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牛大力沒想到,居然會有人給他寫信。這封信是從門縫裡塞進來的,他撿起信封,抽出信紙,裡面就一句古詩,他念道:“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牛大力琢磨瞭半天,也沒弄懂啥意思。

姚玉玲也以同樣的方式收到瞭信,信中也是一首古詩:“願得一人心,白首不分離。”她沉默片刻,深情的目光望向窗外。

奇怪的是,汪新沒收到信。他坐在傢門外的小馬紮上,一邊看書,一邊不停地握著一個彈簧,他在練手勁,以防不測,指不定哪天會跟牛大力幹上一架。

這時,牛大力走瞭過來,汪新根本沒有抬頭看他,他卻沖著汪新挑釁說:“小彈簧捏著有意思嗎?”“你別看它小,勁兒大著呢!”“拉倒吧,孩子玩的。”汪新讓牛大力試試,牛大力接過彈簧,毫不費勁就捏扁瞭。汪新愣住瞭,沒有說話。牛大力說,想練手勁兒,他可以幫忙。汪新好奇地問,怎麼幫。牛大力告訴汪新拿他這手練,比彈簧好用多瞭。汪新點點頭,問怎麼感謝他。

牛大力猶豫瞭一下,話鋒一轉:“問你個事,‘曾經滄海難為水,除掉巫山不是雲’是啥意思?”汪新愣住瞭,想瞭想說:“哦,就是說……這不明擺著嗎,這都不懂,曾經滄海嘛,就是說從前是大海;難為水就是,讓那些個小河小溪抬不起頭來。”牛大力沒聽懂,狐疑地問:“啥呀,咋就抬不起頭來瞭?”汪新也有點心虛,說道:“嗨,我幫你查查。”

汪新說完,就回房間找辭典去瞭。過瞭一會兒,汪新拿著辭典走出來,牛大力斜眼看著他說:“整瞭半天你也不知道啥意思啊?還跟我這瞎解釋。”“以前學過,忘瞭。”汪新邊說邊查辭典。他好奇地問牛大力,咋還研究上詩瞭?牛大力有點兒得意,這他別管,到底啥意思吧。汪新撇撇嘴,既然不說,那他就自己慢慢去琢磨。牛大力拿出信紙,一臉得意地放在汪新面前。

汪新一看,上面的字跡歪歪扭扭,問道:“這誰寫的?跟蚯蚓似的?”牛大力有點不耐煩:“我要知道就不問你瞭,這到底啥意思啊?”“就是說看過大海的人,別處的小江小河很難吸引他;除瞭巫山的雲,別處的雲彩都看不上眼。”聽瞭汪新的解釋,牛大力心潮澎湃:“那這意思我好像明白瞭,我就是大海是巫山的雲彩?”“差不多是這意思吧。”

牛大力讓汪新破個案,幫著判斷一下,到底是誰寫的?他不是警察嗎。汪新想瞭想,問:“這封信是在哪兒發現的?”“就門縫裡,早晨起來一開門就瞅見瞭。”“首先可以肯定的是,寫這兩句詩的人肯定出自咱們鐵路局,用的是咱鐵路局的信箋。”“這不用你說我也知道。”“這人應該就住咱院裡,看這筆跡像是小孩寫的。不過,咱院裡那幾個臭小子哪能知道這兩句詩?也就知道個‘鋤禾日當午’啥的。所以說,寫信的人是在故意掩蓋自己的筆跡,怕讓人認出來。”

兩個人正分析著,隻見蔡小年拎著兩根油條過來瞭,好奇地問:“哥倆幹嗎呢,背著我吃好吃的呢?”牛大力趕緊把信紙收起來,蔡小年眼明手快,奪過信紙,看瞭一眼,一臉驚訝地問:“大力,這你寫的?打算給誰呀?”汪新說:“這是別人給大力的。”“喲,大力,沒看出來呀,還有人給你寫情書呢!誰寫的?”

“這不正猜呢嘛。”“這還用猜,就咱這個院,文學水平最高的人是誰?誰能寫出這麼肉麻的句子?”

蔡小年和汪新唱和著,又不時抬頭看瞭看姚玉玲傢的窗子,蔡小年說:“大力對小姚的心思誰看不出來?”牛大力難以置信,激動得頭腦發昏:“小年哥,那她平時幹嗎對我愛搭不理的?”“女人都這樣,越是喜歡誰越不搭理他,越要折磨他。你看,她還故意把字寫得歪歪扭扭,就是怕你一眼認出來,這是在跟你玩捉迷藏呢,故意吊著你。”

牛大力像是掉進瞭蜜罐裡,喃喃地說:“這小姚,跟我整這一出。”蔡小年接著忽悠:“大力,恭喜你,精誠所至,金石為開。你總算守得雲開見月明瞭。”“那我接下來該咋辦?”“我的建議是,按兵不動,看看對方下一步的行動。”

和蔡小年越聊,牛大力越陶醉、越甜蜜、越幸福。他真的是心花怒放,仿佛這一切都是真的,他掉入瞭幻想的情感汪洋。隻有汪新覺得不可思議,換句話說,他根本不信。

牛大力像打瞭雞血,上班時身上有使不完的力氣。他心情格外舒暢,就連擦汗時,嘴裡也沒忘哼著小曲。老蔡與老吳一看這情形,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八成與姚玉玲有關,老吳張口問瞭一句:“小姚搭理你瞭?”牛大力得意地說:“何止是搭理。”老蔡驚訝地說:“喲!大力小子,有戲呀!”

