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黃鐘大呂

眾人皆愣。停瞭幾秒,傢藝帶點嘲諷,“媽你至於麼,沒餿就沒餿,為什麼就不能百花齊放百傢爭鳴,上瞭年紀瞭血壓也不低,別動不動就拍桌子瞪眼,媽,你覺得不餿你就喝,我覺得餿我就不喝,就這麼簡單,完事瞭!我就覺得在這個傢永遠就是一條標準,一個杠杠,非此即彼不是南就是北,這樣就對嗎?”傢藝放下筷子,對歐陽,“春華酒樓定好瞭吧。”歐陽愣瞭一下,忙說定好瞭。

傢藝道:“奶,媽,姐,明天我請客,去春華酒樓。”老太太沉吟不語。美心道:“不用那麼鋪張。”傢麗看看建國。建國也不好插話。

傢藝接下面的話,兩手叉腰,一副舌戰群儒的架勢,“說句不該說的,世界在變人在變,傢也就在變,永遠用老眼光看新問題能行嗎?走得通嗎?當初我跟歐陽在一塊,沒一個人同意,恨不得舉雙手雙腳反對,結果呢,現在怎麼樣?我生兒子住新房穿皮草吃得好什麼沒有?我過得不好?哼,人生就是那麼回事!十年河東轉河西,誰也不長前後眼,瘌蛤蟆也有墊桌腿的時候,別把人看扁瞭。”

美心把筷子一拍,“你回來是示威的是吧!”

傢麗忙扶住她媽,讓她註意血壓。陳老太太剛倒下,不能學。老太太伸手攔住兒媳婦,臉上還掛著笑。她讓小玲和傢喜把小年小冬連帶小楓帶到前院去玩。飯桌上隻留幾個大人。

老太太這才說:“老三,你是我帶大的,你什麼性格我清清楚楚,你當初要跟歐陽在一起,我們並不反對,歐陽爸上門瞭,我跟他談得很好,我又說服你媽還有你大姐,但這事怎麼說也得等一等,一來你爸剛去世,還在孝期,沒有哪傢說是喪事過瞭就辦喜事,二來處對象也應該處一陣,實在不行,先把結婚證打瞭,將來再補辦酒席。誰知道你們來個先上車後補票,是像我們這些做傢長的示威?”

一席話說得傢藝氣場弱瞭大半,她怯怯地,“那是意外。”

老太太立即,“就不應該有這個意外!”又對歐陽,“是你的不對,不妥,不合適,你如果真喜歡傢藝,會這麼做嗎?”

歐陽寶羞得滿臉通紅,“實在是……情不自禁……”

老太太手一揮,“過去的事不提瞭,老三,歐陽,這裡還是你們的傢,我也聽說瞭,劉媽朱德啟傢的都在傳,說歐陽現在不得瞭,出去收鴨毛鵝毛收到錢瞭。我為你們高興,真心實意的,但今天我要說兩點,第一,歐陽,將來社會變成什麼樣我不知道,也可能哪天就看不到瞭,但你既然現在還在單位上班,就要守單位的規矩,哪些錢能掙哪些錢不能掙,你自己心裡要有數;第二,你們窮瞭也好發瞭也罷,既然是一傢人,對,既然已經是一傢人,傢藝,我和你媽還有你這些姐姐妹妹,就不會也不應該因為你的窮與富,就高看或者低看你一眼。什麼叫人生如戲?你在單位就得做好員工,在公公傢就得當個兒媳婦好嫂子,關起傢門就得做個好老婆好媽媽,同樣,進瞭這個傢門,你就是你老三,你當不瞭老二也做不瞭老大,你就是老三,這是你媽,我是你奶奶!傢藝,偉人還三起三落,何況你我普通傢庭普通人,得意的時候,收著點。”

黃鐘大呂。莊嚴、正大、高妙。老太太何文氏是活透瞭的人。一桌子人都不說話。她是說給傢藝聽的,也是說給其他人聽的。無異於又一次傢庭教育。在常勝身後,老太太覺得自己有義務幫助美心和傢麗,讓傢像個傢,讓傢是個傢。

是傢就得有秩序。

傢藝屁股動瞭一下,把碗遞給歐陽,“再給我盛一碗湯。”歐陽連忙接瞭。傢歡道:“姐夫,幫我也盛一碗!”

美心拿筷子敲她一下,“自己動手,你姐夫又不是三頭六臂。”能吃飯,意味著何傢歡已經恢復七八成瞭。

出瞭初五,就算出瞭年瞭。傢歡的寒假還沒結束。但她打算提前回學校。美心問:“這麼著急回去幹嗎?”

傢歡隻說,還有書要看,回去方便點。

初六去買車票。初七就走。張秋林的寒假顯然沒那麼快結束。傢歡看到秋芳和為民帶著小芳去劉媽那,一是過年,二也是去看人。看孟麗莎。小玲最敏感,發現瞭龍湖菜市這一片註入一個異類。她跟老六傢喜說:“秋林哥帶回來的那個女人,跟我們都不一樣。”傢喜問:“有什麼不一樣的?你見到瞭。”

小玲說:“見到瞭,反正就是不一樣。”

“比我還時髦?”

