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汪新栽瞭大跟頭,他是這次錯誤的主角,無法逃避和狡辯,深深的自責和懊悔壓得他喘不過氣來。馬燕看在眼裡,急在心頭,她來探望躺在炕上的汪新,請他看日本電影《追捕》,希望他能散散心。

汪新動瞭動眼皮,睜眼看瞭馬燕一眼,又閉上眼。

“別裝睡瞭!”馬燕湊到汪新耳朵邊,突然喊瞭一聲,汪新被嚇瞭一跳,這回是不能再裝睡瞭。

汪新惱火地說:“你有病啊。”

馬燕毫不在意,揮舞著電影票,哼著《追捕》的主題曲:“啦呀啦,啦啦啦啦,啦呀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去不去?”

“拉什麼拉,拉屎回自己傢拉去。”

“有勁沒勁呀你,這電影票多搶手你知不知道,我求瞭多少人才弄到兩張。”

“看八回瞭,臺詞都背過瞭,你自己看去。”

汪新說完,又倒頭睡過去。

馬燕望著他,感覺身後有人,回頭一看,竟然是姚玉玲。馬燕趕緊把電影票揣兜裡,質問道:“你進屋怎麼不打招呼?”

姚玉玲理直氣壯地說:“我聽見你說話瞭。再說,我來汪新傢,從來不打招呼。”

姚玉玲說著靠近汪新,一邊柔聲喊著汪新的名字,一邊伸手推瞭推他,馬燕立即阻止道:“你別推他。”

姚玉玲說:“我跟他說句話。”

“人傢睡覺呢,你還非得打擾人傢不可嗎?”

“那你怎麼在這呢?”

“我在這怎麼瞭,我沒打擾他。”

“我找他有事。”

“我還找他有事呢!”

馬燕與姚玉玲各不相讓,兩人戧戧來戧戧去,吵得汪新耳根痛,他終於裝不下去瞭,扯著嗓門說:“你倆能不能別吵吵瞭!”

汪新一說話,兩個人頓時安靜下來,姚玉玲輕柔地說:“汪新,那事我聽說瞭,怕你心情不好,來看看你。”

馬燕很聽不慣姚玉玲裝嗲的聲音,板著臉說:“是我先來的,就算說話,也得是我先說吧?”

姚玉玲大度地說:“好,那你先說。”

“當著你的面,怎麼說?麻煩去外面等一會兒。”

姚玉玲看出來瞭,馬燕是存心跟她過不去,為瞭不惹汪新生氣,她無奈地選擇瞭忍讓,轉身走瞭出去。姚玉玲前腳剛走,馬燕後腳就關上屋門,鎖上門鎖,姚玉玲感覺上當,質問馬燕為啥說話還鎖門。馬燕得意地說,這她可管不著。見馬燕死活不開門,姚玉玲生氣地邊拍門邊喊起來。馬燕抱著胳膊,像耍猴一樣呵呵笑起來。

汪新心煩意亂,猛地坐起身,高聲地喊:“給我出去,立刻出去!”

馬燕被這吼聲驚呆瞭,遲愣愣地看著汪新。此時,汪新已顧不上照顧馬燕的面子和情緒,讓她麻溜地出去。

馬燕自尊心受挫,生氣地嚷道:“吼什麼呀,惹不起還躲不起呀!”

馬燕氣哼哼地打開門走瞭,瞅都沒瞅姚玉玲一眼。馬燕吃瞭癟,姚玉玲有點幸災樂禍,對著她的背影說:“讓你胡鬧!”

見姚玉玲走進來,汪新沒好氣地說:“你也走,都給我走!”

姚玉玲剛要說話,汪新渾不吝地怒道:“再不走我可罵人瞭!”一向客氣有禮的汪新,竟然沒給姚玉玲留任何情面,心高氣傲的她心情起起伏伏,猶豫片刻,轉身走瞭出去。

見馬燕氣哼哼地回來,王素芳忙問:“小汪怎麼樣瞭?”馬燕沒好氣地說:“成精神病瞭!”說完,她進瞭自己屋。王素芳一聽,嘆氣說:“完瞭,小汪這孩子受刺激瞭。”馬魁聽見,扭頭就往外走。王素芳問他,這是要去哪兒。馬魁說,他去給汪新治病。

汪新躺在炕上,看似閉目養神,心裡卻如油煎一般。突然,一盆水潑瞭下來,汪新驚得猛地躥瞭起來。他剛想張口怒罵,見馬魁拎著盆兒站在炕邊,硬生生將嘴邊的臟字兒咽瞭回去。

馬魁冷冷地說:“終於回光返照瞭。”

汪新沮喪地說:“我已經夠痛苦瞭,您就別再折磨我瞭!”

“你在這躺著,自個兒痛苦著,有啥用?一副活不起的樣子,沒人能看得起你!”

汪新望著馬魁,若有所悟。馬魁繼續敲打道:“犯瞭錯就得認,能把錯彌補過來,才算是個爺們兒,明白嗎?”

汪新點點頭。

“明白個屁,你就是個飯桶!”馬魁罵完,往外走去。

汪新高聲喊:“我一定要把那個孩子找回來!”

馬魁站住身,轉身望向汪新,欣慰地說:“這才是個人樣兒!”

馬魁年輕時也莽撞過,也跌倒過,他知道如何拿捏分寸,讓汪新振作起來。

汪新平心靜氣地坐在桌前,拿起筆回憶著劉桂英的相貌,在白紙上畫起她的素描肖像。姚玉玲放心不下,在汪新傢門口徘徊瞭許久,直到汪新發現瞭她,招呼她進去,她才帶著一身馨香,坐到瞭汪新身邊。

姚玉玲打量著畫,問:“這畫的是誰?這看著不像咱院裡的,面相上也不像好人,這個斑也挺突兀的。”

“那個女人販子!”

“這個女人太壞瞭,早晚得把她抓住。”

“不抓住她,我這輩子過不去。”

“有志氣!我要把這個人販子記下來,以後在車上也幫你多留意,發現瞭她,馬上告訴你。”

姚玉玲的話,讓處於深深自責中的汪新稍感安慰,他輕聲問:“找我有事?”

姚玉玲說:“來看看你。對瞭,你給我也畫一個唄?”