牛大力還沒完全昏頭,他向老吳和老蔡取經,如何談戀愛,如何討女孩子歡心。他倆有一搭沒一搭的,也沒啥經驗傳授。老蔡還是畫龍點睛說瞭一句,感情是後來培養的。一聽感情也能培養,牛大力燒起煤來,更加起勁。

人似秋鴻來有信。姚玉玲和牛大力最近總能接到寫著古詩詞的信,攪得兩人情感起瞭波瀾。姚玉玲信紙裡的詩句是“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牛大力信紙上的詞是“相思隻在,丁香枝上,豆蔻梢頭”。牛大力既讀不懂,字又認不全,便又來找汪新。

汪新拿出辭典,告訴牛大力,那個字念“蔻”,豆蔻是一種植物。牛大力忙問,到底啥意思。汪新解釋說,翻成大白話就是,刻骨的相思,如今隻在那芬芳的丁香枝上,那美麗的豆蔻梢頭。牛大力咧嘴笑瞭:“還挺能整詞,還刻骨的

相思。”

汪新搖搖頭說:“這咋還有錯別字呢,這‘蔻’不這麼寫。”牛大力不管那麼多,一臉陶醉地陷入到遐想中。這時,碰巧姚玉玲從屋裡走出來晾衣服,牛大力趕緊迎瞭上去,熱情地打招呼:“姚,晾衣服啊,我幫你。”

牛大力說著,就去接衣服。姚玉玲的眼睛烏溜溜地朝汪新身上轉,她看到汪新手裡的信紙,嘴角一笑,那種嫵媚更加誘人。牛大力瞧得癡傻瞭,直到他僵硬地晾好衣服,姚玉玲也沒看他一眼,徑直走開。牛大力望著姚玉玲婀娜多姿的背影,一個人憨憨地傻笑。

春風吹過,天氣越來越暖瞭。

王素芳的病情似乎加重瞭,她坐在炕沿上,捂著嘴劇烈地咳嗽著。馬魁擔心地拍打著王素芳的後背。良久,王素芳展開手,手上沾著血。馬魁一看驚呆瞭,拉著老婆,背著孩子,就往鐵路醫院跑。

沈大夫檢查一番後,語重心長地建議:“嫂子,我先給你開點藥,吃上能舒坦點。不過,我還是建議你在內科掛個號,好好查查!”

王素芳有點推托,這病拖得太久瞭,她有一種不好的預感。馬魁態度堅決,執意讓老婆去檢查。沈大夫推薦瞭內科的劉主任,她是鐵路醫院有名的專傢。

夫妻倆謝過沈大夫,回傢的路上,兩人的腳步莫名有點沉重。

隔日,在沈大夫的安排下,馬魁陪著王素芳走進內科診室,見到瞭劉主任,劉主任開門見山地問:“咳嗽多久瞭?”王素芳腦子像短路瞭一樣,猶豫瞭一會兒說:“有個三四年,也不好說,一陣一陣的。”“這樣吧,你先拍個胸片,驗個血。”“還整這麼復雜,主任您給我開點藥就行瞭。我自己有數,回傢吃點藥,睡上一覺就好瞭。”“小沈可跟我交代瞭,一定得給你瞧仔細瞭。你別害怕,都是常規化驗,真有病的話早點治,沒病最好,好好查一查心裡也踏實。”劉主任耐心地勸著。

見王素芳還不太情願,馬魁拿定瞭主意,讓她必須聽劉主任的。王素芳拗不過,隻好點頭同意瞭。那種不好的預感更強烈瞭,讓王素芳有些難以招架。

從醫院回到傢裡,天色已經不早瞭。王素芳在廚房忙碌,她揉著面,不時地擦著臉上的汗水。馬魁走瞭過來,心疼地說:“你能不能聽我的,進屋歇著去?”

“我不累。”“大夫讓你好好養病,要不就白吃藥瞭。”“沈大夫都說瞭,我沒大礙。”“小病也得養啊,小寶睡瞭,你陪他躺會兒去。”

兩個人正說著,裡屋傳來小寶扯著嗓門啼哭的聲音,王素芳和馬魁趕緊往裡屋跑去,隻見孩子躺在地上,號啕大哭。馬魁趕緊抱起孩子說:“這怎麼掉地上瞭,沒摔壞吧?”王素芳心疼得又是摸又是瞧,埋怨馬魁:“看樣子沒事,讓你盯住他,你咋就不聽呢!”“我看他睡著瞭,誰想到轉眼就醒瞭。”“這孩子能爬能走的,身邊不能離人!老馬呀,跟你說瞭多少遍,照顧孩子得精細,一眼看不住,就得出大事!”馬魁虛心地承認錯誤,忙不迭地哄著孩子。

化驗單出來瞭,王素芳特意選瞭馬魁不在的時候去醫院。她已經做好瞭心理準備,萬一有不好的結果,她隻想一個人承受,不讓這個傢承擔。過去這個傢在搖搖晃晃中度過瞭十年,好不容易過到今天,她隻想珍惜過好每一天。

王素芳見劉主任神情凝重,顫抖著聲音問:“主任,啥情況?”“你自己來的?你愛人呢?”“他在單位開會呢。”“讓你愛人來一趟吧。”“劉主任,有啥情況您直接跟我說就行,我挺得住,是不是很不好?”“肺癌晚期。”“那就是沒的治瞭。”“也不要絕望,建議你還是先住院。”