“比你說話聲音小。”小玲說。

“裝蚊子。”傢喜不屑。

在傢最後一日,傢歡在窗口見秋林一個人下樓,連忙跑瞭出去。“傢歡。”秋林看到她,還像往常一樣打招呼。

何傢歡恢復瞭原貌,柯湘頭,戴著眼鏡。

“翻翹沒瞭?”秋林用手比瞭一下。

“還你。”傢歡的手從身後伸出來,抓著一隻小收音機。是秋林送她的生日禮物。他自己利用廢舊材料組裝的。

秋林連忙說:“送你瞭,不用還的。”

“還是還你。”傢歡堅持。

“不用不用,是你的瞭。”秋林說。

傢歡面無表情,“我的?”

“你的。”

“我想怎麼樣就怎麼樣?”

“你想怎麼樣就怎麼樣。”秋林肯定地。

傢歡二話不說,手一揚,無線電手機音砸在地上,碎成幾瓣。

“你……”秋林一張驚愕的臉。

“我想怎麼樣就怎麼樣。”傢歡報復地笑。孟麗莎從樓上下來,見傢歡在。大大方方上前,伸出手,“你好。”

傢歡毫不遲疑,轉頭走瞭。

出瞭年,何傢老太太非要傢文陪著去看看陳老太太,說到底是親傢。傢文沒辦法,隻好讓衛國找瞭輛三輪車,拉著老太太去人民醫院探訪。上次見還好麼好生的,這回再見,一個躺著,一個站著,何文氏不免喟嘆。

陳老太太半身不遂,其實相當於整個人不能動。語言機能還沒被破壞,能說能講,隻是不太有力氣。何文氏隻好說些鼓勵的話,展望未來。隻是兩個老人心裡都清楚,未來,也就眼前那麼一點。看完陳老太太,何文氏和傢文站在醫院走廊裡說話。

何文氏問:“還要住多久?”

傢文說:“下個禮拜就搬回傢。”

“半身不遂,生活自理有困難,誰照顧?”

傢文說:“跟衛國商量瞭,還住我們傢。”

“你不上班瞭?衛國不上班瞭?”

“大姐二姐我還有衛國,每周請一天假,另外大康和小健也過來照顧兩天,先往前噥著(土語:慢慢推進),看看恢復情況。”

“也隻好這樣,”老太太嘆息,“衛國大哥大嫂呢,不問事瞭?”傢文說:“大哥大嫂離得老遠,錢上說多加一點。”

老太太停瞭一下,說:“久病床前無孝子,現在不是缺錢,是缺人。”傢文不願意細究,這問題,她和衛國已經達成一致,“先這樣吧。”陳老太太對傢文不錯,現在她有難,她必須撐她一把。而且有兩個大姑姐幫忙總好些。最艱難的是開始。半身不遂,吃喝拉撒都在床上。關鍵是,大小便還失禁。

隻好拿醫用便盆墊在屁股底下。

每次排便後,還要擦啊弄啊。偶爾便秘,則要用開塞露。

“傢文,給你們添麻煩瞭。”陳老太太這麼說。

“娘,別說這話,好好恢復,光明還等著你帶呢。”傢文努力擠出笑容。說著,招呼光明過來。光明雖然能背唐詩瞭,但還不懂人情世故,更不明白,生老病死的含義。

傢文摸摸光明的頭,“給奶奶背一首古詩。”

光明張嘴就來,“月落烏啼霜滿天,江楓漁火對愁眠,姑蘇城外寒山寺,夜半鐘聲到客船。”

陳老太太聽著憂傷,眼望天花板,靜默無言。

到瞭五一,淮濱路五一商場果然開業。因蔬菜公司和醬園廠在裡頭都有股份,傢麗拖瞭關系,把傢喜安進去當營業員,在當門口的櫃臺賣副食品和香精調料。又因年齡不夠,假戲隻能算臨時工。好歹有個工先幹著,騎驢找馬,等年齡到瞭,再想辦法。傢麗對傢喜很不放心,年紀太小,怕不懂事。她自己又不能看著。隻好把老六托付給一同營業的前輩大姐王懷敏照看,拜她為師傅。王懷敏滿口答應。上班第一天,傢麗把傢喜送到五一商場門口,再三叮囑她,“聽你師傅的,還有,記住瞭,錢不能往自己口袋裡裝。”

錢是大事。她怕傢喜把持不住。

傢喜嚴肅表態,絕對不會。傢麗才放她進去。這就算參加工作瞭。幹瞭將近一年。年齡到瞭,傢麗又托建國去找五一商場領導,想要轉正。領導為難,大致意思是,一個蘿卜一個坑。沒有編制,就無法轉正。

傢麗回傢跟美心和老太太匯報情況。

老太太也犯難,“總得弄口飯吃吧,老五頂替吃上飯瞭,老六不能總這麼漂著。”

美心道:“要不讓她單幹,跟湯傢老大為民一樣。”

《六姊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