“這會兒沒空,改天吧。”

見汪新沒心情,有點兒為難,姚玉玲自嘲地說:“看我這沒眼力見兒的,你忙吧!沒事兒,等你啥時候有空瞭,再說吧!”

姚玉玲一副受委屈的樣子,反倒讓汪新不好意思瞭,他忙解釋說:“怕畫不好。”

姚玉玲一聽,立馬笑著說:“沒事兒,畫成啥樣,都沒事兒,隻要是你畫的就行。”

“那你坐好。”

姚玉玲端坐好姿勢,盯著汪新的眼睛,眉目之間傳著情。見汪新埋頭在白紙上作畫,姚玉玲柔柔地問:“你不看我就能畫呀?”

汪新隨口說:“都在腦子裡。”

“我在你腦子裡?”

“是,咱們都是熟人,模樣都記得住。”

姚玉玲目不轉睛地望著汪新,看得他有點不好意思,心虛地閃躲著姚玉玲的目光,忍不住說:“你這麼盯著我,我這筆頭子都打滑瞭,把你畫難看瞭,可別怪我。”

姚玉玲笑瞭笑,她要的就是這效果。

這時,一陣微風吹進來,姚玉玲的發梢隨風飄起來。她拿出一根發帶,把頭發紮起來。汪新瞟瞭一眼,姚玉玲紮頭發的樣子像一幅畫,著實有些迷人。姚玉玲莞爾一笑,汪新像被識破,一陣臉紅心跳,趕緊低下頭繼續畫畫。

汪新很快畫好瞭,把素描肖像畫遞給姚玉玲。

姚玉玲贊嘆說:“真像!你應該去當畫傢。”

汪新笑瞭笑:“你可別埋汰我瞭,我這兩把刷子給罪犯畫個像還湊合,比畫傢可差遠瞭。”

“我覺得挺好的!你晚上有空沒?去看電影《追捕》,高倉健演的,你肯定喜歡。”

“我不去瞭,你去看吧!”

“票都買瞭,不去浪費瞭。這電影也是破案的,多看看,沒準兒對你這案子還有幫助呢!”

人在情緒低落時,的確需要疏導和安慰。盡管汪新有些遲疑,但他還是接受瞭邀請,姚玉玲風情萬種,他稍有迷失,對這份朦朧的情愫有瞭一點兒向往。

兩人說笑著來到電影院,裡面已坐滿瞭觀眾,他倆忙找到座位坐下。汪新與姚玉玲並肩坐著,銀幕的光打在臉上,忽明忽暗,依稀能看清楚姚玉玲那張幸福的臉,她的身體情不自禁地向汪新傾去。

每當高倉健出現時,都能聽見前排觀眾的私語聲:“這個男的,長得真好看。”姚玉玲悄悄靠向汪新,嘴巴貼著汪新的耳朵,柔聲細語地說:“我覺得,你比他好看。”

汪新沒聽清,便向姚玉玲靠過去,她又重復瞭一遍。

姚玉玲身上香甜的氣息讓汪新心潮起伏,他意識到跟姚玉玲挨得太近,忙坐直身子,但嘴角微微翹起,誰不愛聽好話呀。姚玉玲乘勝追擊,她調整瞭坐姿,兩人靠得更近。

姚玉玲低聲問:“你要是杜丘,你會咋辦?”

汪新說:“當然得救人,你還想咋辦?”

“要救也行,得先看這人我喜不喜歡。”

“萬一他是個壞人呢?”

“我喜歡的,咋可能是壞人,你看他邊上站的那個才是,臊眉耷眼的,一看就不是什麼好東西!他咋就能信他呢?唉,這看著真著急。”

兩個人竊竊私語地討論著電影,姚玉玲的話說得汪新笑瞭,兩個人剛要繼續,就聽到身後的觀眾說:“看不看電影?要處對象回傢處去。”

汪新忙轉頭道歉,姚玉玲則低頭笑,隨即兩人坐正身子看電影。

這時,觀眾裡又有人起哄念臺詞:“你為什麼要救我?為什麼?為什麼?”觀眾席裡發出一陣會心的笑聲。

姚玉玲小聲跟著念臺詞:“我喜歡你。”

汪新不自覺地扭頭看向姚玉玲,她一副專註看電影的神情,當汪新收回目光時,她卻回看瞭汪新一眼。兩個年輕人的心湖,吹蕩起漣漪,青春卻不解風情。

這微風吹到電影散場,也沒吹熄萌生的小火苗。汪新來到電影院存車處,找到自傢的自行車,姚玉玲一聲不響地站在他身後,不遠處幾個觀眾意猶未盡地哼著《追捕》的主題曲。

汪新謝過姚玉玲,陪他散心,又請他看電影。姚玉玲笑瞭笑,汪新讓她上自行車,送她回傢。姚玉玲卻說,她想溜達會兒。汪新不能撇下姚玉玲獨自回傢,隻能推著自行車陪著。姚玉玲多麼希望,一切停止在這一刻,她想要夜長路漫長。

兩個人就這樣走著,默默地走在春風沉醉的晚上,各自想著心事。走進一條小巷時,姚玉玲決定捅破這層窗戶紙,問道:“汪新,你覺得,我這人怎麼樣?”

汪新想當然地回道:“挺好的。”

“挺好是多好?”

“就是好唄。”

“那你喜歡我嗎?”

姚玉玲這樣大膽直接,汪新猝不及防,他一時不知如何回答。

姚玉玲不管不顧地接著表白:“不怕你笑話,其實,自從那回我餓暈瞭,你給我大白兔奶糖,我就喜歡上你瞭。”

汪新沉默著,陷入到矛盾的情緒中,既有惶惑,也有竊喜。見汪新不語,姚玉玲索性竹筒倒豆子般一口氣說完:“我知道,感情的事不能強求,但我得說出來,說完就輕快瞭。好瞭,沒事瞭!你騎車走吧!我自己走回去就行。”

姚玉玲轉身欲走,汪新叫住她,支支吾吾地說,他也挺喜歡她的。姚玉玲笑靨如花,讓汪新今後別總叫她姐姐,都把她叫老瞭。

汪新情竇初開,卻還是毛頭小夥子,他腦子一根筋地認為,哪怕大五個月,那也是大,就得叫姐。姚玉玲不想再跟他掰扯,嗔怪瞭一句“你真煩人”,扭頭就走。

汪新追上去,讓姚玉玲坐上自行車,跟他一起回去。話說開瞭,兩人自在瞭許多,一路上有說有笑的。汪新載著姚玉玲快要到工人大院附近時,停瞭下來,遲疑地對姚玉玲說:“那個……要不,你先回去吧?”

