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飯的時候湯婆子就眉飛色舞地跟大老湯描述她怎麼智鬥何常勝的。“我就把照片往他一塞,哎呦,他那個傻,他那個呆,好玩好玩。”
大老湯啐道:“他們老何傢人就那毛病,沒尿性。”
湯婆子哼瞭一聲,“我就知道是他們傢老大勾引我們為民的,我們這傢庭,誰不想來?你,是吧,商業局的幹部,我,味精廠的幹部,人傢一個禮拜吃一頓的肉的時候,我們傢就能吃兩頓,嫁漢嫁漢穿衣吃飯,誰都會考慮,而且我們傢為民,那是一表人才玉樹臨風相貌堂堂才華橫溢工作積極思想進步,那往淮濱路的梧桐樹下一站,我保證有小姑娘撲上來,哎呀,遺傳我,鼻子長得好,男人看鼻女人看眼,為民鼻子長得好。”
“鼻子隨你?人傢都說像我,鼻頭大,有福氣。”
湯婆子打瞭一下丈夫,“有點自知之明!得有點自知之明行不?就你那蒜頭鼻子,遺傳給誰誰遭殃,兒子像媽,所以我就說,我嫁到你們老湯傢就是來給你們改善品種的。原來是土雞,經我那麼一點化,立刻成洋雞。”大老湯任憑老婆沾沾自喜。習慣瞭。不負責任的自戀。當自己是何仙姑。還點化。
湯婆子又神叨叨道:“不過你看秋芳,臉盤子條子都不錯,以後生出來的孫子肯定漂亮,噯我跟你說,今天兒子跟秋芳看電影去瞭,《智取威虎山》……”正說著,為民進門,怒氣盤踞在臉上。一進屋就沖到床邊翻自己的枕頭。
一寸照片不見瞭。平日裡他總是枕著“麗影”入眠。
“媽,你動我東西瞭?”
湯婆子翻身起來,“沒有啊。”佯作不知。
“我枕頭底下的照片呢。”
湯婆子反應過來,“不知道。”
“還扯謊,”為民激動,“傢麗他爸都發現瞭,今天來電影原聲興師問罪。”
“問誰的罪?他敢問你罪我去找他。”
“問傢麗。”
“那不正好。”湯婆子不屑地笑,“女孩子就應該接受教育,要檢點,知道什麼叫婦道人傢。”
“媽,照片是不是你給她爸的?”為民直接問。
“物歸原主完璧歸趙。”湯婆子連用兩個成語,顯得很有氣勢。
“媽,我對你太失望瞭!”為民的話很重。湯婆子受不瞭,“兒子,你什麼意思,媽媽不是為你好啊?我們這麼一個革命傢庭不要一點操守的啊?什麼阿貓阿狗黑五類都想混進來的啊?兒子你不要被一些壞分子蒙蔽,秋芳哪裡不好?我看比那個什麼何傢麗好一千倍一萬倍!……”
湯婆子喘息的空檔。為民打斷她,“說完瞭吧?”
湯婆子愣住。兒子從來沒對他這麼冷漠過。
“我要休息瞭。”為民倒在床上。用枕頭蒙住臉。
農業學大寨。傢麗第一個報名下鄉學習。目的地:肥西。為民得知後,也很快報名,去肥西學習去瞭。兩傢人一聽,亂作一團。都覺大事不妙。肥西是溫床,孕育瞭一段“孽緣”,現在重返肥西,很可能弄出問題來。湯婆子找秋芳做工作,讓她也去。秋芳為難。考慮再三,還是決定報名。劉媽得知。堅決反對。“我馬上還要去一趟巢湖,你爸在那邊被批得厲害,現在你去大寨,秋林怎麼辦?”秋芳為難,“媽,是組織的意見,要不我帶秋林一起去?”
“荒唐。”劉媽放下手中的編織針,“真是組織的意見,還是你想去湯為民?我看你是中瞭魔瞭。”
“真是組織的意見。”秋芳堅持。沒辦法,最後秋林托給何傢老太太照看幾天。老太太欣然應允,笑說多一個沒問題。劉媽不好意思,“你看,我也是放下工作,老張在那邊非讓我過去一趟,你說他們這些知識分子就是毛病多。”老太太道:“老張是有文化的人,他讓你過去,肯定有事,或者是想你瞭……”老太太說得曖昧。
沒幾日,秋芳下鄉瞭。臨行之前她想明白瞭。原本她覺得尷尬。但又想想,如果真是自己想要追求的,就應該去爭取。下瞭鄉,雖說都去肥西。但三個人一時還碰不上面。沒有都分在木蘭村。過瞭幾日,傢麗先到木蘭村。沒多久,為民也到瞭。還住知青住處。還有知青沒回城。當晚,大傢狠狠聚瞭一餐。喝瞭酒。趁著月光。為民又正式向傢麗表白。
帶著酒勁,知青們起哄。
傢麗有些不高興。太不莊重,她期待中的表白不是這樣。喝多瞭,傢麗出來上廁所。為民覺察到氣氛不對,追瞭出來。
“對不起。”為民說。
“什麼對不起。”
“剛才我說的是不是有什麼……不妥……”
“這話你應該跟你爸媽說,應該去爭取。”傢麗說。
“你爸媽同意麼?”
