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媽淚眼婆娑,但她不想在兒子媳婦面前落淚,手指掐著掌心,忍住。“一路平安。”她努力扮演一個懂事的媽媽。
麗莎說:“媽,姐,我們到美國就給你們寄正宗的花旗參。”
秋芳叮囑,“在外頭相互照顧著點,你們的科研我不擔心,就擔心生活。”
麗莎直說:“放心吧姐,我會照顧秋林的,我都會煮面瞭。”
“再見再見。”劉媽揮手,很無力。秋林和麗莎下瞭樓,劉媽站在二樓窗口揮手,兩個人孩子招瞭招手,終於頭也不回地走瞭。
劉媽突然想起來,“哎呀,壞瞭,我給秋林帶的老鴨燒豆他們沒拿!”秋芳看看表,“算瞭媽,估計都走遠瞭,咱們自己吃吧。”
“美國哪有老鴨燒豆吃……”劉媽喃喃。
秋芳說真相,“他們去美國也不是為瞭吃。”又安慰,“媽,你還有我,還有小芳。”
劉媽破涕,婉轉地,想說又沒開口。
秋芳扶住她媽的肩膀,“我知道,女兒哪能跟兒子比,你寶貝兒子才是第一位的。”劉媽這才抱怨,“這個麗莎也真是,要走,好歹也生瞭孩子再走。”
“去美國生不一樣。”
“美國生就是美國人,哪有中國孩子好。”劉媽搶白,“什麼是根什麼是祖,咱們就是在這一方水土上長的,不能忘瞭。”
“行瞭媽,現在後悔也遲瞭。”秋芳說。
劉媽兩難地,“哪個媽媽不希望自己孩子好,可是這,你弟弟這好得也有點太沒邊兒瞭,飛上天瞭!”
花貓赫茲緩步走來,它也老瞭。劉媽抱起它。它現在是她的忠實朋友。
“當初還不如就讓他找個傢門口的,巴著傢門框就巴著傢門框,我不指望兒媳婦伺候我,可總不能連兒子也給我拐走瞭,見不著瞭。”劉媽嘆息。
周末衛國和傢文帶光明去黨校。克思是老大,衛國就這一個親哥,陳老太太去世後,衛國把哥哥嫂子看得很重。傢文雖不喜歡大哥大嫂,但介於衛國的面子,她必須顧全大局。
陶先生站在衣櫥前,一件一件展示。都是她多年收藏,一個女人身份地位的象征。
陶先生拿出一間皮衣,墨藍色皮子,長款,到膝蓋,在傢文身上比劃,“這件給你,你穿好看。”故意大方。
傢文知道她不過是炫耀一下,便客氣道:“大姐,你個子高,你穿更好,我撐不起來。”
“那這件,兔毛的。”是個短襖子,兔毛領。
傢文用手摸摸,跟她爸常勝的手藝不能比。但已然是陶先生很得意的單品。傢文應付著,“大姐,這個顏色你穿好看。”陶先生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但還是應觀眾要求試瞭試,對鏡子前後照。客廳,光明和光彩在比學習成績。期中考試,光明考瞭雙百分。光彩作為姐姐,考瞭一個一百,一個九十九點五。
克思鼓勵,“差不多,繼續努力。”
吃完午飯,衛國和克思躲在書房裡聊天。黨校離軍分區近,傢文帶著光明去傢麗那坐坐。建國帶小年補課去瞭,傢裡隻有小冬和傢麗在。光明和表哥小冬在屋裡看漫畫。就是他們“挪用”買輔導書的錢買的《聖鬥士星矢》。光明問:“哥,你這書怎麼一股雞屎味。”小冬不好解釋,“看你的吧。”
傢文和傢麗簡單說瞭安置傢歡的情況,還提到她鄰居。
傢麗說:“你的意思是?”
“不確定。”
“如果情投意合也行。”傢麗為傢歡發愁。老四的婚事,一直是傢麗的心病。
“就是那人離過婚。”傢文補充說。
“那不行吧。”傢麗更擔憂瞭。
何傢客廳,傢歡坐在沙發上,跟媽媽美心和奶奶何文氏談判。
“媽,反正我決定瞭。”
美心炸毛,“怎麼你就決定瞭,不行。”邊說邊撫胸口,“這幾個小的,一個比一個反動。”
“戶口本給我。”傢歡強硬。
“人總得帶回來看看吧。”
“看不看都要結婚。”傢歡說。
老太太道:“老四,我們也沒說反對,總得看看人吧。”
“他膽子小,我怕你們嚇到他。”傢歡解釋完便走瞭。
婚姻大事,自己做主。
美心和老太太商量,說也不知道這人怎麼樣。老太太道:“車站村老方傢的兒子,你找人打聽一下就不行瞭。”美心道:“最好叫來看看。”老太太說:“老四跟其他幾個不一樣,她看重瞭,就不離十,咱們盡量別反對,免得過瞭這個村沒這個店。”
下瞭班,傢麗從蔬菜公司回龍湖。她接到電話,美心急吼吼地表示有事要商量。她大概知道是老四的事東窗事發瞭。
但到傢她才意識到那麼嚴重。
“斬釘截鐵說一不二瞭?”傢麗幫老太太揉著肩。美心坐在她們對面。
“根本沒商量的餘地。”美心痛心地,“都怪你爸走那麼早,要是他還在,三四五六,哪個敢造反。”
老太太示意讓傢麗停,對美心,“有問題解決問題。”
美心道:“我找劉媽打聽瞭,車站老方傢的兒子,就一個沒結婚的,三十好幾瞭,屬於三棍子打不出一個屁來那種人。”
老太太道:“傢歡可能還真得找一個老實的,互補。”
“那總得帶回來瞧瞧吧!”美心著急。
傢麗問:“她不願意帶回來?”