姚玉玲敏感地問:“咋瞭,怕別人看見?”

“不是……”

“我都不怕,你怕啥?”

姚玉玲看出汪新有些不好意思,也不為難他。兩個人關系走到這一步,已經超乎姚玉玲的預期瞭,她真的很開心。姚玉玲莞爾一笑,翩然而去。汪新望著她的背影,開心地笑瞭。

大院如往常,該忙的都在忙。誰也沒想到,王素芳的病情突然加重瞭。這天,王素芳咬牙強撐著打瞭一桶水,吃力地拎著往傢裡走,她心慌頭暈,神情恍惚,看東西都是重影,接著一頭栽倒在地。

汪永革在傢中聽到院裡撲通一聲,發出很大的響動,忙跑瞭出來。隻見王素芳躺在地上,水桶滾到一邊,水灑瞭一地。汪永革著急忙慌地喊著“嫂子,嫂子”,去攙扶王素芳,老蔡媳婦和老陸媳婦聽見喊叫也跑瞭出來,幫忙照看王素芳。

汪永革跑出去借瞭個三輪車,和眾人七手八腳將王素芳抬上三輪,然後拼命蹬車往鐵路醫院趕。一到醫院,王素芳就被抬到擔架車上,護士、醫生推著車快速沖進急診室,老蔡媳婦、老陸媳婦氣喘籲籲跑來,守在急診室外。汪永革急著打電話給乘警隊,得到的回復是馬魁跟車,要到晚上才回來。

經過急救,王素芳的情況穩定瞭下來。劉主任憂心忡忡地看著王素芳,她再三懇求,千萬別跟鄰居說她的病情,她愛人來瞭也幫著瞞一下。

劉主任嘆瞭口氣說:“大妹子,不能再瞞著瞭。目前這個癥狀,我懷疑癌細胞轉移瞭,得趕緊住院。”

“住院能治好嗎?”

“那總比不治好啊。”

“劉主任,求您瞭,就聽我的吧!”

醫者仁心,劉主任很能體會王素芳的一番苦心,除瞭嘆氣,她隻得無奈地點點頭。

夜幕降臨,馬魁和汪新行色匆匆地趕來。王素芳躺在病床上,馬燕和沈大夫陪在一旁。

王素芳一見馬魁,就著急地安慰說:“我沒事兒,你和馬燕趕緊回去吧!馬健沒人看呢!”

馬燕說:“陸嬸和蔡嬸輪流給看著呢,媽您放心吧,您好好養病。”

馬魁疑惑地問:“這好好的,咋就暈瞭呢?”

王素芳打岔說:“沒事兒,輸點水一會兒就回去瞭。”

馬魁要找劉主任瞭解病情,王素芳忙說,劉主任早下班瞭。

她說著偷偷給一旁的沈大夫使眼色,沈大夫心領神會,對馬魁說:“馬哥,你別擔心,嫂子沒啥事兒,還是老病根。”

馬魁不是這麼好糊弄的,他質疑道:“肺氣腫不應該咳嗽嗎?咋能暈瞭呢!沈大夫,你跟我說實話,素芳到底啥病?”

沈大夫解釋說:“咳嗽隻是臨床表現的一種,還會伴有乏力、食欲減退、體重下降啊什麼的。估計最近太累瞭,營養又跟不上,血糖有點低。你要不放心,明天早上劉主任來瞭再問問他去。”

聽到這兒,馬魁才舒瞭口氣,沈大夫繼續說:“以後出門兜裡塞塊糖,覺得難受瞭就吃一塊,主要是平時得加強營養。”

馬魁握著王素芳的手,嗔怪道:“聽見瞭嗎,素芳,得多吃飯,吃好的!這摳搜瞭半天把自個兒摳搜進醫院瞭。”

馬燕說:“媽,您可嚇死我瞭,您以後可得好好地加強營養。”

沈大夫叮囑說:“別小看低血糖,嚴重瞭也是能要命的。”

這時,王素芳想起瞭汪永革,對馬魁說:“老馬,你得謝謝汪段長,幸虧他把我送過來,要不然,你可能都見不著我瞭。”

馬魁不置可否,王素芳接著說:“沈大夫,這瓶水輸完,我就能走瞭吧?”

“嫂子,我建議你還是住幾天院,好好調養一下。”

見母親猶豫不決,馬燕直截瞭當地說:“媽,您就當給自個兒放個假,跟這兒好好歇兩天。”

王素芳搖搖頭,傢裡放著一大堆活兒,馬健還需要人照看,她怎麼能給自己放假。馬燕說,傢裡有她呢。

王素芳嘆氣說:“就你?別把傢拆瞭就行。”無論王素芳怎麼糾結,最後還是聽從安排,在醫院住瞭下來。

馬魁和沈大夫走出病房,汪永革、汪新、牛大力、老陸、老蔡、蔡小年、老吳等人忙七嘴八舌地詢問病情。馬魁沒多說,就說王素芳要住院。汪永革勸慰馬魁,別擔心傢裡,大院裡人手夠用,怎麼安排就聽他一句話。

見馬魁不說話,老陸自告奮勇地說:“如果馬燕上班沒時間,我們可以輪流幫著照看馬健。”

馬魁平靜地說:“大傢的心意,我領瞭。素芳沒啥事,你們該上班上班,該忙傢裡的事忙傢裡的事,醫院這邊,我自己能行。就是馬健那,大傢得幫我一把。”

馬魁話音一落,老吳接話說:“老馬,這照看病人,沒白天沒晚上的,一個人哪能撐得過來,你要是再累倒瞭,那就更麻煩瞭。”

老蔡說:“老吳說得對,大傢還是分分工,不上班的就來醫院替換老馬,這樣最好。”

老陸說:“老馬,你就不用客氣瞭,都在一個院住著,哪傢哪戶碰上纏手的事瞭,大傢都得伸把手,這是大院的規矩。”

眾人隨聲附和,馬魁感動地說:“那我就先謝謝大傢瞭。”

都說“遠親不如近鄰”,在熱心鄰居的幫助下,馬傢的事情被安排得井井有條,馬魁也沒瞭後顧之憂。

馬魁除瞭上班,就泡在醫院裡陪老婆。王素芳最擔心的是兒子馬健,馬魁告訴她,都安排好瞭,馬燕上班時,就輪流由老蔡媳婦、老吳媳婦和老陸媳婦照看。

王素芳好半天沒言語,紅著眼圈說:“老馬,我拖累你瞭。”

馬魁批評說:“這怎麼叫拖累呢!哪天我要是病瞭,能是拖累你嗎?”

