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茲是無線電波動頻率的基本單位。信裡,傢歡一律稱秋林為赫茲。老五讀錯字,弄出個郝字,傢歡忍不住笑瞭,道:“說你沒文化你還不服,是赫茲,he,第四聲,這是個物理名詞。”小玲不服,嘟著嘴巴,“就算是赫茲,裡頭總有人吧。”
傢歡為轉移註意力,反攻小玲,“老五,不是你談戀愛瞭吧?媽知道嗎?阿奶知道瞭?”小玲立刻反彈,“呵呵,那真沒有,不過追我的人倒不少,但我都看不上。”
“瞧瞧那口氣,說得好像是田傢庵第一美女。”傢歡不屑。美心和老太太在外頭忙晚飯,傢喜回來瞭。打瞭個招呼,情緒不高,進屋瞭。小玲遠遠瞧見傢喜,喊:“老六!”
傢喜沒理她,回自己屋。一會,傢麗一個人來瞭,騎著自行車,進院子見美心和老太太在做飯,也湊過去幫忙。
一見面就嘆:“這個老六,平時鬼得很,一考試就不行。”
美心明白瞭幾分,問:“怎麼啦,玻璃廠沒考上?”
“考瞭個倒數第二。”傢麗嘆氣。
老太太笑道:“沒考倒數第一就不錯。”
傢麗點破,“倒數第一是那個謝傻子,老六倒數第二,跟傻子也差不多瞭。”美心嘀咕,“都考瞭些什麼?”傢麗說就是中學那些課,基本的語文數學什麼的。
美心詫異,“老六怎麼連這個都不會。”
老太太反問美心,“你帶的你還不知道?正經讀過幾天書,坐在那腦子早飛瞭,看書跟看天書樣。”美心委屈,微微抱怨,“媽,您現在怪我瞭,傢裡多少事,前前後後裡裡外外,誰顧得上老六讀書,照我看,都是天生的,老四沒人顧,不照樣考上大學。”又對傢麗抱怨,“就不能讓建國找找人?”
傢麗忙解釋,“找瞭,但基本的考試得過,怎麼也得差不多看著像,弄個倒數,你讓人傢怎麼錄取。”
美心靈機一動,“老四不是正好在傢麼,讓她教,給老六輔導輔導,十四小那個校辦印刷廠也要招人,馬上還能考,有機會。”
學瞭兩天。老四老六都累。
老六傢喜對著數學題,她認識它,它不是她。愣是解不出來。傢喜把筆一摔,“這不存心刁難人麼,當個工人,生產個玻璃搞個印刷,要考這些做什麼。”
傢歡早都不想教瞭,就等她這句。“媽——”傢歡扯著嗓子。
美心正在前院招呼建國衛國,兩個女婿正在幫著打炭糊子。常勝去世後,這項工作由他二人承包,隔一陣就來一趟。這次衛國帶來個蜂窩煤模子,炭糊子裝進去,一推,就出來新式蜂窩煤。比過去的煤渣炭糊進步不少。
聽到女兒叫她,美心擦瞭擦手,進屋。
“喊什麼,扯著嗓子死喊。”美心訓斥。
“媽,我做不出來,學不會。”傢喜直言。
美心著急,“人傢都能學會你怎麼就學不會?沒少你吃沒少你穿,腦子呢?”傢歡在旁邊敲邊鼓,“媽,老六不是傻,也不是笨。”
“那是什麼?”
“基礎太差。”傢歡說,“不過也不是學不好。”
“學!”
“起碼得好幾年,等學會瞭,估計招工都結束瞭。”傢歡做工作。希望擺脫老師這個職位。
建國衛國進屋喝水。大概聽瞭幾句,建國上前解圍,“媽,趕鴨子上架也不行。”老太太端荸薺水進來,一人舀一碗,端在手裡。老太太問建國有什麼辦法。建國想瞭想,有些為難,他是一貫走正路的,肯找關系,已經是最大的破例,“招呼都打瞭,就是這考試,還是得考一下。”衛國接話道:“那就從考試下工夫。”傢歡揮動著一個手指,參與到智囊團的思考中,“反正隻要有個人去考試,並且考得過就行瞭。”
一語點破夢中人。傢喜大叫一聲,“找人替考!”
