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三十當天,傢麗建國帶著向東學平回來。傢文、傢藝因為已經成傢,隻能等到年初二才回娘傢。傢歡、小玲、傢喜在傢。一到早,三個姑娘就開始打扮。小玲和傢喜還上瞭胭脂水粉。一整套顏料一樣的東西,在一隻黑色盒子裡。向東來瞭就出去痞瞭。學平膽子小,在傢看幾個姨化妝。小玲叫學平,“過來。”學平走過去,他站著跟她們坐著一般高。
小玲拉著學平,“五姨給你點個眉眉俏。”
眉中間用口紅點個紅點。學平做個新疆舞的手勢。
小玲道:“跳個《西遊記》裡玉兔精的舞。”
學平真跳。幾個女人哈哈大笑。
院門口有人來。隔著窗戶看,是個生面孔。
傢麗問:“您找哪位?”來者是個年輕小夥子,肩上扛著個大紙箱子,“這傢人姓何嗎?”
傢麗回答是。
“你是何傢麗大姐嗎?”來者又問。
傢麗還說是。
“我是歐陽寶的弟弟。”小夥子說,“這是給你們的。”說著,卸下貨來。傢麗忙讓建國接瞭,搬進去。她還沒來及道謝。小夥子便跑瞭。到廚房。打開箱子。一整箱雞汁方便面,淮南食品廠的新產品。旁邊還有一整條動物腿。
“這什麼?狼牙棒樣。”美心問。
“老三傢那位的弟弟送來的。”傢麗說。
“年貨。”老太太瞬間領悟。
“這什麼東西?一條腿,還這個顏色。”
老太太到底見多識廣些,踱過來,上下看看,笑道:“金華火腿,我吃過。”美心問怎麼吃。老太太笑道:“其實就是金華的醃肉,不見得多高明,名氣大罷瞭,跟咸肉一樣吃,也是切下來,也要泡。”
美心不解,“這老三兩口子,特地送這個來做什麼。”
老太太點她一下,“這還不懂,特地孝敬你,為回娘傢鋪鋪路。”美心道:“孝敬不到點子上,口頭食,吃進去,拉出來,過眼雲煙,有什麼意思,還不如買兩件衣服。”
傢麗笑道:“媽,別說火腿瞭,就是這方便面,也是緊俏貨,小年小冬想瞭好一陣,沒買到。”
美心不屑,“方便面,還雞汁,能比你奶做的雞湯面好吃?”
建國說:“那肯定比不過。”美心說先收起來吧。
四五六三姊妹出來瞭。個個花枝招展。
傢麗問:“哪兒去?”
傢歡道:“拜年去。”
“明天才過年。”
“一樣。”傢歡強調,“遲拜不如早拜。”傢麗還要說不符合禮法,老太太卻攔話說,由她們去,在傢裡也煩。
學平出來,眉間一顆眉眉俏觸目。
傢麗不耐煩,命令口氣,“誰給你點的?點這幹嗎?小男孩不要搞那麼多花裡胡哨的,擦掉。”
老太太護著,“就過年玩玩,較什麼真。”
傢麗執著地,“阿奶,不是我較真,這傢裡本來就陰盛陽衰,回頭來都給帶歪瞭。”
何傢三姊妹走在路上是道風景。可惜天陰沉沉地,她們的絢爛也打瞭折扣,加上年三十,天又冷,外頭人更少,所以三個人出街並能引發轟動。鄰居們挨個走一趟。
先去朱德啟傢。朱燕子不在傢,年三十,在武傢過。朱德啟還有個小女兒沒出嫁。跟傢喜差不多大。一見三姊妹來進院子,愣瞭一下。妝容時髦,氣場上她先輸瞭。她隻好避其鋒芒,退回屋裡。三姊妹手挽著手,攻城略地一般進屋,對朱德啟老婆道瞭聲過年好。然後,見好就收。撤退。鄰居傢就是她們的t臺。出瞭院門,小玲哈哈大笑,說你沒看到朱老三那個臉。
傢喜比瞭個姿勢,“這是她一輩子也達不到的高度。”
傢喜本來就高。再加上格子蝙蝠罩衫,紅發帶,簡直像從《現代服裝》雜志上走下來的模特。傢歡也第一次懂得享受別人的羨慕眼光。對招手停發型,也有信心瞭。
再到大老湯傢。為民在,秋芳在,還有幼民和他老婆、振民和小芳,湯婆子精神不太好,斜靠在沙發上,臉對著電視,等著看到春節晚會。
見到秋芳還是親。三姊妹都問好,提前恭賀新年。
秋芳道:“小芳,去,把那牛角面包拿來。”小芳連忙去取瞭,給姊妹仨一人分瞭兩隻。傢歡問:“為民哥店裡的?”