“趕緊呸呸呸。”

“說破不得病。素芳,你隻管踏踏實實地養病,傢裡的事,都安排好瞭。”

“太麻煩大傢瞭,這人情可怎麼還。”

“等大傢碰上事瞭,咱們再幫忙。”

這時,有人砰砰敲門,馬魁開門一看是沈大夫,她一進門就問:“怎麼樣瞭?”

馬魁隨口答道:“都挺好的。”

沈大夫說:“你說好能行嗎?得嫂子說。”

馬魁被沈大夫說得不好意思,王素芳接過話:“沈大夫,我感覺好多瞭。”

“嫂子,這病呀來得急,可走得慢,要想快點好起來,就要保持一個好心情,心情好瞭,病也就跟著好瞭。一會兒我再問問劉主任,看看再弄點什麼藥。”

夫妻倆點著頭,連聲道謝。馬魁說,他先回去殺隻老母雞,晚上熬雞湯,給王素芳加強營養。馬魁離開後,沈大夫神色鄭重地問:“嫂子,你打算瞞著馬哥到啥時候?”

王素芳無奈地說:“能瞞一天是一天,小沈,謝謝你。”

沈大夫很不理解,這事為何非要瞞著。王素芳解釋說,得瞭這種病,馬魁哪怕砸鍋賣鐵,也會給她湊錢治病。弄到最後,錢花沒瞭,人也沒瞭。好日子才剛開始,她不能把這個傢拖垮瞭。

這番話聽得沈大夫淚眼婆娑,哽咽不能語。王素芳反倒安慰起沈大夫,生死有命,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造化。別再難過瞭,讓人看見就露餡兒瞭。沉默片刻,沈大夫平復瞭心情,說道:“嫂子,你別灰心,癌癥有時候說不清,好多人帶病生存好些年,會有奇跡的。”

王素芳說:“老馬能平平安安回來,還給恢復瞭警籍,這已經是奇跡瞭,好事不能都讓我趕上。”

沈大夫拉著王素芳的手,寬慰說:“嫂子,你和馬哥都是好人,老天爺會保佑好人一生平安的。”

人生的路,沒有誰是一直平坦的,沒有崎嶇不成路,沒有坎坷難成事兒。

夜晚,靜悄悄的。汪新守在病房外打盹,汪永革輕手輕腳地走過來,汪新輕聲說:“爸,您後半夜不用來瞭,我一個人在這就行。”

“你明天還得上班,哪能熬一宿?”

“那您不也得上班嗎?”

“我上班,插空就能瞇一會兒,你能行嗎?”

父子倆正說著,隻見馬魁從病房裡走瞭出來,汪永革迎上去,說:“老馬,你回去吧!讓汪新盯上半宿,我盯下半宿。”

馬魁搖搖頭說:“都用不著,我自己能行。”

汪永革勸道:“你明天還得上班,再說,馬健還在傢等著你。”

馬魁沉默片刻,欲言又止:“孩子馬燕看著呢!汪段長,咱倆的事兒一碼歸一碼。這次,我謝謝你!”

汪永革真誠地說:“說‘謝謝’就生分瞭,你的事就是大傢夥的事兒。”

馬魁是個恩怨分明的人,不想再欠汪永革的人情,執意讓他們父子倆回去。

汪新滿腹狐疑地看看馬魁,又看看父親,猜測他倆之間一定有什麼難言之隱。

汪永革有點難堪,打著哈哈說:“那啥……要不汪新你留下,徒弟伺候師娘天經地義。老馬你先回去瞇一會兒,後半夜再過來,就這麼定瞭。汪新你有點眼力見兒,別睡過去。”

“馬叔,您先回去吧!有我在這兒盯著師娘,您放一百個心。”汪新拍著胸脯向馬魁保證。

見馬魁神情猶豫,汪永革拍瞭拍他肩膀,勸他趕緊回去睡覺。馬魁說,他想再去陪陪老婆,然後轉身進瞭病房。汪新很奇怪馬魁跟父親的關系,一個熱著臉硬往上貼,另一個冷冰冰拒人千裡之外。在馬魁面前,父親總是低矮三分,他倆之間肯定藏著不可告人的秘密。

馬魁一走,汪新就追問起父親。起初汪永革還能跟兒子打哈哈,可兒子緊追不放,他不得不打起一百二十個小心應付。汪新是當警察的,很善於發現蛛絲馬跡,追問父親“一碼歸一碼是啥意思”,他倆有啥事兒瞞著他。

汪永革所答非所問:“我倆能有啥事。你師傅就是擔心你師娘,這剛過上好日子,就病倒瞭,能不難受嗎?幸虧不是啥大病,你也不用擔心,這病就是得養。以後,你勤跑著點,這些年,你師娘也不容易,一個人拉扯著馬燕。好不容易燕子大瞭,老馬回來瞭,這又添瞭個小的,那指定累。”

老爸避重就輕,打起瞭太極,這加重瞭汪新的疑心。他正琢磨著如何找到突破口,這時馬燕來瞭。汪新問馬燕來幹啥,馬燕沒好氣地說,凈說廢話,她來陪床。汪新又問,馬健誰看著呢。馬燕說,吳嬸和蔡嬸幫忙看著。

馬魁與汪永革前後腳離開,暗藏玄機的緊張氣氛隨之消散。汪新坐在病房外的墊子上閉目養神,馬燕守在病床前,握著母親的手,靜靜地看著她。馬燕感覺到手心裡的溫暖,擔心這種溫暖有一天會突然消失。

夜深瞭,輸液瓶滴滴答答。王素芳緩緩睜開眼睛,看到床邊的女兒,心疼地撫瞭撫她的臉龐,問:“燕子,你咋來瞭?馬健一人在傢呢?”