沒人接話。工廠招工,有人替考,這種事並不少見,主要內部已經打瞭招呼,替考隻是走個過場。當晚,美心就開始做傢歡的工作,這個傢,也隻有傢歡適合替考。考試是在國慶左右,到時候傢歡回來一趟,幫妹妹考瞭便罷。盡管傢歡一百個不情願,但在美心耐心細致的工作下,還是答應瞭。結果,這個辦法很快就宣告行不通。印刷廠的人很多都知道傢歡,這一代少有的幾個考上大學的女生。何傢歡早在高考時期就一炮成名,加之一隻眼睛不好,外號“獨眼龍”,更是招人耳目。她根本做不瞭代考這事。
隻能另謀他途。
這日,傢麗上門,娘仨個一合計,突然想到個合適人選。第二天,傢麗便去淀粉廠找傢文,把基本想法跟二妹說瞭。傢文沒說行,也沒說不行,隻說試試看。因為“陳傢那些人的脾氣摸不準”。傢麗笑道:“你別去說,你跟衛國說,讓衛國跟她媽說,他們傢老太太如果肯使力,這事就成瞭一半瞭,也不是多大的事。如果順利,我們自然上門道謝。而且你為他們傢生瞭兒子,立瞭一大功,偶爾開口一次,應該不會拒絕,你幫老六一把,也是看爸的面子,咱們倆再怎麼也是做大的。爸不在瞭,這個門頭,咱們得撐起來頂起來,到底是一傢人。”
話說到這份上。傢文沒有不幫的理。當天晚間睡覺前,傢文開始做衛國的工作,老六的事,衛國早已經曉得。那天他在場。傢文不會添油加醋,隻是把其中利害分析瞭一下,為什麼幫,怎麼幫。“想來想去,也隻有大姐傢的老三合適,跟老六一般大,長相也差不多。”傢文很嚴肅地。
大姐是指衛國的大姐春榮。老三是指春榮的三女兒智子。
衛國遲疑,“智子行麼?”
傢文婉轉地,“隻是去考個試,並不要求考多好,中不溜就行。智子沒問題。其實就是走個過程,大姐夫都打好招呼瞭。”
衛國想瞭想,說明天去十八小跟春榮商量商量。傢文說:“先別去,這事哪能跳過娘,趕明先跟娘說說,娘如果說不行,就算瞭。如果娘也覺得可行,再說。”衛國表示同意。隔日,衛國果然把前前後後仔仔細細跟他娘說瞭。陳老太太爽快,“幫人就是幫己,我去跟春榮說。”等到禮拜天,春榮春華來瞭,老太太把這事一說,春榮憨厚,也就答應下來。回傢沒跟鮑先生說,隻是如此這般和智子交代一番。國慶一過,智子果然代替傢喜去參加瞭印刷廠的招工考,輕輕松松考下來。衛國問情況。智子說都會答。
消息傳到何傢,舉傢歡喜,美心更是感嘆,“老二嫁給衛國,嫁對瞭。”一屋子人不知道美心說這話什麼用意,看著她。美心繼續說:“聰明呀,腦袋瓜子好呀!哪像咱們傢,就出傢歡一個大學生。”可惜傢歡聽不到這句誇贊,她已經回學校瞭。
小玲反駁,“媽,二姐夫傢還沒有大學生呢。”
美心道:“我說的是平均水平。”
老太太笑道:“不不,你二姐夫傢有,不是說智子的姐姐在考大學。”美心冥思,“哪個姐姐?”傢麗道:“春榮傢有三個丫頭,敏子惠子智子,智子是老小,考大學的是老大敏子。”
“考上瞭沒有?”老太太問。
傢麗道:“這事我倒聽老二說過,都快成一樁懸案瞭。”一傢人都嚷嚷著要聽懸案。傢麗本不想背後說人,但又覺實在有趣,便娓娓道:“連著這次,不知道是兩回還是三回瞭,次次考完估分,都覺得自己能上清華北大。”老太太嘆:“那可能考得是真好。”
傢麗略帶嘲弄地,“可惜分數一出來,一個天一個地,跟她自己估摸的差一兩百分。”
“別是卷子判錯瞭。”老太太還是維護。
傢麗笑道:“一年判錯,兩年還判錯?頭一年嚷嚷著要去查卷子,這第二年,怪她爸媽。”
美心問:“跟爸媽有什麼關系?”
“怪爸媽關心不夠啊,說是一個人,騎自行車去二中考試,中午就吃一個饅頭,頭一天還吃瞭西瓜,拉瞭肚子,總之一大堆理由,就是不怪自己成績不好,你看老四,考個大學,也沒人問,最好不還是輕飄飄考上瞭?這個東西有時候真是,命裡有就是有,沒有就是沒有。”
老太太關切地,“那這個敏子後來怎麼樣瞭?”
傢麗道:“後來電廠招工,她報名瞭,不知道考得爺爺娘娘呢。”(爺爺娘娘,土語:不知道怎麼樣)
老太太對美心,“讓老六也去報名趟趟。”
美心不屑,“考小廠都費勁,還大廠呢,大廠更嚴格,誰幫她打招呼。”
刺痛自尊,傢喜奮起,“媽,別把人看扁瞭!”
美心撇撇嘴,“還扁瞭,你方一個給我看看?當初不知道怎麼想的,生這麼多小孩,有什麼用。”
娘幾個你一言我一語鬥嘴。敲門聲起,小玲去開門。朱德啟老婆神色慌張,站在門口。
“怎麼瞭這是?”美心略帶嫌惡地。似曾相識的感覺又上來瞭。好像十多年前的那個一九七六,也是朱德啟老婆上門。還有老何走那次。
哦……每次都是她。壞消息使者。
老太太問:“她朱嫂,歇歇說話。”
朱德啟傢的吸一口氣,說:“大老湯……大老湯……”突然結巴。美心著急,“大老湯怎麼啦?”
“大老湯,沒瞭!”終於說順溜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