王素芳既不想住院,也不想讓馬魁知道她的病情,她苦苦哀求劉主任,一定要替她保密。劉主任沉默良久,嘆瞭一口氣,緩緩地點瞭點頭。

王素芳神情恍惚地走出醫院,走著走著就走不動瞭。她呆呆地看著化驗單,看著看著就哭瞭。她留戀兒女,留戀丈夫,留戀這個傢;她舍不得離開,可生命已進入倒計時。從現在起,她還未曾走遠,卻已經開始瞭思念。

沈大夫急匆匆走出來,找到站在角落裡的王素芳。她強行從王素芳手裡拿過化驗單,認真看著說:“嫂子,劉主任已經跟我說瞭,我讓她安排你住院,不能再耽誤瞭。”王素芳把化驗單從沈大夫手裡搶回來,一把撕碎,她強忍淚水,深吸一口氣,說:“不用瞭,晚瞭!”

王素芳再次懇求沈大夫,一定要幫她瞞著馬魁。馬魁遭瞭十年罪,終於盼著他回來瞭,想讓他過兩天好日子。沈大夫還想勸,可王素芳根本不聽,給她治病,傢裡就得砸鍋賣鐵,傾傢蕩產,結果就是錢花沒瞭人也沒瞭。這傢裡好容易聚起來點熱乎勁兒,她不想壓垮瞭這個傢,碾碎當下這個局面。老馬這輩子已經很不容易瞭,不能為瞭她,再遭大罪瞭。

王素芳說得沈大夫也落瞭淚,她抱住瞭王素芳顫抖的肩膀說:“嫂子,您最不容易!”囑咐好一切,王素芳回到傢裡,抱起小寶,輕聲地哄著。

馬魁回傢看到溫柔的妻子與可愛的孩子,他笑瞭,轉而又想到妻子化驗單的事情,心裡一緊,忙問:“化驗結果出來瞭,咋說的?”王素芳平靜地告訴老馬:“不太好。還是老毛病,肺氣腫,又有點嚴重瞭,肺泡損傷面積加大瞭。”“那咋治啊?”“大夫說瞭,這個病沒法治,不過呢也死不瞭人,平時多註意點倒也沒啥,反正這慢性病就得慢慢調養,養得好的話帶病活到七八十也不是沒可能。”

“那上回都咳出血來瞭,是咋回事?”“那個沒啥,嗓子拉破瞭。”

馬魁將信將疑,執意要看化驗單。王素芳裝模作樣地在包裡翻找著化驗單,翻瞭半天,說:“哎,哪兒去瞭?肯定是落在沈大夫那兒瞭。”“不是應該找內科的劉主任,幹啥找沈大夫?”“我拿瞭單子不太放心,又去找沈大夫給瞅一眼,她也說沒事兒,我就隨手一扔,估摸著落在她桌上瞭。沒事兒,回頭找她拿去。”馬魁搖搖頭說:“你這也太不當回事兒瞭。”

聽到沈大夫也確認過的這事,馬魁放瞭心,他從兜裡掏出煙盒,揉巴揉巴扔到爐子裡說:“從今往後再也不抽煙瞭,戒瞭!”王素芳說:“別當我面抽就行,你工作累,抽口煙解解乏。”“說不抽就不抽。”

馬魁還是那個驢脾氣,王素芳想起他年輕時的模樣,欣慰地笑瞭。馬魁催促道:“你趕緊歇著去,一會兒我做飯,晚上想吃啥?”“拉倒吧!你看著孩子,別給摔瞭。”

王素芳說著去瞭廚房,她剛一走,小寶就啼哭不止,望著小寶委屈的模樣,馬魁笑著說:“還哭,再哭我可把你送走瞭!”“您不能把他送走!”馬魁的話正好被從外面回來的馬燕聽見,父女倆你來我往鬥起瞭嘴。

王素芳聽見戧戧聲,拎著炒勺走過來問:“你爺倆又怎麼瞭?”馬燕告狀說:“媽,我爸要把小寶送走!”馬魁白瞭馬燕一眼:“我就是說說,也沒真送。”“您有瞭那心,就可能做出那樣的事!”“我是看小寶哭不停,才嚇唬嚇唬他的。”

王素芳聽到這兒,臉板瞭起來:“老馬,這事是你不對,你不該跟小寶說那樣的話。”“怕什麼,他也聽不懂。”“萬一聽懂瞭呢?”