馬燕說:“您別操心瞭,院裡那麼多人幫著看呢!您有啥不放心的。”

“我沒事兒,你回去吧,明天不還得上班嗎?”

“天塌下來我也得守著您,媽,您快點好起來。”

“讓你和你爸受累瞭。”

“您都累瞭半輩子瞭,這回出瞭院,您可不能再跟從前似的瞭,該歇著,就得歇著。媽,您接著睡吧,我看著吊瓶呢。”

王素芳點點頭,緩緩地閉上瞭眼睛。漸漸地,馬燕也靠在床頭,眼皮打架。汪新悄然進來,看著打瞌睡的馬燕,低聲說:“燕子,你去瞇一會兒吧!我盯著。”

馬燕搖搖頭說:“沒事兒,我不困。”

一夜相安無事。當晨曦到來,汪新和馬燕打著哈欠走出醫院,來到醫院門口時,馬燕停住腳步對汪新說:“謝謝你,陪我熬瞭一晚上。”

汪新笑著說:“都是老同學,客氣啥。再者說瞭,那也是我師娘,我陪著也是應該的。”

馬燕還是過意不去,要請汪新吃早點。還沒等汪新回答,姚玉玲的聲音便傳瞭過來,她溫柔地喊著汪新的名字,手裡攥著包著油條的油紙。馬燕的臉色當時就沉下來,汪新驚訝地問姚玉玲:“你怎麼在這兒?”

姚玉玲說:“剛值完夜車,知道你在這兒陪護,過來看看你。”見馬燕充滿敵意地看著自己,姚玉玲忙問:“馬燕,阿姨沒事吧?”

馬燕冷冷地說:“沒事。”

姚玉玲將油條遞給汪新,汪新接過來說:“嚯,這大油條真挺脫,一聞這味兒,還真有點餓瞭。哎,燕子,你不是也餓瞭嗎?一塊吃吧!”

到瞭這一刻,馬燕看出瞭些門道,不大敢置信地問:“你倆這是……”

一聽馬燕問,姚玉玲可歡快瞭,搶先說:“汪新怎麼沒跟你說呢。汪新,你咋還瞞著老同學呀?”

話說到這份上,汪新支支吾吾地說:“哦,那個……我和玉玲姐……好瞭,呵呵……”

馬燕陰陽怪氣地說:“哦,那恭喜呀!”

望著馬燕離去的背影,汪新心頭一緊,一種無法言表的情緒浮現上來。姚玉玲故意大聲說:“趕緊吃吧,趁熱,涼瞭不好吃瞭。”

馬燕聽見,一邊走一邊嘟囔說:“吃,吃!噎死你!”

姚玉玲還嫌不夠,她想要在工人大院昭示。老吳媳婦拿著雞毛撣子敲打著掛在晾衣繩上的被褥,她突然愣住瞭,就見姚玉玲挽著汪新的胳膊走過來。汪新有些不好意思地想閃躲,卻被姚玉玲緊緊拽住難以掙脫。老吳媳婦喊起來:“喲,院裡多瞭一對小鴛鴦瞭?”

汪新尷尬地笑瞭笑。姚玉玲笑著回道:“到時候請大傢吃喜糖。”

牛大力站在窗前,神情木訥地望著汪新和姚玉玲,真是欲哭無淚……

汪新和姚玉玲處對象,第一個跳出來反對的是汪永革,他埋怨兒子這麼大的事兒,不提前跟他打招呼,竟然耍生米煮成熟飯那一套。還有就是,姚玉玲這人愛捯飭,過日子不行。汪新坐在桌前說,他覺得姚玉玲挺好的,起碼對他好。

汪永革再次明確表明態度:“我告訴你,你倆的事,我不同意!”

“現在大院的人都知道瞭,我能說不處就不處瞭,那不成瞭我逗人傢玩嗎?傳出去丟咱老汪傢的臉。”

“你們是故意讓大傢都知道瞭,然後逼我就范!小子,你這如意算盤打錯瞭!”

汪新沉默片刻說:“爸,您看這樣行不行,我倆也沒急著結婚,就是先處著,先互相瞭解著,姚玉玲到底是個什麼人,咱倆都看看,要是就像您說的那樣,我二話不說,分瞭!”

汪永革剛要再說點啥,被汪新攔住:“爸,您就讓我做回主,不管最後是個什麼結果,我都認,不埋怨。”

父親的意見,汪新不能不在乎。自從母親去世後,他與父親相依為命,不想因為這件事情,父子之間結下疙瘩。兒大不由爹,汪永革心想,也隻能走一步看一步瞭。

汪新和姚玉玲的關系確定下來後,有好幾個人心裡不痛快,其中就包括馬燕。這天,馬燕將汪新約出來,汪新隱約能猜出是啥事,還是問道:“有話在傢說唄!跑這來幹什麼?”

馬燕不說話,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汪新再三追問:“你找我啥事?怎麼不說話呀?跟你爸吵架瞭?”

馬燕氣呼呼地問:“你到底什麼意思呀?”

汪新一副委屈的模樣:“我咋瞭?”

“你少裝糊塗!”

“你把話說清楚,行嗎?我招惹你瞭嗎?”

“招惹瞭!你跟姚玉玲到底咋回事?”

“你不都看見瞭嗎?現在全院人也都知道瞭。”

馬燕實在忍不住,質問道:“那你還總往我傢跑?”

汪新解釋說:“你爸是我師傅,你是我同學,我去你傢,沒問題呀!再說,你不是也總往我傢跑。”

“汪新,我恨你!”馬燕說完,飛奔而去。

汪新望著她的背影,心裡真不是個滋味兒。

馬燕情緒低落,哭得紅腫瞭眼睛。王素芳憂心忡忡,馬魁卻話裡有話地說,遇到天大的好事,得弄個下酒菜,好好喝點。王素芳一臉不解地嘟噥,怎麼都鬧上怪瞭?

