行嗎?”
大傢紛紛點頭,到瞭這一步,也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老吳媳婦一聽,扯著嗓子又哭上瞭,哭聲拉得很長,不知道的人以為在唱戲。
汪新拉著牛大力,牛大力拽著姚玉玲,一起走到瞭街角。瞧著周圍沒人,汪新劈頭蓋臉地沖著牛大力吼:“牛大力,你咋回事兒?你咋給弄瞭個病雞?”“我哪知道那是病雞?那點錢,能買著雞就不錯瞭!”姚玉玲急瞭:“現在怎麼辦?本來以為能遮過去,現在鬧大瞭。”
汪新皺著眉頭說:“現在,吳叔傢的雞都給鬧死瞭,想想咋辦吧!”姚玉玲說:“我可沒錢瞭。”牛大力也說:“我……我兜也空瞭。”
望著姚玉玲和牛大力,一個理直氣壯,一個結結巴巴,汪新嘆瞭口氣,因為這兩位都把希望寄托在他身上。“你倆都看著我幹啥?算我倒黴!”聽汪新這麼說,牛大力和姚玉玲就放心瞭,這事兒也隻能讓他頂著。
這邊老吳傢為此事也傷瞭腦筋。一天折騰下來,老吳和老吳媳婦筋疲力盡。躺在床上,回想過往種種,老吳媳婦說:“我想起件事來,要說最近跟咱傢有磕碰的,隻有老汪傢。當時,就因為蛋王的事,小汪紅臉瞭,到頭來,讓我幾句話頂瞭回去。小汪能不能是懷恨在心,報仇來瞭?”“能嗎?那孩子不像是小心眼兒的人。”
“那可說不準,裡外兩張皮的人,多瞭去瞭。對瞭,今天開會,那汪永革白白話話,說瞭半天,可全是轉圈話,到頭來什麼都沒查出來。我看,他父子倆是揣著明白裝糊塗,把咱們當傻子,耍著玩呢!”“我說媳婦,不管這事是誰幹的,還是讓它過去吧!”“憑啥呀?”“老鄰居這麼多年,不能為一點小事,散瞭熱乎氣兒。”
老吳媳婦叫道:“這是小事嗎?我的雞,命都沒瞭!”“別的事你做主,這件事,你得聽我的。”老吳一錘定音,要讓這頁翻過去,他隨即翻瞭個身,沉沉入睡。老吳媳婦翻瞭一千個白眼也沒有辦法,誰讓自傢老頭已經睡香瞭。
老吳這一覺睡得可真香,一覺睡到大天亮,又聽媳婦一陣號叫,隻是這號聲裡夾雜著興奮。老吳出去一看,原來是一群小雞仔來瞭,看樣子比他傢之前的雞多瞭許多,雞仔們嘰嘰喳喳地跑著,歡快得狠。
鄰居圍在雞窩旁,老吳媳婦嘴裡念叨著說:“都是雞仔,不頂蛋用!”“可總比沒有強。”“看來,這偷雞的也不是來報仇的!那他忙活半天,為瞭啥呢?”“不管為瞭啥,小雞仔都餓得嗷嗷叫瞭,趕緊管飽吧!”鄰居你一言我一語,老吳媳婦的心情逐漸開朗起來,大院裡恢復瞭熱鬧,傢長裡短,生機勃勃。
大院的天空,瓦藍瓦藍的,是一個大艷陽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