這時,王素芳劇烈咳嗽起來,馬燕瞪瞭父親一眼,埋怨說:“看,你把我媽都氣咳嗽瞭!”馬魁說:“你還說,你把小寶抱去。”

馬燕把小寶抱走瞭,王素芳捂著胸口,咳嗽不止,馬魁攙住她問:“素芳,你吃藥瞭嗎?”“你倆就是我的藥,能吃得進去嗎?”“好好好,都是我的錯,我認錯。”“把小寶接過來,讓燕子專心學習。”

妻子的吩咐,馬魁哪敢不答應,他顛著腿朝馬燕屋裡去,偷偷聽見閨女哄小寶的聲音,笑瞭起來。

火車停靠在寧陽站,牛大力聽著廣播裡的聲音:“各位旅客請註意,寧陽開往哈城的列車馬上就要出發瞭,沒上車的旅客抓緊時間上車,送車的同志請迅速離開。”

這聲音是姚玉玲的,這聲音穿透瞭他的心臟,讓他魂不守舍。牛大力透過廣播室的窗子,望著姚玉玲晃動的身影,情難自已。

火車啟動,冒著濃煙隆隆駛離站臺。汪新從餐車裡走出來,正好碰見瞭姚玉玲,剛向她打瞭聲招呼,姚玉玲的臉就紅透瞭。汪新納悶地問:“你沒事吧?臉咋這麼紅?”姚玉玲支吾著說:“嗯……熱的……”汪新自言自語,天有這麼熱嗎?戀愛中少女的心思,汪新哪裡能猜透。

收到那些古詩詞後,牛大力整天都樂呵呵的,哪怕在往鍋爐裡添煤的時候,他嘴裡依舊哼哼著:“幸福的花兒心中開放,愛情的歌兒隨風飄蕩,我們的心兒飛向遠方,憧憬那美好的革命理想……”

看牛大力唱得歡快,老吳調侃著問:“大力,你這是要飛向哪兒啊?”“飛去滄海,飛去巫山。”“滄海巫山離咱這幾站地呀?”“遠在天邊近在眼前呀!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這小詞兒甩的,肚子裡有點墨水呀。”牛大力繼續轉詞:“問世間,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許。”老蔡忍不住瞭,勸道:“大力,好死不如賴活著,你可別想不開呀!”“我活得好好的,滿眼都是奔頭兒呢。”“事妥瞭?”“你們就瞧好吧!”

牛大力越說越得意,那糙黑的臉上,滾淌著汗珠,他邊幹邊唱,生活裡充滿瞭幸福和陽光。

車廂裡一陣騷動,有八個人組團在賣燒雞,裝燒雞的大袋子由領頭的那個拎著,他從袋子裡掏出一隻燒雞,掃瞭一眼車廂裡的乘客,叫嚷道:“賣燒雞啦,百年老字號。”

乘客好奇地看著,燒雞太誘人瞭,甚至可以聽見一個乘客咽口水的聲音。賣燒雞的人把燒雞塞到那個乘客嘴邊,說道:“老香瞭,八塊錢一隻。”那個乘客搖搖頭說:“買不起。”他話音一落,“啪”的一聲,結結實實挨瞭一個大巴掌。那個乘客捂住自己的臉,他嚇壞瞭,怯懦地問:“你怎麼打人呢?”賣燒雞的橫眉立目道:“燒雞碰你嘴瞭,你不買我賣誰去?掏錢!”

另外七個人一臉囂張地瞪著那個乘客,他很害怕,無奈掏錢,數瞭八張一塊錢遞過去。接著這夥兒人尋找到另一個目標,如法炮制,這回變成“八塊錢

一口”。

車廂裡的乘客看不過去,紛紛指責:“太過分瞭!強買強賣!強盜!”領頭的傢夥掏出彈簧刀,噌的一聲彈出刀刃。另外幾個同夥也都掏出彈簧刀,噌噌噌彈出刀刃。眾乘客頓時噤若寒蟬,賈金龍坐在座椅上,默默地望著這一切,他看起來面相厚道,文質彬彬。

車廂尾部,一個女乘客悄悄捅瞭捅她身邊的男人,讓他趕緊去報警。

就在這夥人肆意妄為之際,馬魁和汪新匆匆趕瞭過來。汪新大聲喝道:“你們幹什麼?”賣燒雞的同夥輕蔑地說:“賣燒雞。”汪新怒道:“什麼賣燒雞,分明就是搶劫!”這夥兒人的頭兒瞪著一個乘客逼問:“我搶瞭嗎?你吃沒吃,吃沒?”乘客嚇得結結巴巴地說:“吃……吃瞭。”賣燒雞的頭兒笑著看向汪新:“聽見沒?吃東西就得給錢!”汪新義正詞嚴地說:“少說廢話,趕緊把燒雞收回去,要不別怪我不客氣!”

馬魁一直沒吱聲,他觀察著周圍,尤其是盯住瞭一個小老頭,直覺告訴他,這傢夥不簡單。賣燒雞的頭兒一點也沒退讓,變本加厲地和汪新戧戧:“行啊,讓兄弟們開開眼,看看你咋個不客氣法,能上天呀還是能下地呀。”

汪新毫無畏懼,上前抓住那傢夥的胳膊,三兩下奪瞭他的彈簧刀,燒雞也掉到地上。汪新將他擒住,給他戴上手銬,動作果斷,如行雲流水。

“呀,亮鐲子瞭!”隨著一聲呼喊,一個同夥沖瞭上來,被馬魁迅速制住,等他反應過來,手上已經多瞭副手銬。“兄弟們,上,看他們有幾個手銬!”

馬魁和汪新被賣燒雞的團夥圍住,空間狹小,怕誤傷其他乘客,局面僵持著。馬魁的眼睛掃視著沉靜冷漠的小老頭,他看得出來,小老頭才是這幫人的

頭頭。

馬魁和汪新銬著那兩個賣燒雞的,緩緩往後退著。“兄弟們,咱們人多,不怕!”這夥兒搶劫犯囂張地叫嚷著威逼上前。另外兩名乘警聞訊趕過來,他們和馬魁、汪新肩並肩,與賣燒雞團夥對峙。

賣燒雞團夥晃著彈簧刀步步緊逼,汪新大喝一聲:“我警告你們,再往前走,我開槍瞭!”“開呀,趕緊開,老子還真想聽聽槍的動靜,有沒有麻雷子脆生!”“對,開槍呀!不開你是我養的!”