馬魁拎著酒瓶子,拉汪新一起去打酒。汪新鬼精鬼精的,看出瞭一點兒端倪,雖然不大情願,卻也不敢不陪師傅去。師徒倆走到街上,誰都不說話,汪新熬不住打破僵局問:“馬叔,您咋不說話?”

馬魁不動聲色地說:“道上人太多,不方便。”

“有背人兒的事?人販子有線索瞭?”見馬魁不言語,汪新心裡發虛:“有話可以關上門說,沒必要出來。”

汪新知道要壞菜,沒準兒是為他閨女馬燕的事兒興師問罪,他眼珠骨碌碌地轉著,突然計上心頭:“哎喲,我肚子疼,得上茅房,您自己去吧!”

馬魁冷冷地說:“你就是鉆土裡去,我也得給你挖出來!小子,你拉完屎,得自己擦屁股吧?”

“這話啥意思?“

“瞪著眼裝糊塗,等我一酒瓶子給你腦瓜開個瓢,你才能明白是吧?”

“別拿酒瓶子嚇唬我,手勁兒不如您,可要說其他的,那還真就不服氣。”

馬魁也不繞彎子瞭,直接問汪新安的什麼心。在馬魁看來,汪新之前總去他傢,就是想通過馬燕惹乎他。汪新如果是個爺們兒,做事就得亮亮堂堂,敢做敢當。窗簾挑開瞭,汪新索性打開窗戶說亮話,他當初的確為瞭氣馬魁,想讓馬魁早點不要他當徒弟。等時間久瞭,他發現,這個師傅還挺有意思的,有嚼頭,又不想走瞭。

馬魁怒火中燒,罵道:“你這樣做,就沒想想馬燕嗎?你欺騙她,利用她,我忍不瞭!”說著,他掄酒瓶子朝汪新砸來。

汪新早有防備,敏捷地閃身躲過,叫嚷道:“這都是您逼的!我就是不明白,您為啥對我總是沒好臉,為啥動不動就打我、罵我、欺負我!師傅帶徒弟,可以打、可以罵,但我不是不努力,不是不認真,我都盡全力去做瞭,您就看不見一點我的好?”

馬魁板著臉,瞪著汪新沒說話。汪新繼續發泄著心裡的委屈:“您要是看不上我,就讓我走,可您還偏偏不撒手,這事兒,換在誰身上,能想明白呀?除非咱倆有仇!”

父輩之間的恩怨,馬魁不想讓汪新知道,在這一點上,他和汪永革達成瞭默契。馬魁無話可說,因為他不想過多解釋。

汪新以為馬魁不屑回答,難過地說:“馬燕找過我瞭,我知道,對不起她,可感情這東西,強迫不來。這筆債,我記著,等有機會,我會想辦法還瞭。”

汪新像是倒完瞭一肚子苦水,轉身就走。馬魁有所觸動,望著汪新的背影陷入沉思。汪新漫無目的地走著,對於馬燕,他知道自己理虧,事兒做得不敞亮、不厚道,這件事遠不是一個“對不起”就能完結的。

按下葫蘆浮起瓢,馬燕的事兒還沒交代,牛大力這邊又要“興師問罪”。汪新帶著復雜的心情去赴蔡小年與牛大力的約,地點是常去的那傢小飯館。牛大力和蔡小年先到,桌上就擺瞭一瓶白酒,沒點一個菜。汪新剛坐下,牛大力就黑著臉氣呼呼地問:“汪新,你和小姚啥時候好上的?”

汪新支吾半天,也沒說出幾個字。牛大力有點咄咄逼人:“你自己說的話,還記得不?那天晚上,咱仨就在這兒喝的酒,你答應我不招惹小姚,那天小年也在。”

牛大力的話提醒瞭汪新,當時在蔡小年的撮合下,為瞭平息牛大力暴躁的情緒,他是隨口答應不招惹姚玉玲。

如今,汪新算是食言瞭,有點心虛,隻好含糊其詞地說:“那天喝多瞭,說的啥,記不清瞭。”

牛大力鄙視地說:“我可記得!汪新,沒想到你是這種人。”

“我是哪種人?”

“好幾次,我問你,是不是在跟小姚搞對象,你都說沒有。這一轉臉兒,胳膊就挎上瞭。”

汪新極力解釋說:“大力哥,你問我那會兒,我確實沒跟小姚搞對象。我倆也是這兩天的事兒,這種事兒,來瞭就擋不住。”

牛大力憤憤地說:“你壓根就不想擋!心裡頭美著呢!”

“大力哥,我知道你啥意思,別的事兒咱都好商量,可這事兒,我不能讓你,感情的事兒不能勉強。”

“你來車上才幾天?我跟小姚認識多長時間瞭,要不是你橫插一杠子,這會兒挎著她胳膊的人就是我。虧我還當你是兄弟,可你呢,利用我對你的信任,搶我的女人,你還是人嗎?”

這話汪新不愛聽,當即反駁說:“玉玲姐啥時候成你的女人瞭?我沒來車上的時候,你不是也沒追上人傢,這能賴我嗎?”

這酒喝著沒一點兒滋味,再待下去還有可能激化矛盾。汪新將杯中白酒一飲而盡,站起身說:“大力哥,你願意咋想我,那是你的事,我沒幹虧心事,沒對不起你。”汪新說完,轉身走瞭。

蔡小年一直沒言語,他搖搖頭對牛大力說:“咱們幾個大老爺們兒,在這兒叨咕一個女的,我都害臊。”牛大力氣哼哼地說:“你說,這小子是不是很過分……”“大力,說句公道話,你真賴不著人傢汪新,技不如人,你得服氣。”“我不服!”

“大力,這搞對象跟燒鍋爐差不多,你看你燒鍋爐是把好手,提速的時候添煤,火得旺,拐彎該減速瞭就少添點煤,得有緊有松,你這倒好,玩瞭命地燒煤,把自個兒憋得跟那開水壺似的咕嘟咕嘟地冒泡,哪傢的姑娘敢貼你呀,人傢害怕燙著。”

蔡小年這一比喻,幾乎要把牛大力說笑瞭,他琢磨著蔡小年的話,幹瞭一杯又一杯,杯底裡蕩漾著他的苦笑,眼裡含著酸楚的淚。

牛大力憋著一肚子委屈,甚至還把壞情緒帶到瞭工作中,他所有的力氣都用在瞭往爐膛裡添煤上。老吳忍不住說:“大力,你慢點,弄得我滿臉煤灰!”