秋芳笑說是。傢歡道:“留著給哥哥姐姐吃吧,還有小芳。”
秋芳嘆道:“他哪有那福氣,整天做著甜面包,卻不能吃甜的。”幼民老婆大河北農村來的,本來就不太出趟子(土語:出場面),何傢姊妹仨一來,花蝴蝶似的,直接把她比到地裡去瞭。幼民看著,心裡不舒服,嘴上又說不出來,便打發他老婆到廚房去,“把碗朗朗(土語:用水蕩一蕩,洗去灰塵)。幼民老婆也不知道自己犯瞭什麼錯,但依舊聽丈夫的。到廚房,又扯著嗓子喊:“碗幹凈的!”幼民回應,“再朗朗!”
振民已經在供銷社上班瞭。跟小玲一個系統。上次抽煙,就是他給小玲弄的。他見小玲如此漂亮,便說:“我有相機,合個影。”三姊妹一聽要照相,都表示願意。振民拿出他那部珍愛的海鷗定焦照相機。遞給幼民,“二哥,你幫我們照。”
幼民不願意。為民用眼神示意秋芳。秋芳便笑道:“我來給你們照,但是我不會。”為民隻好自己起來,他還配著假肢。
振民和何傢三姊妹站好瞭。為民道:“光有點暗。”
振民忙說把燈都開開。小芳去開燈。躺在沙發上的湯婆子嫌刺眼,擋住眼睛。
“好瞭,都笑笑。”為民說。他做什麼都有模有樣。
三姊妹抬頭叉腰,氣勢十足。振民站在旁邊像小跟班。
咔完一張。振民道:“我跟小玲再來一張。”眾人皆覺奇怪。振民忙尋找合理性,“同事嘛。”小玲也落落大方,蝙蝠呢子衫弄得跟女王似的。雙手叉腰,作s狀。為民道:“笑一點。”
小玲道:“模特都是不笑的。”
不笑就不笑。時間在膠片上定格,小玲一張憂心忡忡的臉。
照完瞭,傢歡覺得不好意思,便建議給老湯傢照一張全傢福。秋芳聽瞭覺得不錯,問為民的意思。
“那就來一張。”為民還是一貫瀟灑。
一傢人湊到沙發邊,湯婆子坐在前頭,無精打采,大老湯走後,她一直沒走出來。她的時代已經落幕。她像個多餘人,吃瞭睡,睡瞭吃。農村老婆要攙幼民,幼民躲開瞭。倒是為民,摟著秋芳的肩,站在後排正中央。如今,他們是這個傢的頂梁柱。小芳坐在奶奶旁邊。一臉天真無邪。
連拍兩張。三姊妹告辭,往劉媽傢去。出瞭門,傢歡問小玲,“我這頭發行不行。”
“好得很。”
傢歡信心更足瞭。她準備重磅出場。
二樓,劉媽一個人在傢,電視開著,春節晚會還沒開始。聽到樓梯口有腳步聲。劉媽連忙開門探看,卻見何傢姊妹仨迤邐上樓。還沒到地方,傢喜就叫瞭聲劉媽過年好。
劉媽笑道:“這會怎麼來瞭?”
傢歡說:“怕明天拜年的人太多,所以提前走一走。”
劉媽自嘲,“我這哪還有人上門。”又忙讓三人進門。還沒坐下,傢歡就問:“秋林呢?”劉媽一邊拿糖果出來一邊說:“正在這等呢,說年三十到傢,這都幾點瞭,也該回來瞭。”
小玲、傢喜猛吃瞭一通,要走。傢歡道:“你們兩個先回去,我跟劉媽說說話。”老四老五沒多問,再向劉媽道瞭聲新年好,便下樓去。屋裡隻剩兩個人,好在電視機裡有人聲。劉媽養瞭隻貓,黃白相間,本地品種,見生人來,躲開瞭。這會子安靜,它又跳回劉媽懷裡。
傢歡問:“它叫什麼?”
“赫茲。”劉媽答。
傢歡暗驚,這不是她給秋林起的名字麼?怎麼又用在貓身上?哦,或許秋林覺得自己沒法陪媽媽,便給貓取名赫茲,等於他陪在身邊瞭。孝順的秋林。
傢歡明知故問,“赫茲,挺獨特的,哪兩個字。”
劉媽笑道:“是秋林起的,我也弄不清是哪兩個字,就這麼胡亂叫瞭。”說罷,劉媽話鋒一轉,“你這頭發挺洋氣的。”
傢歡不習慣被誇,反倒有點不好意思,“艷艷理發店胡亂弄的。”都是胡亂。
劉媽說:“年輕就是好,弄什麼發型都好看,不像我們,頭上都沒幾根毛瞭,變不出什麼花來。”
傢歡道:“您比我媽頭發白的少點。”劉媽忙撥開鬢角,“都藏在裡頭呢,一頭頭發白瞭半頭。”
貓叫瞭一聲。劉媽安撫它。傢歡問:“這貓多大瞭?”
“哦呦,抱來就不小瞭。按貓的年齡算,相當於人的二三十歲,這一期老叫,就說給它找個對象呢。”說到這,劉媽忽然口氣神秘,表情旖旎,向傢歡,“在學校處朋友瞭麼?”
傢歡又是一驚,連忙說沒有。
樓梯口傳來腳步聲。劉媽放下貓,忙叨叨朝門口去,笑說:“這下該回來瞭。”傢歡扶瞭扶頭發,跟著迎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