賣燒雞團夥言語挑釁著,汪新怒火中燒,他欲掏馬魁腰間的槍。馬魁一把打開他的手,瞪瞭他一眼,汪新疑惑地望著馬魁。

“噴子呢?亮出來呀!空套吧!”

車廂裡傳來賣燒雞團夥瘋狂的笑聲,他們肆無忌憚地嘲笑著汪新,對小老頭擠眉弄眼地說:“叔,這幫黑皮(黑話,官差)就欠一頓秋鞭(狠揍)。”

小老頭終於有動靜瞭,他緩步上前,抬眼皮看瞭馬魁一眼,嘴唇微微一動,那聲音像是從喉嚨裡擠出來一般:“把人放瞭。”馬魁冷靜地說:“老哥,你這杵門子硬啊(黑話,掙錢的方法好),可這滿車都是水碼子(窮人),零毛碎琴(掙不瞭幾個錢)的不值得挖點兒(敲詐)。這人多,那邊嘮嘮?”

小老頭微微一驚,打量著馬魁,猜他的來路。見小老頭半晌不說話,馬魁和汪新押著兩個賣燒雞的慢慢往後退。

小老頭和他一幫手下緩慢跟進,雙方在車廂連接處停瞭下來,馬魁說:“老哥,咱都退一步,真動起手來傷著誰都不好,犯不上。讓兄弟幾個把刀收起來,我們放人,待會兒火車到站瞭,兄弟們下車。今天你們也掙著錢瞭,雖然不多,也夠兄弟們喝頓酒瞭,買賣就做到這兒,算給我個面子。”

小老頭沉吟片刻,點點頭說:“嗯,攢兒亮(明白江湖事理)。”

馬魁隨即問身邊的乘警:“下站到哪兒?”“下站寧甸,不停,再下一站才停。”“哦,知道瞭,你倆該巡查巡查,不用都在這兒戳著。”

乘警有些擔心地看著馬魁,馬魁說:“放心,這不跟老哥都談妥瞭。都是道上吃飯的,吐唾沫是個釘,算數,是吧,老哥?”小老頭點點頭說:“那是!”

兩位乘警離開後,馬魁和汪新給兩個賣燒雞的打開手銬,然後看著小老頭,小老頭給手下人使瞭個眼色,他們也收起瞭彈簧刀。

硝煙暫時散去,事件沒有擴散,看似漸漸平息。

列車長老陸已經從兩名乘警口中獲悉事情經過,他眉頭緊蹙,神色凝重。

火車緩緩開進一座小站,停瞭下來,馬魁與小老頭道別:“老哥,到站瞭。不送瞭,最好別再見著瞭。”

小老頭沉默不語,帶著一幫手下魚貫而出。他們剛下車,腳還沒站穩,就被從四面八方擁過來的便衣警察一一擒拿。

一個賣燒雞的同夥梗著脖子看瞭一眼小小的站牌,上面寫著“寧甸站”,他自言自語地說:“寧甸,這站不是不停嗎?”小老頭惡狠狠地望向車門處的馬魁,馬魁大聲說:“老哥,都改革開放瞭,綹子(胡匪)那套玩意不成瞭。”

“幹得好,幹得漂亮!人民警察為人民,好樣的!”車廂裡,賈金龍大贊一聲,帶頭鼓掌,乘客也紛紛鼓掌喝彩。

回到餐車,馬魁端著茶缸喝著水,汪新好奇地問:“馬叔,您跟那小老頭說的啥玩意?我咋一句都沒聽懂。”“想學?”“想啊,您教我兩句唄。”“等哪天你也蹲一回監獄,裡頭有的是人教你。”

汪新被噎得說不出話,馬魁反過來問他:“我問你,為啥動手?對方這麼多人,什麼底細?你打得過嗎?車上這麼多乘客,萬一傷到人怎麼辦?你想過後果沒有?”“您看他們那個猖狂樣,忍得瞭嗎?”“忍不瞭就動手?你也知道他們猖狂啊,你知道那小老頭是幹啥的嗎?”“幹啥的?”“就他那做派,解放前八成是綹子,吃人不吐骨頭。”

汪新有點不服氣,說道:“可咱也沒吃著虧呀。”馬魁說:“那是因為我控制住瞭!幸虧那倆同事看懂瞭我的眼色,人又機靈,通知瞭老陸。老陸又通知瞭寧甸鐵路公安,要是讓這幫人在寧崗下車,上車下車的旅客這麼多,怎麼抓人?”“好,全是您的功勞。”“光知道動手不動腦子!鎮不住人傢,就得忍著,就是人傢拿你腦袋當痰盂,你也得忍著,誰讓你是幹這行的!”

汪新血氣方剛,哪肯輕易服軟,他問道:“咱們要是掏出槍來,怎麼就鎮不住他們?”馬魁冷靜地說:“那槍是說掏就掏的嗎?真掏出來,你敢開嗎?”“逼到份上,咋就不敢。”“你要是開瞭槍,先不說會不會誤傷到其他乘客,就是惹毛瞭他們,你好得瞭嗎?槍裡有幾發子彈,你不清楚嗎?你就是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荒料,我都懶得罵你瞭!”