牛大力不耐煩地回道:“那還不讓幹活瞭?”

“你小子吃槍藥瞭!”

“你要是嫌埋汰,就別在這兒坐著!”

兩人說著說著都來瞭氣,尤其是牛大力,竟然嘲諷老吳一個副司機,還真拿自個兒當領導幹部。看牛大力越說越離譜,老蔡忙出言制止,讓他少說兩句。牛大力再憨也知道自己說過頭瞭,立刻閉嘴不再吭聲。

不過,老吳可沒饒過牛大力,說他看小姚和汪新好瞭,受不瞭瞭。牛大力矢口否認,老吳故意傷口上撒鹽,說道:“嘴硬沒用,我看得真真的!”見牛大力瞪起瞭眼睛,老蔡忙說:“老吳,你也別說瞭。”

老吳不管不顧地說:“想幹啥,得先掂量掂量自己那點能水,沒兩把刷子,惦記也是白惦記!”

老吳的話徹底激惱瞭牛大力,他鏟起一鍬煤要揚老吳,老吳迅速站起來:“你敢揚我?”

看著事態要升級,老蔡大喝一聲:“你倆要幹啥呀?都給我消停點!”牛大力沉默片刻,把鐵鍬插進煤堆。老吳看牛大力熄火瞭,接著沖他挑釁說:“來,你揚我試試!借你仨膽!”牛大力挖苦說:“一天到晚地到處瞎撞,也不知道誰給你出的偏方,知道的是你有頸椎病,不知道的還以為神經病。”

老吳和牛大力互戳痛處,牛大力話音一落,老吳拎起一個鐵爐鉤子作勢要揍牛大力,牛大力揚起鐵鍬阻擋。嚇得老蔡直嚷嚷:“你倆還動傢夥啊!都放下。”

老蔡剛說完,隻聽老吳哎喲一聲,胳膊舉在空中不動瞭,像是閃著瞭。牛大力趕緊扔瞭鐵鍬,扶他坐下,還不忘嘲笑一句:“就您這細胳膊細腿的還跟我掄傢夥。”

牛大力邊說邊給老吳按摩,按得老吳還挺舒服的。

牛大力不住地問:“松緩點瞭沒?”老吳一臉不高興地道瞭謝。牛大力解釋說,他是怕老吳賴上他,回頭老吳癱瞭,還得管飯。老蔡笑著說:“話糙點不怕,事幹熱乎就行。”

馬魁和汪新接到報警,有人在車廂連接處打人。他倆帶著兩個乘警小跑著趕來,隻見三個流氓正在圍毆范德成,他被打倒在地,扭曲的身體痛苦不堪。流氓頭兒邊打邊罵:“我看你是不想站著撒尿瞭,是不?”他猛踢范德成的要害處,范德成兩手捂著褲襠,痛得嘶吼。

馬魁高喊:“別打瞭,都給我住手!”仨流氓像是沒聽見,繼續毆打范德成。汪新沖上前,一把拽開一個流氓,怒斥道:“都說別打瞭,聽不見嗎?”乘警忙攙起范德成,他已滿臉是血。馬魁怒視著仨流氓,質問:“你們為啥打人呀?”

流氓頭兒囂張地說:“為啥?你問他!”見范德成滿臉驚恐,馬魁讓他別怕,有警察在呢。馬魁用和緩的語氣問范德成,這夥人為什麼打他。范德成支吾著沒敢說。

流氓頭兒說:“是這小子先打瞭我,我才還手的。”范德成反駁說:“我沒打你,是你們打我!”流氓頭兒惱羞成怒,還要上前打人。汪新一把將他擒住,這傢夥疼得齜牙咧嘴。汪新怒斥:“警察在這兒還敢動手。”“撒手,你先撒手,哎喲!”“你不是能耐嗎?”“警察同志,你先松手,我跟你們隊長領導都熟。”“噢,慣犯。”

流氓頭兒辯解說,真是范德成先動的手,不信可以追查,他有證人。他偷偷給兩個同夥使眼色。這兩個傢夥忙說,他們看見范德成打人,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汪新松開流氓頭兒,他揉著手腕子看著范德成:“打瞭人還反咬一口,我看你就是揍得輕瞭!”

馬魁暗中觀察半天瞭,問仨人是什麼關系。他們搖頭說互不認識。馬魁讓乘警帶著這夥人去做筆錄,留下范德成,他悲憤地說:“警察同志,我真沒打人,他們三個是一夥的!”“他們為啥打你呀?”“那個帶頭的管我要錢,我說沒有,他就打我。我剛還手,他的同夥就都上來瞭,一塊兒打我。”

馬魁想瞭想,問范德成有證人嗎,范德成說,這夥人打他的時候,有個乘客路過,全看見瞭。范德成帶著馬魁和汪新找到目擊證人老劉,將他帶到餐車。

馬魁和汪新坐在老劉對面,老劉回避著范德成渴求的目光,雙目低垂,也不看馬魁和汪新。不等他們問詢,老劉就開門見山地說:“不用問瞭,我啥也沒看見。”“你明明看見瞭,為啥裝糊塗?”一聽老劉否認,范德成急瞭。“我就是路過,沒註意你們的事。”“你說謊,當時你嚇得不敢動瞭,是那個帶頭的讓你過去,你才過去的!”“你認錯人瞭吧?”“車上這麼多人,我要是不認得你,還能偏偏把你叫來嗎?”“那這事就怪瞭,活見鬼瞭。”

老劉把話說到這份上,強逼是尋不出個所以然來的,馬魁心裡琢磨著,隻能等到下一步再說。

列車到達吉平站,三個打人的流氓沒事人似的下瞭車,他們如陌生人一樣,自顧朝出站口走去。老劉也在吉平站下車,他步伐沉重,心情亦然。馬魁換上便裝,悄悄跟上老劉。汪新也換瞭便裝,跟在馬魁後面。馬魁問汪新,他跟過來幹啥,汪新說,擔心馬魁吃虧,來保護他。馬魁不屑地一笑,別添亂就行,根本就用不著他。

一番軟磨硬泡,馬魁也就默許瞭。他提醒汪新,幹警察這行,碰上事瞭,要先過腦袋再出手,這是規矩。一聽馬魁談規矩,汪新就耷拉下腦袋。馬魁斜瞭汪新一眼,問他不說話就是還不服氣唄。汪新悶悶地回瞭一句,默認不行嗎?