“搞死不願意。”
傢麗大概明白瞭,傢歡是怕傢長們介意他離過婚,當場否決,再一個那個方濤,卻是不善言談,不會討長輩歡欣。
傢麗說:“媽,還有一個情況你知道麼?”
“什麼情況?”
“特殊情況。”
“別賣關子瞭。”
傢麗為難,語速輕緩些,“老四瞧上的這位他……”
“他怎麼啦?疤瘌臉瘸腿子?還是不孕不育作奸犯科?”
傢麗盡量輕描淡寫,可架不住內容重磅,“他離過婚。”
美心哇的炸開瞭,“不行不行不行,絕對不行!胡鬧!”這反應在傢麗預料中。老太太提醒麼美心,“註意血壓。”
傢麗持中立態度,“媽,還是要具體問題具體分析。”
美心執拗,“還分析什麼!黃花閨女嫁給二婚的?離婚的人有幾個好的?”傢麗勸:“媽,離婚也不都是壞人。”
美心憤然,“劉媽的丈夫老張,看到瞭吧,離婚,是不是壞人。”
“也不能一葉障目,一個例子不能代表什麼。”
“反正我不同意,”美心氣鼓鼓地,“媽,你什麼意見?”
老太太說:“等看看再說。”
“媽——”美心失去瞭半個同盟者,“你別糊塗!”
傢麗對美心,“媽,那你說,老四找什麼樣的?她願意找什麼樣的?又能找到什麼樣的?放眼田傢庵,不,放眼淮南市?你就說她找誰?”
美心一時想不出做例子的人選。
傢麗繼續,“就老四這個性子,傢裡傢外都要做老大的,能有個人給她欺負,就不錯瞭。”老太太笑。美心搖頭,“那總得知道樣子吧。”過瞭沒幾天,傢歡拿回來一張照片。老太太戴上老花鏡,拿得遠遠地看,又對美心,“模樣還算周正。”
“開車的?”美心問傢歡。
“糧食局車隊的。”傢歡答。老太太說倒是個鐵飯碗。美心沒再多說。等傢麗再來,兩個老的囑咐傢麗,讓她去看看真人。
傢麗本來也有這個打算,她找到傢歡,提出要求。傢歡向來隻服大姐,也相信大姐是為她好,便說:“大姐,你幫我長長眼,你說行,我就繼續談,你說不行,我就把他轟走。”
傢麗覺得老四的話好笑,問:“怎麼這麼聽我的話瞭,回傢不是跟媽鬧,恨不得明天就結婚。”
傢歡說:“我知道媽肯定不同意,我隻能用這種辦法,先讓她同意瞭,然後在從長計議。”傢麗笑笑,拍拍妹妹的肩膀。傢歡又問約在什麼地方,要不要吃個飯。
“那樣反而不好,”傢麗說,“不自然,她知道是我就會偽裝一些,最好自自然然地,找個時間,你讓他從淮濱路儲蓄所門口的梧桐樹下站一會,我遠遠地瞧一眼就行。”
“大姐,你會算命?”
“這個年紀瞭,到底經過見過一些,好人壞人,瞄一眼就差不離,隻要你別落到壞人手裡,隨你們怎麼鬧騰去。”
傢歡被逗樂瞭,自嘲,“我就是壞人,還能怕壞人?”
傢麗笑得露齒,“那小方羊入虎口瞭。”
選瞭個大禮拜,傢歡讓方濤在淮濱路郵電所門口的大梧桐樹下等。她說她先去單位一趟,折回頭來一起看電影。
準十點。方濤在樹下站著瞭。旁邊有個賣郵票銅錢的。方濤蹲下來看。“猴票值錢啦!”買郵票的說。方濤藏瞭幾枚猴票。他仔仔細細問價格,單張,四方聯,正版,價格不一樣。
傢麗從郵政儲蓄辦業務出來,對著小照片。看準瞭,走到大梧桐樹下,蹲在郵票攤子前。和方濤面對面。
這下看清楚瞭。第一直覺。這人不壞,個子不愛,皮膚黑黃,眉見兩道豎紋。一看就是那種沉悶並軸的人。
“猴票什麼價格現在?”傢麗見郵票攤子支個牌子說收猴票。
“怎麼著?”販子問,“有貨。”
“傢裡不少。”傢麗沉穩。
販子報出個價格。傢麗直接漲一倍。販子不同意,傢麗笑著走瞭。郵票攤主指著何傢麗的背影對方濤說:“就是這種老娘們,純來攪局的,也不排除是條子,不過沒用,咱們這合理合法,怎麼瞭!”方濤望著傢麗的背影,老覺得她看著眼熟。
“怎麼樣?”還約定地點,傢歡焦急地,“瞧見瞭麼?”
傢麗四兩撥千斤地,“行,就他吧。”
傢歡大喜,跳起來,“真的,真行?我跟你說大姐我當初就知道是撿到寶瞭,那身條那模樣那脾氣性格,到哪找,他做飯還特別好吃。”情人眼裡出西施。
“那也得真對你好才行。”
“他敢不對我好。”傢歡霸氣地。
傢歡這事就算定下來。合理合法瞭。