馬魁氣得把茶缸蹾在桌上,汪新站起身,馬魁看著他問:“這是不服氣嗎?”

汪新說:“我給您打點熱水去。”馬魁搖搖頭說:“真是欠收拾!”

在路上,生活積極向上;成長,一半冷靜,一半彷徨。

這天,姚玉玲在汪新傢門口徘徊瞭許久,還沒有等到汪新回來。她是一個非常有眼色的姑娘,眼裡有活兒,看到汪永革打掃衛生,就找理由代勞。為瞭她心裡的愛情,可以有一萬個理由。

姚玉玲又是掃又是拖的,還將桌椅板凳都擦得鋥亮,忙得不可開交,額頭冒汗。姚玉玲把所有能做的都做完,依舊沒有等到汪新,她有些失落,和汪永革道別後,心緒不寧地往傢走。

姚玉玲剛走到院裡就與汪新迎面相遇,她不好意思地笑瞭笑,汪新報以微笑,兩人似乎心有靈犀。

吃晚餐的時候,汪永革心有所思,他有一搭沒一搭地和汪新聊著,扯到瞭馬燕,汪新矢口否認,說最近沒去找馬燕。汪永革感嘆道:“兒子,你說咱倆爺們兒頂著房蓋過日子,這屋裡不熱鬧。”汪新點點頭說:“我也這麼覺得!爸,您有想法瞭?”“那得看你同不同意。”“哪傢的?”“你說呢?”

汪新誤會瞭,說道:“爸,我也覺得沈大夫人不錯,一院裡這麼多年瞭,知根知底的。”汪永革有點尷尬地說:“咋扯到沈大夫身上瞭,你滿腦子糨糊攪和啥呢?”“爸,你臉咋紅瞭?沒喝酒啊!你不想給我找個小媽嗎?沈大夫合適!有個頭疼腦熱的省得去醫院瞭。這是啥時候的事兒?我咋沒看出來,捂得還挺嚴。”

“你小子想哪去瞭,我是說你呢!”“這事鬧的,我還以為您要‘夕陽紅’。”

汪永革索性直說,汪新也老大不小瞭,該找個媳婦。可找媳婦是個眼力活兒,要是沒找好,屋裡可不是熱鬧瞭,那是雞飛狗跳。有一說一,姚玉玲那人,在工作上是不錯,可要說持傢過日子,估計不太行,得慎重考慮。汪新笑著說,她怎麼不行瞭,看她把咱傢收拾得多幹凈。汪永革鄭重地說,豬還有撒歡的時候呢,不能光看表面現象。汪新告訴父親,他也沒說找姚玉玲。汪永革警告兒子,沒那意思就離姚玉玲遠點兒,別讓人傢誤會瞭。

馬魁黑著眼圈去上班,他打著哈欠,看起來很沒精神。小寶昨夜發高燒,他和老婆在醫院守瞭一夜,年紀大瞭,精力真有些頂不住。

火車停靠在站臺上,乘客紛紛上瞭車,馬魁巡查著車廂,不時地幫乘客安置沉重包裹。侯三金扛著一個大包走瞭過來,不小心撞到瞭馬魁。馬魁讓他小心點兒,然後幫他把沉甸甸的大包放在行李架上。

侯三金謝過馬魁,馬魁打量著侯三金說:“出息瞭。”侯三金問:“哪兒看出來的?”“懂禮兒瞭唄。”“人往高處走嘛。”馬魁盯著侯三金,說他心裡有鬼。侯三金忙說,他金盆洗手,改行瞭,心裡裝的全是大菩薩。

馬魁說,找個寬綽地方,嘮上兩句。侯三金故作鎮靜地說,嘮兩句啊,那沒問題。兩人來到車廂連接處站住,侯三金趕緊從兜裡掏出一盒卷煙說:“哥,抽一根。”馬魁接過來,放在鼻子上聞瞭聞,擺手拒絕說:“這煙有點淡。”“馬哥,我真改行瞭,倒騰點小買賣,這煙不埋汰。”“戒瞭,聞個味兒過過癮吧,怎麼這麼早就出來瞭?”“舉報同夥立瞭功,減瞭刑,提早放瞭。”“不但懂禮兒,還懂事瞭。”“這不都是你教育得好嘛!馬哥,咱掏句心窩話,我過去幹的那行來錢快,也輕松,可太險瞭,動不動就骨折不說,整天提著心吊著膽,覺都睡不好。現在幹瞭正路活兒,累是累瞭點,可心裡踏實啊,到瞭晚上,倒頭就睡,連個夢都做不成瞭。”“不錯,好好奔日子吧!行瞭,沒事瞭,回去吧。”“那我走瞭,改天請你喝酒。”

侯三金轉過身,摸瞭摸褲襠,快步朝前面車廂走去。他到瞭廁所門前,推開門,鉆瞭進去。侯三金剛要關門,就被尾隨而來的馬魁擋住,馬魁隨手關上瞭門,問道:“咋跑這邊上廁所來瞭?”“剛才不想尿,走著走著就有瞭。”“褲襠裡裝著啥呢,拿出來吧。”“褲襠裡不就裝著那命根子嘛!你要是想看,我就拿出來,可咱們都是爺們兒,也沒啥可看的呀。”“少說廢話,還等我搜啊,趕緊拿出來!”