馬魁和汪新悄悄跟著老劉來到他傢院門外,老劉打開院門走瞭進去。師徒兩人在院門前逗留瞭一會兒,馬魁走上前敲門。

過瞭好一陣子,老劉打開院門,見是他們倆,遲愣片刻問:“你們咋來瞭?”

馬魁說:“同志,我們想跟你再瞭解瞭解情況。”

“我都說沒看見瞭,你們沒聽明白嗎?你們別打擾我瞭!”老劉說著,隨手關上瞭門,不留絲毫商量的餘地。

吃瞭一個閉門羹,馬魁並沒有泄氣,他在大街上溜溜達達,汪新跟在身後。老劉怕當地那幾個流氓打擊報復,不敢跟他們接觸,這一點汪新能理解。可馬魁殺雞用牛刀,抓著一個小案子,讓這點兒皮毛纏住手,太耽誤事瞭,他們應該把心思和力氣用在大案子上。

聽瞭汪新的疑惑,馬魁點撥說,別看這案子小,說不定就連著大案子呢!在他們手裡,絕不能放過一個壞人,更不能讓無辜的人委屈著,要是連這點都做不到,就不配當警察!汪新連連稱是,問現在去哪兒,總不能一天都在街上瞎

溜達。

馬魁也不言語,徑直往前走,汪新屁顛屁顛地跟在後面……

六點多,太陽就落山瞭。馬魁和汪新再次來到老劉傢門口,他提著一個網兜,裡面裝著兩瓶水果罐頭,試著又一次敲門。老劉開門一看是他們,立即就要關門,馬魁迅速地把兩瓶水果罐頭塞進門內,說道:“同志,我們在車上耽誤你不少時間,又害得你擔驚受怕的,買兩瓶罐頭,就當是感謝瞭。”老劉看著馬魁,沉默不語。馬魁接著說:“我知道那幾個人是你們本地的,你認識他們,我也知道那些人肯定不好惹,你害怕他們報復,所以不敢說。不過,你放心,我們特意擦著黑來的,不會讓你攤麻煩的。”

“你在說啥呀,我都說瞭我不知道,你們問別人去吧!”老劉的眼睛裡閃爍著猶豫,他想再次關門。

馬魁把罐頭塞進老劉手裡說:“這點東西你得收下。”

“我不要。”

“都買瞭,就當給你壓壓驚瞭。行瞭,關門吧。”老劉沉默片刻,關上瞭院門。

馬魁長舒一口氣,走到一棵樹下,掏出一支煙,點燃抽瞭起來。汪新站在一旁,長籲短嘆,馬魁望著他問:“什麼意思?”

汪新感嘆說:“賠瞭媳婦又折兵啊。”

“你小子是不是找茬啊?”

“本來就是這麼回事嘛,那兩瓶罐頭,還不如給我吃瞭呢。”

“就是給狗吃瞭,也不給你!”

“我還不稀罕吃呢,怕硌牙!咱們得回去瞭吧?”

“事還沒辦完呢,不能回去。”“您還想找他?”

“我就信一句話,人心都是肉長的。”

“那也不一定,有人的心就是石頭長的。”

馬魁瞪起眼睛問,說誰呢?汪新懶洋洋說,有的人唄。馬魁當然聽得出汪新意有所指,他懶得和汪新打機鋒。這會兒肚子咕咕直叫,他掐滅煙頭說:“走,吃飯去。”

兩個人剛轉身,身後就傳來瞭老劉的聲音:“你們別走!”

馬魁、汪新和老劉坐在小馬紮上,老劉講述事發經過,汪新埋頭做筆錄。果然不出馬魁所料,這仨流氓確實是一夥的,專門靠欺負老實人掙錢。那天在火車上,是他們先動手打人。馬魁鄭重地向老劉道謝,老劉感慨地說,他是頭回見到這樣認真負責的警察,要是不說實話,這罐頭會噎嗓子眼兒的。馬魁讓老劉放心,他們一定會替他保密的。

老劉送他倆出門時,猶豫再三說瞭一件怪事。前些天,老劉坐寧陽去哈城的車,迷迷糊糊地看見一個女的,拿著一個饅頭給一個小男孩吃。小孩吃完饅頭又哭又叫,那女的用毛巾捂住小孩的嘴,小孩馬上就不哭鬧,倒在那女的懷裡睡著瞭。當時他困得慌,也沒太在意,等回到傢沒事一琢磨,總覺得這事不太對勁兒。

汪新一聽,立即來瞭興致,忙問老劉,那女的長什麼樣。老劉回憶著說,那女的就是一般人,下巴上有塊黑斑。馬魁追問,那女人在哪站下的車。老劉尋思片刻說,在永慶站。汪新興奮地看著馬魁,馬魁問他,是不是小案子連著大案子?汪新贊嘆,神瞭!馬魁不以為然地說,沒有什麼神不神的,當警察就得處處留神。

沒過幾天,馬魁就告訴汪新,永慶那邊來信兒瞭,說那個孩子找到瞭,遺憾的是還沒有女販子的線索。汪新抬頭望天,神情肅穆,馬魁望著這個平常動不動就一蹦三尺高的徒弟,問道:“失而復得,你怎麼連個笑模樣都沒有啊?”

汪新把頭低下來,說:“馬叔,我腿有點軟。”

“沒出息的貨!”

“要是那孩子找不到,我得鬧心一輩子,老天爺總算開眼瞭。”

“要是像你這樣,我早就幹不下去瞭。”

“那個女人販子一定還在拐賣孩子,我早晚得抓住她!”

“這就對瞭,說瞭句你該說的話。”

有那麼一刻,師徒之間的距離那麼近。汪新覺得,似乎過瞭急流險灘,心中已過萬重山。

《南來北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