“不同意。”傢麗說,“所以我覺得我們不可能。”
“這是我們自己的事。”
“但我不能因為你就放棄我整個傢庭,這樣不好,也應該。”
“那我放棄,我入贅。”
“別說傻話。”傢麗覺得眼前這個男人有些幼稚,“你是傢裡的長子,入贅?你爸媽會殺瞭你,何況入贅我們傢。”
“那怎麼辦,總不能永遠這樣下去。我們要反抗。”
“反抗,”傢麗嘆瞭口氣,“可是要反抗的是我們的父母,我們的傢庭。”
“那我們一意孤行堅持到底,我們私奔,反正隻要你喜歡我我喜歡你……”
“這種話能不能不要再說瞭?”傢麗有些不耐煩。
“那再想想辦法。”為民隻能這麼說。
接下來是學習。肥西也開始學大寨,組織會上,有人分析,“學大寨,最根本就是貫徹黨的基本路線,批判修正主義,批判資本主義和一切反動落沒階級的意識形態,堅持無產階級專政下的繼續革命。”“同是一個天,同是一個地,同是一個太陽照,大寨能辦到,我們為什麼就辦不到?”
為民和傢麗一前一後坐著。為民問旁邊的知青,“小宋呢。”小宋是個女知青。同伴做瞭個噓的手勢。傢麗覺得奇怪。開完會,幾個人一碰頭。傢麗和為民才知道,小宋去鎮醫院住院去瞭。懷孕瞭。跟當地農村一個青年。同伴手舞足蹈描述,“一開始也都是不同意,兩方傢裡都不同意,男的傢嫌小宋成分不好,又不能幹活,小宋也看不上男的。”為民著急聽接下來的故事。男知青說:“接下來就是現在瞭哇,小宋有孩子瞭,生米煮成熟飯,不同意也得同意。”
生米煮成熟飯。這個詞在為民腦子中過瞭一下。他看瞭一眼傢麗。傢麗沒領會,隻當成個傳奇故事聽。
為民憋著沒說。
一直到晚上。
月亮大而圓。兩個人在小河邊走,來回好幾遍,快回住處瞭。為民支支吾吾說:“其實,有個辦法能讓我爸媽,你爸媽,都同意。”
傢麗就那麼一聽,“什麼辦法?”
“就是……”為民說不出口。單純的初戀。
“什麼辦法?說啊。”傢麗急著回去上廁所。
“就是……”為民還是思想鬥爭。
“不說我回去瞭,憋不住瞭。”傢麗說。
“就是生米煮成熟飯!”為民一禿嚕嘴,快速地。
傢麗愣住瞭。是,那個故事,小宋的故事,生米煮成熟飯……豪爽如她,也不禁難為情。“你混蛋!”轉身就逃。
心跳如兔子。傢麗腦子亂極瞭。是個辦法,的確是個辦法,雖然是個昏招。但一旦生米煮成熟飯,兩方傢長的確隻能就范。
傢麗躺在床上,為民的表情和話語,全都放大瞭,變慢瞭,反反復復在腦中盤旋。畢其功於一役。似乎也隻能如此。可是,傢麗想來想去還是有點無法接受。她要自尊。她有強烈的自尊。如果那樣,她成什麼瞭?他們成什麼瞭?偷食禁果,奸夫淫婦,即便走到瞭一起,終究為人不恥。不,不行,不能那樣。長征的路就應該一步一步走,不可能坐著飛機直接飛過去。
一夜天明。傢麗已經有瞭主意。她打算拒絕為民。她不能這樣做。第二天忙,又是學習,分成小分隊,分批再往別的村走。傢麗和為民不在一個村。兩個人隻在出發前見瞭面。傢麗想說,但又點不知怎麼開口。為民急切切地,湊到傢麗耳朵邊,“晚上九點麥場後頭等,不見不散。”說完,就跟著隊伍走瞭。算瞭,不多想,傢麗收拾好,便去鄰村做宣傳。這日,秋芳則跟著隊伍進駐木蘭村。一問,為民、傢麗都不在。隻能等晚上再見。
太陽落山,為民先回來。吃瞭飯,他便去河裡洗澡。為大事做準備。他堅信傢麗一定會來。
男知青住處。秋芳進屋,問:“找一下湯為民。”男知青指路,說去河邊瞭。秋芳對路不熟悉,往河邊走瞭一段,又折回頭,在麥場這邊,她看到那頭有個人影,身形跟為民有點像。喊瞭一聲。那人沒作答。她便跟過去看看。天上有雲,遮住瞭月亮。
草垛後頭。那人影準備好瞭鋪蓋。
秋芳剛踏過去,人影便一把摟住她。嘴親上去,喘著粗氣,“就知道你回來,一定會來。”
聽著是為民。秋芳不知怎麼瞭,拼命反抗。
為民開始脫褲子,秋芳尖叫。為民捂住她的嘴。“生米煮成熟飯就好瞭,他們都會答應,都會答應,就是要熟飯……”
秋芳抓爬著。尖叫聲從手指縫漏出。
“湯為民!”背後一個聲音大喝。竟是傢麗。
為民回頭,再細看看身下人,嚇得頓時癱軟,連忙從草垛上起來,“這……”秋芳痛哭。傢麗幾個健步上前,重重甩瞭為民一巴掌,“你混蛋!”秋芳抱著傢麗哭得更厲害。
為民回不過神,“不是……這……不是……我其實……唉……”
太子怎麼成瞭貍貓?
重嘆一口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