侯三金猶豫片刻,手伸進褲襠裡掏著,摸摸索索一陣,掏出一百塊錢,對馬魁說:“掏完瞭,沒瞭。”“那我來掏?”“別,那東西骨折瞭可受不瞭。”侯三金說著,又從褲襠裡掏出一百塊錢,馬魁看他那個磨蹭樣兒,說:“還是我來吧!”

“不用,我自己來!”侯三金褪下褲子,他穿著防盜褲衩,從裡面掏出兩百塊錢。馬魁笑著說:“還穿上防盜褲衩瞭?”“過去是我偷別人,現在是我怕別人偷我。”“這錢哪來的?”

侯三金提上褲子,擼起褲腿,他的兩條腿上,用皮筋拴瞭幾十隻電子表:“就靠這東西賺的。”“你也投機倒把瞭?”“也就你管這叫投機倒把,南方那邊根本沒人管這事,大傢都掙著命賺錢呢。”侯三金說完,摘下一塊電子表遞過去:“哥,這電子表在南方賣三塊錢,到瞭咱們這兒,得十塊錢,我送你瞭。”“少跟我來這套!”馬魁說完,推開廁所門走瞭出去。侯三金哼瞭一聲:“油鹽不進,木頭腦袋。”

馬魁回到餐車,坐下來,打瞭個哈欠,緩緩閉上瞭眼睛。火車隆隆前行……

對於馬魁這個人,汪新一直都看不懂,他問過父親好幾次,馬魁到底是個啥人兒呢,摸不透啊。汪永革說,摸透瞭還能當他師傅嗎?汪新問多瞭,汪永革就說,如果實在熬不住瞭,他就豁上這張臉,幫兒子說句話去,換個師傅。汪新沉默瞭一會兒,搖瞭搖頭說:“算瞭,不換瞭。我對馬叔是有意見,本想離他遠遠的,現在我反倒覺得有點離不開他瞭。跟他在一塊,心裡有底,腳底有根,他不經意間做一件事,都夠我咂巴半天的。不換,堅決不換,就算要換,也得等我把他琢磨透瞭再說。”

馬魁回到傢的時候,小寶已經退燒瞭,能吃能喝的。見老婆神情疲憊,馬魁坐在炕沿上,面色凝重地說:“素芳,我想跟你商量個事。”王素芳警惕地問:“你是要把孩子送走嗎?”“你真是我媳婦。”“養瞭這麼多日子瞭,哪能說送走就送走。”

馬魁語重心長地說:“素芳,這孩子咱托不住,他會把你拖垮的!還是那句話,就是換瞭個地方,咱們想他瞭就去看他。等他長大點,咱傢要是條件好瞭,可以再把他接回來。”

馬魁說到這兒,小寶突然哼唧起來,王素芳趕忙抱過來哄著。她的淚水情不自禁地流瞭下來,她淚眼蒙矓地望著馬魁說:“我還是想把孩子留下。”馬魁態度很堅決,這孩子必須送走,馬傢養不瞭他。這孩子連哭帶鬧的,王素芳的身體得調養,受不瞭勞累。

王素芳動情地說:“我的病自己有數,這病病懨懨的,早晚得走你前頭。等我走瞭,就盼著這孩子能給你做個伴兒。燕子那性格看著虎實,但畢竟是個姑娘,要真跟外頭遇著麻煩,傢裡頭有個能扛事的大小夥,也不至於被人欺負瞭去。你們順順當當地過日子,我就放心瞭。”

馬魁聽瞭,眼眶一酸,險些流淚,說道:“凈說這些不吉利的,我這輩子,有你就夠瞭,等咱倆老瞭,誰都不指望。哦,不,我指著你,你指著我。”

既然老婆舍不得孩子,馬魁就尋思著將來的日子怎麼過。傢裡的境況太糟糕瞭,他首先必須得解決房子問題。

馬魁內心有些煎熬,他是很要強的人,很少向領導提要求。胡隊長看出來瞭,說道:“老馬啊,你有困難隻管說,要是工作時間上有難處,都好商量。”“工作上我沒問題,就是我傢那房子條件不好,漏雨漏風的,我想讓傢裡住得舒服點。不過,要是組織為難,就算瞭。”“這樣吧,我跟上面匯報一下,爭取給你換個房子。對瞭,那孩子還是送到福利院去吧,這樣也能減輕點負擔。”

馬魁沉默片刻,說道:“你嫂子的心都在那孩子身上呢,要是送走瞭,我怕她就挺不住瞭。”胡隊長點點頭:“也是啊。”“既然那孩子的爸媽找不到,我就自己養瞭,需要組織給我開個證明,好辦戶口啥的。”“這個沒問題,現在就

去辦。”

一下子解決瞭房子和孩子的問題,馬魁的心情也跟著輕松起來。

一切都是那麼地順利,當馬魁搬傢的時候,鐵路工人大院裡熱鬧非常。一掛鞭炮懸在院門口,站在門口的老老少少都來添喜慶,翹首張望。

遠遠地,汪新推著小板車過來,車上裝著被褥、鍋碗瓢盆等行李傢當,馬魁背著孩子,推著自行車,王素芳和馬燕緊跟著。汪永革一看,大聲招呼:“上動靜!”蔡小年趕緊掏出火柴,點燃鞭炮,鞭炮噼噼啪啪地響瞭起來,鋪滿一地紅色紙屑。

小寶嚇得哇哇大哭起來,王素芳一邊捂住他的耳朵,一邊喊:“別放瞭!別放瞭!”馬魁急瞭,跟著喊,隻是他們的聲音全部淹沒在鞭炮聲中。汪新推著小板車快步走到眾人近前,大聲呼喊:“這是誰點的鞭炮啊,把孩子都嚇著瞭!”

汪永革這才反應過來,高聲說:“趕緊把火滅瞭!”蔡小年喊道:“這東西怎麼滅呀,炸人啊!”牛大力跑過來,一把扯過掛鞭,拖著鞭炮跑瞭。

少瞭鞭炮聲,場面頓時安靜瞭不少,馬魁看瞭一圈,問:“這是誰鬧的動靜啊?”汪永革有點不好意思:“老馬,今天你搬傢,我尋思添點喜氣。”“噼裡啪啦的,確實好啊,都好得不能再好瞭!”老陸見汪永革有點兒尷尬,忙說:“老汪也是一片好心,歡迎馬魁同志一傢搬到咱們大院來!”

老陸話音一落,大傢夥開始鼓掌,在這一片掌聲中,汪永革招呼道:“來,大傢都伸把手。”“先不用,等車進院再說。”汪新說。“小子,這事你就不懂瞭,車進院,那是車出的力。我們大傢搬,那是大傢的心,能一樣嗎?搬東西!”

大傢紛紛忙著搬行李,小寶看見沈大夫,朝她伸出手,沈大夫一下子樂瞭:“喲,這孩子是找我呢?喜歡阿姨是嗎?那阿姨就抱抱。”馬魁把孩子遞給沈大夫,她抱著小寶,開心地說:“這孩子長得真好看。”

王素芳看在眼裡,美在心裡,她傢小寶就是招人疼惹人愛。

馬魁的新傢是兩室一廳,搬進來之前,已經收拾得幹幹凈凈,王素芳望著屋子高興地說:“老馬,這房子真寬敞啊。”馬魁笑著說:“你喜歡就好。”“兩個屋,還有個小閣樓,等小寶長大瞭,住得開瞭。”“領導有心呀!”

夫妻倆正嘮著,汪永革和汪新走瞭進來,汪新提著一把新暖壺說:“馬叔,我爸給您買瞭把新暖壺,放這瞭。”馬魁沒言語,王素芳忙說:“汪段長,我們一搬來,讓這滿院的熱乎氣兒頂得心都化瞭。”汪永革說:“應該的,我和老馬是多年老工友瞭,汪新又是老馬的徒弟。”汪新接話說:“我和馬燕還是同學。”

汪永革一心想和馬魁套近乎,說道:“這是親上加親。”馬魁臉色不大好看,質疑道:“親上加親?”汪永革心知熱臉貼上冷屁股,一時無語。馬燕從自己屋裡跑出來,叫汪新進去一下,找他有點事兒。王素芳笑著說,凈顧著說話瞭,還沒給客人沏茶,她燒點水去。

屋裡隻有馬魁和汪永革,他倆沉默不語,各懷心事。汪永革打破僵局說:“老馬,你們進瞭大院,咱們就都是一傢人瞭。缺啥少啥,人手不夠,招呼一聲,大傢都會幫忙的。”馬魁冷笑一聲:“一傢人,這詞兒講得好。”汪永革笑瞭笑,想化解自己的尷尬。

旁邊屋裡傳來汪新和馬燕的說笑聲,馬魁的臉更黑瞭,說道:“都沒收拾呢,我不跟你嘮瞭。”汪永革知趣地說,他回去瞭,傢裡還有事兒。馬魁讓汪永革把暖壺帶走,傢裡好幾把瞭,留著也是多餘。汪永革知道多說無益,拿起暖壺朝門外走去,身後的馬魁喊道:“就一個人走啊?”汪永革毫不猶豫地扯著嗓子大喊一聲:“汪新,回傢瞭!”

回到傢裡,汪永革把暖壺放在桌上,汪新替父親不值:“好心好意送瞭把暖壺,還給退回來瞭,這老馬頭,辦事是真隔路!”汪永革自我安慰說:“不要就是不稀罕唄,沒啥。”“爸,您和老馬頭不是老工友嗎?他怎麼對您也沒笑臉呢?”“他就那樣,外冷內熱。”“我看他就是個怪人!”汪新抱怨說。

王素芳燒好水,發現汪傢父子已走,知道馬魁沒給人傢好臉色,無奈地嘆瞭一口氣。有瞭心滿意足的房子,看著熟睡的小寶,王素芳開心地說:“這房子是越看越好啊。”馬魁自責道:“這事怪我,早點搬過來就好瞭。”“領導為啥同意給咱傢換房子啊?”“我不是跟你說瞭,正好趕上有房子空出來,就換瞭唄。”“一定是你找領導要求的。不逼到份上,你張不開這嘴。為瞭我,難為你瞭。”“這扯哪兒去瞭,睡覺吧。”

馬魁說著,就躺下身來,王素芳又問:“孩子戶口打算什麼時候辦?”“那不說辦就辦嘛。”“可他總得有個名字啊。”“我早想好瞭,就叫馬健,健康的‘健’,他來咱傢的時候,病病懨懨的,希望他將來都能健健康康的。”“這名字好,馬健,你有名字瞭!”

《南來北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